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八章

2025-04-03 04:37:35

康乾扶着姚建舟的手都在哆嗦, 直到周围又陷入寂静,连隐约的虫鸣都听不见后,他才似恢复思想般, 摒住呼吸扭头问姚建舟,刚刚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哈、哈哈,爷爷年纪大了, 耳朵好像出现问题了,怎么好像听见、听见匣钵倒掉的声音呢?哈、哈哈,对,一定是耳朵出错了, 居然开始幻听, 哈哈哈……姚建舟身体站的板正, 脚尖还保持着往前跨步走的动作, 但就跟被人摁住了暂停键似的, 整个人僵硬的立在康乾身边,抖是一点没抖,但他的脸色却惨白惨白的, 明明一副黑脸皮, 此时透过星月居然还白出两个度来, 看的康乾啧啧称奇, 玩笑般的再次开口,我老了耳朵不中用,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还遭不住吓?都说了是幻听, 哈哈,你现在再仔细听听, 窑里还有没有响动了?没了?是吧?好的, 这回不只手抖, 连最后两问的声音都透着抖,接着就跟脸部神经元一起叛变了似的,从嘴角一直抽到眼角,硬生生将扯出来的尬笑给拉变了型,最后定格的面部表情是哭丧无语。

他千防万防,好容易守住了自己的做人操守,没有为了虚名利用自己的炸窑体质搞事,结果一转头,所有的坚持叫别人给破了。

牛丁一,你不解释解释么?到了这会儿,康乾仍希望自己确实是听错了,攥着姚建舟的手缓缓挪到一旁劈柴的木墩子上。

姚建舟担心的扶着他,一声也不敢吭,其实更多的是不知道夹在康乾和牛丁一之间说什么,怕自己开口就有挑火的可能,干脆就闭紧嘴巴,当个木头。

都是长辈,且有康乾在的时候,就更没有他对另一个长辈跳脚质问的资格了。

再说康乾也不需要他跳脚,此时就拿姚建舟当个人形支柱,怕一撒手,自己直接晕了摔倒。

不是怕冤了牛丁一,叫本来就没几人的家庭再散架离心,以他的脾气,是忍不了这种爆雷似的噩耗的,早该跳脚骂上了。

但现在的康乾忍了,忍的天璇地转,却还要硬撑着口气,静声等牛丁一解释。

牛丁一呢?他默默的将铁纤从手上放下后,搓着手又揪着两侧的裤管埋头不吭声,直把姚建舟急的嘴巴蠢蠢欲动的要出声提醒,才似小鬼离了身般回过神,冲着康乾低声嗫嚅,我,我看窑内火不太旺,就想再加点柴,但是炭灰太多了,里面还埋着好些没烧透的,就想,就想用铁纤给扒拉扒拉,顺便也把柴灰往里推推,让些空隙出来好添柴……康乾抚额,脑袋抵着撑在拐仗上的拳头上,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愤闷,裹在柴灰里的炭火,那是后期用来焖窑的源料,我有没有说过,高温明火烧过之后,有一段平稳的焖窑期?没有那些炭火温养,窑怎么焖?把你投进去焖?说完是狠狠的喘了两口气,气的心口疼。

牛丁一头垂的更低,显出一副手足无措状。

他总这样,吩咐他干活不吭声,跟他说话也不怎么吭声,连挨了打回来也是别人替他解释,他自己就跟没长嘴似的,一声也不吭。

康乾之前并没觉得不妥,想着有人爱说话,总叽叽喳喳个没完,也有人不爱说话,一天也不见得能听见两句,都是性格问题,只要能干活不偷奸耍滑就好,然而,现在他不这样想了,爱说话的人虽然吵,但好沟通,有问题清楚明了,解决起来也爽快,不爱说话的人呢?尼玛沟通就是大问题,一句问话等半天,跟要他张嘴会死一样的,半天屁也没一个。

再好耐心的人,也得被这种人折磨疯。

康乾抹了脸尽量不让声音显得过于严厉,你知道这窑瓷意味着什么不?开窑的时候我有没有千叮万嘱过要小心伺候?我们三个人,加上大丫白天还时不时的来守着,一大家子人,几晚没合眼了?你自己睡过囫囵觉没?我这么大年纪了,每晚后半夜来跟着熬,为了什么?啊?山上这么多人的吃喝嚼用,都指着这窑瓷上,你这一杵子下去,里面还能剩下多少你算过没?牛丁一,你……你……太废物了。

又窝囊又没用。

这是第一次,康乾用这么贬的词来说牛丁一,他不想让老实人觉得付出不值得,总尽量避免不尊重的词来伤他自信,知道他不喜说话,就从没在康招弟面前抱怨过他闷驴一样的性格,大抵觉着等以后生活条件好了,他就会把胸膛挺起来,找回自信,当个真正的顶梁柱。

然而,现实是,他等不到牛丁一自信起来的那天,自己就要被他气死了,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看着就来气,且越想越生气。

