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2025-04-03 04:35:18

路肆回到家, 一路上心里已打好稿子,迫不及待地找到路县令:爹,我准备今年就去秋闱,先生连此次秋闱的题目都压过了, 为何就不让我去试试呢?这次不去, 下次秋闱可就要等三年,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准了。

啊?路肆原本打的腹稿起码有八百字, 一大堆话被憋在嗓子里,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片刻才道:爹你这就,准了?同意我去参加秋闱了?路县令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严肃:你若是有意见, 那就不必去了。

哎别别别, 路肆赶紧道, 去是肯定要去的,那我这就叫下人去收拾盘缠。

路肆说完便想赶紧开溜, 不过想到路县令好不容易这么好说话一次,他总感觉有问题, 试探着问道:爹, 你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路县令沉吟片刻, 道:早些出发,收收你这丢三落四的性子。

路肆越发感到不对劲了起来, 哪家的考生出这么久的远门, 家中父母会让人赶紧走的?不都是想尽办法多留几日,哪怕不是为了想念, 多在家几日也可以多好生看几日的书啊。

路肆可以称得上一句机敏, 可他的出身和年纪所限, 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

还以为是路县令根本就不认为他能考得上,所以想走点把他打发走。

好在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功名去的,生了一小会闷气后便风风火火地去找路夫人说这件事。

路夫人自然没有反驳这个决定,而是快速筹备起仆人们帮他打点出行要用的种种盘缠,一天下来便准备完毕,第二天便送他去和吕秀才一道出发了。

路县令得知他是和吕秀才一起走的,冷哼一声,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几乎已经被看透了。

老爷,路肆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路夫人才松了口气,阿肆走了倒是件好事,省得以他那性子,万一真打起来了,我怕他受到波及。

路县令点头,思绪飘回了昨晚,知州大人将他叫去府上做客时。

昆州的知州姓刘,这人生得肥头大耳,整日不问政事去宿花眠柳,路县令是很看不上他的。

无奈路县令只是昆州内的一个县城长官,刘知州可是一州之首,属于他的上司,且刘家亲族在京城也有大官,在昆州更是没人敢惹,知州做得再没用位置也是稳稳当当的。

刘知州正事不管,对自己的位置可是十分敏感的。

凭借在京城的人脉,民朝的官员可能不敢攻讦他。

但如果州内有人造反,那可是切切实实关系到他的性命。

晚宴上,灯火交错,刘知州说:路县令,周家的老宅可是就在你们县?路县令不知他提到这个做什么,只谨慎地点头。

我收到消息,周家似乎藏了私兵,正在郊外的僻静处偷偷训练着。

路县令,这事你可知道?路县令脑中瞬间思绪万千,这事他当然不可能说知道,而且他也确实不知道,拱手道:刘大人,臣对此事全然无知。

周家老宅一向只有老夫人撑着门庭,而现在周老夫人病重在床,臣便没有关注周家近日的动向。

此事是臣之过,往大人恕罪。

路县令在□□心中是最威严肃静之人,可他毕竟官小,在长官面前也只能遵从这官场上的规矩,扯出一些免责之词。

刘知州脸上的笑容凝成了冷笑,一甩衣袖,这脾气不知是对着谁的:周家那个外孙女,京城里秦公爵的嫡女,我看她真是要翻了天了!她频繁与那些个私兵接触,一个女子,竟然与一堆兵痞子待在一起,竟还没羞愧自尽……哼,只是不知究竟是谁在操练私兵,他们隐隐有要打下昆州的意思了!说到最后一句,刘知州真是心急如焚,内心焦灼煎熬,满桌的好酒好菜根本咽不下去。

为什么不能是周家外孙女在操练私兵呢?路县令隐约有这个猜测,他也知道这想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竟能去练兵,那这些私兵想必也是懒散不堪了。

可……路县令又想到福鼎楼的种种改变,有那像非此世间物的拼音书,又以试吃、听书等方法大量吸客。

路县令也去过这酒楼一次,内里装潢优美,店员客气知礼,食物真的可以称一句堪比御厨,而且氛围绝佳,世家子弟瞧不起平民食客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反而彼此之间探讨书中趣事,融洽得很。

然而最令路县令震惊地是,酒楼的那些店小二在一般人中已经可以称上一句博学的地步,客人们偶尔说些成语典故,他们竟能信口拈来地接上话,说书先生如果一时脱不开身,这些小二可以负责说些历史上的趣味故事为客人们解闷。

