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冷洲捧着骨灰回到家时, 苏璨璨发现了不对。
他脸上呈现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起初她以为是他的情绪太过激动,等到她把水杯端给他时才反应过来, 徐冷洲在发高烧。
他坐在木凳子, 正对着的地方放着外婆的骨灰。
苏璨璨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徐冷洲, 你生病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他沉默地望着外婆的骨灰,半晌摇了摇头。
那把水喝了好不好?他接过, 仰头一口而尽。
凸起的骨节滑动。
看得苏璨璨也莫名的觉得有些渴。
苏璨璨看了几秒,撇过脸接过水杯,想了想又转回头来问道:刚才回来时我看到拐角处有一家诊所,我们去那里让医生开点药好不好?他眼神沉寂地望着骨灰,依然摇头。
你喉咙疼吗?头晕吗?她温柔又耐心的话终于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他慢慢地垂下眼睫,看着面前的女孩。
黑鸦似的羽睫遮住了情绪,若不是脸上的潮红,这样的神情仿佛又恢复到之前那个冷傲孤僻的少年。
我没事,你该回去了。
短短两日的近距离相处, 苏璨璨已经懂得了迂回婉转。
所以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软软地继续建议道你先去床上躺一会儿好不好?你一直坐在这里感冒加重了会更难受的。
她蹲在他的面前,仰视着他, 眼里都是情真意切的担忧。
徐冷洲抿了抿唇, 半晌后从凳子上站起来,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难得见他这样乖巧, 苏璨璨满意地把窗帘拉上挡住火辣的日头, 然后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等到外面关门声响起时, 徐冷洲那闭着的眼睫颤了颤, 他慢慢地睁开眼。
她走了!昏暗的房间里, 有阳光透过窗帘落在墙角边,咫尺的亮光却离他那么远。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世界安静得就如一场哑剧,空旷得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外婆走了,他的世界本来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就那么睁着眼,无意识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许久之后。
他听到外面响起了开门声。
那一瞬间,世俗的喧嚣声刺破了厚重的幕帘,涌进了他的耳膜。
他听见街边的鸣笛声。
他听见蝉鸣的聒噪声。
他听见院子里那只叫做旺财的狗叫声。
他听见有袋子摩擦的细细索索声。
他听见了‘咔哒’的开门声。
然后,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苏璨璨把手中的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徐冷洲的额头。
这么烫啊,徐冷洲起来吃点药再睡好不好?徐冷洲!徐冷洲!少年倏地睁开了眼。
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漆黑水润的眸子,苏璨璨愣了愣。
慢半拍地说道我扶你起来,吃点药再睡。
苏璨璨忍着抚摸他脑袋的冲动,看着他乖乖地吃完药,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上,这才端着空杯子朝门口走去。
当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听到徐冷洲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就没打算走,再说了如果我像现在的你这样,你会走吗?会!她本意只是随口的习惯性的这样一说。
却不知道徐冷洲毕竟是徐冷洲。
……白眼狼!顿了顿没事,就算是白眼狼我也有信心养成我苏璨璨家的。
站在门口半天没有再等到回复,她轻手轻脚地关了门,从刚才买回来的袋子里找出苹果提子香蕉,一个个洗干净放在了外婆的骨灰前。
然后把剩下的洗干净放在盘子里,等着徐冷洲醒过来再吃。
生病时,阿姨总会做清淡的瘦肉粥给她吃,再凉拌一些小菜很是开胃。
所以,是适合展现出她贤惠的一面了。
说干就干,她撩起袖子,豪情壮志地走进了厨房。
只是她到底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一进厨房,东西就砰砰砰地朝地上掉。
徐冷洲的房间和厨房只有一墙之隔,他听着隐约传来的嘈杂,第一次不嫌吵闹,反而缓缓的闭上了眼安心的睡了过去。
千辛万苦把粥用小火熬上,想着阿姨曾经给她做的那种把黄瓜切成薄片卷成卷,再撒上油一点小米辣和醋,又好吃又好看,于是她跃跃欲试地准备大展下自己的厨艺。
可惜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刀工。
黄瓜被她切得厚薄不一不说,还一不小心地把自己的左手食指割破了。
她又着急莽荒地跑出去买了一盒创口贴,然后等做油辣子时,她没经验,手中的水滚进油锅里,那瞬间噼噼啪啪的滚油溅了出来,有一滴溅到了手背上疼得她差点从原地跳了起来。
一顿粥做得鸡飞狗跳。
等到她终于空下来,去看徐冷洲时,发现他正面色潮红眉头紧闭,额头全是冷汗。
她心疼得不行,赶紧去打来一盆水,把毛巾拧干一点点去擦他额头脸上的汗水。
或许是因为微凉的舒适温度让高烧的人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低吟。
那是一种带着鼻音的□□。
苏璨璨的手抖了抖。
毛巾差点从手中掉落。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很冷静地擦完了他额头的汗水,视线下移就看到了他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衣。
就这么傻兮兮地举着毛巾,纠结了半天,她还是伸手去解徐冷洲的衬衣扣子。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让他感冒早点好的散热,散热……于是她庄重地咬着唇,解得小心翼翼毫无杂念。
只是当她好不容易解开一颗纽扣时,她的手腕倏地被抓住。
徐冷洲睁开眼,一双因为高烧而迷蒙的眼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这一刻,苏璨璨只觉得心脏狠狠一缩,杂乱无章地开始‘砰砰’直跳。
她发誓真的没有乘人之危的想法,可是现在的徐冷洲是什么样子?黑发汗湿,白皙的皮肤上氤氲着潮红,呼吸急促,就连那双平日里冷冰冰的眼睛都泛着水润。
给人一种想要欺负他的脆弱感。
苏璨璨已经绝望了,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变态!然后,这个罪魁祸首开口了苏璨璨。
声音里带着鼻音的喑哑磁性。
以为是自己解他衬衣的动作被误会了,她强制镇定地解释你不要误会,我我我我……我解衣服只是……然而少年却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眼里都是绝望。
