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和江欣提着东西往筒子楼走去, 这时候江父和江河都快下班了,家里正准备吃中饭。
回到家,最欢迎他们的就是万晓娥和江平。
江欣把在省城买的东西都拿出来分, 给江父的两条裤子, 给江母的新上衣, 给大哥的白衬衫, 大嫂万晓娥的是两个亮晶晶的漂亮发夹,平平则拿到了一个陶瓷花小狗的玩具,还有一罐铁盒装的精美苏联糖果。
你这孩子,手指缝咋这么疏,一下子买那么多东西, 得花了多少钱!江母受了孝敬, 心里极熨帖,但又心疼钱,要不是不能把东西退回去,她非得拉着女儿去商店退掉。
难得去一趟, 有合适的就买了,下回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江欣不在意, 这些东西加起来都不到七十块钱,就是费票,原主留下的那叠票一下子去掉了□□成。
江家人对她好, 她就对他们好, 都是互相的。
大哥, 快看我的迷彩包!江淮见大哥先进门,立即把包背在身上, 雄赳赳气昂昂的, 小妹给买的!江河笑他:小妹对你最好了!什么时候借给你哥背背。
江淮犹豫了, 有点不舍:那你可不能弄脏了。
万晓娥把那件白衬衫拿出来:这是小妹给你买的白衬衫,快去试试!可别说小妹偏心了。
平平也跳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只陶瓷小狗:姑姑最疼我,这是姑姑给我买的小狗狗和糖果!说完又跑过去亲了江欣一口:我和姑姑最好了!江母笑呵呵的,拍了拍平平的头:那你以后可得对姑姑好。
我对姑姑天下第一好!小小的平平嘴里豪言壮语不断。
江淮过来捏他鼻子:小鬼头,你的小狗狗是二叔我给你挑的,要怎么谢谢叔叔?小江平圆圆的眼睛里一片澄澈:我和二叔也天下第一好!不算不算,你和姑姑第一好,就不能和二叔第一好了。
江淮逗他。
江平蒙了:不可以吗?小脸上一片纠结,他和楼下的小朋友们全都是天下第一好,小小声说,那我还是和姑姑好。
嘿!你这个小崽子,二叔我对你不好吗?江淮不服气,轻捏江平的小脸蛋,快说跟二叔才最好!屋里正热闹着,江父也一头汗进门了,见到两个孩子回家,总算放下心。
欣欣两天前突然说供销社要派她去省城出差,他忙着陪老妻出院,还担心她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二儿子江淮说让侯三去搞到了介绍信,可以陪妹妹一起去,他们心里才松一些,现在两个孩子都没事,平平安安回来了,他提着的那颗心也就放下了。
老头子,快过来!江母朝他招手,这是你的宝贝幺女在省城给你带的长裤和短裤,给你做体面呢!江父的老脸上笑出了褶子,女儿的孝敬总能让他的高兴再多上三分:拿来我看看。
又忍不住咧嘴笑:这筒子楼里谁不知道我老江养了个好女儿!江父粗糙的手,拿着裤子往身上比划。
长了点,我给爸改改裤脚。
万晓娥站在旁边笑,头发上别了个粉色的新发夹。
江河从房间里出来,换上新衬衫的他干净又精神,像是回到了刚结婚的那时候,万晓娥看着十分满意。
你去上班就别穿了,白色容易脏,不好洗。
她上前去替江河解开上面的扣扣子,这儿有点皱,脱下来我给你用搪瓷缸子熨平。
下个月去我舅公家喝娶亲喜酒,就穿这个去!也好给她长长面子,嫁了个城里多俊的后生!江欣偷笑,大嫂真有意思。
江母见江欣偷笑,捏捏她的手,让她收敛点,哪个女人过日子没点小心思,差不多就行了。
小妹,你怎么光记着给我们买东西,难得出一趟门,没给自己添置点?万晓娥转头问她。
江欣从包里掏出五条新帕子,又给江母和大嫂各自递了一条:我挑了几条新手帕,也给你们带了。
现在卫生纸没有普及,几乎人人都带条帕子,擦嘴擦汗都是它,洗得勤,换得也勤。
万晓娥拿着那块白色的帕子,笑得八字眉都平了,小姑子和小叔子一样,都是这点好,有点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搬,见者有份。
这是什么? 江河指了指门口两个叠在一起的黑色塑料袋问,说着又把白衬衣脱下来,交给万晓娥,天儿太热,回到家就想光着膀子。
那是霍一忠给的东西。
江欣脑子真是白了一下,想想还是实话实说:这是一个当兵的朋友送的。
还是个营长!江淮对霍一忠的崇敬之情还没散去,江欣的话刚落音,他就抢话头了。
营长?小妹,你还认识军官?万晓娥好奇。
倒是江母有几分心眼儿:你是怎么认识这人的?江淮察觉到江母的语气不对,想起这可是小妹的相亲对象,前阵子爸妈为了这个还吵架的事儿,他跳起来:太热了,我去洗个冷水澡!说完就提着门口的铁桶冲去了楼尽头的水房。
江欣心里骂他一句:胆小鬼!欣欣,妈问你话。
江母怕把话说重了,又推了推江父,老江!对,欣欣,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人家干嘛给咱们送东西?老江立即就理解了老妻的意思。
江欣硬着头皮说:这人,我觉得,还挺不错的,往后可以再见见。
言下之意,就是觉得有发展的可能,才收了人家的东西。
江父江母两两对看一眼,还是江母说:你和他怎么认识的?他和肖婶子认识,有一回他们说话,我们遇上了,打了声招呼,大家就认识了。
江欣半谎话半真话,说得犹犹豫豫。
万晓娥此时不作声,把发夹拿下,把江河的衬衣收好,悄悄拿进房间藏在被子底下,生怕这些东西也是那个霍营长送的,婆婆要让她还回去。
