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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请教(auzw.com)

2025-04-03 05:14:59

古往今来的多少统治者,反反复复的证明了,即便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不是一句谎言,也时常会是一句空话。

但当永生之光照亮大地时,一切,都将会被改变。

当时代的剧变降临,竞争者们为那个人的身份而彼此厮杀时,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所有这一切依附于社会的地位标签,都将失去价值,身居高位者,并无法掌控智能体系,进而,也注定无法掌控暴力,在这场竞争中注定都会被杀出局。

到那时,醉生梦死而犯下滔天罪孽的有产者们,便只有死路一条。

不仅如此,到那时的死亡,其含义也将会与今天的理解不尽相同,相比于人终有一死之时代的死亡,永生神迹的映照,更会将其恐怖放大一千倍、一万倍。

人世间最恐怖的,莫过于死,然而却另有一种死亡,比寻常的死亡更可怖:那便是对手,将永远活下去,被对手送上黄泉路的自己,则将永远沉沦于无尽的黑暗。

到那时,亲手终结这世界,将盖亚表面一切威胁都铲除干净的那个人,面对惊恐万状的有产者,统治者,又将绽放出怎样狰狞的笑容呢。

你们都会死,而我,却将一直活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所有这一切的目标,在统治者,无非是为攫取全力,掌控世界。

但即便那样又如何,不管怎样穷凶极恶,丧尽天良,他们的生命,注定会消逝,他们的帝国,终将被灭亡,他们在人间留下的一切痕迹,也终将被时间的浩荡洪流冲刷殆尽,只留下历史书上的只言片语,在唾骂中遗臭万年。

甚至于,只要那个人愿意,更可以将所有这一切渣滓们,从文明长卷上彻底抹杀。

一切终将归于竞争的胜出者,文明,世界,盖亚,莫不如此,而自古至今所有统治者,不管再怎样挣扎,也无法逃脱这被碾压为齑粉的宿命。

在无限的时间长河中,它们,连匆匆过客的资格都没有,而只不过是一堆蛆虫。

而谁又会成为碾压它们的那个人呢。

当永生神迹降临时,死亡的涵义,都将一举而为之改变。

但那毕竟还很遥远,至少,方然是这样认为。

在西历1484年的今天,人类世界的科技发展参差不齐,it领域的突飞猛进,与诸多领域的徘徊不前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生命科学领域,包括人类长寿有限公司在内的研发机构,都还没有提出能真正延续生命、甚至触碰到永生的成果。

但方然一点也不着急,而是埋头工作,继续进行掌控世界的征途。

接到hr部门的终身服务协议邀请后,装模作样的盘算几天,托马斯*安生又一次造访赫伯特*西蒙先生的家。

这种问题,以安生的身份和性格,理应找到项目负责人商议才是。

身为资深专家的赫伯特*西蒙,在此之前,方然全面调查过其身份背景,所以也一早就知道西蒙先生签署过终身服务协议,不过在他周围,也并未观察到十分严密的监控措施,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所谓7*24小时的无死角监控,方然完全相信ibm有能力做得到,但出于必要性的考虑,一般而言,都不会真实施到百分之百的程度。

即便如此,在餐桌旁向西蒙先生提起此事,他仍表现得顾虑重重。

哦,你终于也接到这样的邀请了。

托马斯,不管最终的选择如何,接到邀请,说明‘国际商用机器’对你的能力十分认可,这也算是件好事吧,呵呵。

看赫伯特*西蒙的表情,并不像在挪揄,方然迟疑的点了点头。

可是对这‘协议’,我还是有一点、心里没底,也不知道利弊究竟如何。

西蒙先生,您是公司的资深专家,有没有签署过嗯?是的,我已经签署过,这也没什么好保密的。

想到协议里的条款,尤其是某些不宜言说的内容,方然有点局促,但也没傻到在同行的emily眼前提起这茬,于是岔开话题,询问神色和蔼的项目负责人,在签署终身服务协议后遭遇的监控情形如何。

