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晋江文学?城首发明婳一时怔住。
虽然先前裴琏也与?她赔过?罪, 可这一次,好似不大一样。
他很认真,很郑重, 像是……真的在?悔悟。
是真的吗, 还是临了了, 还想再哄骗她一回?明婳觉着她实在?不是个聪明的人,不能像长辈们那样有一双看?透人心的利眼——事实上,她待人接物总是先入为?主的觉得对方是好人, 下意识选择信赖。
是以当初裴琏说帮她找情郎,那样荒唐的话, 她傻乎乎的竟也信了。
难怪裴琏一直拿她当个无足轻重的傻子看?, 在?他眼里, 可不就是傻得冒泡嘛。
至于这会儿,他这致歉是真心还是假意……还请殿下恕我愚钝, 我分不清你这些?话是不是又在?诳我。
明婳抿抿唇, 一双清凌凌的乌眸望向面前的男人,直白而?坦诚:不过?那也不重要了,反正……都要分开啦。
眼眶冷不丁地有些?发热, 但她还是扬起个笑?脸: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当你这是夫妻缘尽其言也真, 你的赔罪我受下了, 但原谅你……嗐, 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 我其实也不敢生你的气。
这样吧, 待你我和?离, 咱们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不记恨你过?去一载的轻慢冷淡, 你也别记恨我的执意和?离,害你背了个鳏夫之?名,从此你当你的贤明太子,我当我的闲云野鹤,咱们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如?何?裴琏眸光微动,再看?面前的小娘子,她皙白脸庞一片坦然诚挚,琉璃般的乌眸也澄澈泛光——一如?初见时,无怨、无悔、也无恨。
一潭明净清水般,清清楚楚映照出他的薄情、倨傲、自负、虚伪。
是他错了。
错的离谱。
他自负高明,觉着世上一切尽在?掌控,包括人心。
到头来,玩火者,终将自焚。
好。
裴琏缓缓直起腰,沉声道: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他答应了。
明婳心下松口气,又后知后觉升起一阵难言的怅惘,只面上还笑?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听得很清楚了,你可不许耍赖了。
裴琏:嗯,耍赖是小狗。
明婳微怔,一些?记忆涌上脑海,她握着杯盏的手指拢了拢紧,垂下眼帘:你坐下吧。
裴琏没说话,重新回到圈椅坐下。
花厅里又重新静了下来,唯有透过?窗棂的光影在?慢慢偏移。
明婳将一杯茶饮尽,见外头仍是静悄悄的,有种度日?如?年的煎熬。
阿娘和?皇后娘娘在?聊什么呢,竟说了这么久。
唉,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裴琏来偏厅坐着的,逛花园虽然晒得慌,但好歹能看?看?花,总比现下干坐着强。
不必担心。
厅内响起男人平静的嗓音:母后不是那等偏私之?人。
明婳错愕,偏头看?向那沉眸端坐的男人。
他这是在?……宽慰她?可真稀奇。
哪怕明婳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却还是忍不住去想,裴琏为?何能如?此淡定?就好似对和?离这件事,毫不在?乎。
果?然,他其实也没多喜欢她吧。
或许方才赔罪,也是为?着好聚好散,叫她少些?怨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头对她父亲也有个交代??为?何这般看?孤?裴琏问。
明婳晃过?神,忽的有些?好奇:和?离后,你还会娶新的太子妃的吗?几乎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又问了句傻话。
他可是太子,大渊朝唯一的皇子,他裴家可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
裴琏却沉默了许久,才道:孤不会再娶妻。
稍顿,他看?着她的眼睛:但会纳妃妾。
不娶妻,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他裴琏的发妻,仍然只有肃王次女谢氏。
至于纳妃妾,繁衍后嗣,稳固国本,乃是君王之?责。
裴琏明明白白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但这是事实,没必要说些?漂亮话骗她。
