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六合回来的时候, 才发现周中擎不在了。
倒是奇怪,她明明叮嘱他等自己的,难道有事先走了?锅灶倒是清洗干净了, 没盛完的粥也都舀了出来, 足足大半汤盆,摆在了灶台上, 里面还放了支白瓷勺子。
她也不饿, 便找来一个更大的搪瓷盆罩在了上头,想着晚点谁饿了可以过来吃点。
离开食堂她也不打算回去,她得去看看温泉那边的盐角草长得怎么样了。
便趁着月色一路向东。
没想到走着走着, 瞧见前面有个人影,体型魁梧, 留着短发, 明显是个成年男人。
她愣了一下, 随即从对方吊着的胳膊认出来那是周中擎, 便喊了一声周团长。
周中擎应声回头, 神色淡淡的,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克制与疏远。
安六合没有多想,问道:今晚不是张营长巡岛吗, 你怎么出来了。
伤口还疼吗?正好我来帮你疗——不用,我随便走走。
周中擎拒绝了她的好意, 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秒便移开了。
他看着远处的山峦、山顶悬着的月亮,嗅着风中似有若无的春意,明显有点心绪不宁。
安六合倒也没有坚持,只问他现在要回去睡觉吗?周中擎摇摇头:睡不着, 随便走走, 你这是去哪?我去看看另外一处盐角草, 在温泉那边,你要是感兴趣,可以一起来看看。
安六合说着已经向前走去。
周中擎落后几步,内心有过刹那的犹豫,最终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跟了上去。
走的还是之前开辟出来的小径,安六合精神奕奕,边走边介绍两边的花草树木。
周中擎安静地聆听着,偶尔会回个嗯或者哦,目光追随着那一抹纤瘦的身影,在荒山野岭,肆意流连。
快到山洞那边的时候,安六合忽然回头,提醒了他一声:这边石头多,你小心点。
便是这一个回眸,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叫周中擎一时反应不及,只得没话找话:那个,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是吗?安六合抬头看了眼:是挺好看的,朦朦胧胧,似纱似雾,很容易撩拨愁绪。
主席的《虞美人·枕上》里写道‘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如果是满月,就没有那种悲欢离合的无奈了。
嗯,主席的《贺新郎·别友》也有类似的句子,‘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周中擎倒是有点意外,你也读过主席的诗文选?读过啊,还抄过,后来结婚了有了孩子,就顾不上了,年轻时候的为赋新词强说愁,渐渐都被柴米油盐占据了。
不说那个,走吧,山洞很深,你跟紧了。
安六合也不知道周中擎身上有没有带手电筒,不过她的夜视能力是没问题的,她想着,要是到时候他实在看不见,自己就牵着他走。
他果然没带。
走着走着,安六合身后就没了动静,她回头一看,发现周中擎正站在原地,似乎在努力辨认方向。
她很想笑,这种平日里看起来严肃古板的男人,没想到也会有手足无措的一面。
偏偏他好面子,又不肯让她看出来他的不适,所以就强撑着,试图努力适应这黑黢黢的环境。
安六合走过去,直接抓着他的手:抓紧了,前面有坑,你照着我的指示走就没问题。
周中擎浑身一僵,手心传来略微发凉的触感,那只手很小,不比他宽大厚实,炽热有力。
但却柔弱无骨,纤细细腻。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挣脱,由着安六合扯着自己,一路往深处走去。
耳边时不时传来女人家好心的提醒——跨一大步,对,再大点就越过去了。
别动,往右绕一绕,小半步就绕开了,对。
哎呀,慢点,这里有个大石头,你别踢着自己的脚。
就这么,等他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一丝丝光亮的时候,耳朵已经开始轰鸣了,后半段路程她说了什么,他全都听不清了。
耳边只有躁动的血流声,以及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他努力适应了片刻,终于在清冷的月色下,看到了前面一片巨大的温泉。
池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温热的泉水袅袅蒸腾着,要飞上天空,拥抱月光。
一切美得那么不真实,好像仙境一样。
周中擎停在原地,傻愣了好一会才有了动作,他看了眼蹲在那里的安六合,走了过去:这几株盐角草怎么长得这么高?是啊,看来跟前面那些不一样,那些是横向发展的,这几株是纵向发展的。
我看看主茎有没有什么变化。
安六合小心翼翼地掰断一根,哇,依旧有雪白的盐粒扑簌簌掉落。
