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2025-04-03 04:40:09

老水回来了, 明天我和侯三约好和他吃中午饭。

江家人吃过晚饭,三个孩子和江父江母下楼去玩儿,江淮走到小妹身边, 和她说这件事。

江心收拾好碗筷, 看了眼屋里正在听收音机的大哥大嫂, 和小哥两人靠在阳台上, 听了他的话,停下手里的活儿:要我一起去吗?毕竟她一直是中间联络人,也是她先碰上的老水,这一连串事情和她有关系。

不用,我和你是一家的。

江淮知道, 无论如何, 在老水和侯三眼里,他和小妹是分不开的,欣欣,哥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你说。

江心看他说得严肃, 心中也松快不起来。

我想从此停了这门生意。

江淮再不是那个只看眼前小利的人,他长了见识, 就知道人要往后头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后看,我知道你在家属村没工作没工资, 往后我每个月都给你汇十五块钱, 这样你上无论如何都有点钱在。

那怎么行!江心立即就反对了, 别说她不同意,霍一忠都要把江淮放倒, 这是看不起他一个大男人养不活媳妇, 把生意停了, 和你给我钱,是两回事,我们分开来说。

小妹,这是你拉起来的生意,如果你不想停,我们就再想想别的路子。

江淮也算是赚过钱了,卖一箱货就有一两百,在新庆上班,一个月苦哈哈赚二十五,知道要割舍这样一个来钱的方式,是需要极大的自制力的,何况小妹一直没收入,她对这笔钱会更依赖。

小哥,说服我。

江心乍一听江淮的话,确实有些舍不得。

江淮就把这几天的麻烦事儿说了,他认识侯三多年,知道侯三是个重情重义,但也重利的人,他不会放弃老水这条运货的线,可是老水现在已经不再值得信任。

况且他自己虽不是一个正式编的公职人员,但一直受的都是兵抓贼的教诲,这段时间和规矩对着来干,江淮心里还是很矛盾的,他想当个守法的好人,如果日后有机会能转正,他不想授人以柄,要趁着还没有深陷其中,把自己拉回来。

这次就算是冤枉老水了,江淮也不后悔,他总得为自己和小妹打算。

江心听明白了,小哥除了为自己着想,也在为她考虑,这回那几个人只是想求财,才做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万一下回恶从心头起,要人命那才糟糕,她想了想自己兜里那还没来得及捂热的一千六百块钱,这回的收入比她预想得要多了,就不再犹豫,点头:小哥,我同意你的做法。

兄妹二人就此说好,第二天中午江淮先去和老水吃饭,之后再和侯三提起这件事。

江心习惯担心,再次问:小哥,真不用我去吗?不用,你在家好好待着,都是回娘家的姑娘了,就别操心太多,有哥哥在呢。

江淮伸伸懒腰,趴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纳凉的邻居们,听着孩子们奔跑玩游戏的欢笑声,自己也扬起一个笑容,还有几分去年第一回 见他的模样。

江心在他旁边,又问他:小哥,让你看高中课本里的书,你还在看吗?在看。

和家里人在一起,江淮很放松,眼神里都是柔和,同一篇文章,从前看,和现在看,有了很不一样的心情。

小妹,我觉得我变好了一点。

江淮的声音不大,带着十分确定,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对未来没有信心的愣头青。

江心也笑:那就好,人总是要一点点向上的,一天进步一点,慢一点也不要紧。

道阻且长,行且将至。

往后有机会,我也去读个大学,看看更大的世界。

江淮开始有了具象的理想,他还记着自己的誓言,要让别人都尊重他的家人,要让老水那些人再也没胆子去跟踪小妹。

小哥,会的。

这几天,江心一点一滴地感受每个人的变化,不过只是过去了一年而已,每个人都往前走,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了变化。

夏夜晚风缓缓吹来,空气里有闷热,有花香,也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在流动。

隔天中午,侯三特意骑自行车去接江淮下班,到国营饭店找老水吃饭,两人在路上还停下来对了一下口径,等会儿该怎么套他的话。

没成想,老水比他们要更直接。

一到国营饭店,还未进门,老水就先迎上来,拉着侯三和江淮,连连叫着兄弟。

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没百分百确定就是他做的,侯三和江淮都只能对他露出笑,和他寒暄起来:水哥客气了。

老水把人带到里头一张小圆桌旁,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高大壮硕,一个身材中等,两人手上有几分肌肉,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常年跑码头干重活的。