明婳心头虽有些?小小刺痛,但那点刺痛很快也变成?了轻嘲。
她在?想什么呢,指望一国储君为?她守身如?玉?若裴琏真的那般答了,那才是活见鬼。
挺好的。
明婳扯扯嘴角:祝你以后能选到合你心意的。
裴琏没接这话,只黑眸沉沉望着她,想着同样的问题——倘若她再嫁,他会如?何。
他或许还是太自私。
他想杀人。
来一个,杀一个。
来一双,杀一双。
裴琏知道这绝非明君之举,可谢明婳……不,谢明婳已不再是他的了。
理智与?情绪又在?胸间厮杀着,胸腔好似要被那只狂躁矛盾的恶兽给撑破,他竭力克制着,用过?去二十年的冷静自持镇压着。
直到厅外传来素筝姑姑的声音:肃王妃准备走了,请太子妃过?去。
明婳一听这话,迫不及待站起身:这就来。
提步之?前,她停顿片刻,朝裴琏屈膝行了一礼,这才朝外走去。
彼时日?头依旧明亮。
花木喧妍,春光盎然,一派生机勃勃,万物勃发之?气。
这样明媚的日?子分离,伤感?好似也成?了朝露、泡沫,被阳光一照,很快消弭。
回瑶光殿的轿辇上,明婳问肃王妃:您与?皇后娘娘都说了什么,聊了那么久?肃王妃:有很久吗?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吧。
才一盏茶?明婳恍惚,她怎觉着在?花厅里,辰光慢悠悠,像是乌龟爬。
也没说什么,就是她与?我客气,我与?她客气,互相客气着,大致定下个章程。
肃王妃道:她的想法是,过?几日?对外宣称你身体不适,挪去骊山行宫休养,养个一年半载的,再对外宣称薨逝的消息。
至于你陪嫁的那些?嫁妆,待明年报丧时,一并送回北庭,一分不要咱的,另外再让陛下给你这个养女封个县主,食邑百户,也算是他们的歉意。
唉,皇后为?人处世,那是没得说。
当初让你嫁来,我也是想着有她在?,不必担心你会被婆母磋磨,遇到事她也会尽量护一护你。
只可惜你们这些?小儿女缘分太浅,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没办法。
肃王妃面露感?慨,又有些?唏嘘:若长乐公主是个皇子就好了,就她那性子,你们俩在?一起,我也不用愁了。
明婳知道此番母亲为?了她,当真是欠了皇后一个很大的人情。
阿娘,是女儿不对,叫你操心了。
傻妮子,说这种话。
肃王妃抬手,捏了捏明婳的鼻尖,无奈轻笑?:谁叫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呢,我不操心,谁来操心。
阿娘最好了。
明婳将脑袋靠在?肃王妃的肩头,亲亲蜜蜜撒了会儿娇,又想到什么般,问:那我现下算是自由身了么?轿辇四周悬挂的轻纱被风吹得摇曳,肃王妃眉眼略显迟疑:若是皇后能说服陛下点头,那便是了……是了,差点忘了永熙帝才是最终拍板之?人。
明婳与?这位皇帝公爹接触的不多,在?这之?前她眼中的永熙帝是个仁厚宽和?、爱护妻儿的好君主、好男人,但知晓帝后过?往的纠葛后,再看?永熙帝,明婳的感?观就有些?复杂了。
或者说,人性本就复杂,有美好的一面,自然也有阴暗的一面。
皇后娘娘能说服陛下吗?明婳有些?忐忑。
肃王妃柳眉微微蹙着,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瓦蓝湛明的天空,轻声呢喃:应当能吧。
她无法揣测圣意,却相信皇后不会让她失望。
傍晚时分,红霞如?绮。
晚风轻拂间,永乐宫满墙花影颤动,暗香在?这绮丽霞光里弥漫。
处理完一天政务回来的永熙帝得知儿子儿媳在?闹和?离,妻子没与?他商量便同意了此事,顿时只觉额角抽疼,心口发堵。
这样大的事,你就这样答应了?永熙帝捂着胸膛坐在?榻边,抬眼看?向灯火辉煌的殿中。
皇后和?太子,一前一后站着,母子俩垂眉沉默,气质是如?出一辙的清冷,更是觉得头大如?斗。
这一大一小俩活祖宗。
大的他舍不得说重话,抬手将人拉在?身旁坐下,只横眉冷竖看?向小的:朕让你带明婳出门,原是想着你们小俩口在?路上好好培养感?情,最好回来肚里还能揣上一个,让朕与?你母后当上祖父祖母。
你倒好,娃娃没有,媳妇也跑了!那样好的一个媳妇啊,既温柔又体贴还满心满眼全?是你,都这样了,你还能将人气跑了?裴琏啊裴琏,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你但凡拿出半分放在?政务的心思花在?明婳身上,现下夫妻美满,一家子其乐融融,又何至于有今日?这下场!永熙帝越说越气,再看?面前那一动不动的颀长身影,平日?觉着萧萧肃肃如?松如?竹,怎么看?怎么满意,今日?再看?,木头,就一块无可救药的臭木头。
想他当年为?了挽回皇后的心,费了多少气力,蹉跎了多少年,为?着让儿子有个美满婚事,他千挑万选寻了个重情重意的好娘子,谁知自家这个竟如?此不争气,娶进门的媳妇都能气跑了。