那么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盐角草脱盐的能力还在。
只是这盐到底是土壤里的还是温泉里的还有待考证。
她正好带了瓶子过来,等会就装点泉水回去交给杜肯,让他检测一下成分,地上的土壤也要带一点回去。
接下来她要确认的就是这几株盐角草的繁育方式,以及与第一个变异品种脱盐能力的对比。
不过看目前这个样子,依旧没有成熟结籽儿的趋势,也没有靠着根系四处蔓延。
倒是奇怪。
安六合起身,又捧了些温泉水过来浇灌。
忙完这些,她这一趟月夜外出的目的就达到了,不过她还不想回去。
她指了指旁边热气袅袅的温泉水:周团长,你下去泡一会吧,伤口好得快些,我去外面守着。
不用了,走吧。
周中擎的身上虽然火辣辣的疼,可这些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再说,大半夜在荒山野岭实在是不合适,孤男寡女的万一有人路过看到,几张嘴都解释不清的。
可安六合坚持要他去泡,还把他往温泉那边推,周中擎堪堪停在温泉边缘,倔强地不肯妥协。
看来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安六合忽然蹲在了地上,脸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
虽然没有眼泪,可周中擎不知道啊,还以为自己真的惹她伤心了,只好答应了她:你别哭,我泡就是了。
你……你出去吧。
本来也没想看你!安六合站起来,气鼓鼓地出去了。
到了外面就乐开了,可别说,这法子还挺管用的。
反正她无聊得很,索性又在洞口寻找起其他的植物来。
二月初春,万物复苏,海岛上的植物也逐渐开始吐露鹅黄色或嫩绿的新芽。
她乐在其中,结果才转了几分钟,就看到周中擎出来了。
她狐疑地凑过去,伸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鞭痕:周团长,骗人可不好啊,你这伤口也没见恢复啊,你头发都是干的!你一个女人家,在外面不安全。
周中擎总有他的理由。
可安六合不想听,她还好奇他怎么出来的呢,围着他打量一圈,才发现他身上沾了不少的泥巴,想必是摸黑出来摔了几跤。
这人可真拧巴,她生气了。
这次是真的没有好脸色了,她盯着周中擎,不满地质问:周团长是怀疑我要害你吗?没有。
周中擎避开她的视线,双手握拳,看向了她的发顶。
新月的清辉淡淡的,在女人家的身上拢上了一层模糊的光影,头发里藏着半截儿枯树枝,格外的俏皮。
他想伸手给她摘了去,想想还是没动。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重新被她牵住了手,强势的,不容反抗的,把他重新带回了温泉池边。
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安六合冷着脸,摆明了不肯轻易罢休。
平日浅笑盈盈的眸子里,只剩下嗔怒和责怪。
腮边的梨涡也盛满了怒意,要浇灭他逃避的念头。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解开了最外面的军装:我脱。
你脱,我不看你,我听到你入水的声音就出去。
安六合背过身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短暂的强势之后,是铺天盖地袭来的羞耻心。
只等那入水的声音一响起,她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来到山洞外,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思绪纷乱间,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小ᴶˢᴳᴮᴮ径上有个身影正在接近。
片刻后,那人来到她身边,喊了声嫂子。
安六合这才回过神来:是你。
我找你有点事。
张临渊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可为了印证心里的猜测,他还是来了。
他看着安六合,安六合却看向了远处的荒草枯树:有事快说。
我知道我惹你不高兴了,为了弥补,我想给几个孩子把生日礼物提前准备起来。
小杰的生日是九月初九,蕾蕾是十月二十八,那英招呢?张临渊强忍着被嫌弃的不适,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安六合没想到他还有这份闲心呢。
她的视线依旧落在远处,她也不打算让他知道英招的生日,只回道:多谢了,礼物就不必了,张营长还是好好练兵守卫海岛吧。
只要海岛平平安安的,就是对孩子们最好的礼物,也是对岛上每一个人最好的礼物。
也是。
张临渊知道这话题已经聊不下去了,只好转身往回走,可刚走出去几步,他忽然好奇道,嫂你一个人走夜路不怕吗?要不我送你回去?不用,我赏月呢。
安六合实在不想再啰嗦,口吻又冷又硬,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她的抗拒和敌意了。
