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025-04-03 04:36:28

热带的雨, 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将本就糟糕的氛围,浇得愈加沉闷。

姜甜终于哭够了, 许诚才递给她纸巾,故作轻松地安抚她:你放心,丛哥就过的动物不知多少,这回肯定也能成功。

嗯。

她带着哭腔应了声,接过纸巾擦眼泪。

她坐在大厅,呆呆地看着密集的雨幕。

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今日本就危险, 这场大雨又给丛野他们的行动增加了难度。

许诚怕她被吓到, 留下心理阴影, 努力在调节氛围, 半开玩笑地调侃, 今天那只小豹相当于是你救的,改天让你给它取个名字?嗯。

此时的姜甜仿佛只会这一个字。

许诚长叹一口气, 也放弃了。

其实他也很担心, 不过是遇得多了,已经麻木, 不会将过烈的情绪露于表面。

雨渐渐的小了, 一直到雨停,丛野他们还没有回来。

与大家一起等在大厅的姜甜, 抬眼看向逐渐暗下的天幕,一股出于忐忑猜想的凉意缓慢从她后背脊梁爬上来。

此时此刻,早已过了晚饭的饭点, 食堂里, 提前准备好的晚餐摆在餐台上, 腾腾热气逐渐淡却,也无人问津。

姜甜从下午跑回来,一直没有回宿舍收拾。

浑身血迹略干,被潮湿的水汽润过,散发着腥湿难闻的味道。

若是平时,她一定难以忍受这样的自己,可如今,她却仿若未觉,仿佛人回来了,心还牵挂在丛林里,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这么晚还没回来,他们不会遇见危险了吧?随后又赶紧将这种不吉利的想法甩出脑袋。

安与南坐到她身边,给她递了毛巾,温和地安抚道:擦一擦脸,他们经验丰富,不会有事的。

他之前跟随的队伍接到丛野的信号后,立即派人将他送回基地,其余人马不停蹄地赶去会合支援。

嗯嗯。

姜甜用力一点头,接过安与南手里的毛巾,却并没有动作,目光仍旧看着外面。

安与南专注的目光落到她脸上,白净的一张小脸,满是被茅草荆刺挂伤的伤痕,湿润纯净的眼睛周围通红,破碎得谁看了都会心疼。

他无声叹气,也顺着看向外面,祈求众人平安。

节目直播室里,连弹幕都安静了许多———天,这个气氛好窒息呜呜呜呜。

—丛野肯定没事的!他可是太子爷啊!—好心疼甜甜,她从来没经过过这种事吧?肯定会吓死了。

天幕黑尽,弯月悄然升起,划破乌黑的云层。

守在外面的达纳,突然跑进来,惊声吼了声。

许诚当即看向姜甜:丛哥回来了!真的?姜甜瞬间从作为上站起来,惊喜地跟着跑出去。

皮卡车停在空地,巡林队员们各个脸色沉重地跳下车。

姜甜脸色的惊喜逐渐消散,一个不详的预感不由自主从胸口掠过。

她看着队员们一个个跳车,他们的目光俱都看向第一辆车车后的货箱。

他时日常巡林牵着的黑背德牧,被另外的队员牵在手里,此时也看着那辆车交替跺着前脚,嘤嘤嘤的哼唧声是一耳朵就能听出的焦躁。

敞天的货箱里,仿佛载着什么森然可怕的怪物。

过了好一会儿,溅上斑驳泥土的黑色车门,才缓缓打开,丛野神色冷峻地从车上走下来。

他眉也不抬,自己走到候走到后车货箱,伸手将里面的怪物抱了出来。

基地路灯掩映下,隐约能看清他怀中之物流畅的斑纹,微张的兽口露出的锋利牙齿,它的身体已经僵硬,嘴巴随着最后一声呼救落下,再也合不上。

眼泪在这一瞬间去而复返,姜甜抬手捂住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虽然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但糟糕的预想,远不及这猝然撞进眼底的真实来得强烈。

她抬头看向丛野,男人脸色的神色平静得吓人,漆黑的眼底是一片死寂。

丛野把早已僵硬的云豹轻放在地面,扫了众人一眼,淡声:拍照。

话落,他将枪扔给另一名队员,径直离开,头也不回。

姜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上他的背影,平日穿惯常闲散悠哉的男人,此时的背影,竟显出几分狼狈来。