这方面,提前做好了一切功课,方然其实已经很清楚。

之所以向西蒙请教,也无非是做做样子、出于谨慎的性格而规避风险。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赫伯特*西蒙以为眼前的年轻人真的在为监控力度而担忧,就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告诉他只要安分守己、没有可疑行为,监控措施并不会让人十分别扭,但与普通职员相比,肯定会更加的不自由。

还有,一旦签署这份协议,就不能再任意辞职、离职;基本上就终身待在‘国际商用机器’了,你如果有意,这方面也要考虑清楚。

西蒙先生他,多少年来,始终在ibm研发机构供职,也是因为如此吗。

一边若有所思,方然随口问了一句。

这是一部分原因。

另外,现在我和夫人的年纪都大了,不想到处搬家,只想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度过余生。

说到这里,注意到托马斯的表情变化,赫伯特*西蒙有些落寞的笑了笑。

在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是很难理解,是吧?但,或许,等你们也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一边说话,西蒙先生视线扫过餐桌对面的托马斯和emily,有了自己的家庭,子女,经历过从小到老的多少年人生,说不定就会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不再喜欢旅行,冒险,周游世界,而更想在风景如画的宁静之地,安度晚年。

想想还真是如此,西蒙先生;平淡的生活,作为一个人的心灵归宿,是很合适的。

在一旁听得心有所感,emily挺认同的点点头,说着还瞥了托马斯两眼。

言谈话语间,帮助托马斯*安生打消了7*24小时无死角监控的顾虑,赫伯特*西蒙委婉的建议他,权衡利弊,还是签了这份协议比较好。

第302章 第三〇〇章 孩子(auzw.com)签署协议,即意味着成为ibm的心腹奴隶,有如套上沉重枷锁,这用不着明讲,赫伯特*西蒙与方然都清楚得很。

但在今天的联邦,说实话,找一份有国际商用机器这般待遇的工作,也绝对不容易。

对年轻人心中所想一无所知,西蒙先生的建议,完全是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晚餐后在别墅庭院里散步时,他还在踌躇片刻后询问托马斯,有没有认真看过协议里的那些条款,以及对那些条款,有什么样的想法。

这种问题,在拜访项目负责人之前,方然就一一料想到:怎么说好呢,说真的我觉得那有点难以置信,但另一方面,如果说那些都是事实,也并不会让我十分的惊讶。

至于我自己的考虑,‘自保’,大概是这样,除此之外的并不在乎。

你能这样想,恩,emily知道这些么,我觉得,这样她也会更支持你的选择吧。

是的,我明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着赫伯特*西蒙的眼睛,方然发自内心的感慨了一句,他说的是实话。

奇怪的交谈,只因为,身份立场的差异让两人所想的不尽一致,站在老人的立场上,西蒙先生更关心部下的人生路,或者说,是希望眼前的年轻人能把握自己,不要被当今时代这泥沙俱下的浊流所侵蚀。

可站在方然的立场,却很清楚,协议是一定得签,自己根本就别无选择。

通往无限长生命的道路,会是多么的艰险,在这其中,受雇成为ibm的终身服务者,是一个必须迈过的门槛。

不管emily是否支持,身为永生的道具,显然不能允许她影响自己的抉择。

想到这里,毫无征兆的意识到,自己与那些无耻之徒的行径,在对待emily’上,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方然就一阵喉头发紧。

为永生的至高目标,就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吗,他并不这么想。

但是在别无选择的道路面前,想法,个人意愿,却又是最百无一用的东西。

想到这里,情绪变得有些低沉,方然默不作声的与负责人穿过花园,在错落石块铺就的小径上踱步向前。

夜色渐浓,空气里飘过一丝凉爽,四周十分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蛙鸣。

夏洛特研发中心,多少民众拼死也无法闯入的所在,青蛙与虫豸却来去自由,突兀的念头,让方然心生荒谬之感。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人,对待同类,就比对待其他一切生命都更残忍,更冷酷了呢。

西蒙先生,您,在‘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工作多久了呢。

恩总该有二十年了罢;对,二十二年。

二十多年,对人的一生而言,差不多就是大好年华的大部分,那么自己,在前途未卜的时代里,也会在夏洛特研发中心,或者其他地方,一直面对程序和计算机工作上二三十年吗,方然没办法知道。