身材中等那个,正是在回新庆路上,搬错货的男人,正要笑不笑地盯着江淮。

壮硕的那个,就不必说了,必定是小妹嘴里的那个领头。

江淮看那两人一眼,马上就转头看老水,用力握拳,手指发白:水哥是什么意思?侯三还不知发生什么事,看江淮如此发怒,以为是不满老水今天带不认识的人来吃饭,还想劝解两句,毕竟老水是他发小,江淮是他好友,他也不想大家闹的不愉快。

江淮哼一声,对着那个身材中等的男人说:怎么,第一回 是搬错货,这第二回是吃错饭?还自己送上门来了,想尝尝我们新庆□□头的滋味儿??那人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想对江淮放话,被老水一压,只得坐下。

老水劝和道:淮子,大家都是兄弟,别上火,坐下说话。

侯三这才知道,原来那拿着柴刀来试探他们的两个同伙,就坐在眼前,顿时一脸冰霜,冷冷问了一句:水哥,怎么?现在还负责给人当说客?老水笑哈哈,帮侯三和江淮拉开椅子,让他们坐下,态度也算是放低了,侯三心头那把火没完全烧起来,拉着江淮坐下:听听这两个王八蛋嘴里能拉出什么驴粪来。

那两人都握紧拳头,若不是老水在中间,估计在国营饭店都能打起来了。

水哥,这摆的是什么鸿门宴?侯三火气容易上来,虽然不是大火,却浇不灭,要不就是想烧死我们?要不就是想在半路劫道换货?还想拿柴刀进屋?啧,手段都不高超啊。

江淮也没客气,一脸嘲讽:笨贼,学艺不精呗!两人大笑,有些肆无忌惮。

那两个外地搬货已经要站起来动手了,想想又忍住,一肚子气,来之前老水就交代过,今天只能放低姿态,才能把他们兄弟的消息换回来。

老水脸上闪过一丝阴狠,但很快就被笑脸替代:侯三和淮子说得哪里话,我这两个兄弟做错了事,想托我做个和事佬,帮忙解开一下大家的结。

四海之内皆兄弟,今天喝顿酒,把这事儿给解开了。

阿大阿二,给侯三哥和淮子哥走三杯!老水推着那个大块头,让他倒酒。

侯三拒绝,那手掌遮住白酒杯:水哥,我从穿开裆裤就开始叫您一声哥,也真把你当我亲哥看。

可是这事儿,做的不厚道。

他哼一下,又低声念叨一句,不知道是在自问,还是在质问,您有份儿吗?江淮看着眼前几个人,想到前几天他们把那个拿着砍柴刀的莽汉丢到船上,已经好几天了,他们俩儿估计没找着人,才托老水出来说和的。

侯三找的是江上兄弟,当地的江上兄弟,在旧社会里,那可就是沉尸人,当然现在没有那种要人命的大流氓,江上兄弟就会接些运货的活儿,货也好,人也罢,能赚钱就行。

侯三,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就给我这个面子。

老水亲自给他倒酒,侯三就不好再拿手挡着杯口了,人都贱,见到漂亮女人,见到大把钱财,心思歪了点儿,也是人之常情。

你和淮子兄弟也是有正经单位的人,不也有眼红的时候吗?不然乖乖地领工资就行了,走怎么货呢?歪理还能给他说正了,江淮和侯三都笑了,这水哥可不像他的长相那样温良。

水哥,别说我们有正经单位,您也有啊。

威胁举报?侯三他就不吃这套!哎,对对对,大家都是正经人,说得都是正经话。

老水自说自话,谁让自己这头理亏,又不想认错,干脆和稀泥,难得齐人,我先喝一杯,几位随意。

江淮却没有说话,他知道对方想要的是那个拿砍柴刀人的信息,可他和侯三也不知道江上兄弟把人丢哪儿去了,像侯三说的那样,是死死活,全看天意,都好几天了,万一呢...大块头的叫阿大,他先站起来敬酒,粗人不会说话,就说了个:请。

一口闷了三杯当地的烧酒,辣得他直甩头。

阿大站起来,阿二也没闲着,站起来也喝了三杯。

熊样儿。

侯三夹口菜吃,老水也推他,让他给个面子,他就浅浅喝了一口,当是意思意思,他侯三的货是那么好动心思的?淮子兄弟,怎么样?你也来一口?老水坐在中间,左手是侯三江淮,右手是阿大阿二,一副大哥的模样。

