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六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交换人质和战俘的地点太远, 就算开炮了,岛上也听不见什么。
好在她留在周中擎身上的传送法阵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她总是无意识地看一眼掌心,那里刚刚结痂, 新生的皮肉酥酥麻麻的。
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安局长, 您看,这片地都要播种您说的小青菜吗?杜肯刚刚测完了土壤的酸碱度, 这片地已经被盐角草改造过了, 酸碱度呈现了微酸性,可以种植青菜了。
岛上积攒的排泄物也不少了,正好用来施肥。
安六合回过神来, 应道:嗯,播吧。
她继续往前圈出新的试验田的范围, 脑子里想着的, 是关于洪灾和信号站的事儿。
这两个事儿的联系很简单, 她需要信号站接收广播, 实时了解大陆那边可能出现的灾情。
目前已知的, 是开春过后的一场洪灾, 灾情很严重,地里的小麦全都淹死了, 导致这一季颗粒无收。
可这只是她老家的,如果放眼全国呢?会不会有地方出现旱灾, 虫灾,或者其他无法预测的自然灾害呢?她重生归来,原先想着的是保住亲人和友邻,可现在, 整座海岛都因为她的缘故设立了特区, 那么, 她的格局也该打开,她要把拯救每一个可能受苦挨饿的劳动人民当做自己的使命。
所以,她需要信号站,不光是她,海岛的政府也需要这个东西,不然的话,这座小岛与一个闭目塞听的盲人聋哑人有什么区别呢?苏继善很显然已经考虑过了这一点,应道:你也知道,信号站的建立需要电力设施的配合,目前岛上还不能独立发电,跟大陆那边的联系只能靠拍电报。
不过巡逻艇上倒是有信号接收设备的,这样,我答应你,每天早上会让岛上的通信兵整理好首都那边播报的新闻内容,记录下来送给你看,行吗?也行,安六合也没得选,发电这种事情,不在她的特长范围。
离开的时候,苏继善亲自送她出来的,到了外面,他指着一整排簇新的自行车,道:这是我给你们配的车,都是搞农科的,需要满海岛跑,有个自行车方便一些。
孙卫国和纪娉的已经领走了,这些是你和邓肯他们的。
安六合明知道他是有意示好,却还是没有拒绝。
工作上的事,她不会把个人恩怨掺杂进去,而且说实在的,他跟她目前是没有正面冲突过的。
所谓的恩怨,基本都在张临渊和周中擎身上。
不过是周中擎落难的时候苏继善没让张临渊去救嘛,不过是苏继善安排张临渊去跟周中擎抢功劳嘛,说来说去,似乎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她心里怎么这么不得劲儿呢?她叹了口气,再次看了看掌心,传送法阵还是没有动静,希望周中擎可以平安归来吧。
她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了,天色阴沉沉的,搞不好晚上要下雨,到时候再去山洞观察盐角草挺不方便的。
索性带着杜肯和秦红袖他们往山洞去了。
她让这两个人等在了外头,自己进去把盐角草移植到了盆里,同时还带走了几桶温泉水,几盆土。
回到招待所那里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一旦下雨,海上必定更加险象环生。
安六合盯着面前的盐角草,果然还是平静不下来,索性留下杜肯和秦红袖在屋里观察记录,自己回木板房那边去了。
抱着蕾蕾,摸着小杰和英招的小脑瓜,烦躁的心绪才略略平静了下来。
不一会,码头那边传来一阵骚动,片刻后白焰生浑身是血的抱着一个人冲了过来找安六合:安同志,快,政委他快不行了,求您救救他!安六合吓了一跳,她把孩子递给婆婆,随即跟了出去。
外面风大雨急,却也顾不得撑伞了,她赶紧让白焰生把人抱去了卫生站,随后叫路峰领着白焰生一起出去了。
关上门,她看ᴶˢᴳᴮᴮ着这个被弹片插了一身的男人,有些阴暗地想着,活该,叫你不自量力。
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着索性让他死了得了。
