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千韵顺着教室的窗户缝看去, 里面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坐得端端正正。
讲台上没了活人教师，取而代之的是青柠神女的部下，也是位女先生，正在仙界讲得慷慨激昂。
先生的本体并不在这, 只是跟神女一样, 能随时出现在墙壁上，讲授着她还没学到过的运算公式。
她一听便入了迷, 忘了原本只是来看一眼这仙界的先生长什么样, 在窗边恨不得把耳朵长进去。
故而她也没有注意到, 远处一对人马正朝这走来。
走在最前的是一素衣女娘，虽然穿着朴素，眉眼间却流露出一股既锐利又温和的奇异气质, 令人不自觉信服。
她走到姜千韵身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听课？姜千韵一惊, 见到那人的当场便要跪下：参见主公……好了。
周凝思拦住了这礼, 眉头微敛，你丈夫是做文书工作的, 你还不知道不需要再行跪礼了吗？再说，你们应该还没来得及上常识课, 等上了就知道, 往后见到我不要再喊‘主公’, 该喊‘领导’才是。
是，妾身……我知道了, 领导。
姜千韵只觉得面上一阵羞愧。
她陪夫君应酬这些年, 包括小时候作为富商之女却被请了良好的礼仪先生教导，行为举止很少出错, 没想到一时不察, 还用了以前的规矩行事, 被目前的最高统治者当面训诫。
她心中是又羞又悔，同时也带着浓浓地不解。
周凝思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女统治者，可也从小长自民朝，何必要大费周章将这些礼数尽数废去，只保留鞠躬、握手这样的礼节呢？当然，这些疑虑她是肯定不会直接问周凝思。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民朝人，官吏之妻，她将小心谨慎这四个字在外人面前发挥到极致。
来偷看教室都是一时突逢大变才有的特殊之举而已。
不料周凝思却一笑，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你应该有很多不理解的吧，没关系，随我到教室里来。
我今天来学校就是为了看看大家的上课情况，顺便抽一个班来做个演讲。
演讲是什么，姜千韵并不清楚，但她不会不听，跟在周凝思身后的几个周家军的兵一起走了进去。
这会数学课已经结束了，墙壁上的仙界先生随即消失，只余下一片漆黑。
教室里便开始吵闹了起来，相熟的人们各自聊着天，或是说自己对于这么大变化的不适应，或是已经开始讨论刚才讲的习题。
姜千韵目前仍旧对这种上学方式感到很神奇，她往常学算数，那是家学渊源，商人家的女儿自然从小耳濡目染长辈们打着算盘。
就算是认识的官吏人家的儿女要去上学，也是找位好先生，把孩子送到先生办的学堂里，这学堂顶多也就是几十个人。
可周家军到这里之后，将以前那些花楼、赌坊、地主乡绅以及贪官们建立的违规建筑全部改造成了学堂，划分不同学区，让昆州上下百姓根据家中地点离学区的远近来入学。
像是姜千韵这个学区，叫做新民区，是最接近从前的昆州官府所在地的地方。
新民这两个字，她总感觉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因为是匆忙改建的，学区里有许多东西都不像学堂，但也有很多东西令姜千韵觉得比民朝其他的学堂好多了。
就比如说那黑板，找根粉笔就能写出清晰字迹，比以往只能听人口述要方便得多。
随着几个高壮士兵进到教室，谈论的人声一下子安静了。
同一个教室里的人身份都各有不同，一些还在做官吏任职的，见到周凝思立马就像来侍奉招待，一些从没见过这么高地位的百姓都低着头不敢看她。
不管是哪种人，周凝思令他们坐好：大伙上了一天课，感觉如何？姜千韵也找了个地方坐着，但她谨慎地没有第一个应答，等着旁人都说着很好，她才开始附和。
她还发现，叫好声最响亮的人，竟是她见过的，以前在知州府内做府军领队的曹高谊。
周凝思点头，伸手向身后的士兵示意，接过一份纸张。