江淮不像侯三好面子,人家低头认错,侯三觉得差不多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事情就过去了,他还有小妹的安危要思量,他拿起酒杯,几个人都看着他,只要他喝了酒,接下来的话才好说。

可是江淮又把杯子放下,开口问:那天如果不是我去接我妹妹,你们会怎么做?小妹一个弱质女流带着两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孤独地等在小站台上,对方是三个大男人,力壮如牛,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他都不敢往下想。

这话一问出来,桌上就沉默了,侯三最清楚不过,家人就是江淮的死穴,这几个人若是单纯打货的主意,那还有回转的余地,可涉及到他家里人,那就是底线,绝不能容忍,侯三都有些后悔喝那半口酒了。

老水被人质疑到脸上,竟拿得起放得下,想伸手去拍淮子的肩,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不是没出事嘛。

可江淮避开他的手,冷眼看着这几个人:如果那把火烧大了,把我们和货都烧死在里头;又或者是那天早上你兄弟拿着砍柴刀把人砍死了。

水哥,你会去给侯三的父母一个交代吗?侯三父母和老水父母都认识,大家还是关系不错的邻居。

侯三被江淮这两句话问得一点滋味都没有了,这顿饭就不该来吃。

水哥,你不是跟着我们回新庆了吗?怎么在火车上不下来呢?江淮倒是给自己夹了菜,问他,现在他确定,那日小妹在火车上见到的人就是老水。

老水那张敦厚的脸,换上阴冷的神色,把杯子放下:这么说,淮子兄弟是要和我计较到底了?侯三脸色不好,仍旧不开口。

江淮的脊背挺直,目不斜视,专心吃饭,像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一顿饭:我们叫您一声水哥,你不在家,家里的事儿侯三照应着,哪次该你得的钱,也没少你的。

可见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老水毕竟还是个有文化的人,被人当着面拆穿虚伪的面具,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他那天是和江家兄妹在同一班回新庆的火车上,没有下车,因为还要跟着这趟车往后面走,但十几箱的货,沉甸甸的,不由得他不心动,就让人想办法把货弄走,特意叮嘱,不能伤害江心母子三人,他是江心老乡,又是男人,不欺负女人的道理还是懂的。

可偏偏这仨儿空有一身力气,一个脑袋都不长,偷鸡不成蚀把米,前几天还弄不见了一个人,翻遍了新庆,怎么都找不着,搞得他不得不浮出水面,帮他们说情。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老水自顾自喝了一杯闷酒,也不说话了,倒是那两个搬货工恳求他,让他帮忙问问还有个兄弟去了哪儿。

侯三,这回是水哥我的心黑了,你原谅我。

被阿大阿二看着,为了问话,老水竟认了错,又对江淮说,淮子,我发誓,我绝对没想打你妹子的主意。

你不打她主意,你能控制你身边的人吗?江淮放下筷子,拿小妹给他新买的帕子擦嘴,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你还记得我小妹是军属吗?侯三心里头发闷,水哥这样不讲究,兄弟情分算是到头了。

老水噎住,他临时起意,一心想着那批货,都忘了江小妹的丈夫是个营长,侯三说那人还上过战场见过血,突然一阵冷气从背脊往头上窜,后怕不已。

这位兄弟,错是我们犯的,您别怪水哥。

那个块头壮硕的男人站起来,朝着江淮鞠躬,我们不该动你们的货,您大人大量,请您告诉我们,我们还有个兄弟在哪儿?阿大等不及看他们三人你来我往的,干脆站起来直接问。

江淮朝他看一眼,就是他朝小妹多收钱,还恶脸恶相地吓小妹,他就不耐烦讲话。

侯三这时倒是开口了:水哥,我们有五箱货不见了,我相信你也听人说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

不可能!阿三不是这样的人!那个搬错货的阿二站起来,他最大胆最重义气,要是拿到货,一定会和我们分!呸!若不是在公共场合,侯三简直想把杯子摔人脸上,谁给你脸了!还想从爷爷手里拿到货!贼就是贼!阿大阿二不在乎侯三的话,他们只想知道自己兄弟的下落。