就在她犹豫的空隙,袖口忽然被人扯住,她低头一看,张临渊的瞳孔勉强聚焦,盯着她在呼救。
随着那嘴唇一张一合的动作,他的口中还在不断涌出鲜血。
同一时间,白焰生隔着门板没听到动静,心想可能张临渊真的惹恼了安同志人家不想救,只能噗通一声跪下,哐哐磕头,求安六合无论如何留他一条性命。
安六合叹了口气,视线落在这个男人过分白皙的脸上,最终还是无奈地应了一声:别吵。
白焰生老实了。
安六合眼下修为恢复了五成,治疗这些皮肉伤可以不再借住九叶菩提的力量。
可要她上手给张临渊扒开衣服,那也实在做不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把路峰叫了进来:你,给他扒光了,隐私部位用纱布遮一下。
毕竟他屁股上也有弹片。
真是离谱,伤成这样还能撑着一口气回来。
哎。
安六合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让路峰动作快点。
可路峰根本没有办法下手啊,他盯着被弹片插着的千疮百孔的衣服,无助地问道:姐,这,我不敢脱啊,万一他大出血……用剪刀剪开,怎么这么笨呢!安六合回头看了眼,这个傻子,临危应变的能力怎么这么差。
路峰被她一说,开窍了,赶紧拿起剪刀给张临渊清除身上的衣衫。
五分钟后,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好……好了姐,天哪,他能活下来吗?把他扶起来。
安六合知道,路峰慌成这样不怪他,毕竟张临渊伤得太吓人了,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好的地方。
现在还有一口气,搞不好是那天掉下温泉池的缘故。
她叹了口气,找来一块纱布垫在了手上,随后掌心对着张临渊的后背,挑了块还算能下手的地方,道:路峰你站到侧面来,不然等会弹片弹出去崩到你。
路峰乖乖地往旁边让了让。
安六合运功,一一将弹片逼出来,再催动伤口止血,轻微愈合到不至于崩裂的程度,便换了下一处。
这样折腾了一会儿,她又让路峰给张临渊调转了方向,对着他的心口,催出后背上的弹片。
腿上的也好办,最后剩下他屁股上的安六合没管:路峰,这三处你来,别跟我说你不会。
说完她就出去了,找到白焰生,打听前线的情况。
结果白焰生只知道周中擎带人偷袭了小鬼子押运人质的船只,后面的事就不清楚了。
他有些愧疚:实在是对不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政委牺牲,只能换了个快艇赶紧把他送回来了。
你放心,既然政委没事了,我这就清点人手去支援周团长。
白焰生说完进来了看了眼,确定张临渊没事了,便转身火速离开了海岛。
卫生站内,路峰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的弹片,恍惚了好一会才有了动作。
他把张临渊翻了个个儿,给他清除最后的几片弹片,消毒止血。
因为张临渊失血过多,他还得找人验血型输血,这一折腾,就到了晚上九点。
周中擎还是没回来。
安六合坐不住了。
抱着蕾蕾也不管用,她把孩子交给婆婆,让小杰和英招都去休息,随后只身一人往码头赶来。
天晴在身后喊住了她:嫂,雨这么大,我陪你去吧。
他手里拿着电筒,照亮了前面泥泞的路。
安六合恍恍惚惚地回头看了眼,才意识到自己又忘打伞了。
她直接用内力把衣服蒸干,天晴走过来给她打着伞,她没有拒绝。
叔嫂两个站在码头那里,沉默地等待着。
海面上的风浪越来越大,浪潮一下一下拍湿了安六合的鞋子。
她摩挲着掌心,难掩不安。
天晴劝了劝:嫂,你放心,周团长天庭饱满,鼻梁英挺山根周正,是有福相的人。
他肯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八荒跟你说的吧?安六合一下就猜到了。
天晴笑笑:是啊,英招也这么说。
我可从没见过八荒那么多话,看来他和英招很投缘。
嗯。
安六合实在是等得心焦,干脆唤醒了周围海面上的海藻,时刻注意海面上的动静可是距离有限,十几海里外的就不行了。