大家眼神都瞟向那写了密密麻麻的字的纸上，这纸并不洁白如宣，反而带着一层灰，但一看就知道定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此物名为报纸，周凝思将纸铺开，向他们展示，每甸刊发一次，记载我昆州治下大小事宜，且价格廉宜，普通百姓亦可以购买。
这第一期报纸，你们都来看看是否适宜。
说着，一叠叠报纸被士兵分发到每个人手上，姜千韵也得了一份，立刻翻阅起来。
最先一个反应便是震惊。
不看究竟讲了什么内容，光是这纸张厚实，字迹大小如一，清晰可见，就足以令文人墨客们心动不已。
姜千韵想不出这位领导是怎么做出这样的报纸的，她姜家也有印书坊，她也曾围观过，印出来的字迹总是有大有小，而且时不时某个地方的印记就不清晰了，看不出写得是哪个字。
若是她家也能有这样的技术，想必要称霸京城书坊。
当然，如果只是印个几册书，是不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的。
可领导刚说的可是寻常百姓也能买到，那必定不是百册以下的数量了。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问题萦绕在她心中，烧得根本让她没心思去看里面内容写了什么。
抬头一看周围，大家似乎都为此感到感慨，却没有一个敢提问的。
姜千韵急得不行，强迫自己往下读了一行标题——关于我军军队介绍以及昆州未来发展规划，更是觉得胆战心惊，这东西、这东西是能给百姓看的吗？这么重大的战略问题，在民朝难道不是皇帝与大臣们协商就定下来，百姓们接受就好了，还需要花上报纸一整页的版面来介绍吗？以往我军并没有正式名字，因是周家私兵，便喊‘周家军’，即日起正式更名为‘新军’。
我军不是周家的军队，不是只为周家打仗，而是一支新式军队，是为了整个华夏征战。
新军是源于百姓们的一支军队，欢迎身体康健的百姓来报名参军，参军条件如下——新军？姜千韵此时并不能理解这支兵新在何处，他们看上去只是比她以前见过的京城军队更勇猛强健了一点，更忠心护主了一点，更聪明矫健了一点，对待百姓和善了许多，这些天没有一起烧杀劫掠的消息……好吧，能比守备最完善的京军多出这么多优点，确实很了不起了。
只是她总觉得新之一字并非体现在这里，而是体现在更隐秘更惹人深思的地方。
不过，哪怕是这样的军队，想要人主动报名去参军，恐怕也是难事。
毕竟在民朝，参军就是吃得少干得多，时时刻刻把命悬着，军中之人多是走投无路才被迫参军的。
仿佛是能猜到众人的心声，报纸接下来就写了参军的好处：包吃包住，白饭、白面馒头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每天还能有一个鸡蛋、一杯牛奶。
别的不说，光凭这一点，姜千韵觉得就有的是人肯跟着干。
随时有可能打仗掉脑袋？这算什么，姜千韵也不是什么真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夫人，平日府里两三个丫鬟忙不过来的时候，她都得亲自出去采买，自然也见过些惨剧。
当人为了争一口吃的打得头破血流时，任何能让他们有吃有穿的地方，哪怕是再简陋的吃食，他们也会趋之若鹜。
更别提这报纸上的条件，白饭和馒头想吃多少吃多少，这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有这想法的不止姜千韵一个，前排的曹高谊无疑是心情最为激动的一个。
不同于姜千韵的数学功底，曹高谊暂时没发现自己的天分去往哪个方向，但索性有一颗上进的心，之前在当府军时就找各种机会认了些字，甚至用少得可怜的积蓄找一个爱去福鼎楼的朋友借了神雕侠侣来看，求着朋友教了拼音，现在对着报纸上这些与民朝文字有些不同的简体字，也能跟着上面标的拼音认出来。
他险些尖叫出声。
周家军……现在应该叫新军，破昆州城那天，他便是仰慕这些士兵的风采，又记着神雕侠侣里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瞬间想自己也做一回为国为民的侠客，这才冲动之下捅死了刘知州。
本以为一条命已经没了，没想到周凝思不仅没有将他们这些府军残余部队斩杀，甚至还给了他们能够读书识字的机会，没有任何不公平对待。
