安六合还真记得这个杏花, 上辈子跟她一个死法,饿死的。
到死都没有出嫁,是个老姑娘。
这辈子不知道情况咋样了, 想来应该还活着吧, 毕竟她送了那么多救济粮过去呢。
她走回楚钧山面前,认真地问他:你想说什么?没什么。
楚钧山不甘心, 那么好的兄弟, 居然便宜了面前的女人,真是可怜了他的妹子。
可他不是个蠢人,知道这女人救了很多人,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哪里来的神通,可他总不能质疑高层领导人的决策。
毕竟, 海岛为了她作为特区而建制, 虽然秘而不宣, 可却瞒不过他们这些有内部消息的人。
他移开视线, 定定地看着缩成一个黑点的海岛, 满是愤懑地威胁道:对老周好点, 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安六合没吭声,视线里是逐渐远去的海岛, 她视力极佳,可以清晰地看到周中擎还没有离开码头。
这个男人对她这么深情, 她何尝不知?她自然也对他情根深种,不需要跟任何人做保证。
但如果这个人是楚钧山,她可以破例,因为她知道, 这人跟周中擎关系特别好, 是真的不想看到周中擎被辜负。
而且她也听出来了, 这人在为他妹妹抱不平呢。
可他家杏花上辈子也没嫁人,可见根本不是她横刀夺爱,而是周中擎没看上杏花。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着转身:怎么才叫对他好?你可以提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做到。
给他生个儿子,让他把老周家的香火传承下去。
楚钧山非常耿直,不跟她绕弯子了,只要你给他生个儿子,今后我绝不再放半个屁。
生儿生女我说了可不算。
安六合没想到这位老兄弟的思想这么朴实,生了儿子就算对男人好吗?她不理解。
可楚钧山真是这么想的,他见过很多女人,为了满足夫家传承香火的愿望,不断生生生。
在他看来,那就是一个女人对男人最真切的爱意。
安六合无奈至极,她叹了口气:老楚,你还是老样子。
时代变了,你这套观念落伍了。
古代的皇帝拥有妃嫔姬妾无数,都拼了命地给他生儿子,难道她们对皇帝就是真爱吗?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
而我,不需要依附男人而活,生什么随缘,你不要拿这套落后的标准来套在我身上,没用的。
楚钧山沉思了片刻,更气了:我不管,总之,你不能让别人笑话他没儿子。
老楚,难道你们也笑话总理吗?颖超前辈难道对总理就不是真爱吗?要是你觉得这些大人物太遥不可及,那你看看李少将,她也一生无儿无女,可别人劝甘泗淇上将离婚再娶,他答应了吗?安六合必须纠正楚钧山错误的观念,不然他总是瞎操心,不得气死人嘛。
楚钧山真就被她问住了,半天没再说出反驳的话来。
安六合无奈地笑笑,转身离开了,留下楚钧山站在那里,吹着海风唉声叹气。
队伍一路向西,第一站选在了微山湖。
要把仙女莲的种子交接一下,对应的播种除虫施肥等等,安六合需要跟当地种子站的人沟通到位,再把上交种子和有毒果实,以及果实块茎收购的事全都协商敲定下来。
微山湖流域三个地级市的领导组成了一个临时的接待小组,亲自过来跟安六合交接。
事情还算顺利,大家全都拍着胸脯做保证,一定不会让百姓私下贩卖出售。
离开的时候,楚钧山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图什么?做了好事又要遭人埋怨,你就让他们自己出售,你收个三两成的利润当回报不就行了?你懂什么?我还要往全中国推广呢,刚开始两年得迅速把种子积累起来,不然光靠海岛那点地方,要准备多少年才够?安六合听着这个外行的话,实在是啼笑皆非。
楚钧山一愣,随即又问:那你收了种子就是了,果实也要集体收购,图什么?人家当地政府能做的事,你何苦全部揽到海岛那边。
