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明升同刘美云先一步离席, 并未参加其后年轻人喜欢的派对活动,酒店大厅富丽堂皇的自动门合实,阚云开踩着高跟鞋从扶梯踉跄跑下。
她双手捧着顾煜的脸颊, 细观察他嘴角渗血的伤口。
阚明升下手狠戾决绝,指痕掌印似烙铁般在顾煜右侧颌角烫下炽红的印记, 面颊呈青紫透状肿起。
阚云开引顾煜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磕碎事先向服务员索要的热鸡蛋, 悉心剥去外皮,保留完整圆润的蛋白,小心在顾煜红肿的皮肤处揉搓。
顾煜牵着她的手, 状作起身, 没事, 进去吧。
阚云开拽着他的衣袖, 将人拉坐回来, 什么没事啊, 爸爸好狠心, 都肿了。
然而, 这一巴掌, 顾煜挨得心甘情愿。
由此换来一个可能的美好结局, 如何都不算亏。
阚云开手握鸡蛋,仔细滚着, 爸爸说什么了?她期待顾煜的答案, 又怕听到愿违的字眼。
冗长繁杂的话被顾煜一句带过, 只说了重点, 周末带你回家。
阚云开动作微滞, 一句话透出两个可能相悖的信息, 其一代表阚明升同意二人交往之事, 皆大欢喜;相反,顾煜只是送她回家,一拍两散。
鸡蛋扭曲变形,蛋白出现细碎的裂纹,阚云开问:什么意思?顾煜安慰说:别瞎想,我和你一起回去。
顾煜。
一道女声突兀打断二人的交流。
夏知遇月前新雇佣的秘书周仪下午方从柏城出差回来,正赶上老板的婚礼派对。
阚云开见过周仪两次,不算相熟,只听夏知遇提起,此人工作能力极强,刚进工作室就帮夏知遇谈下两项磨人的大单,为人处事低调,对名利钱财似乎都很看不上。
顾煜万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周仪,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勉强礼貌微笑以对。
阚云开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犹豫问道:你们认识?周仪的意外和顾煜的拘束尽数落入阚云开眼中,内心第六感让她对二人的关系能猜出两分。
这种讳莫如深的表情,难逃窗户纸似的桃花债。
阚云开理好桌上的蛋壳,起身说:你们聊吧,我先去找知遇了。
她自认不是一个善妒小气之人,周仪暗淡的神色也隐隐道出,二人从前大抵有话没有讲清楚,只有解开误会,才能真正告别过去,她私心想拥有完整的顾煜。
顾煜随后起身,揽肩而语:没什么聊的,我和你一起进去。
我有话说。
周仪声音急促中带有疲乏之感。
他们分别十一年,期间从未相遇,周仪刻意找过顾煜,探寻他的下落,可无论什么渠道,都只获得碎片化的信息,其他再无音信。
阚云开唇角微弯,独自走去休息室,留二人小谈。
夏知遇正在休息室内吃饭,忙碌整日,饥肠作对,她嘴里叼着半只蟹粉小笼,朱红丹蔻下的手指一刻不停地剥虾,滑稽的吃相与高贵的红丝绒敬酒服各自行事,她问:怎么就你一个人,顾煜呢?在和你秘书聊天。
阚云开靠在软椅上,半脱右脚高跟鞋,脚尖勾着鞋口,轻揉了揉酸软的脚踝。
剥去虾壳,夏知遇蘸醋食用,想是饿极,她仰头将小笼囫囵个塞进嘴里,他还认识周仪?阚云开不咸不淡地说:嗯,前女友吧。
咳咳……咳……骇人听闻的消息,夏知遇费力咽下小笼,什么什么?阚云开拧开矿泉水递给她,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啊!夏知遇翘着手指喝下半瓶水,抽|出湿纸巾擦净掌心的油渍,不行,我明天就把她给开了,我得为你扫除感情路上一切不必要的障碍。
没这个必要。
阚云开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私房红烧肉,咬了小口,细嚼慢咽道,我瞎猜的,指不定不是,就算真的是,没有是他前女友就得丢工作的道理吧。
夏知遇靠近了些,食指点点阚云开的脑袋,怒其不争道:等她干点什么的时候你就等着哭吧。
两人激烈辩论一番,得出统一结论,周仪目前看来难以对阚云开的地位构成实质性威胁。
也行,静观其变,说实话我也有点舍不得‘印钞机’啊!夏知遇仰天感叹,资本家本性暴露无遗。