康乾的拐仗又在蠢蠢欲动,对着牛丁一就想招呼,可一眼看见他脸上挂着的紫药水痕迹,又发现抽不下去,气的简直想要对天大吼,整个心口闷烧难受不得排解,滚,滚下山去,别搁山上呆着了,我这用不起你。

姚建舟想说话,但看康乾气的下一秒要撅过去的样子,忍了忍没张嘴,见牛丁一落寞的转身,埋头弓身一副受打击样,同情心又驱使着他试着开口劝,爷爷,大姑父不是故意的,他也是好心,这,这算是好心办坏事,你,你别生他气了,下回,下回我看着,我一步都不离开窑口,爷爷……康乾脑子嗡嗡的,一遍遍的回想着窑内匣钵倒下时的光景,推测着倒塌的路线,暗中祈祷别塌的一片不剩,好歹给他留点能见人的成品,这才鼓足勇气站起身要往火窗口去看,虽然明知看不清高火内的具体情况,但总要看一眼才安心。

姚建舟的话,他只当耳旁风了,反正今晚他是不想见牛丁一的,谁来劝,牛丁一都必须先滚下山呆着,眼不见为净,等他气消了再说。

果不其然,火窗口内一片红,内里根本看不清匣钵分布,他凭着记忆硬眯着眼往里面看,但都被火燎的不行,眉毛都给烫卷糊成灰,也没看到自己想要的安慰画面,康乾心都碎了。

还是姚建舟见他状态不对,拉了他一把,爷爷,你前额头发都燎着了,快退开些。

康乾闷闷的被拉着退离了火窗一丈远,手愣愣的摸上了前额发帘,喃喃道:火窗口这边又不靠着柴堆,你见我哪次被燎过头发?……火窗口就相当于燎望台,就是用来测窑温和窥视窑内钵体熟透度的,窗口边同时会摆放着几片素胚碎片,探着窑火一起烧,每一阶段都会拿出来一片观望煅烧段位,等最后一片素胚碎片夹完后,就是窑温彻底降下来之时。

所以,火窗口一直都是人能靠近的温度,再高也不可能燎着头发。

康乾眼神移到了被丢弃在一边的铁纤上,那纤柄上还缠着油布,油布内里已经被烫成了黑灰状,再联想牛丁一垂头时,除了涂的紫药水,似乎还有黑灰炭烟,说明他自己也被烤焦了面部毛发。

这不是窑内正常温度。

快,建舟,去把牛丁一拦下来,别叫他下山……康乾杵着拐仗去推姚建舟,声音含怒奔急。

姚建舟以为康乾改了心意,高兴的一连声应道,哎,我这就去告诉大姑父,爷爷你先坐着休息一下,我等会来接你班,今晚我守后半夜……。

康乾着急拦截牛丁一,没耐心听姚建舟说什么,直接拿拐仗杵着他后腰将他推着往前奔,并连声催促,回头再说,你脚跑快点,别叫你大姑父走了,快点……说着自己也杵着拐仗往柴堆边走,每天的用柴量大致是有数的,再加上姚建舟码柴垛子很细心,每天码好了用量并用油布隔着,是用多少抽多少,一根都不带多烧的,因此,康乾很快找到了抽用过度的那堆柴垛子,足足少了平日用量的三分之二。

康乾又气又急,忙又奔着窑门口去看,然后就又看见了叫他气急攻心的一幕,那整个窑门口的柴,堆的几乎撑破了口,火都燎到了外面,把整个龙窑口给熏的黑乌乌的没了砖色。

这明显就是有意塞了过量的柴导致的,牛丁一大有问题。

康乾扭了头就往他们休息睡觉的地方走,拐仗捣出了残影,身形更七歪八扭气的背影都在冒烟,明显就是要去干架的姿态。

牛丁一正在被康招弟纠缠,他这不声不响的要下山,康招弟作为妻子肯定要问,结果依然是一句话问不出来,气的康招弟伸手掐他,也是一副被他气的要死的感觉。

弄到这种三拳打不出闷屁,沟通都不沟通的男人,真的感觉杀人不过头点地,太折磨人了。

姚建舟找过去时,牛丁一正扒拉开康招弟的手要往山下走,牛果和牛实两人站在搭建来休息的草棚下,眼巴巴的望着父母争执,期期艾艾的盼着姚建舟能劝动父母讲和。

然后,今晚注定是个喧闹的夜晚,康乾从黑暗里夹着满腔怒火,在姚建舟和康招弟瞪呆的眼神下,甩手就给了牛丁一两个大嘴巴子,你干了什么?为什么要塞那么多柴进去?建舟,压着他,别叫他动……姚建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牛丁一掀开栽了一跟头,接着就更眼呆的看见他这个干什么都慢兮兮的大姑父突然快如闪兔似的,一下跑没了影。

康乾哑声怒吼,牛丁一,你要敢跑,明天你的孩子全都改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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