曹高谊早就想该如何报答这番恩情，就看到这篇招募士兵的文章，简直是正中下怀！他每次见到新军的士兵，都幻想着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能跟他们一起训练，结果是不是会不同，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不仅如此，这待遇比他能预想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
毕竟他在府军当差这么些年，若是没法下狠心去劫掠百姓，那能吃饱的日子屈指可数。
光这一条，就足够无数的汉子想要进军为周凝思出力了，可这还没完，读到第二条好处，曹高谊双眼睁大，几乎落泪。
军人是保家卫国之人，应当享受人们的爱戴与尊重。
有专门的军装，立功者受奖章。
若在战场上受伤，由官方出钱治疗，若以身殉职，其家眷由官方照料，遗孀永享保证金，子女所有钱财全面，免费供读上学，上多久的学都不是问题。
这……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讨论起来：这可当真是好大的福利。
以往那些兵，死就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谁去看顾？现在能有这保证，要上场打仗时谁还怕死？可不是？立功者还能受奖，若是在皇帝治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离以往的昆州官府住得近的大多事有点见识在身上的，许多都是富商、地主，以及一些手中有本事的匠人，其中欺压百姓的那部分已经被新军处理了，余下便是良心尚存又见多识广的人们。
这些人不很倨傲，也懂得审时度势，凭着周凝思手上那五千兵马，又是昆州这么一个穷地方，朝廷根本不可能出兵来收复。
既然如此，他们便很有反地的自觉，已经区别开昆州与皇帝治下的不同。
当然，其中也有讨好周凝思的意思。
他们虽然年纪大了不可能去参军，但自家子孙是都正值青春，这样好的条件，如何不愿去一试？不过，也得再观望一番，毕竟他们都是在民朝生活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了，听其言，观其行这个法子不论在哪都适用。
虽然报纸上说的这么好，但过于好了，反而令人不安心，很像是假的。
一些谨慎的人家是肯定要等到第一批参军的选好了，打听他们真正的待遇，再来考虑要不要让自家的孩子去。
可曹高谊跟他们不一样。
他看到报纸上这样写，几乎毫不犹豫地就信了。
很难说这份信任来源于哪里，或许是昆州城破那天在新军眼里见到的光，或许是他自己没有跟其他地方的败军一样被杀死，或许是周凝思和神女真的按她们说的那样做到了全民教育……他就是信了，去新军当兵，能比在民朝好一百倍！更何况，他又不是学习的料子，不当兵又能干什么呢，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唯独在打仗时指挥人他还算擅长。
他看到这，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其他人的小声嘀咕，大声喊道：我想参军！军队里最重要的可是秩序呢。
惊奇地是，说话之人并不是周凝思，而是她身后，之前仙界的先生教课的墙壁上忽然亮了起来，一个身姿高挑、笑容明媚的女子开口，今天才是第一天上课吧，你们应该还没学常识课。
在课上发言要举手，被点到之后再说话，不然吵都吵死了。
这女子身后是大片的木质书架，摆放的书之多、密，令人只看一眼都在怀疑皇宫里的藏书能有这样多吗？这根本无需再怀疑了，这能随时出现在任意地点，长相堪比九天神女一样美丽的女子，正是他们的神女娘娘！所有人在城破当天的大会上都知道了。
他们昆州城的新大王，是在一位真神的指导下来统治他们，这全都是神女的授意！周凝思也没想到赵青柠出现，不过她能实时看到直播，得到的信息自然比其他人多多了，知道神女能够随时出现在任何地方，自然不跟其他人一样轰动，而是转身向她微微鞠躬：神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