大厅这边,周仪攥握喜帖的手微微颤抖,你当初出任务前为什么让李凯把手绳还给我?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收到夏知遇的喜帖时,周仪看见新郎姓名一栏,就想起顾煜,她之前并未见过夏知遇的未婚夫,加之李凯名字大众,没有过分细究,不想牵出陈年涩果。
昔年寻不到顾煜的踪迹时,她怨这个世界太大,不给她一分一厘的机会;而今天在老板婚礼上遇见顾煜,又让她觉得这世界渺小,重逢已不是故人。
顾煜说:那手绳本就不是我收的,是老三私自做主留下的,我并不知情。
当年,周仪在体育公园对打篮球的顾煜一见倾心,少女热烈真挚的追求人尽皆知,彼时顾煜的心思全然不在男女情爱,眼中只有训练场那三分之地。
宿舍老三最爱做一些拉纤保媒之事,私自替顾煜留下周仪的手绳,造成不小的误会。
临去那场夺魂任务前,顾煜偶然发现抽屉中的物品,无奈时间紧迫,他将手绳交给李凯,托他还给周仪。
顾煜不想牵扯不要的麻烦,说:周仪,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当初我没能当面和你解释清楚,是我的问题。
看着周仪泛红湿润的眼眶,他狠心说:现在我有了想厮守终生的人,我不想让她误会,更不想她因此没有安全感,我很爱她,无论之前如何,事情都到此为止。
不等周仪再说什么,顾煜提步错身离开。
闹完洞房回家已近凌晨两点,阚云开洗澡裹好浴巾,站在洗手台前护肤,满心都是周末回家之事,无暇顾及捕风捉影的旧事情愿,她的反应让顾煜局促不安。
顾煜双手抱臂靠在洗手间门边,看她倒饬收纳架上的瓶瓶罐罐,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你想我问点什么?阚云开挤出两泵精华液,在掌心搓热,覆在额心面颊。
黑夜寂静,人心敏感,每一个字都能衍生出无数种释义。
顾煜害怕阚云开有话不问,负面情绪积累,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他想在她心里著称一道城墙,告诉她,有他在,一切都无坚不摧。
周仪她……顾煜主动提起。
阚云开用小匙挖出豆大的面霜,侧身笑说:你说周仪啊,我不是很在乎这个,谁都有过去,有点桃花债什么的也正常。
顾煜说:不是……我真的不在乎,过去的事情咬着不放也很没意思吧。
阚云开摘下裹发巾,从抽屉中拿出吹风机,打趣道,你以为我和某些人一样,是醋王啊?莫名其妙的吐槽,顾煜不甘心地在阚云开臀上拍了一把,提腰将人放在洗手台上,膝盖顶开她的双腿,阚云开手撑着台面,继而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平衡身子。
什么你就不在乎?顾煜恼火说,我和周仪什么都没有,无论过去现在。
嗯嗯嗯。
阚云开浴巾松散虚护着胸前风光,湿发搭在肩头,她双手攀上顾煜的肩,重复说,什么都没有。
顾煜问:真的相信?真的呀。
阚云开重新系好浴巾,脚跟搭在他膝窝,继而向上挪动,踩在他臀上,我还不能有点自信了?白担心一夜……奔波劳累整日,阚云开躺在床上却清醒十分,她注视着顾煜熟睡的侧颜,心安可又害怕。
她希望周末永远不要到来。
她翻身望向窗外,许是心理因素,十二月的月亮不似之前般明亮。
怎么还不睡?顾煜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处,低沉性感的声音在耳边摩擦。
阚云开枕卧在顾煜的手臂上,你怎么知道我没睡?你呼吸声不对。
顾煜向上拉了拉被子,睡音沉沉,别担心周末的事,有我在。
周六下午,顾煜驱车带阚云开一起回到和之路的阚家。
车子在小洋楼院中停稳,阚云开迟迟没有勇气下车。
作为命运的赌徒,这一次她输不起。
顾煜握住阚云开蜷握的手指,解放她的掌心,上次如何从这离开,场景人物历历在目。
上周阚明升给予的暗示理应让他有所底气,而那微弱的火苗在此刻荡然无存。
顾煜上前叩门,来开门的是阚家帮佣多年的保姆陈姨,去年陈姨的女儿产子,刘美云便让她回家照看女儿外孙。
陈姨是个勤快难闲的人,顾念主雇情意,上月又重回阚家做事。
陈姨,您回来了?阚云开自回国就没再见过陈姨,意外问道。
陈姨和蔼地笑着,快进来,陈姨做了你喜欢吃的杏仁豆腐,等下和男朋友尝尝哟。
刘美云坐在沙发上,不见阚明升的身影,她打量二人一眼,态度已然默认,上楼吧,你爸在书房等你。
她看向顾煜,你坐。
陈姨给顾煜上了杯茶,紧接着回厨房忙活。