张临渊不再坚持,默默地走了。
却并没有走远,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山坡,藏了起来。
安六合等了半个小时便进了山洞,怕周中擎又摸黑出来,回头把伤口摔得崩裂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没想到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周中擎从水里出来。
她赶紧捂住眼睛转过身去,从九叶菩提里掏出一条没用过的棉布巾,后退几步,往温泉池那边递了过去:给,擦擦再穿。
……周中擎已经重新回水里去了,也许是温泉泡久了,脸上全是云霞的色彩。
默默把棉布巾接过来,周中擎甩了甩头上的水,利索地擦干身体和头发,三两下穿好了衣服。
安六合听到脚步声,依旧没有回头,她伸出右手: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出去。
周中擎低头看着她半张微蜷的手,犹豫了片刻,不想却惹得她好大的不高兴,直接把他一拽,牵着手走进了黑暗里。
他又耳鸣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汹涌,连走路都是机械的重复。
伸腿,迈腿,换腿,伸腿,迈腿,换腿……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她的提示,整个人被巨大的石头一绊,踉跄着扑在了她的身上。
连带着安六合一起摔在了地上。
两人就这么搂着,翻滚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
最终是个周中擎在下安六合在上的姿势。
安六合稳住呼吸,挣扎着站了起来,心想完了,刚泡了温泉,怕是伤口又裂开了。
便蹲在他身边,检查了一下裸露在外的伤口。
果然,下巴上的鞭痕都出血了,还磕着了石头,留下了新伤。
脖子上的鞭痕也微微开裂了。
至于吊着的右臂,她已经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想必取出子弹的伤口也崩裂了。
折腾了一晚上,白忙。
她挺内疚的,只得提议道:你别动,我给你疗伤吧,你还要练兵巡岛,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周中擎这一次居然出奇的平静,似乎已经想通了什么,他躺在地上,平静地答道:好。
安六合把他拽起来,重新回到了温泉池旁,解开了他的上衣,俯身将棉布巾沾了水,细细地替他擦拭着血痕。
护理,她是专业的,动作轻柔,细心周到,正好之前为了圆那天救人的谎,去卫生站弄了些纱布和消毒水扔进了九叶菩提里。
她一一取了出来,给伤口消毒,随后才在他的伤口上喷洒些许的灵力。
倒也没有一次到位直接治愈,而是催动伤口,恢复到了不至于因为外力崩裂的程度。
忙完这些,她把东西收起来,抬头的时候,额头从他侧脸擦了过去。
叫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重心一偏,整个人向温泉池倒去。
周中擎及时将她捞在了怀里,就差十公分的距离,安六合就要亲吻水面了。
她倒是不怕落水,就是这大半夜的弄得浑身湿漉漉的没法解释。
便反手搂住了周中擎的脖子,借着男人身体的支撑,跳回了岸上。
随后什么也不说了,径直走到了深邃的山洞入口。
周中擎沉默地整理着衣服,随后站起来,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这一次走得无比顺利,耳鸣没了,那种聒噪的血液泵出的声音也消失了。
一直到了外面,周中擎才松开她,淡淡地开口,说了声谢谢。
两人一路无话,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回去了,可落在张临渊眼里,那就是野外苟且的迹象。
尤其是周中擎的脸上看着像是高烧不退的样子,眼神也黏糊糊地追随着前面的身影。
这让张临渊无比的愤怒,第二天跟周中擎交接班的时候,连行军礼都给省了。
周中擎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没有计较,尽心尽职地练兵,巡岛。
休息的时候总会恍惚,盯着远处的海面出神。
伤口上残留着被女人细瘦指尖抚摸过的触感,脸上也总觉得有人蹭了过去。
他甚至会无意识地摸一摸嘴唇,想起那一晚春风沉醉,撩动了一缕青丝,在他唇上嬉闹。
远处传来轮换班的号角,周中擎收回思绪,换班,吃饭去。
*安六合这两天变得话很少。
她一向忙碌,也没人觉得有什么。
无非是之前的她会及时回答别人的提问,而现在的她,忙到双手都快要出现残影了,连擦汗都顾不上了,更别提说话了。
纪娉喊了她好几次,让她歇会,喝口水。
她不听,把拓荒线又往前推了三米才停下,接过纪娉手里的水壶,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一大半。
