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同上了火车, 江淮和江欣并排坐,对面坐的是霍一忠。
车上人不多,一节车厢只零星坐了几个人, 不吵不闹。
现在的人没事都不出去, 开介绍信麻烦, 花钱花力气, 耽误上工,除非是有特殊情况才特意坐火车出门的。
一开始江淮对霍一忠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
火车开动,大家没事做,只好聊起来。
江淮除了来过两回省城, 就一直待在新庆, 再没去过其他地方。
霍一忠和他讲了一些部队的事,还有前些年在边境打仗遇到过的陷阱和危险,江淮听得津津有味,很快那股崇敬之情又重新燃烧起来, 全然忘了这个人是跟自己妹子相亲的男人。
他们聊他们的,江欣没有加入。
夏天昼长夜短, 火车开出一个小时,太阳还未落山,江欣眺望淡出视线的江城, 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她拿出刚刚在火车站买的一本连环画来看, 讲的是《林海雪原》的故事。
霍一忠看着坐在对面的江欣, 长辫子大眼睛,秀气文静, 白净的手指不时翻动书页, 脸上的表情很恬静, 他忽然有些手痒,想起梦里那只推他胸口的小手。
江淮还盯着霍一忠,和江欣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后来呢?你们小队冲上去之后,敌人是不是就乖乖投降了?霍一忠一脸严肃:敌人很狡猾,埋了个雷,想和我们同归于尽,我们撤退及时,没有死亡,但是有几个冲在前面的战友受伤了。
太可恶了!江淮愤愤,双手握拳敲在面前的小方木桌上,发出砰砰响声。
江欣抬起头,温和地看了小哥一眼,又低头看故事去了。
霍一忠忽然说:这个故事我看过。
江欣的视线没有从书中移开,有些心不在焉:是吗?嗯,杨子荣同志是一名优秀的侦察兵。
江欣这才想起,对面的霍营长也是优秀的侦察兵,她总算舍得看霍一忠一眼了,这一看,两人都不由自主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个笑,让江淮觉得这两人间,似乎有什么事情是他参与不进去的,又仿佛是他多想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抓也抓不住。
欣欣,小时候爸妈不是带我们去看过这场电影吗?你怎么还在看书?江淮翻了一下连环画的封面。
觉得精彩,就再看看。
江欣应付过去。
霍一忠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江欣同志是个明白人,说多了像是卖弄。
暮色渐浓,光线不适合再看书,这年头的火车不开灯,昏暗中只能看到人脸的大概轮廓,江欣把连环画收好,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坐下,江淮则去打热水。
霍一忠见她回来,又给她掏出几颗不一样的糖,在捕捉不到对方眼睛的车厢里,把糖轻轻地放在她手心:这个好吃,你尝尝。
这算不算是含蓄的示好?半明半暗中,江欣觉得这块大黑炭有点可爱。
江欣接过糖,自己剥一颗含在嘴里,也给手不便利的霍一忠剥了一颗。
两人嘴里都含着糖,甜甜的。
江淮打了两壶热水回来,他们都默契地没给人家一颗。
.......一夜过后,江欣先醒来,她从火车座位中间的小桌子上抬起头,眯着眼迎着朝阳,一睁眼就看到对面睁眼看她的霍一忠。
醒了?霍一忠的声音很轻,有些刚醒来的沙哑,还有两个半小时就到站了。
江欣揉揉脸,生怕有眼屎被看见,捋了捋散乱的辫子,轻轻问他:你怎么醒得这么早?习惯了。
霍一忠笑。
有机会的话,他会告诉她,他在火车上看过很多次朝阳,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愉快。
漱漱口,舒服些。
霍一忠把一个半旧的军用水壶推过去给她,和她上回说的话一样。
江欣拧开盖子,喝了几口水,把辫子打散,拿出梳子梳整齐,又给自己绑了个松散的辫子,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小圆脸看起来温暖可人。
霍一忠的手又痒了,他想摸摸那根辫乌黑柔软的辫子。
没多久,江淮也醒了,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来活动筋骨:这硬座可把我骨头都坐痛了,难怪大家都说在家千日好。
小妹,霍营长,你们俩儿赶紧站起来走走,松松手脚。
江欣走出去,洗了把脸,坐车一夜,人都憔悴不少。
到站的时候,江淮还是帮霍一忠提行李,他和江欣两个人都是一人一个背包,轻松得不得了。
出了站,江淮说送霍一忠去招待所,霍一忠拒绝了,陈钢锋骑了那辆很拉风的摩托车在外头等他。
江欣同志,这两样东西,拿回去给家里老人孩子们吃。
霍一忠从袋子里分了些罐头和营养品出来,这些都是曹正那帮战友前些天给他送的。
江淮想,给你提行李的是我,要谢也是谢我,老逮着小妹说话干嘛。
江欣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推来推去的,接受了霍一忠的好意,反正后面他们总会有交集的。