身旁的部下没说话,察言观色,赫伯特*西蒙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时代变了,托马斯。

在一家公司长久工作,哪怕是在严密的监视之下,其实也没什么,就譬如我,早年间签署协议时,也很忐忑,觉得自己的生活都将被颠覆。

但这么多年下来,其实也还好;安顿自己的生活,顺便,帮助子女在联邦安身立命,大概也就如此罢。

可别这么说,先生,如果我能取得您这样的成就,应该就会觉得人生不虚此行了。

听出西蒙先生话里的落寞,方然心有所感,轻轻的跟上一句发自内心的恭维,此时此刻,他更加有把握的断定,赫伯特*西蒙绝对不会是同类。

对年过五旬的负责人而言,人生,的确已近黄昏,一切都已成为了宝贵的回忆。

可又有谁知道,他,方然,面前的路,才刚刚开始,成为终身服务者之后的险恶征途,又将会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说话间,别墅里有人召唤,方然跟着西蒙先生回到屋里。

这一次的造访,时间更长,他又和凑巧在家的赫伯特夫妇之子女随便聊了会。

年轻人聚在一起,谈话中,方然了解到西蒙先生的两位儿女,都供职于ibm在毗邻州的研发机构,这对终身服务者而言是一种很寻常的安排。

既然都从事it工作,可想而知,对当今时代的人类社会,观察的出发点和结论会有诸多相近之处,心事重重的方然言辞谨慎,西蒙先生的子女却没那么多顾虑,对今天的联邦之现状大发感慨,看法也和方然近乎一样。

新时代的奴隶制,在眼下,体现的是如此显明,大凡接触社会之人都不难感受到。

只有在旁陪坐的emily,对这一切,仍瞪大双眼表示惊讶。

眼看时候不早,起身与西蒙一家人告别,坐在回家的电动车里,随便听过奴隶制言论的女孩还是那样的天真烂漫,见男友闷坐着,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托马斯,你这是怎么了,之前拜访时还挺开心的呀。

哦,没什么,大概是有点困。

你觉得,西蒙先生一家人,生活怎么样,家庭里的氛围是不是挺温馨?现在哪有空想这些,方然安详,不过面对emily的询问,也不好拒绝回答,方然随意的点了点头,氛围的确如此,挺让人羡慕的。

是吧?我觉得呢,女孩边说边憧憬着,那是因为,西蒙先生有一双教养得当的儿女。

儿女沉浸在思考中,方然一开始没明白emily的意思,然后才恍然大悟。

但这种事不,无论怎么考量,都没办法令她如愿。

孩子,生而为人的延续,对追寻无限长生命的自己而言,是注定无望的奢望。

不仅如此,哪怕站在emily这样的普通人之立场上,繁衍生息,在当今时代也绝不是一种明智之举。

迎着女孩期待的目光,车厢里,灯光映照了清澈明亮的眼瞳,方然知道,自己的话会是多么刺耳,他勉强压抑了一语道破真相的念头,而勉强挤出笑容。

第303章 第三〇一章 说服(auzw.com)这样的联邦,多一个孩子,不是多一个奴隶吗。

生活在当今时代的孩童,他们的未来,方然内心恍若明镜一般,但并没有开口。

他知道,emily不会理解这些话,也不会意识到,代替未来的子女放弃生而为人的权利,是身为父母如今能做到的,对子女最深沉的爱。

大厦将倾,巨轮将沉,身处如此动荡不安的时代,但凡头脑清醒之人,又有谁会忍心让呱呱坠地的幼崽,降生在这一片即将被剧变所颠覆,即将四散崩裂而岩浆横流的土地上,甚至没有机会去体验真正的人生,就会被浩劫所戕害。

这些思考,用不着成为永生的追寻者,哪怕只是普通人,也应该料想得到。

至于说自己,既然选择了一条永不回头的路,子女,就更是不论从什么角度酌量,都无法被容许的存在。

辽阔到看不见尽头的时间大地上,战壕,就在脚下。

决定了要自己坚守阵地,以一己之力对抗死神,那么,就用不着再召唤新的力量。

不论设身处地的为emily着想,还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繁衍,事实上都是一种下下之策,理性的判断斩钉截铁,但此时此刻,面对那终将被浩劫所吞噬的女孩,方然却在沉默,他怎样也没办法开口。