随后语气平静地说了声谢谢,转身又跟荒草较劲去了。
纪娉叹了口气:红袖,你知不知道她怎么了?不知道啊,可能想多挣点工分吧,她一个人要养两个孩子呢,婆婆的口粮也得靠她去挣。
秦红袖是挺佩服安六合的,要是换个脆弱的女人,早就在男人死后哭哭啼啼地扔下孩子重新找个男人嫁了。
可她不但把孩子带在了身边,还在这座荒凉的岛屿上开辟出了一番新天地。
任谁不得竖起大拇指,夸她一句能干呢。
不过人和人是比不来的,所以她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她只要能在岛上安安生生地活着,不必受人冷眼,不必被娘家哥嫂吆喝来指挥去,她就很知足了。
她跟上安六合,奋斗,且充满希望。
纪娉歇够了,也叫上柳蕙兰追了上去。
后来发现实在是比不过,索性不追了,就以她们自己的速度推进,也挺好的。
三天后,首都来了电报。
安六合干活干到一半被叫去了指挥部。
纪娉等人也都赶了过去,除了周中擎和张临渊不在,其他的核心成员都到了。
众人等了好一会,才看到张临渊紫青着嘴角骂骂咧咧地过来了。
至于周中擎,则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脸上的鞭痕和擦伤已经结痂蜕皮,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不过他身上沾了泥土和草屑,似乎刚从草地上翻滚过。
他从张临渊身边经过的时候,两人互相避开了视线。
落座的时候,也远远地隔开了。
周中擎往日里是跟张临渊挨在一起坐着的,今天却找纪娉调了位置,坐到了安六合旁边。
安六合听到椅子搬动的声音,没有回头看,而是盯着手里的文件,认真研读着。
片刻后,苏继善叫张临渊把门关上。
清了清嗓子,捧着手里的文件道:这会儿把大家叫过来,是为了几件大事。
第一,海岛建设的款项拨下来了,特派的财会人员最迟三天后抵达。
请大家务必卯足了劲儿,投入到海岛的正式建设中去。
第二,关于海岛军备戍守长官的人选,上面给出了回函,任命周中擎同志为海岛首任军备戍守长官。
希望周中擎同志再接再厉,不负党和人民的重托。
第三,鉴于海岛位置特殊,位于黄海海域的咽喉处,是正面应对南朝鲜与日本以及西方列强势力的第一道防线,故,特别成立海岛加强团,加强团由周中擎率领的团级军队组织与张临渊率领的营级军队组织合并而成。
加强团团长由周中擎兼任。
政委一职委派张临渊同志就任。
第四,关于安六合同志的几次请功,首都那边为之召开了研讨会,现,特设和平英雄奖项,一年一评,安六合同志荣获本年度唯一当选的英雄,恭喜安同志。
该奖项的奖章正在加急制作中,预计三个月后将跟五一劳模的评选一起召开颁奖仪式。
第五,介于安同志在保卫海岛,清查内奸,营救官兵与海警等多次行动中的特殊贡献,现,指定安六合同志为特区常务委员会常委。
第六,第二批征集人员将在两天后登岛,请大家和睦相处,尽快ᴶˢᴳᴮᴮ融为一个全新的整体,为海岛的建设贡献自己的光和热。
第七,一旦第二批征集人员完成登岛,海岛将进行封闭式军事化管理,请大家需要回家探亲的在接下来的两天抓紧机会,有想带着家人来海岛的,及时找到书记员登记。
第八,废除连城开荒办下发的开荒指标,新指标的定制将推迟到三个月之后。
换言之,这三个月内,我们必须完成海岛的开荒与脱盐,以及最基础的设施建设。
以上,就是今天会议的全部内容,关于第七条,请张政委拟好说明事项,交由柳蕙兰同志广播。
散会后,众人围着周中擎和安六合道贺,只有张临渊被冷落在一旁。
显然,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他是关系户,是苏继善强推上去的。
不过,大家跟周中擎和安六合道完祝福的话语,也还是客气地跟张临渊说了声恭喜,随后便先后离开了。
那是明显的敷衍与场面话,张临渊都懂的,不过他能怎么办,拒绝苏继善的拉拢吗?那么他大概会背上护岛不力的罪名,再背上几个处分,彻底沦为无名无姓的小虾米了。
人生的岔路口,他只能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哪怕被人冷眼,也顾不得了。
他看着落后一步的安六合,问道:嫂子不跟我道贺吗?恭喜。
安六合的视线从他肩膀上跳过去,落在了门口的别轲身上。
这个男人,听到了这大好的消息很是高兴,居然涕泪横流地在那哭起来了。
所谓的喜极而泣,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可能他不善言辞,但这样的表达却是最真挚的,以至于周中擎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在眼眶上摸了一把。
哭没哭不知道,起码热泪盈眶的冲动是有的。
这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不是靠走后门,也不是靠裙带关系。
他赢得堂堂正正,他赢得理直气壮。
最终他跟别轲互相拍了拍肩膀,哥俩好一口闷去了。
