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七章

2025-04-03 04:37:35

这年头的赡养纠纷, 还少有闹到法庭上的,很多老人不懂,遇到不孝儿孙只能自叹命苦, 再有旁人劝着家丑不外扬的话,越发的让老人在维权道上左右摇摆,一句土埋了脖子少招人厌的自我安慰, 让被弃养的老人含泪忍屈,咽下了与儿孙计较的心。

淳朴的父母总希望儿孙哪天良心发现,会突然记得哺育之恩,过门前来问一句叫一声, 就算没有金钱支持, 至少心不会一直凉进棺材里, 但可悲的是, 这种期盼也难以实现。

康乾从小见证了三叔康守松一家子的凉薄, 知道忍让无度的后果只有得寸进尺,他代爷爷起草过诉状,很知道与这种人怎么周旋, 知道他们的要脸程度仅限于法庭之内, 一但动了真格的法律武器, 这些平时跳的欢的小丑们个个能瞬间老实如鹌鹑。

小地方的百姓, 法庭门头是神圣的,是非大事不往里告的那种严肃,是非迫不得已决不进去的那种胆颤, 是骨子里就觉得那地方不吉利的退却,康乾告儿子们的传票, 经过两天的发酵, 已经成了镇上目前最热议话题。

一个能下决心把儿子们告上法庭的老父亲, 再要当众宣布与儿子们断绝关系,那胸有成竹好像法庭是他开的淡定,无不坚定的给人一种他背后有人撑腰的神气。

康乾太稳了,那种十拿九稳一告就能赢的底气,让本来就被传票搅的灰头土脸三人组更直接变了色,没一个敢对他张口就要五千给予反驳,埋头垂眼打暗哨,就是不当出头鸟。

三人此前通过气,都有种被老头骗了大半辈子的愤慨,明明手握人脉,明明本领超人,却不求上进的窝在乡下一辈子,带累的他们兄弟三人无爹可拼。

老头到底知不知道,他是错过了多大的崛起机会,哪怕抓住个改革浪潮的尾巴尖,他们兄弟也能妥妥的当个富二代。

已经见识过弄潮一代崛起成果的康进宝,将自己的猜测灌输给两个哥哥,叫他们也和他自己一样,为曾无限接近过的富贵日子感到痛心失落,好像只要老头肯稍微上一点进,他们就已经能坐享其成一样,有种进了宝山却空手而归感。

这就是他们现在对康乾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复杂心理,尤其康进宝,从胡卫金的态度里窥见了老头的价值,知道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老貔貅。

五千块钱,说多抵不上康进宝一只新款手机,说少也足以掏空康进喜家底,至于康进财,看他那样也知道拿不出,三人三种表情,但都不是爽快掏钱的样。

康乾站累了,也不打算搁这里傻等,直接转头问康进裕,当年分家分户的时候,派出所那边应该也存了宅基分户协议,现在能调出来么?每家独立之初的分户原始资料,派出所都有登记。

康进裕现在非常头大,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老头的眼神太意味深长了,叫他心虚自己来路不正的编制有被看穿的危险。

姓万的不知道自己有儿子,也对当年的事情讳莫如深,以为自己收尾干净,便对康进裕不咸不淡的瞎应付,逼的康进裕转头就找了其妻,以姚建舟的存在为柄,替自己谋了个转正的机会,并承诺永远不会对万国朝说真话。

有时候他都佩服自己的应变能力,知道一条路走不通时就该反其道,姓万的靠老岳父起势,就算老婆连着生了几个女儿,也没有敢动歪心的找别人生儿子,其老婆就更绝了,知道自己一家子都拴在了姓万的身上,就算知道他突然冒了一个儿子出来,也能贤惠理智的独自善后,把姚建舟的存在给瞒的严密厚实。

从康进裕收了走编的好处时,两边其实已经不来往了,那边当这边不存在,他也谨记着自己的承诺,不跟万国朝过密,防止嘴上门把不住泄密,所以,别看他在老家混的风声水起,好像背后有靠山似的嚣张,其实底子是虚的,都是为了面子而已。

康乾这副喊他做事跟吩咐自家儿孙的熟练,叫康进裕心塞,小时候怎没发现这老头是个腹黑呢?他还一直当这本家大伯太好骗,心也软,儿子有所求,但没不答应,以前他可羡慕康进财有个这么好说话的爹呢!真风水轮流转,再好说话的老头,真铁了心要跟儿子们过不去,也是能狠下心的叫儿子们丢人失面,变成镇上指指戳戳的话题人物,以后但凡有唠嗑场面,康家三子必定会成为反复鞭尸的对象,以及教育自家儿孙的活样板。