天晴见她还是忧心忡忡的,便又换了个话题:今天我听那个纪娉姐姐说,海岛的名字已经拟好了,一共二十来个呢,要等投票才能定下来。
嫂你喜欢哪个?都行。
安六合依旧心不在焉地说着话,注意力都在海上。
天晴笑笑:我觉得六合岛最好,六合的概念可太大了,不光指代四面八方,还可以泛指天地宇宙大千世界。
六和岛也还行,上下左右前后都和平,哈哈。
嗯,都行。
安六合依旧是敷衍着答话。
天晴无奈,只好再次转移话题:嫂你知道吗?蕾蕾今天闹着要戴花花,是小杰和英招采的蜀葵,这小妮子,最喜欢粉色的那朵,抓着不肯撒手。
后来妈就弄了把镜子给她照着,还给她戴在了头上,可把她乐坏了。
是吗?说到闺女,安六合终于笑了笑,小东西,知道爱美了!天晴把雨伞又往她那边斜了斜,道:爱美好啊,小姑娘嘛,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等岛上的土全都脱盐了,我就多种点花花草草,等她会走路了,可以一路从海岛这头摘到海岛那头,从春天摘到冬天,让她臭美个够。
安六合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她的宝贝蕾蕾,就该像个花仙子一样美滋滋地活着。
她把伞往天晴那边推了推:别光罩着我,你自己都湿了大半边身子了。
天晴笑得爽朗:没事儿,我是男子汉嘛,要是这点风吹雨淋都受不了,将来还怎么保护我媳妇嘛。
说到媳妇……安六合的眼神暗了暗,这件事她还是要跟天晴天朗好好说一说的。
她知道婆婆的用意,不过她不打算听从老人家的安排。
她转身盯着天晴:你和天朗确实该娶媳妇了。
不过天晴,我想跟你们说清楚,妈一向固执,所以我明知道她是什么打算,也没有阻止你们来。
一来,我是想当面跟你们说清楚,二来,小杰和蕾蕾从小没了爸爸,需要男性长辈的陪伴。
八荒和九州都有事情要忙,所以我是存了私心的,我想让你们多陪陪两个孩子。
天晴,我们一辈子都只做叔嫂,好吗?天朗那边也麻烦你帮我转达一下。
咱们可以慢慢地跟妈渗透这个想法,不要操之过急,她刚没了你大哥,我怕她一时转不过弯来,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嫂,我和天朗也是这个意思。
我们都敬重你,敬爱你,你永远是我们的大嫂,我们实在是没办法越过大哥把你当媳妇看待。
我答应你,妈那边我和天朗会尽量说服的,再说了,岛上这么多好姑娘,我们要是有意中人了,可以多带回家给她看看嘛,时间久了,她应该会松口的。
雷天晴也是松了口气。
早点把话说开就好。
诚然,嫂子是不可多得的好女人美得不可方物,站在一个正常男人的角度,难免对她心生爱慕。
可嫂子就是嫂子,这些年来他们早就把她当做了亲人,想扭转这种心态是很难的。
与其到时候两头别扭,不如就这样,做个相互扶持相敬相爱的家人,多好啊。
安六合欣慰地看着天晴:我就知道你和天朗都是明事理的。
那这事我就不操心了,交给你们了。
放心吧嫂,妈的脾气我们还是清楚的,等过阵子我们想想办法把爸也劝过来,有了老伴儿陪着,估计妈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雷天晴还是把雨伞倾斜了过去。
他的大嫂已经过得很辛苦了,他不忍心看她淋雨。
安六合点点头,视线重新回到了海上,掌心因为风雨的缘故,一片冰凉。
天晴见她还是心浮气躁,便索性打趣道:我瞧着周团长不错,只要他今晚平安归来,又是大功一件,估计接下来说媒的人要把他家门槛踏平了。
安六合笑笑,没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她知道天晴是为了宽她的心,所以基本上都会应答一两句。
可他们等到了后半夜,还是不见舰队归来,安六合的心,不听使唤地一沉再沉。
眼眶也渐渐红了。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她甚至烦躁到开始在码头上来回踱着步子。
天晴要给她撑伞,她也不让了。
她想让冰冷的雨水冷却她心头越烧越旺的燥火。
她曾一度想抢个巡逻艇过来冲到小鬼子地盘上看看。
可她还是忍住了。
万一周中擎他们抵御不了小鬼子,万一小鬼子趁着夜色偷袭海岛,那么她的孩子们她的亲人们都将殒命于此。