安六合看着也高兴,嘴角噙着欣慰的笑。
张临渊察觉到她的目光,跟着回头看了眼,不禁冷笑一声:也是,我怎么比得上平步青云的周长官呢,嫂子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
要想别人看得起,那就做个无愧于心的人。
安六合的好兴致被打断,她冷冷地睨了张临渊一眼,打架了?跟周中擎?嫉妒他比你位高权重?你是个聪明人,可你的聪明劲儿好像用错地方了。
我是嫉妒他,可我嫉妒的不是他的位高权重,我嫉妒的是他可以跟你月下相约,可以跟你在山洞里私会!别跟我说你们是清白的。
你们连孩子都搞出来了,真当我是傻的吗?那英招的脸模样简直就是照着你刻出来的,我问你他的生日,你敢说吗?你不敢,因为你怕我去查,查你当时在哪里,认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你怎么敢,你嫁给我雷凯表哥之前居然已经有了孩子,你面对我姑妈的时候你就不会愧疚吗?张临渊忍无可忍。
打不过周中擎他忍了。
可周中擎不承认英招是他跟安六合生的,这他忍不了。
他也不想再维持和睦的假象了,他今天就要撕开安六合的假面目,让她知道,她是有把柄握在他手里的!他这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安六合很是震惊。
她不知道他这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
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人魔怔了。
那眼里跳跃的火光,有个吓人的名字,叫嫉妒。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嫉妒什么,她只知道,他误会大发了。
她冷笑一声,不屑理论却又不得不理论,为自己,为雷凯,也为周中擎正名。
她质问道:我今年23岁,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我岂不是还没成年就生了英招?你觉得可能吗?我在结婚之前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而周中擎,他是北方人,我上哪里去认识他?你慢慢想,想好了再来找我,我会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
安六合说完就走了。
留下张临渊独自在会议室握紧了双拳。
就在他准备出去的时候,苏继善从隔壁进来了。
他关上门,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张临渊:我果然没看错,你看上安同志了。
我……张临渊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否认。
看上她很久了吧?苏继善有意玩弄人心,便坐在一旁,细细品味早就凉了的茶。
见张临渊不说话,他也不生气,依旧面带微笑:我查过了,你们两家早就出了五服了,看上她也没有什么伦理上的问题。
你要是真的非她不可,我可以帮你说媒嘛。
不过你可得收收你的脾气,安同志可比你倔多了,得用软功夫才行。
至于你说她和周中擎,你确定他们已经……那个了?应该是的,我看到他们大半夜从山洞出来,孤男寡女的,还能做什么?张临渊想到那晚的事就嫉妒得面目扭曲。
凭什么,明明是他先的。
他很愤怒,以至于这几天看到周中擎就来气,每次都找茬想打一架。
今天终于逮着了机会,没想到周中擎根本不想跟他打,直接在草地一个翻滚,跑了。
倒是他自己,撞伤了嘴角,狼狈到了极点。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周中擎的,他是个丧妻带娃的臭鳏夫,没资格惦记安六合。
他配不上。
爬得再高也不行!再说了,政委也不比团长级别低,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张临渊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苏继善,说出了心里话:不管他们有没有什么,我都不想让他再接近安六合了。
你就不在乎安同志有过那么丰富多彩的过去?苏继善好心提醒,要我说,也许你只是一时上头,要不冷静几天再想想?其实我也有个刚毕业的侄女儿,不比安同志差,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考虑嘛。
我现在考虑不了别人。
张临渊悲哀地垂下了头,他也想考虑别人,可他做不到。
刚来岛上的时候,他让自己冷冰冰的,摆出好大的官威,却还是不顶用,一步一步,不知不觉,主动撤去了防线。
溃不成军。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妒火淡去,变得坚定决然:我只要她,我绝对不会让周中擎得逞的!苏继善叹了口气:那好吧,其实你要是能把她吃得死死的,对我只有好处嘛。