看,真是作孽哦!被自己老子告了,肯定是心狠的让老人绝望,不得已找公家出面,不然,哪个当上人的肯为难自己孩子呢?忍无可忍了啊!想想就社死,并且会一直伴着老头去世,再来一波精神攻击,康家三兄弟这黑历史,除非搬离镇上,否则别想再像从前一样当体面人了。

老头是真的连同三代人的名声都不要了,看着就是要跟儿子们拼到底的架势,康进裕瞥了眼排排站的三人,转头赔着笑的对康乾道:大伯,调档要到明天了,天都黑了。

康乾想了想,松开姚建舟的搀扶,自己缓缓坐到了地上,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三个儿子道:看到我的腿了么?就是他们三个打折的,住了两天院,结果又叫他们给闹了出来,说太花钱,天爷啊,老头可是遭了老罪了,到现在都不能自理,大家伙来评评理,这是不是构成人身伤害了?也就老头命大没摔死,不然就是谋杀,天老爷啊,老头子现在只是要求警察把他们抓进去,关几天教育教育不过分吧?啊?过不过分?行吧!钱没有,就先去派出所的牢子里呆几天吧!谁也没料到康乾居然会来这招,那唱作俱佳样,再配上他实质性的断腿摆着,除了脸色不够苍白,红润有光的过了分,这形象,说是碰瓷都有人信。

而事实上,康乾就是在碰瓷,他前头自己说的腿是上山摔的,这会儿又当着众人面反口,咬定了是被三个儿子打的,除了没打滚的闹,那整个人的形态就是不把人抓起来,今天就没完的架势。

康进裕愣了一下,接着一拍手,太好了,这可是老子告儿子伤人,且有断腿为证,至于具体原由,等进了号子里自然有人问,他终于有能从这里脱身的理由了。

还愣着干什么?没看有人现场报警?把手铐拿出来,全带局里去。

他一挥手,定了三兄弟今晚局子里过夜的命。

康进宝都傻了,一左一右扯着两个兄长,急的话都说不囫囵个,不是、这怎么……哎、哎……咔哒一声响,金属手铐已经贴上了手腕。

周围人指指点点看热闹居多,也有替康家三兄弟说话的,这个,老兄弟啊,不好跟儿子们开这玩笑的,那局子怎么能随便进?打一顿骂一场就算了,自己儿子,不必太较真。

康乾坐地上,冲着来打圆场的老人道:等你遇上我这样的儿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老兄弟看我面色好吧?多亏了我女儿女婿,这才养的能看出个人样,可结果呢?今天我女婿就下山补个粮油,那是招了好一顿揍啊,鼻青脸肿的回去,连买的东西都被这三个不孝子给抢了,眼看山上要断炊,女婿又伤着不能动,老头这心呐,跟漏了大风似的凉哇哇的冷啊!老头今天不来给这三个不孝子算一把账,是没脸回去见女儿女婿的,难道他们出人出力的照顾了老头一场,最后就活该被这几个东西打的流血又流泪?没这个道理。

那劝和的人一下咽住了,脸色青红的朝康家三个儿子脸上望,气愤的手指着他们上下打颤,最后冒出一句,活该,自己不孝顺老子,反还去把孝顺自己老子的姐夫给打了,你们这种人,真社会败类,抓起来不冤。

要不是场合不对,康乾能给他鼓掌,说的太对了,社会败类,就该抓起来关进局子里呆着。

康进裕有了围观群众的支持,对还略微有点犹豫的手下干警直接命令,带回去审着,殴打姐夫,抢劫粮粙,苦主都这样了,咱们身为人民警察,怎么能坐视不理?就算各位都认识,也是不好当众徇私的,走走,带回去调查调查。

康进财见唯一跳出来声援的人都缩了手,吓的直接滑坐到了地上,摆手摇头,东西不是我拿的,我没拿,是,是大嫂和我家那婆娘拿的,你要抓,对,要抓就抓她们,我们,我们兄弟就是找姐夫说话,是姐夫自己怕的乱跑跌沟里去了,我们没想动手……是没想动手,然而说不过两句话,不知谁说了一句不打不老实,之后的局势就不由己了,总之等大家冷静下来,人打了,东西也抢回家了。

康进喜焉焉的一副呆滞样,盯着康乾眼神痛苦,他旁边的梁菊倒被康进财给炸跳了起来,你婆娘带着两个小子跟一个闺女抢的最多,我们枟儿要脸,可没去捡破烂,至于我拎来家的两桶油,可是你媳妇亲自给我送来的,我才是真正的没抢一粒米。