阚云开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如脚踩利刃跨越火海般沉重。
她站在书房外,深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阚明升在书房里摆弄他的新茶具,听见敲门声,应声道:进。
爸爸。
阚云开进屋带上门,声音低若虫吟。
阚明升笑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还知道敲门了?阚云开垂首局促窘迫地站在门边,阚明升放下紫砂壶,坐啊,我又没罚你站。
他接着说:臭丫头,这么久不回来都不想爸妈啊?爸爸对不起……阚云开端正坐在藤椅边沿,抠着错纵钩织的藤条。
她知道阚明升有意轻松氛围,故意讲些场面话来掩饰弱化彼此之间的芥蒂,只是如此行事,问题永远也不会解决。
不用对不起,我知道你怪我。
阚明升愣怔片刻,倒了小杯茶水放在她面前,你这些年偷偷去看心理医生,遇到什么事情都只想到去找封维,爸爸就知道你一直都没原谅我。
阚云开拿起茶杯,轻捻着杯身,小口品尝,你知道我去看医生?转念一想,这又怎么可能瞒得住阚明升。
这些年阚明升将妻子和女儿保护周全,让她们远离集团纷争,活在他一手建立的象牙塔里。
在家阚明升是和蔼可亲、百依百顺的丈夫,父亲。
可在外,他也是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升云集团掌门人。
阚明升思忖良久,他推测阚云开喜欢顾煜,不顾众人反对也要和顾煜相爱是为了和他作对。
顾煜的坚持和阚云开的执着改变他对二人爱情的看法,阚明升被动理解明白,爱情能打破世俗,不掺杂念。
父女俩敞开心扉畅聊一场,阚云开伏在阚明升怀里,时光倒退,亦如回到童年稚嫩孩提时代那般,与往事暗沉和解,我不能没有你们,也不能没有他。
她搂抱着阚明升的手臂,继续说:爸爸,说实话刚出事那段时间,我是怨你的,可是后来步入社会,我也知道你的不容易,慢慢这种情绪就变成了理解,我那天……我知道,你就是为楼下那小子鸣不平。
阚明升揉揉她的脑袋,他妈妈是个值得敬畏的人,像她说的那样,顾煜是最无辜的人,上次确实是我们过于自私了。
阚云开问:你见过王阿姨?昨天知遇婚礼上,顾煜母亲来找了我和你妈妈,我相信她养大的儿子会是个负责的人。
阚明升说,你们就在一起吧。
阚云开抬眸相视,眼含秋水般询问说:你同意啦?我们能不同意吗?阚明升无奈摇头,那臭小子天天来公司堵我,引得集团上下员工议论纷纷,以为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呢。
他去找你了?阚云开环上阚明升的肩,樱桃薄唇印上他的面颊,爸爸,虽然顾煜真的真的很好,但是如果你真有特殊癖好,也不可以和我抢!臭丫头,小心妈妈揍你。
阚明升轻拍她的脑袋,喝了口茶,这小子挺真诚的,主动说会去结扎,我也就放心了。
阚云开焦急站起身来,你干嘛让他结扎啊!阚明升横横不悦,指责说:是他自己说的,你这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拐去顾家了?父女之间的情仇易解,阚云开挽着阚明升的手臂下楼,冲顾煜眨了眨眼睛,眼神传递正面积极信号,顾煜的心终于回归正位。
从小洋楼出来,阚云开如释重负,顾煜浅笑问她:这么开心?当然啊,难道你不开心吗?阚云开不等他的答案,抬手覆上顾煜的手臂,轻摇着,我现在觉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也行,这样一切都是定局,永远不会变。
开车呢,别闹。
顾煜收回自己的手,扣肩摆正喜形于色的人,再告诉你个好消息,结婚报告批了。
街景转换,行人如潮,阚云开欣喜问:真的?顾煜轻挑眉尾,以作肯定。
暖风过境似的温暖,心中不轨邪念层出不穷,阚云开鬼使神差地说:我们去开房吧。
无厘头的想法,顾煜余光瞥见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唇角在昏昧的车内灯光中微扬,不置可否。
好不好吗?阚云开凑近些许,在他耳边脆生生地唤他,顾煜……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