当真是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永熙帝这边气得胸膛高高起伏,皇后淡淡瞥着他,也没打算宽慰。
毕竟若非他乱点鸳鸯谱,又哪来这些?事。
再看?那始终沉默的长子,皇后心下叹了口气,清婉面庞却是一片冷静:子玉,我这般决定,你可有异议?裴琏默了两息,道:儿臣无异议。
话音方落,永熙帝急了: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这么好的新妇,说离就离?是,你伤了人家的心不假,但你不是还在?喘气?想办法与?人赔罪,将人追回来啊!脖子上长那么漂亮一脑袋是摆设不成??皇后:……裴琏:……沉默一阵,他看?向永熙帝:儿臣与?她赔过?罪,也尝试挽留,但她心意已决,强扭的瓜不甜,儿臣尊重她的想法,放她归家。
这句强扭的瓜不甜一出,永熙帝的气势霎时灭了一大截。
他疑心这竖子是在?内涵他,余光往皇后冰雪般的面容扫过?,果?见她长睫低垂,神色难辨。
阿妩,你为?这事操心了一整日?,不然先回寝殿歇息,我来与?子玉说。
你要与?他说什么?皇后淡淡掀起眼帘,望向永熙帝:我看?现下这样,就已是最好了。
明婳不似她当年,背后可有北庭、陇西的百万雄兵撑腰,且就冲着她与?肃王妃的旧日?交情,她也绝不可能由着永熙帝给儿子出昏招,步入他们当年的后尘。
多年夫妻,历经生死,永熙帝一眼便看?出妻子眼中的泠泠坚持。
霎时也不再多说,只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朕不是那个意思。
皇后不依不饶:那你是何意思?有什么我不能听的,还得岔开我?永熙帝语塞。
吵架这事,年轻时吵不过?,中年了不敢吵。
帝后之?间的气氛一时略显紧张,下首的裴琏眸色黯了黯,抬袖拜道:叫父皇母后为?儿臣之?事烦忧,乃是儿臣之?过?。
婚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示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是儿臣辜负了明……谢小娘子,而?今走到这一步,也是儿臣应得的,儿臣认了。
还请父皇母后莫要再为?此事争执,一切便依照母后与?肃王妃的意思来办便是。
「1」在?帝后若有所思的注视之?下,裴琏平静掀起眸,道:才将回朝,东宫积压了一堆事务要忙,此行去河北道的奏疏还未整理,两位尊长若无其他吩咐,容儿臣先行告退。
帝后:……殿内一片阒静,无人出声。
良久,裴琏深深一拜,自行离去。
直到那道高大的朱色身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金殿之?中,帝后仍是长久的沉默。
荜拨——霞影灯后的灯烛爆了一声,永熙帝拧眉,看?向皇后:他新妇都要弃他而?去了,他怎的还没事人一般,操心政务?皇后抿着朱唇,没出声。
永熙帝:难道,他不喜明婳?不等皇后答,永熙帝自问自答地摇头:不可能。
若不喜欢,怎会为?她罔顾生死?午后我召见戴春晖,问过?子玉的伤势,你可知那伤势压根就不像子玉说的那般简单。
永熙帝抬手在?胸口比划着:那毒镖离心脏不到两寸,戴春晖说他下刀子时,满脑子都是他戴氏九族的人头。
永熙帝了解他这儿子,一个有宏图伟志的储君,绝不可能为?个女子而?枉顾性命。
除非那女子在?他心底,比命更重要。
像是沈氏之?与?谢伯缙,李妩之?与?他裴青玄,谢氏小女在?裴琏心中,地位匪浅。
可这样重要之?人,琏儿竟轻轻松松放她走了?哪怕不强留,起码做点什么拖延时间,多争取些?挽回的机会才是。
永熙帝忽然觉得,他也琢磨不透他这儿子的心思了。
再看?面前始终沉静的皇后,脑中陡然冒出个猜想——难道那竖子与?阿妩一样,拿得起,却也很能放得下?就如?当年阿妩抛弃他,另嫁他人一般果?断决绝?若真是这般……阿妩,子玉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你说,他可真能放下?永熙帝问。
皇后仰起脸,对上皇帝看?来的目光,恍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饶是过?去这么多年,他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觉着她是个顶顶无情无义的。
嘴角轻扯了扯,她也懒得解释,只道:他若真随了我的心性,倒也利落,就怕……她没说,只往永熙帝脸上瞥了眼。
就怕随了他父皇。
嘴硬心黑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