果实也分成色的!我统一收上来,好的可以走出口挣外汇,或者卖给大城市的大厂子给职工当节日福利,这两种渠道定价可以高一点,这样我能给海岛多攒点资金;普通一点的,我也可以把果实的高营养高药效当做卖点,卖给小城市的职工家庭;再就是次一点的,只要不是坏果,留着百姓自己吃也行,强身健体也是个好去处,这种的肯定就不指望挣钱了,只求价格掌控在海岛这边,免得市场上价格乱象就行。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这年头是计划经济嘛,而这些变异的植物,是在计划之外的。
到时候要是不受管控,造成市场乱象,安六合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再说了,海岛是问百姓收购啊,又不是白拿,这是互利互惠的,总不能她提供了种子,付出了汗水,到头来一点好处都不为海岛争取吧?真正无私的人是不存在的,总得图个什么,有人图名有人图利,有人图个内心的安宁。
安六合图的是什么呢?是在小家稳定的基础上,造福大家,而这里头,又有个过度的存在,那就是海岛。
也就是说,海岛好了,她才有走向大家的强力后盾,她觉得自己的做法无可厚非。
楚钧山只懂打仗,不懂这些牵扯到经济利益的事,他被安六合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嘀嘀咕咕,嘴巴却被缝起来了似的,一句话也不肯ᴶˢᴳᴮᴮ说了。
总之,他说什么她都有话等着反驳,他说不过她。
安六合笑笑,离了微山湖,很快进入了安徽的地界。
安徽在上次洪水中受灾相当严重,安六合一路看着灾荒后的大地,满是唏嘘。
好在,这一茬的水稻没受什么影响,如今也都到了抽穗的时节,再过一个多月就该丰收了。
在安徽境内走了不到一天,就进入了河南。
这一路变化不大,都是粮食主产区,车队过了商丘开封,到了郑州后,在北边的黄庄附近停下。
看着面前泥沙翻滚的黄河,安六合仿佛听到了无数生灵的叹息。
几次夺淮入海的黄河,不知道带走了多少无辜的生命,要不是新中国建立后开挖了苏北灌溉总渠,如今的黄河,可能还要在江省境内制造混乱。
不得不说,国家在水利方面的投入是很巨大的。
现如今,北边安阳林州市的红旗渠,便有一个工程量浩大的水利工程。
安六合找到赵精忠,问了问后面的路线,听说不走安阳,还满遗憾的。
赵精忠好奇:你想去?那边正在开挖隧道和山洞,路上不安全。
我就去看一眼,说不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反正来都来了,就隔了一百多公里,车队开的是长春一汽出产的解放牌卡车,最高时速六十五公里,开过去也就几个小时。
赵精忠拿出地图,琢磨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你得等我跟首都救荒办说一声。
赵精忠拿着老式电报机,发电报去了,等消息的时候也没耽误,登了渡船,过了黄河,继续向北走了一段。
得到回复后,他才下令车队调整了路线,往红旗渠开凿的路段去了。
正好天色已黑,车队停在林州县城,找了家招待所,大家伙休息去了。
安六合则领着英招准备出门。
楚钧山拦住了她:去哪?去红旗渠看看。
红旗渠为了赶工,晚上都有人轮班。
楚钧山叫上华长征:走,咱俩跟着。
万一山区里有什么土匪,那就糟了。
安六合没意见,跟赵精忠说了一声,三大一小就这么出去了。
红旗渠的开凿非常艰难,林州是个盆地,西侧是高耸的山崖峭壁,东侧是乱糟糟的丘陵山地,盆地底部是石灰岩地基,存不住水,所以,虽然林州外围三面环水,却十年九旱,这里的百姓过得特别艰难。
但林州的北边却有一条水量充沛的浊漳河,本可以把河水引过来,可那河水的海拔太低了,只能用水泵抽上来再用。
如果只是小面积的灌溉确实可以用水泵凑合一下,可林州是个县啊,那么多的百姓那么多的田亩,要多少水泵才够呢?不得已,水利专家便沿着浊漳河往上游去寻找引水点,这么一来,为了让海拔高处的水流淌过来,就不得不在林州西侧的太行山山崖上开凿山洞和隧道。
其难度可想而知。
而何贵阳的儿子何广厦,就是在这边工作。
他是个水利工程师,即便是晚上,也亲临一线,指导着工程的进度,跟天灾和饥荒分秒必争。
安六合找到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这位老哥哥常年在外风吹日晒,已经晒得像个泥猴子了。