不要走……不要走……?苏璨璨倏地住了嘴。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床上陷入高烧中的少年。
苏璨璨……少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手背传来,毫无防备的苏璨璨被疼得发出了一声不小的惨叫。
这个声音像是把陷入梦境中的少年拽了出来,他散漫的视线缓慢的对焦,看清了面前的女孩。
他恍然如梦,伸手一把搂住了她。
不要走……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苏璨璨便一头栽在了少年的胸膛上。
苏璨璨忍着手背的疼,轻轻拍着他。
我在,我在,徐冷洲我在,我不会走的,我不会走的。
苏璨璨怕自己的重量压疼他,坚持得很辛苦,等到他紊乱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她正想要坐起身来。
可是她一动,身下的人就又跌入了一个又一个纷乱的梦境里。
一会儿叫着外婆,一会儿叫着苏璨璨,一会儿叫着妈妈……没有安全感的模样和清醒时的冷漠孤傲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苏璨璨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就那么僵硬着身体,躺在了他的身边。
她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看过他。
近到只要她轻轻抬头,她的唇就能擦过他的下巴。
苏璨璨舔了舔嘴唇,做贼心虚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可是身边人的体温却隔着布料穿到了她的身上,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闻着属于他的香味……苏璨璨只觉得自己心里分裂出了小人,一个义正言辞地骂她是个乘人之危的混账。
一个在努力辩解说美色当前,人之常情……就这么僵硬地跟自己打了无数回合的仗,打着打着,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等徐冷洲从高烧的眩晕中清醒过来,刚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的恬静睡颜。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还在繁杂的梦里。
直到女孩子清浅的温热呼吸扑面,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搂在她的腰上。
他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要收回来。
可是却最终只是抬了抬手指。
就当做是梦吧。
他也想任性一回,卑劣一回。
她说过,会陪他的。
会一直陪他的!他就那样搂着女孩纤细的腰,再次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那些纷乱得永无止境的梦境再也不曾找上他。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苏璨璨就被‘吓’醒了。
我的粥糊了,我的粥糊了……她翻身坐起正要下床,却被腰间的禁锢拉得又跌了回去。
一偏头,就发现徐冷洲已经睁开了眼。
正半垂着眼眸望着她。
她怔愣了片刻,立马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终于醒了,还在发烧没?他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为什么在我的床上?他的声音还有着高烧后的喑哑,像是砂砾摩擦。
苏璨璨只觉得耳朵痒,她揉了揉耳廓,慌忙说道:你听我解释,是因为你发烧烧糊涂了,拉着不让我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睡着了。
……徐冷洲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眼神晦暗得看不出情绪。
这病都还没好就从一只乖巧的大猫变成了老虎。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苏璨璨赶紧从床上站起来,找了个冠冕堂皇又实在的理由我去看看粥……当她弯腰穿鞋时,总感觉身后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的身上。
想起在床上自己竟然差点乘人之危,不免让她有些心虚。
这一心虚,连鞋子穿错了都没有发现。
直到走了两步,才狼狈地发现穿错了鞋。
只想快点逃离案发现场的她咬了咬牙,趿拉着快大了一圈的鞋子朝门边走去。
眼看她就要成功时,徐冷洲又开口了。
苏璨璨。
苏璨璨脊背一僵。
嗯嗯?你想过后果吗?什么?她转过身望着他。
窗外的余晖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明亮的余光让她清晰地看到了男孩望着她的眸子里翻滚着剧烈的情绪他像是在克制着,像是又努力在试图挣脱着什么。
就像是身在黑暗深渊里,却朝炽热的光芒伸出了手。
你知不知道不要因为一时兴起随意招惹一个人,尤其是在你根本无法承担后果的时候。
所以不要随意的招惹一个人。
那个人会当真的!苏璨璨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放在身边的手蜷缩着,像是有些不堪,没有等到她的答案就倏地撇开了眼。
你走吧。
苏璨璨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她一步步地走到了床边。
我让你走!徐冷洲咬着下颌线,神情狠戾得像是一头孤兽。
她跪坐在床上,不管不顾地伸手把他的脑袋板正,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徐冷洲你听着!你是我苏璨璨第一眼就看上的人,只要你不推开我,我就不会放弃你。
哪怕如今的你沾了尘埃,我苏璨璨就算用嘴也会一点点把你吹干净。
所以无论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你只要记住以后都有我,就算上刀山下火山我苏璨璨那都会陪着你!……他没回答,只是撇开眼。
你起来。
见他不相信自己,她强行拉起了他,本就高烧脱力的徐冷洲摆脱不了,又怕伤到她,只能踉踉跄跄地跟在她的身后。
到了客厅,她把他摁在了客厅的木凳之上。
这个方向正对着外婆的骨灰。
苏璨璨一脸肃穆地跪下,举起了右手。
神明在上,祁外婆在天有灵,请为我作证,我喜欢徐冷洲,愿起誓,他若不离,我定不弃!她回头,望着他。
这下你相信我了吗?她的神情坦荡而热烈,眼里像是装满了盛亮的天光。
这一刻,徐冷洲突然觉得,他漆黑的无望的世界被撕开了一道裂缝,有光照到了他的身上。
他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那束光。
他想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放开她。
作者有话说:我突然觉得《只是太爱你》这个名字还挺适合书名的。
所以要不要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