众人这猛地从恍惚中清醒,许诚拉住其中一个兄弟,用本地语言问:人呢?跑了。

许诚缓缓松开拉住对方的手,所有情绪只化作一口长长的气叹出。

基地工作人员,没有姜甜他们想象中的露出出离的愤怒,他们目光悲伤,失望。

已经看过太多了,愤怒已经不足以只是表现在表面,而是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他们默契地低下头,做出庄严的姿势,闭上眼为这头不幸的母亲默哀。

姜甜与节目组同样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不需解释,便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低下头与他们一起。

维利叫人把相机给他,湿润的光浸入他眼角的皱纹。

他蹲下身,双手颤抖,痛心地抚摸这只漂亮的云豹,它刚生产,鼓起的肚子甚至没来得及瘪下去,就已经死亡。

姜甜这一刻,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与他们的确属于两个世界。

她在心底愤怒,难过,却永远无法与这里的人感同身受。

她看向丛野离开的方向,她想:他应该很难受吧。

眼睁睁地看着他所保护的动物在他面前死去,看着凶手逃之夭夭。

—呜呜呜泪目了!这只豹妈妈也太惨了。

—好难过啊,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偷猎者都该死!人类迟早有一天会收到大自然的报复。

—唉,我们除了好好保护环境,好像也没有其他什么能做的了。

糟糕透顶的一天结束,节目组所有人都跟霜打的茄子以后,唉声叹气地往宿舍走。

他们谁不是生活在优渥的大城市,虽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扰,或因家庭或因收入,可谁也不曾与如此危险为伍。

安与南有些担心姜甜,与她并肩走在一起,语气温柔地问:有没有事?不然你休息两天?一般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留下点心理阴影,并不算稀奇。

姜甜摇摇头,细声细语地说:不用。

她又没像巡林队员们一样去追捕偷猎者,哪有什么需要休息,只会是逃避的借口。

田钰突然凑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用闲聊的口气说:小甜甜今天是不是被吓到了?虽然很残忍,但这就是他们经常所面对的,就是因为有他们,那样的人才会越来越少,你需要去接受。

有些事情,不管有没有被看见,它都是存在的。

只有去接受它,才能看得更远,做得更多。

我知道的。

姜甜抿起唇,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语气故作轻松地说:明天我还想去看看那只小云豹呢。

那只云豹,也算是她亲手参与救助的一只动物,总归是有不一样的情愫在里面。

大云豹已经不在,此时此刻,她更担心的是小云豹的身体状况,只希望它能替它母亲顺利地活下来。

小甜。

许诚在身后扬声叫她。

姜甜疑惑地回过身,许诚手里拎着个纸袋追上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听兄弟们说,丛哥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小甜帮忙给他带点夜宵回去。

略顿,他又故作油腔滑调地冲她一笑,眨了下眼道:如果能顺便帮我们安慰一下他,就更好了。

他能感受到,丛野对这座岛的感情与他们都不一样,以前每一次发生此类事情,他都会消沉好一段时间。

姜甜看了眼他手里的纸袋,温声点头:好。

回到宿舍,她没急着将许诚让她带的食物给丛野。

她先去露台看了眼,果然丛野就在隔壁。

他打着赤膊,随意地靠在椅背,两条长腿曲起伸直,莫名叫人觉得那把简易的黑色椅子放不下他,长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目光好似落在远处的大海,却无聚焦。

一地的被抽干净的烟头,在昏暗的灯光里,一下子竟难以数清楚。

露台上,淡淡的幽香氤氲,是野玫瑰混着重瓣茉莉的香味。

姜甜坐到角落的吊椅里,眼神犹豫地看着丛野,不知道如何开口。

对方好似没有看见她,眯着眼抽了口烟,淡青烟雾由下至上,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朦胧不清。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丛野眉也没抬,突然不着五六地来这么一句。

姜甜被他不打招呼的话问得一愣,过了好一会儿,诚实地摇头:不会,你们很厉害。

无论丛野这个人如何,在保护动物这一点上,她从来都是钦佩以待。

出生在优渥家庭的大少爷,没有多少人会选择这么一条没有回报,却艰难险阻的道路。

丛野这才抬起眼皮,借着露台不明不暗的灯光,目光仔细地落在姜甜的双眼里。

她浅褐色的眼眸,即使在黑夜,也依然散发着暖色的光。

他抬起手,懒洋洋地抽了口香烟,看着她,突然自嘲地笑了出来,你当初说得没错,我哪有资格说你们不行,明明我自己连这点事儿都他妈做不好。

姜甜偏头回想了一下她第一天来闻洲岛的场景,随后赞同地点点头:你确实说错了,不应该只通过表面形象就因此轻易地对人下定论。

丛野一双黑眸微妙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要不是她眼底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