最终她还是让理智战胜了情绪,双拳ᴶˢᴳᴮᴮ紧握,沉住气继续耐心地等着。
天际发白的时候,雨停了。
安六合也终于停止了踱步,一晚上没睡,她的精神却很亢奋。
她设想了周中擎回不来的可能,那她大概会想个办法弄死张临渊,这个蠢货,自己没本事还要拉上别人送死,蠢到家了。
红日初升的时候,她的心理防线终于濒临奔溃。
秦红袖她们来找过她几次,问她今天的工作安排,却都被她无视了。
后来苏继善听说她在码头等了一晚上没睡,亲自过来劝她,也被她一个白眼闹得抹不开面子,明明气得不轻,却还是笑着走了。
孔庆详安排了一队人马去探查情况。
巡逻艇刚走远,却又折了回来。
同时带回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周中擎回来了,还顺路解决了晚上偷袭的鬼子,又在半路救下了被劫走的北边过来的客船。
北边来的客船?孔庆详愣怔了片刻便想明白了,华少将那边的?通信兵兴奋地点头:是的,因为华少将得到消息比较晚,所以当时他派来的人半路才停下,知道周团长被认命为军备戍守长官,便打道回府了。
刚回去,华少将的千金华念君便闹着要来相亲,所以这船又一次南下了。
没想到晚上风浪大,罗盘失灵,误打误撞被偷袭的小鬼子劫走了,正好周团长带兵回来救援,就又打了起来。
现在全都没事了,我军阵亡的只有张政委船上的十几位将士,其他的只有重伤和轻伤,大部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到。
孔庆详松了口气。
为周中擎的勇猛无畏,也为安六合心神不宁的等候。
他劝了劝安六合:回去休息吧,你也一晚上没合眼了。
我等等,重伤的我来救。
安六合还不想走,她要亲眼看到舰队归来。
她要亲眼看到周中擎平安归来。
要问她为什么,那必然是为了朴素的革命友情,一定是这样的。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等,在她身后,叶春梅抱着蕾蕾领着小杰和英招,默默地看着她,心疼有之,失望有之。
回去后,叶春梅就静静地给蕾蕾做小米粥蛋糊糊,边做边抹泪。
天晴过来劝了劝:妈,您别多心,嫂子就是担心将士们的安全,要是他们回不来,咱们全岛就要被鬼子入侵了。
是吗?你嫂子真的不是为了别的男人才睡不着?叶春梅揉了揉眼睛,哭得隐忍且压抑。
天晴扶着她坐下:妈,嫂子心怀天下,是有大爱的人,不然她自己一身本事,为什么不藏起来?她是为了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着,你不要把她想得那么自私狭隘。
你说的也对。
你快去给她送点早饭,她该饿了。
叶春梅很好哄,尤其是二儿子一力维护,她是乐意看到他们叔嫂互相理解互相扶持的。
便不想了,安安心心哄孩子去。
*舰队归来的消息振奋着岛上每一个人的神经。
这可是一场彻底的大胜仗,被囚禁的百姓全都解救了回来,至于小鬼子的战俘,则在混战中被击毙。
小鬼子没想到张临渊率领的部队根本不是重头戏,被周中擎反过来包围之后就陷入了被动,一路边打边逃,滚回他们的岛上去了。
至于夜晚偷袭的那波,也被调头回来的周中擎全歼了。
众人帮着把阵亡将士的遗体搬下船,就地举行了一场朴素的遗体告别仪式。
群众们围得水泄不通,全都红着眼,为他们的牺牲惋惜,为他们的无畏致敬。
随后,归来的将士们把他们的遗体运往了岛上新划定的公墓区域,等着停灵,安葬。
周中擎下船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安六合。
安六合也看到了他,视线对上了不过短短一瞬,她便移开了。
他没事就好。
她又有得忙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
重伤的士兵五十九人,轻伤的她不过问,都交给医疗兵和路峰了。
期间秦红袖过来给她送饭,她没开门。
后来,七星八荒九州,天晴天朗轮番过来给她送饭,她还是没开门。
她只管救人,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最终可算是没有辜负每一个顽强的生命,结束了漫长的治疗过程。