江父不快,还有什么不明白,就是隔壁肖大姐原来说要介绍给欣欣的离异军官,不是已经拒绝了吗?怎么又牵扯上了?现在欣欣还收了人家的东西,让人误会了可怎么好?这个肖大姐,尽是给人出难题!江母也不见得高兴到哪里去:你们接触多久了?也没多久,就说过几次话。
江欣吞吞吐吐的,更让人怀疑。
欣欣,这件事,咱们得商量,不能乱收别人的东西。
江母点点她额头,又舍不得用力,女孩子,最要不得的就是小恩小惠。
知道了妈。
江欣吐吐舌头。
江父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又不说了,肯定是那个霍营长太油嘴滑舌,哄了单纯的欣欣,才让欣欣为他说好话。
江淮洗了澡出来,挨了守在水房门口的小妹一记拧: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辣椒水老虎凳,你不是个忠诚的好同志!小妹同志,冤枉啊!江淮夸张地发出嘶嘶叫声,爸妈舍不得打你,他们发起火来可是会揍我的!罚你给我烧热水洗头!昨晚在火车没条件洗澡洗头,江欣出了一身汗,身上全都黏黏的。
万晓娥听着这两兄妹嘀嘀咕咕,觉得好笑,走过来说:小妹,用刚晒好的这桶水洗澡,先冲一下。
筒子楼的人为了节省煤块,到了夏天,家家户户都会装一两桶水放在过道里,让太阳晒几个小时,到了下午就可以直接洗澡,不用再烧水了。
江淮帮她把水提到水房:小妹同志,我要回去接受爸妈的辣椒水了。
活该,谁让你刚刚跑那么快!江欣对他做了个鬼脸。
果然,江淮左脚刚踏进家里,老江就让他坐下,好好交代欣欣和那个营长的事。
爸妈,冤枉啊!江淮觉得自己真不该多嘴,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又嘟囔着说,欣欣不说,我都不知道。
你好好说,见面就见面,怎么还能要人家东西?江父最不乐意,他的幺女好不容易才从离婚和流产的事情中缓过来,这要是再遇上一个不靠谱的,他们绝不能同意!于是江淮就把昨天在火车站怎么遇到霍一忠,三人怎么一同回新庆,到站了霍一忠又是如何坚持要他们拿这些东西的事情交代清楚。
除去了他们兄妹敲诈赵洪波的事,江淮把昨天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都说了。
爸妈,那个霍营长不油腻,挺正经的一个人。
江淮替霍一忠不忿,人家还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呢,是个英雄。
对了,他这回出任务,手受伤了,还打了石膏。
看起来有点可怜,江淮想起那个单手提行李的可怜背影。
江父和江母追问道:严重吗?当父母的就是这样,无论这事儿成不成,但对方若是身有残疾,条件再好,来和江欣相亲,他们也介意。
他说过两天,等拆了石膏就好了。
霍一忠是这么和他说的。
那他对你妹妹态度怎么样?江母问。
挺好的。
江淮没处过对象,他觉得霍一忠对他们兄妹都一样友好,没有区别对待,而且对他的好奇心有问必答,是个好人。
江父江母看这个愣头青儿子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好让他去摆桌子,让大儿媳妇炒菜吃饭。
你下午去探探肖大姐的口风。
江父趁着大家不注意,交代江母。
江母点头,脸上有些忧虑,这可是她巴心巴肝养大的女儿。
江欣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人也舒爽了很多,见家里人都盯着她,脸有点热,看来和霍一忠相亲的事情,还是在江家掀起了波浪。
她有些纠结,要不要把事情再说彻底一些,一步步让江父江母看到她的决心。
可接下来他们都不再提这件事,让江欣觉得自己再把话头提起来,就显得很奇怪。
吃了饭,江淮背着他的新背包跑得比兔子还快,江欣洗了碗,定了个时间,和江母说:妈,我下午还得去找赵主任,到码头把昨天买的布接回来,您到点儿了就把我叫起来。
江母答应:昨晚在火车上没睡好吧?快去睡,到时间了妈就叫你。
对了,大嫂,这回我们进了一批粉色和蓝色的的确良,下午登记入库。
你看筒子楼里谁想做新衣裳的,明天一早就能去买。
江欣想起这个,转头对万晓娥说。
万晓娥眼睛一眯:行,我就下楼和她们说说,上回小张还问我来着。
到了时间,江欣起来,顶着夏天下午热辣辣的太阳,热出一身汗,去找赵主任,赵主任骑了供销社的自行车,载着她,两人一起去渡口,找了两个挑工,一人八毛钱,把十几匹布挑了回来。
两个挑工都是底下县里来讨生活的男人,大字不识,只能卖苦力,八毛钱跑两趟,热得一身是汗水,江欣把钱结了,和他们说:门口有个公共洗手池,两位大哥去洗个脸,凉快凉快。
挑工们点头哈腰:姑娘下回有活儿记得还找我们。
我叫李老四,他是我本家阿才叔。
一个年轻嘴快的挑工见江欣面善,脸上露出恳求的笑容。
江欣不忍:好说好说。
又把他们两人的名字记在本子上。
回到供销社,李水琴和王慧珠上前来,问她这趟省城之旅怎么样。
江欣掏出两条新帕子,给了她们一人一条。
江欣,你可真大方!王慧珠小眼睛笑得眯起来,谢谢了啊!李水琴脸皮薄,拉着江心小声说:明天你早点来,我给你带老家的米糕。
江欣笑:琴姐,你也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