他戴着安全帽,帽子上有矿工用的头灯,灯光照在安六合身上,叫他愣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忙丢下手头的事跑了过来,激动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是你啊小六!是我,广厦哥,这边一切都好吗?安六合可开心了,好些年没见着何广厦了,小时候他还带她捉过蛐蛐儿呢。
何广厦笑着看了眼她身后的男人:这两位是?这是楚钧山,这是华长征,两位同志陪我去新疆的,顺路过来看看你。
广厦哥,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你尽管开口,我也尽一点绵薄之力。
安六合说着,在夜色下打量起周围的山体。
何广厦确实有难办的事情。
目前开挖的是总干渠的空心坝部分,这里水渠的路线与河道产生了交叉,怎么解决这一矛盾,既不影响河水的径流,又不耽误水渠引水,是何广厦最头疼的部分。
安六合跟着他沿着水渠走了一段,发现这一矛盾已经有了解决方案,那便是眼前的空心坝。
相当于建了个双层的水流通道,坝体中间过渠水,顶部过河水,完美地解决了这一矛盾冲突。
而现在最难的是,资金不够,物资不够,土炸.药需要的锯末用完了,用来替代的媒面也供不上了,只能去掏牛粪,而如今,牛粪也全都找百姓掏空了,实在没办法,甚至用上了人粪。
何广厦苦笑着自我嘲讽道:你知道吗,山西老乡说我们施工队太抠了,占了他们的太行山不说,连个人粪都不舍得留下。
现在还有好几十个隧洞没炸开,只能靠人力一点点凿了。
安六合听罢,深受触动。
这一路走来,她看到林州地界上立了不少关于大旱的石碑,其中不少记载着人吃人的惨状。
要不是逼到了绝路,有了文明和廉耻之心的人类,又怎么会走上易子相食的道路呢?她问何广厦要来了图纸:还有几个洞,都给我标出来吧,我来炸。
你?何广厦不是瞧不起人,而是面前这位小六妹妹的本事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不敢拿她的安全开玩笑,好心提醒道:你会做土炸.药?你有材料?不用,我有别的办法,你把这里开挖山洞的百姓全部叫停吧,你可以留下,其他人全部回去休息。
安六合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过是炸些山洞而已,她随便搓个灵力波丢出去就可以做到的事,何必让百姓没日没夜地拿命来搏斗呢?何广厦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你没跟我开玩笑?没开玩笑。
广厦哥,咱俩认识多少年了,我会跟你说谎吗?快叫百姓回去吧,入秋了,山里夜晚太凉,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能做的我都替你们做了吧。
安六合笑笑,给了何广厦一个笃定的眼神。
何广厦并不是总负责人,只得去找总负责人过来说话。
几经周折,总算是勉强把百姓都撤走了,负责人却不放心,要亲自过来看看这个女同志。
结果……刚走到半路,负责人就听见前面的山体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等他跟何广厦系好了安全帽过来一看,眼前飞沙走石,烟雾弥漫,压根看不到有活人的迹象,吓得他们以为安六合出事了。
何广厦更是焦头烂额,怎么办,小六妹妹要是真的死在了他负责的工地上,他怎么跟安伯伯交代啊。
正发愁呢,烟雾逐渐散去,走出来一个牵着小孩的女人。
安六合扇了扇眼前迷眼的尘土,道:好了,我去下一个,你们离远点,别被炸伤了。
一旁的楚钧山跟华长征面面相觑:这女人居然可以徒手开山?那还要他们保护干什么?华长征也不知道,总归来都来了,就当是来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了吧。
一晚上,安六合把工程剩下的几十个隧洞和山洞全给炸穿了。
天际第一道曙光初现的时候,她倒在了地上,英招托着她的脑袋,扬声呼唤着:楚伯伯,华伯伯,过来帮我一把。
这里都是高山大川,英招要是维持人形,是没办法把安六合带走的,只能求助于大人。
