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六点, 天边雾色薄明,细雨缠绵,落在地上似破碎的镜子, 打着圈儿泛起涟漪。
阚云开和缓睁开眼睛,手背虚挡在眼前, 脑袋往里侧埋了埋, 适应透进窗子的明亮光线, 身侧的男人浸梦熟睡,薄唇轻启,被子恰遮在胸口, 随呼吸起伏波动。
那是和之前不一样的感受。
昨夜虽说报复取乐一番顾煜, 可又被他活活欺负回来, 两军交战, 她溃不成军。
她从顾煜怀中小心伸出一只手, 手指勾勒他的眉峰、山根、鼻梁, 指尖顺着曲线由下颌刮着喉结, 她轻扬起上半身, 缓缓靠近面颊。
嘴唇分毫之隔, 顾煜陡然偏首, 唇唇相撞,正正好好接了个吻。
阚云开讶然瞪大双眼, 正想逃避追责, 环于肩后的臂膀轻使力将人勾回, 加深清晨露水之吻, 局势反转, 她完全处于被动地位。
顾煜睁开眼睛, 怀里的人儿受惊不浅, 面色潮红赧然,眼神回避他赤|裸的直视,他情不自禁笑出了声,爽朗带着些许讽刺。
阚云开恼怒,两手缩在杯中,轻抵着顾煜的胸膛,抱怨说:你醒了为什么装睡?顾煜捏着她的下巴,笑道:我要是没醒,你在我脸上比比画画的,早就被我按到了。
警觉精神贯穿军人和习武之人的生命始终。
在战场上,如若没有灵敏的肌肉反射等于大大降低生存几率。
顾煜问:睡得好吗?阚云开抬腕攀上顾煜的脖颈,淡淡回应着,她眸色清浅如山水墨画,直望入他深棕色的瞳仁之中,明知故问,求个安心,你是顾煜吗?她怕这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相处实为自我痴人梦境,全然为己臆想,患得患失。
睡一觉睡傻了?顾煜鼻尖刮蹭着她的鼻梁,含混说,我要不是顾煜,昨天晚上就该报警了。
阚云开嗔喃不快道:说的我好像占了你多大便宜一样,你不都欺负回来了……顾煜暂停话题,大清早受不得这般语言撩拨,他轻触着阚云开颈间的淡痕,这也是他弄的?半年前在停车场被刑熠泽划伤的疤痕还未全消退,她伸手捂住那点印记,没事了。
顾煜愧疚难当,亲吻着伤痕。
阚云开怕痒,缩着身子,玩笑说:本来印子色浅,等会要被你亲红了。
她说,队长,商量个事呗,我的肺活量真的很差,你下次能不能……顾煜问:能不能什么?……让我喘口气。
阚云开难以启齿,瓮声瓮气咬唇道,每次都感觉要缺氧窒息,如果就这么死掉,真的很丢人,那我和古代那些暴尸青楼的风月公子有的一拼了。
我帮你练。
顾煜说到做到,行动至上,没等人反应便实施了第一步训练计划。
雨露未歇,敲打在窗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病房门外的早餐按时送达,护士敲敲房门示意。
顾煜理好凌乱不堪的衣襟下床,阚云开坐起身来,用被子遮住胸前风光,身上那件T恤不知所踪,她说:你帮我把裙子拿过来。
她指着衣架上巴掌大小的布料,脸红耳热,小声说:还有那个……他亲手洗的。
顾煜拿着衣物走来,双臂撑在她身侧,手里勾着衣带,学着她昨晚的样,顽劣得不行,如法师的低沉魔音渐入耳蜗,求我,我就给你。
你……阚云开薄嗔浅怒,等会楚牧哥要是进来,那简直没脸活了。
夏知遇半月余前告诉他的话如鲠在喉,他手掌探进被中,攥握住她的脚踝,压低身子,气势凌人,给自己找下家呢?你别闹,我求你还不行吗?阚云开理亏服软,吻着他的下巴,求你。
顾煜直起腰背,轻哼一声,我锁门了。
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阚云开说,明明什么都没干……顾煜转身反问道:什么都没干?干……干了点儿什么吧。
阚云开低首羞赧屈服,不紧不慢穿着衣衫。
顾煜拿进早餐,从柜中取出一串钥匙递给阚云开,并且示意她看手机。