推开门的时候,她因为灵力透支过度,直接两腿一软,倒在了一个人怀里。
周中擎把她抱起来,就近送去了木板房那里。
叶春梅又不开心了,可她更担心儿媳妇的身体,嘟嘟囔囔的,还是出去给她熬红糖水去了。
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周中擎本该避嫌,却任由这些人打量着,没有离开的打算。
后来张临渊也一瘸一拐地捂着屁股来了,他显然是哭过了,眼泡又红又肿。
形势比人强,他的指挥一无是处,他的决策昏庸不堪,只有他的船上有了阵亡的士兵,所以,他成为了众人所指摘的对象。
不过大家也不敢当着面说他的不是,只敢用眼神盯着他,充满了不满和埋怨。
他硬着头皮走过来,给周中擎道谢。
周中擎客气地点点头:都是一个部队的兄弟,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再者,咱们当兵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战友自然也在这个范畴里面。
快去休息,你伤得挺重的。
张临渊不肯走,坚持道:是嫂子救了我,我要等她醒来。
这一等,可把众人等坏了。
安六合昏睡了三天三夜,直到英招偷偷过来给她传了点灵力,她才悠悠然醒转。
她疲惫地坐了起来,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子:招招,我怎么睡着了?干妈,你睡了三天了。
你快点起来,你再不起来,我爸要被那个女人抢走了。
英招委屈巴巴地看着安六合。
安六合听不懂他说什么:什么女人?干妈,我爸这次立了大功,又要被授予一等功了。
那个华少将的女儿整天黏着她,要做他的媳妇呢。
干妈,我好讨厌那个女人,你快起来帮我想想办法。
英招扶着安六合,贴心地又给她输了点灵力。
安六合缓了缓,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女人。
长得挺明艳的,是那种即便素面朝天也像是浓妆艳抹过的长相。
极具辨识度,也极具魅力。
是男人们普遍会为之癫狂的绝色美人。
安六合无奈地笑笑:傻瓜英招,你爸也不小了,是该娶媳妇了,这事你别管了,随他去吧。
可是……英招不满地噘着嘴,可是我不想管别人叫妈啊。
那就叫阿姨。
安六合觉得这个不是问题,问题是看周中擎自己怎么想。
他要是真的看上了人家,她还得找他问问,要不要澄清英招的事儿。
实在不行,就说英招是她捡来的,怕人欺负英招,所以才谎称英招是周中擎的儿子。
总之,她不会拖累他的婚事的。
正说着,木板门被人敲响了,周中擎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羹进来了。
他叫英招出去找小杰玩,这几天安六合睡在木板房里,叶春梅和蕾蕾他们都搬招待所去了。
等英招出去了,周中擎关上门,要喂安六合喝汤,不想安六合直接伸手托住了碗底:我自己来吧。
周中擎不肯,微微用力,要把碗夺过来:我来,你刚醒,身体还很虚。
安六合还是想避嫌,毕竟人家要说对象了,她跟他走太近不好。
可周中擎也是个倔脾气,非要自己来喂,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木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华念君兴冲冲地闯了进来,见着周中擎便笑得合不拢嘴:哎呀,你居然真的在这里啊,他们说我还不信呢。
他们还说那个安六合比我还好看,我更不信了,所以亲自来——话没说完,她就住了嘴。
她惊讶地打量着面前病恹恹的女人,忽然有些不高兴了:什么嘛,还真被他们说中了。
她气鼓鼓地嘟囔着嘴巴,再一看,这两个人居然手贴着手在抢一个素到没眼看的瓷碗,她更气了。
走过来一巴掌打翻了碗里的东西,扯着周中擎要他跟她出去:你别跟这个女人走这么近,你是我的,你懂不懂啊!周中擎生气了,他歉意地跟安六合说了声对不起,随即掰开华念君的手,赶紧把脏了的被子抱出去抖了抖。
随后沉默地走到蓄水的水缸那里,提了桶海水过来清洗被面。