发现这一点后路县令连忙打探起来,小二也不瞒着,说是新东家让人在楼里教授拼音,他们整日待在楼里自然也学会了。

学会了拼音这看起书来就容易了,东家还特意抽出时间培训他们,给他们传授了许多文化知识,为了让他们在一些文化素质高的客人们面前有话可聊。

如果周家外孙女只是为了提高服务质量,吸引客人的话,路县令认为此举虽然费时费力,但确实广受好评,也算不上太匪夷所思。

然而他再仔细观察后发现,不仅是这些受过培训的小二,就连那些常来酒楼的、原本大字不识的平头百姓,竟有时也能聊聊天下大事与历史往事。

路县令听了他们的谈话,虽然并不文雅,但从中竟有想要取得仙界那样的好生活,我们这种无产者必须联合起来……之类令人听了心惊胆战的话语。

这样的见识,京中的那个大官有他或许不觉得稀奇,可这话竟出自一个偏僻小县城的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老百姓,怎能不叫他瞠目结舌。

你是如何冒出这种想法的?路县令这么重礼数的人,此时却连听了别人的谈话要先致歉都等不及了,心中急迫地想要一个答案。

路县令为官算是比较清廉的,身上的袍子也毫不华丽,那谈话百姓便没有将他看做什么官员,和气地说:这想法自然不是我提出的,你可听过《直播传》?这是书里的神女所说,我们听了都觉得甚是有道理!《直播传》?路县令一愣,这和《神雕侠侣》并称为昆州双书的两个故事,他并非向路肆以为地那样全然没有了解。

《神雕侠侣》的手抄本已经火遍整个县城,路县令想避都避不开,有次老友请他去参与文会时都拿出其下弟子敬献来的抄的书。

在老友的大力推荐下,他也看了下去。

这故事着实精妙,人物精巧饱满,将大情与小爱结合得十分完美……但他还是不准路肆去听,只怕会耽误了研读科举学问的功夫。

至于那所谓《直播传》,路县令虽然没拿到手抄本,但也听老友讲述了故事情节。

农家女危难之际偶遇神明……这种平民的幻想故事,任凭老友如何介绍其有趣,路县令也是兴致缺缺。

然而此时路县令几乎想和老友嘶吼:你要是早说《直播传》里有这般惊人的思想,我还会不去看吗!《直播传》的作者便是吕秀才,这故事是只供给福鼎楼讲书的,别的地方根本听不到完整的……周家女在她的酒楼里说这种故事,到底是只为了吸引顾客没别的想法,还是有意的培养一批位于底层的平民百姓,赋予他们认识文字和学习与儒家学说完全不同的思想?路县令简直被自己这想法惊得心里一跳,可心惊过后,有意培养的念头越聚越大。

堂中的范老爹恰好开始讲《直播传》了:话说上一回,这刘家闺女随神女去高中学校上课,她随口问道,‘神女娘娘,为什么仙界好像是每个人都读过书一样’?神女反而觉得她古怪,‘这是当然的了,我们这里可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将适龄儿童送去上学是义务,而且一定要读满九年。

谁要是敢阻挠,可是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嗬,这一句话可把刘闺女给吓着了,这样说来,仙界竟真的是但凡见到一个人,都起码读过九年的书,那义务之外,还有更多的人读了多少年,真真是无法想象了!就光说神女就读的这学校,竟有四五千人,比刘闺女所在的村子里人数不知道多了多少倍……一个每一个人都读过书上过学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此时的路县令根本就无法想象。

他最先联系的是自身,他家里贫穷,但又没穷到过不下去的地步,起码家里人口完整,这在民朝的百姓中已经可以被高看一眼。

家里倾尽全力供他笔墨和束脩,也好在他于念书上有些天分,这才有了功名得了官位。

可……一个人人都能上学的地方?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地方,他是不是就不用眼睁睁看着家人连饭都吃不饱却要省下钱来送他念书,也可以不用忍受邻里乡亲乃至自己的几个弟弟在他还没有考中之前的种种抱怨和闲言碎语?这或许是件好事,但他随之而来想到,如果以他现在作为官员的身份,而不是曾经那个贫困的农户子,这件事于他而言真的是好事吗?对于所有的官员来说,卡着平民百姓不能念书,这科举开着也依然是为世家子弟敞开大门,那些家境贫寒的偶尔闯进来几个也无伤大雅。

读书人的后代自然还是读书人,佃农的后代自然还是佃农,这是一条既得利益者绝不会想去打破,而佃农想打破却根本找不着办法的法则。

然而这看似天经地义的道理,就在这本《直播传》中被轻而易举的戳破了。

路县令当然不会将书中当成现实,但他看着在场那些看起来较为贫穷的人们脸上痴痴地、似乎领悟了什么的表情,总感觉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周家女在她的酒楼传播这些思想究竟要做什么,这直播传的作者又是如何写出这样一部小说来的,以及……这未知的风暴究竟会席卷得有多烈。

路县令思绪万千,久久难言。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久等了,这章评论都发小红包给大家道歉!我前两天耳朵发炎搞得啥事都做不了,今天才更新了不过我有一点存稿了,没放出来是因为想留着明天一起发,明天就可以看到小周拿下昆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