老水却脸色一僵,贼就是贼,他就是没有侯三幸运,侯三年纪比他小,家庭出身工作处处压他一头,自小院儿里的大人们都夸侯家三小子聪明灵活有慧根,长大了铁定成龙。

除此之外,侯三总能比他弄到更多的钱和票,找到更多的门路,就连找的兄弟都比他的靠谱,这回知道有人在后头打主意,江淮和他一回来就把货全清盘了,目的就是为了把风险转嫁给其他人,赶着散货,分了钱,目标一分散,打主意的人就抓瞎。

侯三说五箱货不见了,口说无凭,又无对证,老水就恼火了,阴笑道:侯三,淮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尤其是你,淮子,你妹妹总要坐我那趟车回东北的。

这是软的不行,硬的来,刚刚还在认错,现在又改威胁了?江淮倒也不十分怕:水哥,我妹妹要是出事了,不管跟你有没有关系,我都算你头上。

他细心把用过的帕子叠好,放进自己口袋里,说起来,您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就你一个青壮年,还常年跑火车不在家,家里要是时不时进个带刀带枪的贼,您年轻貌美的爱人和两岁多的孩子,得多害怕。

老水猛地看向江淮,揪住他的衣领:你敢!你看,水哥,我们都是有正经单位的人,大家都是要做正经人的。

江淮把他的手重重地拨开,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侯三说得没错,我们的货确实是少了五箱,好多人都知道的,还帮着找了好久。

您和这两位兄弟若是能找回来,我们就送你们了。

阿大和阿二两人两两相望,难道阿三真的自己把货带着跑了?老水死死盯住江淮,他不相信货不见的话,眼睛里的狠毒都能射出来,可江淮那张和江心有几分相似的脸却平静得很,老水突然又笑了,哈哈大笑,笑出眼泪,把旁边人的眼光都吸引来了。

侯三淮子,你们两个,就是太过认真!老水伸手擦擦眼里的泪水,又搭上两人的肩膀,坐下坐下,不讲这些。

水哥和你们商量一件大事!水哥,我不奉陪了。

江淮还要回去上班,他也不想和老水这人再纠缠下去,话说到这里,已经是说死的了。

侯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江淮已经站起来往外头走了,老水也没强留人,拉着侯三不让他走,凑在他耳边说:侯三,哥知道你有野心,你也不满足现在一箱两箱,小打小闹地卖货吧?我一个月跑一趟东北,你让淮子的妹妹找大批货源,有阿大阿二在中转站帮忙看着,一回运个几十箱上百箱都不成问题,到时别在新庆兜来兜去的,咱们也把货卖到省城去。

要干就干大的!这话可是骚到了侯三的痒处,他早就想让江心进多点货,别那么小气,每次跟挤牙膏似的,两箱三箱,这回十五箱已经是最大的量了,他都觉得不够塞牙缝的!可再心动,侯三也不敢擅自答应,他对东北和边境一无所知,全靠着江小妹在中间联系周转,渠道是她发现的,他只是负责出钱和出货,水哥今天把人得罪了,要是淮子不想搭理,那也有的磨。

可,侯三就偏偏结结实实地动摇了,和水哥当不成兄弟,难道还不能当个合作伙伴?他得想想怎么说服淮子和江小妹。

江淮回到公安局开始写材料,写了一半,稿纸上都是他一笔一划仿报纸上的正楷,走神片刻,觉得老水和侯三后面估计还有事儿。

果然,到了下午侯三在外头等他,把老水的话兴奋地朝他转述:淮子,我觉得水哥的话有道理!江淮推着自行车,黑着脸:侯三,早上就想和你说,我和我妹妹决定不做这门生意了。

侯三都懵了:你说什么?好端端的,有钱干嘛不赚?为了保命。

江淮是陪着江心从那几个站过来的,他亲身经历过其中的凶险,何况他天天在公安局,写材料的时候,动不动就是某某因为倒买倒卖国家禁止流通商品,而被判劳改几年,哪一日,万一这个材料套到他江淮身上,他妈能把眼睛哭瞎,他不能踏错一步。

侯三有些自讨没趣:反正我觉得水哥说的有道理,你把这些话回去和你妹妹也说一说,说不定她也同意。

有钱不赚王八蛋,他侯三就不信江小妹要当王八蛋。

小妹肯定不会同意,江淮对这个还是很有把握的,欣欣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可比他这个哥哥坚决多了,看着侯三一副要干票大的模样,忍不住泼了他一盆冷水:现在十五箱货,老水都敢让人上门抢。

等你们走到一百五十箱,你觉得他敢不敢铤而走险去杀人?这杀的是谁,就让侯三自己去想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差点就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