那么,江欣同志,我们再见。
霍一忠左手拎着行李朝着陈钢锋走去,他右手打着石膏,那么高壮的身躯,硬是让人看出一种落寞的感觉,背影像极了电影里的孤胆英雄。
小妹,回家吧!江淮提过霍一忠给的东西,别看了,人都走了。
江欣这才回过神来,真是魔怔了,她竟然觉得霍一忠有点孤独。
......陈钢锋帮霍一忠把东西都放好在摩托车上,敲了敲他右手的石膏板:霍营长,这是时刻准备为国捐躯了?霍一忠挪开他的手:行了啊,下手没轻没重的。
陈钢锋又指了指江家兄妹二人的背影:那俩儿是谁啊?你在新庆还有朋友?霍一忠看着热热闹闹说话的江家兄妹,嘴角弯起:就不能是亲戚?这话把陈钢锋震的,车都不骑了,回头逮着他问: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这儿还有亲戚?有的话,他早认识了。
那是江欣同志和她二哥,走吧,包打听的。
霍一忠催他。
陈钢锋吸了一口冷气:霍一忠,你下手够快的啊!都把人家带着出任务了去,连人家哥哥都带上了。
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能在我们新庆犯错误!陈钢锋刚发动摩托车,想到一些干柴烈火的问题,又急刹车,停下来教训他,你敢干坏事,可是要对人家女同志负责任的!我们这里,男女作风问题,是严谨又严肃的!这个急刹,让霍一忠差点一头撞在陈钢锋的后脑勺上,他扶住后面的软皮座椅,摆正坐姿:没谁犯错。
你好好开车,先让我回去洗澡上药,人都馊了。
陈钢锋这才念念叨叨地重新启动摩托车。
......回去的路上,江欣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提醒江淮:小哥,那点钱,你自己存着应急,别大手大脚花没了。
她知道江淮对家人大方,只要兜里有钱,给家里买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
果然,江淮说:这是你给我的,当然要用在你和家里人身上。
我是说,你现在必须要有存款的意识!江欣有点着急,江淮跟所有的男孩一样,手指缝隙疏,手上有钱就得从这条缝里漏出去,她得让他有存钱的概念。
家里如果想买个大件的,除了平平,几个大人都能拿出点钱。
把手伸到你这儿,你去哪里找钱出来?江欣不得不把话说得直白。
江淮是单纯,但不笨,也明白江欣的意思:那我钱都交给妈拿着。
这总行了。
你一下子拿三百块钱给妈存着,你猜妈会怎么想你?江欣问他。
江淮语塞,他一直没有收入,手上的钱零零散散的,有时候是自己倒腾来的,有时候是大哥偷偷接济他的,小妹偶尔也会往他兜里塞点钱,就是没有自己正经的收入,一下子拿这么一笔钱给江母,她得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去了。
那这么着,我每个月让妈帮我收一点,一点点地往她手里放,到时候我要用,就找她拿,行了吧?江淮想了个办法。
行是行,但你最多手里只能拿十块钱,剩下的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放着。
江欣给他出主意。
没办法,现在只有一家银行,跟百姓储蓄还没什么关系,只能自己找地方藏。
小妹,我觉得你越来越像姐姐了。
江淮不服气,这阵子她老管着他, 你别忘了,我才是你哥!江欣噎了一下:你也就比我大八分钟!八分钟也是你哥!你就得听我的!两人倒是斗起嘴来了。
钱的事儿你得听我的,其他的我就听你的。
江欣拍了板,不过,现在你得请我吃根冰棍儿,这天气要热死人了。
她边说话边甩手,拿手扇风,天上的太阳真要把人烤熟了。
江淮同意了存钱的事儿,反正说到最后是小妹屈服了,他就当自己赢了,回去遇到骑自行车卖雪糕的老头,爽快地掏了两毛钱,买了两根冰棍。
路过厂区医院的时候,江欣从袋子里掏出一包金鸡饼干:哥,你是我哥,帮我做了这件事,我就更听你的。
江淮嘴里含着冰棍,发音不清楚:什么事? 妈现在是重见光明了,夜里都看得清楚路。
唐医生艺术高明,你帮忙把这包饼干给他,当是咱们谢谢他。
江欣指了指医院后面那排低矮的宿舍楼:别去他办公室,人多嘴杂。
直接送到他爱人手上去,他爱人叫关美兰,叫她关大姐就好了。
江淮看了江欣一眼:我看你就是想支使你哥干活儿。
说是这么说,江淮还是接过饼干,把霍一忠给的东西放地上:这两袋东西重,你自己别提,手疼,等我回来。
真是个暖男哥哥,江欣躲在阴影下吃着冰棒,等着江淮回来。
很快,江淮就一路小跑回来了,饼干送出去了,可脸色有点奇怪:唐医生在家,没在医院。
怎么回事?江欣也好奇,这时候他应该在上班。
好像在说唐医生连着丢了几个月的粮票,他们家没粮食的事情。
江淮在他们职工宿舍外头听到关美兰的哭泣和埋怨,徘徊了一阵,没好意思敲门,还是慧慧出门提水见了在门口的他,跑回去找父母,才见着人的。
连着几个月都丢了粮票?江欣讶异,这事儿怎么听着这样古怪。
我听到就是这么回事儿。
江淮把饼干交给还在抹眼泪的关美兰就走了,不好意思打听。
江欣也不好事事去问,两人干脆就先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周末双休。
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