他帮拉着后背拉链,这是我家门禁和大门钥匙,刚才给你发了地址,你帮我去拿一下卧室衣柜第二个抽屉里的牛皮信封,下次带来。
拉链末端,浅吻相印,于后颈之上降服,阚云开声线转调,不自在道:痒。
她回身略有不服,你这是把我当跑腿啊。
轻瞥他一眼,自作多情,我才不来呢!顾煜丢来一记眼神杀,阚云开即刻缴械,垫脚吻在他面上,讨好说:来的来的,当然要来看我的小心眼子。
不等顾煜说话,阚云开抄起他手中的钥匙,拎过沙发上的包,逃之夭夭。
阚云开上车调好导航,收到顾煜带着些许自我怀疑的消息。
顾煜:【我心眼小?】KAN:【纳米级别的。
】然后哼着满足的小曲儿,先去了躺顾煜家。
阚云开按地址找到住所,打开房门,粗略打量内部陈设,装修风格和顾煜本人不熟的时候如出一辙。
性冷淡风,没什么人味儿。
她直奔主题,走进卧室,衣柜中空空荡荡,只有几件晾挂整齐的日常换洗衣物,她没有多停,找到信封后,自行离去。
临回家前,她打开外卖软件,订了些许煲汤需要用到的食材锅具,设置定时配送服务。
上午十点左右,配送员准时将一口砂锅,两只乳鸽和各种辅料送到她家。
阚云开煲得一手好汤,连刘美云这种对食物要求极为严苛的人都大赞她的手艺。
煲汤讲究文火慢炖,方能逼出食物本味,让汤更加鲜美。
姚晓楠前日从叙利亚回来,调整作息,她闻味起床,迷糊走来厨房,阚阚,做什么好吃的?你也太贤惠了。
阚云开盖好保温桶的食盖,煲了鸽子汤,给你留了一只在锅里,你中午饭搞定啦。
姚晓楠惊呼:仙女!现在和顾队抢人还来得及吗?怕是来不及了。
阚云开换鞋出门,弹舌说,你早点表达爱意,说不定我就动心了呢。
悔不当初。
方才走到病房门口,阚云开就听见顾煜的声音,别拽了,袖子要断了。
她忽地打开房门,凶光锁定,质问道:断袖?你俩想干什么?李凯心虚般扯开话题,调侃道:哎呀,这不是阚大小姐吗?气消了?阚云开放下保温桶,视线掠过李凯,靠在柜上,并不搭理调侃之词。
顾煜揽过她的腰,我什么取向你不知道?阚云开实难严肃,嗤笑出声。
李凯抓住救命稻草,弱声讨好:伴娘同志,你劝劝他,让他给我当伴郎。
顾煜被纠缠多时,心烦头晕,他退步妥协,你要是现在消失,我可以考虑一下。
五秒之内,再无此人烟。
阚云开盛出一碗鸽子汤递给顾煜,尝尝。
顾煜就着碗沿喝了一口,汤还热着,入口温度,好喝,我赚了。
阚云开问:你为什么不给李凯当伴郎?你不都给张赫当了?顾煜思量周全,知遇不太喜欢我,人大喜的日子,我何必去添堵。
二人并肩坐在沙发上,阚云开挎着顾煜的胳膊,头倚在他肩上,知遇就是嘴硬,她都能给你借手机,甚至还帮你来劝我,早都对你没意见了。
顾煜问:你想我去吗?阚云开点头肯定道:想啊,我是伴娘,你上次……噤声不谈。
所以,真的是因为陈晓挽我手臂给我摆臭脸。
顾煜放下手中的碗,食指刮过她的鼻梁,还说我是纳米级别小心眼。
阚云开斜眼带怒:懒得理你。
顾煜不再逗她,说回正事:东西拿了吗?阚云开应声从包中拿出信封,物件分量不轻,看着装了不少东西。
顾煜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陈列在桌上,有文件,银行卡,还有军功章。
阚云开微怔几许,明眼人自能看出是非,她打趣说:你怎么不把小学三好学生奖状也放进去?顾煜屈指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脑门,严肃点。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了大半个月的说辞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我参军十二年,立过两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目前二杠一星,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一辆车,除了每个月会定期向戒毒所汇3000元,剩下的工资和补贴基本没怎么用,大概还有五十多万的存款,我外祖和祖父家家底雄厚,但是我可能并不会要。