见他像个佣人一样在洗被子,华念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安六合质问道:喂,你跟我中擎哥哥什么关系?我都不忍心使唤他,你算个老几啊?安六合下了地,安静地穿上毛衣和外套,没有搭理这个刁蛮千金。
华念君急了,她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冷落过呢,走过来就上手了,她试图掰着安六合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
偏偏安六合平生最不喜欢惯着这种任性蛮横的人,干脆一个抖肩,把她震开了。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周中擎喊她都没有停ᴶˢᴳᴮᴮ下。
周中擎清理完被子,进屋一看,才发现华念君在那里哭呢。
他没好气地把人推了出来,随后把木板门落了锁,转身不发一言也走了。
华念君气得原地哭了大半天,最终成功引起刘嫂子的注意,辗转着把消息送到了招待所那边。
苏继善听到这事很是头疼,干脆让孔庆详去处理:小孔啊,你和华少将是老熟人了,还是你去帮忙灭灭火吧,啊。
孔庆详面对苏继善的笑脸,无奈叹息:好吧,我去。
他把华念君哄着,带她去看周中擎练兵,又带她去看工程兵建造护岛大堤。
还带着她从安六合身边路过,原打算是给她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安六合的本事的,结果她却从军用摩托上跳下来,冲到试验田里一阵乱踩。
安六合其实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张临渊口不择言得罪过她,她也还是善心大发,救了他一命。
所以一开始,她对这个华念君是留了情面的。
即便她连敲门的礼节都不讲,强闯她的房间,即便她连做人的底线都不守,一言不合扬了她的羹汤弄脏了她的被子。
即便她无礼且野蛮地试图对她动手,她想的也只是点到为止。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千金小姐,居然会这么过分。
这块地里播种的可是她最开始在娘家的时候培育的那批小青菜,是九州带来的冰封的瓦盆里的那些。
她原以为那些种子没希望了,谁想到天气一暖,就争先恐后地冒出了新芽。
她为了移出这一盆的小青菜,小心了又小心,谨慎了又谨慎,生怕破坏它们的根系,谁想到,好不容易扎了根,好不容易在雨水的滋润下长高了一厘米,就这么被一口气全踩废了。
她很生气,她忍无可忍。
她不想再忍。
直接拽过华念君的手臂,卷起她的袖子,打了个响指。
片刻后,她的手臂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嫩芽,也不知道是草的还是花的抑或是什么瓜果菜蔬的。
总之看着可瘆人了。
华念君骂骂咧咧的,诅咒安六合去死。
安六合不客气地又在她脸上种了两片,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华念君试图拔掉脸上的嫩芽,却疼得她原地打滚,再也不敢随便动手了。
孔庆详见状,赶紧来劝安六合。
安六合冷笑一声:你知道她毁掉的是什么吗?是我第一批变异青菜的第三代,那一批只遗存了这么一点,全被她毁了,你可真开得了口来劝我。
告诉你,不可能,除非她滚出这片岛,或者再也别在我面前出现。
你是没所谓,毕竟有上头给你兜底,可你得考虑周中擎嘛。
我说难听点,苏继善早就跟华江山勾搭上了,竭力撮合周中擎跟华念君,要是华念君真的出了什么事,华江山不能把你怎么样,却可以找个由头整死周中擎。
孔庆详要愁死了,怎么让他摊上这事儿了,真是要了命了。
安六合不明白:周团长一身的战功,就算是华少将也不能随随便便动他吧?你傻啊,上次大战,鬼子损失惨重,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要是到时候再来骚扰,周中擎少不得又要反击,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那谁收买他身边的人,给他弄点什么意外……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看着办吧。
