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缠站在一旁亲眼看着薛明堂断了气, 末了才弯下腰,将那枚响箭放在他手边。
活下去的希望给了他,可惜他死了, 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陈慧将她刚刚扔出去的两个口袋找了回来,然后带着阿缠跳回二楼的窗户。
窗户被关上后不久, 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刑部的人终于赶了过来。
阿缠听到有人喊:薛大人被活尸袭击了。
随后又是一连串的人在喊薛大人, 可惜他们的薛大人什么听不到了。
那群刑部的官差在外面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得出了薛明堂被活尸害死的结论,不得不抬着尸体走了。
阿缠也靠在窗边听了一个时辰,等那群人终于离开了, 她站的腿都酸了。
不过害死季婵的人死掉了一个, 她今晚应该能睡得很好。
夜色渐浓, 阿缠已经睡了过去, 楼下的陈慧也躺在铺着厚实被褥的榻上,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中。
对她们来说很美好的一个夜晚, 对薛家人来说却如噩梦。
薛家人等了薛明堂半夜,仍旧不见他归来。
到了后半夜, 终于有人敲响了房门,打开门后却只见到一群陌生的穿着刑部官袍的司吏。
为首之人上前对门房道:我们是薛明堂薛大人的同僚,有事要见你们家主人。
门房不敢耽搁, 赶忙去通报。
很快,整个薛府的主子就都醒了过来。
薛家人口简单,府中的正经主子就是薛明堂父母,当家主母还未入门, 赵闻月这个妾勉强算是半个主子。
三个人齐聚正厅,那位领头的刑部司吏沉声道:几位节哀, 薛大人今夜被活尸袭击,不幸殉职。
你说什么?我儿,我儿怎么了?薛老太太仿佛没听清楚对方的话,声音却陡然尖利起来。
薛大人因公殉职,尸首已被送往刑部衙门,待验尸之后会送归薛府。
那刑部司吏说完,薛老太太一头栽倒。
薛老爷子也眼睛发直,口中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可能,我儿怎么会死?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白日里还活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到了晚上,却变成了一具尸体?那刑部司吏见在场的三位薛家主子中,只剩下赵闻月看起来还算冷静,便对她道:这位夫人,我们还要回衙门复命,就先走了。
管家,送送几位大人。
赵闻月声音飘忽地对门外的管家道。
管家将人送走了,赵闻月摸索到了身后的椅子,缓慢地坐了下来。
她的薛郎,她不惜害了自己母亲也要嫁的男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他还没有兑现对她说过的话,将她扶成正妻,也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青云直上,他就这么平平无奇地死在了一头活尸手里。
早知今日,她当初为什么要忤逆母亲呢?赵闻月呆呆地坐着,直到薛老太太醒了过来,哭喊着朝她扑来,一边抓挠她的脸,一边不停地骂着:丧门星,都是你克死了明堂。
你害了你全家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害我薛家,我打死你这个丧门星!赵闻月挨了两巴掌之后也不再忍了,反手就给薛老太太两巴掌,两人谁也不肯退让,厮打成一团,薛老爷子却在旁哭嚎,像是伴奏。
管家刚把刑部的人送走,回来就见到这一幕,顿时眼前一黑。
他挨了好几下,总算是将两位女主子劝开,薛老太太又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非让管家立刻去晋阳侯府叫大女儿回来。
管家无奈提醒:老夫人,现在已宵禁了。
宵禁又如何,我儿难道就白死了吗?管家表情无奈,但也只能继续规劝,好说歹说总算是将人劝住了。
这一夜,薛家人谁都没有闭上眼,天刚亮,宵禁结束的鼓声才响起,管家就匆忙驾着马车去往晋阳侯府。
这个时辰,晋阳侯要早起上朝,薛氏也跟着起了。
听下人汇报说薛府的管家求见,她不由有些奇怪,让人将管家请了进来。
薛府管家见到薛氏便立刻跪下磕头,直接将事情说明:侯夫人,昨夜刑部来人,说……说公子殉职了。
手中端着一杯热茶的薛氏手一颤,茶碗落在地上摔成碎片,茶水洒在薛氏裙子上她都没有反应。
你说什么?管家不得不重复一遍:公子没了。
这不可能!薛氏猛地站起身,我弟弟天资纵横,才这般年岁就已经是二境修士,如何会轻易被害?昨夜来府上的刑部大人说,公子是在抓捕活尸的时候被袭击了,具体情况并没有细说。
这时已经换上官袍的晋阳侯走了出来,见薛氏面色惨败,与薛府管家说话时声音凄厉,似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出声询问:怎么了?侯爷。
薛氏回身扑到晋阳侯怀里,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管家说明堂、明堂他死了。
明堂一贯谨慎,怎么会突然出事,一定是有人害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晋阳侯听到这消息后一愣,随即轻轻拍了拍薛氏的后背安抚道:别哭,我这就派人去调查。