这样,你控制控制自己的情绪,媒人的事我来安排。
也不能急于一时,得徐徐图之,这个道理你懂吧?那就拜托了。
张临渊离开会议室后,摊开掌心,才看到那里已经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挺好的,他有理由去找她了。
可安六合直接回了他一句:你们部队不是有医疗兵吗?要是你觉得离得远,那就去卫生站找路峰。
你不是可以疗伤吗?张临渊盯着正在播种盐角草的安六合,不依不饶。
安六合懒得跟他啰嗦,直接绕开他,往远处去了。
张临渊很伤心,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你不给我包扎,那我就不管了,天气越来越热了,我就让这只手化脓腐烂生蛆剁掉!随便你。
安六合越来越不懂他什么毛病了。
她瞧着下午有雨,得赶紧把这片空地种上盐角草,这样长得快。
张临渊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很累。
心累,被这么一个幼稚的男人缠上,真的吃不消。
晚上下了工吃完饭,她又去检查她的盐角草。
月色还是那么影影绰绰的,她一路打着哈欠往山洞走去,片刻后,旁边的山石后面钻出来一个人影。
这人手里拿着电筒,在洞口等了好一会,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才用手帕蒙着手电,控制着光亮的范围,静静地跟了进去。
耳边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时,他赶紧关了手电,脚步再一次放轻,慢慢接近。
片刻后,他看到安六合蹲在几株盐角草面前,有些无奈地叹息着:怎么还不结籽儿,个头倒是又蹿了一截儿,这泉水果然有点古怪。
她又给盐角草浇灌了一次温泉水,起身的时候,视线落在温泉池边,恍惚了刹那。
那是她前几天险些滑下去的地方,池边的山石和泥土都是潮湿的,生了好大一片青苔,那青苔上赫然印着一道鞋印。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脸红心跳,有些刻意回避的记忆,总是犯上作乱,想跳出来打乱她平静的生活。
她拍了拍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随后走过去,将那一片苔藓碾得没了形状,这才准备离去。
转身的时候,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栽进了温泉池里。
她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张临渊,很是恼怒:你跟踪我?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张临渊藏起了充满侵略性的那个自己,强迫自己做出个温柔体贴的样子来。
ᴶˢᴳᴮᴮ他靠近一些,蹲在池边,试图拽她上岸。
不想她却急速后退,直接躲到了池子另外一头。
你出去。
安六合脸色冷肃,声音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张临渊不依,试图绕到另一头。
安六合没有功夫跟他胡闹,干脆双手撑着岸边跳了上来,在张临渊试图接近的时候,一脚飞踹了上去。
张临渊倒是躲得及时,却因为回避她的攻击也落进了温泉池里。
他笑了:你是想跟我一起泡澡吗?那我等你。
神经病。
安六合直接走了,边走边拧掉身上的泉水。
就这么湿哒哒的,一路往回走去。
张临渊没有追,他站在洞口,看着她无情的背影,嘴角扬起了一个邪佞的弧度。
他就这么浑身湿哒哒地等在了码头那里。
凌晨两点,周中擎回来跟他交接班的时候,他的衣服还没干。
他故意用暧昧的语气说道:周团长今天可是错失良机了,你还不知道吧,嫂嫂邀我一起去温泉池泡澡了。
不过我们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滑到了温泉池里,所以你看,我衣服全都湿了。
不过没关系,我的心是热的,这可比什么都强。
周中擎沉默地瞥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他一言不发地擦身走过,原本打算回到驻地休息,想想还是抬腿往招待所这边来了。
门口站着的唐红军礼貌地跟他行了个军礼。
他原本已经走了过去,却还是后退几步,问道:安同志是湿着衣服回来的吗?是的,我问过了,她说她去培育盐角草了,不小心掉进了水池里。
秦红袖同志已经给她熬生姜红枣汤去了。
唐红军真是个实诚人,他嘴里从来没有谎话。
周中擎蹙眉,正好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巧了,生姜红枣汤来了。
他从秦红袖手里接过滚烫的瓷碗,来到了安六合房间外,却迟迟没有敲响这一扇简陋的木板门。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