孔庆详有些话也不好说,聪明人都是点到即止的。
安六合陷入了沉默。
要她就这么放了华念君是不可能的,干脆,给她种个寄居心草,让她当个傀儡花瓶好了。
反正以她现在的修为,种个寄居心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
她好心地答应了孔庆详网开一面,收了神通,留下了寄居心草。
片刻后,她嘴角噙着笑,看着梨花带雨的千金小姐,道:你这么闲,去把茅厕的大粪挑了吧。
孔庆详哑然,正想劝阻,没想到华念君居然乖巧地应了一声:好的,我这就去。
孔庆详一路狐疑地跟着,果然看到华少将最爱的宝贝女儿找后勤队要来了扁担和粪桶,吭哧吭哧挑大粪去了。
孔庆详急死了:哎呀,念君啊,你这孩子……你就跟安同志道个歉认个错,她一向大度,不会跟你计较的。
快,别挑了,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里受得了这个罪啊。
结果华念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孔叔叔,你挡着我的路了,你快让开,等会又要下雨了,我得赶紧把大粪挑完,不然一下雨就冒出来了。
孔庆详活见鬼似的看着华念君佝偻着腰,兢兢业业地来回挑着大粪。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不对啊,华念君就不是这个性子啊。
他赶紧去找安六合,安六合却矢口否认: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孔庆详一路赔着笑脸:安同志,你就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次吧,她还年轻,不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是不能做。
你看她手上都磨出泡了,就让她歇会吧。
我很忙,难道你不知道嘛,最近降雨暴增,可能小麦要绝收了,要是耽误了我拯救饥荒的大事,你也担待不起吧?安六合不肯妥协。
孔庆详只好去找周中擎。
周中擎刚刚练完兵,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全都因为负重长跑而脱掉了毛衣外套,只穿了一件迷彩短袖,露出肌肉虬劲的膀子。
周中擎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听他说明了来意。
随后拿起军用水壶,灌了整整一壶,这才开口道:这不挺好的嘛,让她体验体验劳动人民的辛苦,以后才不会作威作福,骑在别人头上撒泼。
哎,你这话可不对啊,人家姑娘是为你来的,现在正在吃苦受罪,你不帮着求情就算了,怎么还说风凉话。
孔庆详心里自然不是这么想的,可华江山那边他没法交代,只能言不由心地说瞎话。
周中擎冷哼一声:为我来的?我这个人粗糙惯了,又是个蛮不讲理的魔头,不信你看看那边正在扎马蹲的,他们可是前几天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可现在他们居然敢居功自傲不肯训练,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就我这样没耐心的人,你觉得我受得了这位千金小姐吗?不是,你小子可别犯傻,你要是娶了她,华少将肯定可以把你调到首都去,那是多少人盼不来的好事呢,你怎么这么儿戏呢?孔庆详实在是觉得他在做傻事,由衷地劝道,女人家嘛,只要结了婚有了孩子,再刁蛮也会收心的。
听我的,快去找安同志求个情,她肯定会卖你这个面子的。
不去。
周中擎一口回绝。
急得孔庆详的声音都劈叉了:你小子,不怕华江山找你算账啊?我等着!周中擎摆摆手,转身巡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