晋阳侯派了身边亲卫去查探消息,但他今日还得上朝,便在安抚好薛氏之后匆匆走了。
留下薛氏在府中等着调查结果。
很快,被派出去的亲卫便回来了,也带来了昨夜那些刑部司吏不曾说过的细节。
夫人,昨夜薛大人与刑部中人在昌平坊追捕活尸,他一人对上了那头活尸,具体过程刑部中人并未看到,只知道他们到的时候,薛大人已经死了,响箭就在他手边不远处,似乎没来得及用便断了气。
薛氏攥紧拳头:为什么我弟弟会落单,可是刑部有人故意排挤他?亲卫摇头道:并非如此,薛大人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他执意要一个人行动。
明堂从来不是这么鲁莽的人,他为什么非要一个人行动?薛氏低声喃喃,昌平坊……昌平坊……突然她心头一动,急忙问道:明堂出事的地方距离季婵的住处有多远。
薛大人出事的地方,就在她家门前。
薛氏表情瞬间扭曲,她手掌用力拍在桌子上,手腕上的玉镯重重磕在桌角发出脆响:我就知道,一定是季婵害了明堂!怎么可能会那么巧,明堂偏偏死在了她家门外。
那亲卫觉得薛氏有些不可理喻,他以前也是见过季婵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如何有胆量在活尸面前害了二境修为的薛明堂。
不过现在薛氏才是晋阳侯府的当家主母,他只能委婉道:这件事并无证据,夫人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会得罪了那位白大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难道我弟弟就能白死了吗?薛氏恨得咬牙切齿。
亲卫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能提议:不如夫人等侯爷回来,将此事告知侯爷后再做决定?薛氏深深吸了气,面上总算平静下来:也好,你先退下吧。
她打发了亲卫,心中那股怒火却未平息。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弟弟会孤身出现在季婵家门外,定然是心有谋算,却不知为何出了岔子,遭了祸。
即便如此,这件事也全都是季婵的过错!若不是她屡次挑衅,明堂如何会针对她,他又怎么会落单丢了性命。
就算现在不能让季婵给明堂陪葬,也一定不能让她好过!薛氏冷着脸喊来了两名得用的管事,吩咐了他们几句,那两人迅速离开了。
薛家与晋阳侯府的种种反应都不在阿缠的在意范围内,早上起来的时候,昨夜活尸与薛明堂交手留下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左右的店铺迎着朝阳开门,店铺老板还笑着与阿缠打招呼,完全不知昨夜有人死在了他们店门外。
唯一留下了痕迹的,就是阿缠家的门板。
昨夜薛明堂将一个死人砸在她家门上,尸体已经被刑部的人收走了,却留下了一道血痕。
阿缠嫌这血痕晦气,陈慧便拿了银子去木工坊找木匠订做新的门板了。
陈慧离开后,阿缠整理了一下店中的香粉和香料,心中盘算着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蚊虫也开始多了,她那混了玉粉的香丸需得多做一些。
心中正想着这事儿,就有人从店外走了进来,。
来的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这人穿着一身青色广袖长袍,外罩白衫,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看他一身行头与周身气势,不像是会出现在昌平坊的人。
客人想要买什么?阿缠问了一句。
那人走到柜台前,开口道:听闻这里卖一种香丸,驱鼠效果很好,可是真的?是真的。
阿缠回身取了一枚香丸递给对方。
那人捏着香丸闻了闻,又凑近仔细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要分析出香丸的成分。
一枚香丸二十文钱,效果能维持一个月。
那人皱皱眉,他只在香丸中分辨出了几种寻常的香粉成分,按说不该有什么驱鼠效果。
不过给他推荐香丸的人言之凿凿,他那老友又不是个会说谎的,或许这香丸真有过人之处?闻重从袖袋中摸出二十文钱递了过去,打算回家试试。
他近来养了一只活泼好动的小狸奴,前两日小狸奴被家中肥硕的老鼠吓到了,每日战战兢兢连饭都不肯吃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到处寻灭鼠的法子。
阿缠正要接钱,却见一群人拎着棍棒气势汹汹地从街对面走了过来,直奔她这里。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些人已经冲进了店里,话都不说,便开始四处打砸,似乎要将整个店都砸了。
那群人中为首的人见阿缠生得貌美,虽然给钱的人说了不让动店里的人,可这个时候他也听不进去了,伸手就就要去拽她。
闻重正要阻拦,却听外面有女子怒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声音还没落,一个东西飞了进来,直接砸到想对阿缠动手动脚的人后脑勺上。
那人转过头,一只鞋从他脑袋上掉了下来。
攻击性很弱,但侮辱性极强。
几人同时望向那名站在门口的女子,阿缠竟从记忆里找出了对应的人。
这位姑娘似乎是安西将军林城的嫡长女,林岁。