楚钧山一路跟过来,早就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他赶紧招呼了华长征一声,两人一起跑过去,想一左一右架着安六合。
不想,英招却拦住了他们:你们看到那里有块木板了吗?把我妈放上去抬下山去,别拉拉扯扯的,我爸会不高兴的。
楚钧山黑着脸,什么孩子这是,把他当成臭流氓了不成?简直是个混账羔子!周中擎怎么教的?其实他早就想问了,他怎么不知道周中擎还有个儿子。
可英招人小鬼大,张口闭口就是我爸说了这个我爸说了那个,好像他真是周中擎的儿子似的。
楚钧山叹了口气,瞧着远在十几米外的木板,想想还是在怪石嶙峋的山地里跳跃起来,等他扛着木板过来了,英招才有了几分好脸色给他。
回去的路上,楚钧山终于没忍住,问英招他妈是谁,是不是他爸之前还娶了一个老婆。
英招被问住了,小脸憋得通红,干脆不回答了。
他看着迎面走来的何广厦,控诉道:何伯伯,楚伯伯欺负我。
何广厦一头雾水:楚营长,这是怎么了?眼看着英招恶人先告状,楚钧山服了,这德性果然是老周的亲儿子吧?算了,不问了。
他臭着个脸,道:没怎么,我嫌他走得慢。
何广厦恍然,他看了眼昏睡过去的安六合,担心得不行:我小六妹妹这是怎么了?被炸伤了?没有没有,我妈就是操劳过度,累晕了,我们送她去招待ᴶˢᴳᴮᴮ所休息休息就好了。
英招赶紧解释了一下。
何广厦却不放心,顾不得去查看那些隧洞和山洞,一路把安六合送去了招待所也不肯走,非要等她醒来。
英招没办法,只好跟他交了底:何伯伯,我妈没有两三天可能醒不过来哦,我们又不能耽误去新疆的行程,你还是别等了,要是她醒了,我叫赵伯伯给你发个电报。
这样能行吗?何广厦眉头紧锁,还是想找个医生过来,却被英招阻止了。
他不死心,嘴上说着去看看那些山洞隧洞怎么样了,结果一扭头还是去了卫生所。
结果他带着医生回到招待所时,却不见了这队人马,一问才知道已经走了。
他要追也是追不上了,加上红旗渠那边有人找他,只好怀揣着不安回去了。
负责人问了问他:小何啊,你看这事,要跟上头汇报吗?肯定要啊,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起码帮着缩短了好几个月的工期呢,这么大的恩情,不说一声说不过去吧。
起码将来总渠通了之后,论功行赏了也要带上人家的名字吧?何广厦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可负责人觉得为难的是,到底安六合怎么炸出来的山洞,他没法交代啊。
何广厦一拍桌子:那就说不知道,实事求是才是咱们建设者应有的态度。
于是首都那边收到消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安六合同志路过红旗渠施工处,连夜炸穿七十九处山洞三十一处隧洞,共计一百一十处山体,方法不明,完工后陷入昏迷,目前已被前往西北的救荒粮押运队带走。
首都那边只得联系赵精忠问问怎么回事,可赵精忠的车子半路抛锚了,车队停在了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山疙瘩里,别说是信号了,就是连只鸟都难见到。
联系不上赵精忠,首都那边又去问周中擎。
周中擎是安六合的丈夫,应该知道她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周中擎收到消息,也没办法通过电报联络安六合,只能关上门,拿出了安六合留给他的九叶菩提。
安六合离开后的这些天,两人每天早中晚联系三次,他已经对九叶菩提的使用方法轻车熟路了。
可他这一次居然也没有得到回应,看来他媳妇是真的消耗过度,昏睡过去了。
周中擎只得先给出了一个安慰性的解释,说安六合并无大碍,只是累了,休息两天就好。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此时的安六合等人,因为临时调整路线,误打误撞,进入了一个土匪窝的山头,一场危机,正在前头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