康乾坐地上看他们吵,姚建舟怕地上凉,想给他屁股底下塞张凳子,却叫康乾止住了动作,直接拿拐仗敲了敲已经凉透了的铁饼,发出当当的声响,等大家眼神都聚在他身上后,他才慢悠悠道:去牢子里吵吧!老头身体不好,不能陪你们折腾,东西抢没抢,人是打的还是自己跌的,等审过之后就清楚了,你们也不用现在就开掐,好耐多演一会儿兄友弟恭,才不至于叫老头子觉得被针对遗弃的不值当,一盘沙散成这样,倒显得老头子没有逐个击破的能力,多寒碜啊!老子又没傻到家,要真有能笼络的儿子,能允许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搁这埋汰谁呢!呸~吵个屁。

但凡有一个儿子讲良心,老头都不至于落到那地步,康乾说完,就扶着姚建舟站了起来,在周围人点头摇头的叹息里,对康进裕说,我回山上了,明早我去派出所找你,我如今的情况你们没见过应该也听过了,老头烧点东西挣钱过日子,不能总想着依赖别人,这靠山山倒的悲催活法,老头是尝够了,还是得要自己手里捏着点财产,不然啊!死了都没人问。

有他这种感同身受的老人直点头,只不过没人有他家这样离谱的,都基本得过且过的宽容,康乾这波悲情打法,算是挽救了他凶恶打砸儿子们的家后招来的恶老头风评。

都是逼的没办法的办法啊!不然,谁舍得跟儿子们撕破脸呢?害,老头可怜。

可怜老头风萧萧兮在非亲生孙子的搀扶下,踩着昏黑的夜色还要往山上赶,那背影太落寞,那脚步太虚浮,那被风吹起的花白头发整一个岁月摧残后的凄凉,透着叫人眼睛湿润的同情。

太苦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得自己挣口粮,康家这三个小子,真太不是东西了,怎么能把老父亲给逼成这样呢!好好一个知识分子,不是真没了退路,谁愿意豁出脸面叫人看笑话?呔,关局子里真太便宜他们了,该给他们上辣椒水老虎凳,质朴的乡下人觉得不孝子应该交给公家改造,什么时候长良心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这下子,康进裕就跟有了圣旨的正义使者一样,挺着腰板直接将摊坐在地上的康进财拎起来,冰凉的小手铐一戴,还温言细语劝解,局子有灯,也不阴暗,兄弟别怕,哥哥保证在大伯来之前都不问你一个字。

其实是懒得掺和。

姚建舟是直到感觉身后再没有目光追随之后,才敢喘大气,整个人跟被水浇了一样透着虚,可心口却突突的火烧火燎,声音开口都打颤,爷爷,真,真要把叔伯们都送牢子里去?是不是,是不是太严重了?咱们要不出去躲一躲,不然,我怕他们出来会找咱们报复。

果子爹被打成那样,姚建舟怕康乾这把老骨头不经捶。

康乾老神在在的坐在姚建舟推的四平八稳的板车上,声音不慌不忙,哪能真进牢子?那牢子又不是我开的,顶多今晚进去,明天就出来了,咱们这警察所长可精的很,畏着人言才敬的我,没有足够的罪名,他才不会干得罪人的事,你看着吧,明天一早指定有车来接我们下山。

姚建舟现在妥妥的是康乾小迷弟,听康乾这样说,还怪兴奋的,我还没坐过警车呢!不知道和普通汽车有没有两样,爷爷,那咱明天早点起来等着?康乾拿拐杖敲了一下他脑袋,傻,那警车是能随便坐的?再说,谁告诉你,我们明天一定会去的?我们明天要守着窑测火,要把窑温从高平稳过渡到中火,再渐渐从火窗口释出多余的热气,让窑温稳步降到日常温,明天我们很忙的。

事关生计,天大的事也得靠边站,那局子里又不缺吃喝,多关两天怎么了?这是逼着康进裕做到他说的关几天的承诺,只关一个晚上,怎么能抵得过他演的那个劲?康乾才不做赔本买卖。

两人一路说着话回了山,到了地头脚没停的往窑上走,结果,就见牛丁一正开着火窗口往里看,手上还拿着一根长长的铁纤,因为温太高,纤柄上缠着老厚的油布,一头缠在牛丁一的手上,另一头已经伸进了窑内像是在拨弄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静夜里本来就人心向鬼,康乾突然出声,足吓的牛丁一整个人一哆嗦,胳膊狠狠的晃了一下,然后,窑内的匣钵轰轰的倒出了多米诺骨牌的效果。

康乾:……踏马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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