季婵与她并不熟悉,记忆里只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而已。
可能是见有人出了头,看热闹的行人,还有周围店铺的老板和伙计都聚集在了阿缠店门口,纷纷出声说已经去报官了,让他们立刻停手,放下手中武器。
那些人却并不停手,只有那个被鞋砸了的人指着阿缠道:这女人心肠歹毒,卖有毒的香粉,害了我妹子浑身长包,我砸她的店就是她活该!一时间围观人也不知道对方究竟说的是真是假,却听林岁冷笑一声:你说她卖有毒的香粉,怎么不去报官?若你说的是真的,到时候她挨上几板子,岂不是更让人痛快?旁边顿时有人附和:是啊,为什么不去报官,却找这么多人来砸店?这明显是趁机报复,这是和季老板有仇吧?林岁见那人说不出话,讥讽道:连个诬陷的活都做不好,还敢收钱来砸人家的店,我要是你们,早就一头撞死了,你蠢到这个份上,怎么有脸见人?林岁几句话就让那人恼羞成怒,他一边骂骂咧咧:臭娘们你懂个屁。
一边伸手去抓阿缠。
这一回还未碰到阿缠,一扇门板从门外飞了进来,直接砸到了那人身上,将他硬生生砸进了柜台里。
这动静让店里的人全都停了下来。
陈慧从店外走了进来,随手拽过来一个想要逃走的,一脚便踹断了那人的脚踝,下手之果断,让闻重眉头跟着一跳。
慧娘。
阿缠急忙跑到她身旁。
伤到了吗?没有。
陈慧先是确认了阿缠没事,又看了眼旁边的闻重,见他不像是歹人,才看向店里的其他人。
陈慧走向那个被她用门板砸进柜台的人,将他拎了出来:谁派你们过来的?那人倒是硬气,依旧不肯说实话,只道:没人派我们来,我们就是为了讨回公道。
陈慧直接卸了他一条胳膊,那人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一边扯着脖子喊:杀人啦,救命啊——这时闻重终于上前,他对陈慧道:这位夫人,不如让我来试试?陈慧迟疑了一下,松开手,将那人放开。
闻重走上前,弯腰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那个人顿时抖如筛糠,一股脑的把话都说了出来:是晋阳侯府的管事找我们来砸店的。
原因呢?听说侯夫人的弟弟昨晚被活尸咬死在门外,侯夫人记恨这家店的店主,觉得是店主妨碍了她弟弟,才害得她弟弟身死,就找我们来教训她一顿。
闻重表情淡了几分:晋阳侯府人吗?由于陈慧及时赶了回来,虽然阿缠的店被人砸了,但是人没有受伤。
很快,京兆府的差役就赶了过来,将来闹事的人都押走了,阿缠这个苦主也得去一趟京兆府,闻重作为证人自愿跟着一起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阿缠只来得及对林岁道了声谢:多谢林姑娘方才出手相助。
林岁瞥了阿缠一眼:废柴。
然后扭头就走。
阿缠张张嘴欲言又止,想说你的鞋还在我店里呢,然而林岁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京兆尹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问清了案情之后,判了几人入狱一个月,又让他们赔付阿缠二百两银子用来修缮店铺。
至于他们之前说的晋阳侯府的管事找他们来砸店之事,因为没有证据,便只能不了了之。
那几个地痞从晋阳侯府管事手里不过拿了一百两银子,转眼间自己还要倒搭进去一百两,顿时心如死灰。
但不给银子一个月的牢狱之灾就要变成一年,他们只能尽力凑齐了二百两银子。
阿缠本也没指望能够让官府出面对付晋阳侯府,拿了赔偿后又与主动来帮忙的闻重道了谢,便离开了。
等她走了,京兆尹走下堂,对着闻重深深施了一礼:下官见过闻大人。
闻重嗯了一声,没和京兆尹多说,也匆匆走了。
看着这位左副都御史匆忙离去的背影,京兆尹抹抹汗,明天早上朝堂上有人要倒霉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第二日一早,朝会上,一贯低调的左副都御史闻重突然站了出来。
不仅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朝中半数正在瞌睡的大臣和勋贵们都激灵了一下。
这位闻大人在御史台那可是相当的特立独行的存在,从不盲从别人,他就喜欢参那些背景深厚的朝臣和勋贵,一参一个准,至今战绩在御史台无人能敌。
偏偏陛下信重他,谁拿他都没办法。
闻重朗声道:陛下,臣要弹劾刑部左侍郎严立儒。
皇帝坐直身体:说。
月前有活尸在京中作乱,陛下曾令刑部左侍郎严立儒全权负责此案。
但据臣所知,那头活尸至今未被抓捕,且昨日还在昌平坊还杀死一名刑部员外郎,而刑部非但没有将此事上报,还试图隐瞒陛下,其心可诛。
一群废物!连一头活尸都抓不到,朕还能指望你们保家卫国?皇帝怒道,严立儒呢?刑部尚书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启禀陛下,严立儒已告假半月,今日并未上朝。
既然病了,那就让太医去看看,朕倒是很好奇,怎么偏偏这么巧,他在这个时候病了。
陛下明显是对刑部不满了,刑部尚书不敢再为严立儒辩解,生怕皇帝将对刑部的不满全部倾泻到他头上。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过下面的大臣,最后开口:白休命。
臣在。
白休命出列,姿态恭敬。
三日之内,朕要见到那头活尸的脑袋。
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