他补充说:这是我的全部,你都可以拿走。
你唯二向我提过两次相同的要求,我可能……真的没有办法百分之百做到。
顾煜叹息,家国与你同样重要,但是如果你问我半年前的决定是否后悔,我还是会告诉你不后悔,哪怕长眠不醒,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握住阚云开的手,保证说:除此以外,我能保证给予你我能给的全部,永远保护你。
他从手边拿起那张申请表,其上基本信息皆已填妥,如果你愿意,就把空白填了。
阚云开不置可否,这场求婚来得意外,她不按套路出牌,说:该我交代了?我工作一年,目前月薪八千,基本能应付日常开支,大学的时候和朋友一起组建创业项目赚了些钱,我放去了各种理财基金,现在大概有一百多万,具体没看过,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可以去打个银行流水。
她停顿片刻,眼神略带苍凉,接着说:说完我自己挣的,再说说我名下的其他财产。
阚明升和刘美云这些年给阚云开添置了不少东西,前些年房子不限购,他们颇具投资眼光,在黄金地带购买了很多门面和住宅,尽数归于阚云开名下。
高考之后的暑假,刘美云带阚云开来银行办理理财账户,将门面和住宅的租金悉数存于该账户,为其日后资本加码。
阚云开不清楚名下具体有多少资产,但总归加起来不会少于九个数。
升云集团是我爸的公司,我爸妈和我三个人的股份大约占百分之六十,如果我爸妈不打算生二胎,不出意外以后应该都是我的,目前市值两三百个亿,应该还会涨。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别的还有什么我也不清楚。
阚云开如同讲述他人之事,情绪毫无波澜。
她接着补充:不过除了我每个月的工资和那一百多万存款,别的我都不认为和我有直接关系,那是阚云开的,不是我的。
二人知悉对方内心最深处的脆弱,顾煜能感觉到阚云开说这些的时候并不快乐,他理解那句那是阚云开的,不是我的。
阚云开内心深处一直认为,假如她只是个平凡工薪阶层的女儿,当年也就不会遭受无妄之灾,多年被此折磨。
阶层迥异,就注定会有不同的烦恼和思想,不必强求苟合雷同。
顾煜揉揉她的脑袋,融化海底礁石般安抚着,他笑道:阚老师,我以后可以吃软饭了?咦,我不记得我刚才答应你了。
阚云开戳戳他的手背。
都到这份上了还想跑?没门。
顾煜把中性笔放进阚云开掌心,握笔姿势摆正,赶紧填。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去年四月我一定从纽约直接回申城,绝对不要遇见你。
阚云开填妥资料,回抱着他,但我很庆幸坐上飞往苏国的航班。
因为它让我遇见自我心甘情愿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生命中的意外期许夺目,她不后悔相逢,更虔诚致意拥有。
她拿起桌上的表格,抬起左手,勾动无名指上的钻戒,并排呈在顾煜眼前,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告拉锯一年的竞赛结果,队长,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