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跑这儿来嘲讽他。

不仅当初,你现在也说错了。

姜甜干净的双眼看着他,温温软软的声音格外认真:今天的事情,不是‘这点事儿’,非常危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遇到事情,他能那样冷静地做出反应,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所有人,毋庸置疑,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领导者。

丛野一顿,莫名就掐灭了手里燃了一半的烟。

他的目光略一下垂,好似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姜甜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有些着急,自己答应了许诚要安慰他。

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所以她老老实实地说:许先生让我安慰你,但我不知道怎做。

丛野瞥她一眼,闲散的眸底似有落寞,他嗤笑:别听他的,不会就不会,我看起来像需要安慰?但姜甜已经答应许诚,就不可能中途而废。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游离思考的目光忽然撇到亮起的手机屏幕,左下角未接电话的红点内装着一个数字,是陈教授或者老姜,她还没来得及回电话。

她突然抬起头,眼眸发亮地看着丛野,故作神秘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了解这么多动物吗?丛野撩了下眼皮,配合她敷衍地嗯一声。

姜甜趴在两个阳台相隔的栏杆上,温声细语的话音里藏不住那点骄傲:我妈妈是动物学生物教授,她会传授给她的学生很多关于动物的知道,她的学生也有很多很多。

嗯,然后呢?丛野也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何会有耐心与她掰扯这些。

然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动物与人之间的重要关系,越来越多人的会重视环境的保护,像今天那样的人……会越来越少。

他们与陈教授那类人,就像是前线与后方的关系,无声配合,以后像他们一样保护环境的人会更多。

她说道这里时,像是已经看见未来人与自然大和谐的无上光景,眼睛越来越亮。

丛野好像被她的目光灼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他看似很随意地往后一靠,说:我跟你一样……她曾在闻洲岛研究驻扎考察了多年,因为生了我,所以没法儿再继续。

姜甜认真地聆听,礼貌地没有去探究其中的缘由。

丛野注视着不远处的大海,又像在透过大海看别的什么,他接着说道:我知道,她很想回到这里。

可惜直到生命的尽头,她也再没能回到这里,看一看她研究了多年,想要保护的动物们。

所以你在替阿姨继续她的理想吗?姜甜明白了,随后微笑起来,那阿姨看见你如今的样子,肯定很为你骄傲。

她并不知道,有的人早已离去。

丛野顿了顿,收回目光,也不看姜甜,脚下漫不经心地来回磨蹭一地的烟头,语气状似很寻常地说:我为当初对你们说过那样的话道歉,对不起。

嘉城电视台的态度不管他们的事,他那天多少有些迁怒。

后来就算早有所改观,却也自负地不想承认。

姜甜睁大眼,目光讶异地越过夜色看向他,没想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

她可能真的很矫情,想起刚上岛的那一晚,她的泪腺又开始叛逆了。

谁又能接受还没开始,就被否定呢?她盯着丛野看了一会儿,随后飘开眼神,温吞地说:那我原谅你了,不过你以后不要在那样对别人了。

丛野莫名笑了声,抬起眼,以一种朦胧不清的目光注视着她,慢腾腾地开了口:好啊。

那你心情好了一点没有?姜甜看着丛野,认真地问。

丛野不答,眯着眼扫过她如画江南的眉眼,模棱两可地反问:没好,你又会怎样?在嘉城时,他也不是没见过各样各色的女人,但从未见过哪个像她这样。

看起来佛得天大的事都不会让她烦恼太久,可对她对有些事情却又不可思议地认真。

许诚让她安慰自己,她还真就要将他安慰好了才作数。

他的问题倒是问到了姜甜,她想了想,试探地提建议: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听听音乐就好了,要不我拉小提琴给你听?苏岚那个暴躁的性子,心情不好就喊自己拉给她听,然后就能平静下来。

她不知道同样的方法,对这个男人有没有用。

丛野目光讶异了起来,眉梢微挑,拖着腔调半点不客气:好啊。

节目组上岛这么久,倒不知,她还带了乐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