繁衍,生生不息,当这一切也被迫要放弃,这样的人生,还能再被称作是人间吗。

内心纠结,坐在平稳前行的电动车里,眼见住宿区的大门在望,方然才喃喃而语。

谁会不想让自己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呢;但,如果没办法,让这生命的延续幸福,这样做的意义却又在哪里。

繁衍,生养后代,是夜的答案如此阴沉,此后几天时间里emily都有点闷闷不乐。

明知道男友是典型的理工er,不论说话,做事,都绝对理性而罔顾幻想,内心深处也明白方然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但事实是一回事,要真的听见、并平静接受,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二十几岁的青春年纪,置身于今天的联邦,却连天经地义般的繁衍都成了一种奢侈、甚至蠢行,这一切与女孩的既往认知反差太大,也难怪会情绪低落。

这一切,方然都看在眼里,但也没精力、没打算去劝慰。

接受现实,终归是一个人自己的事,如果自己拒绝睁眼看世界,任何人都帮不上忙。

而且在这个盛夏,具体而言,通过网络签署终身服务协议后,托马斯*安生的工作职责又面临一次调整,接手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控制系统设计与测试,即便以自己的能力和积累,他都要很罕有的加班才行应付。

打破作息,即便只是短时间的行为,还是让方然有一些不适应。

成为ibm的自己人,代价,不仅是工作量的增加,来自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总部的监控措施也全方位笼罩了生活。

在夏洛特研发中心,原有的监控体系里多出一串记录,专门监视托马斯*安生的举动,不仅如此,每天的日常生活里,也多出了从腕带24小时录音、不定期测谎抽查与近亲属监控的诸多措施。

对安生而言,同样供职于此的emily,也一样受到了全方位的关注。

这种监控,对志在永生、可以为此承受任何代价的方然而言,实属稀松平常,再说也还有一些可靠的手段去规避,但emily就未见得也能忍受。

对恋人的质疑,方然也曾以薪水更高、职位稳定的理由尝试劝说,却被她反驳:可是、托马斯,我们每一天工作,究竟是为什么,如果生活都要被监视、彻底失去了自由,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问得好,方然也说不清楚,只能对emily耸了耸肩。

emy,你不会真的以为,不签‘协议’,就能避免这些令人不快的遭遇吧。

用不着多解释,方然想了想,坐到电脑前敲了一会儿键盘,然后就在emily的惊讶表情中,打开了研发中心内部监控网的若干页面。

在屏幕上见到自己的影像,惊愕中,女孩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些应该都是记录。

喏,看到了没。

这、这些,这些影像,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所有这一切全不知情,看上去,emily来到夏洛特研发中心后,就真的只是每天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方然不无同情的向她解释,这些监控措施,原本倒也并非一种用来监控员工言行的手段,而主要是出于安保的考量。

现如今的联邦,社会形势动荡不安,必要的安保措施也是很寻常的。

但是所谓‘隐私’,如你所见,即便不签署协议,只要在夏洛特研发中心里活动,不论工作、还是生活,要百分百的不受窥看或打扰,本来也不可能。

就算是这样,——话说、这可真让我大吃一惊,现在我有点浑身不自在。

不仅emily,从进入国际商用机器的第一天起,方然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不过身在其中、同样通过内网窥看他人,对自己要走的路也心知肚明,监控,习惯了也就不成其为一个问题,反而还对托马斯*安生自证身份有好处。

当然,考虑到emily只是被监控、而无法监控其他人,不适的感觉当然会更强烈。

想到这里,方然从椅子上起身,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他的语气充满抚慰:总之习惯了就好,而且,这本来也别无选择,难道我们俩还能一并离职、离开研发中心另谋高就吗。

其他的it巨头做法也都是这样的,我们根本没得选。

至少,你现在也看到了,我多少还能渗透一下监控网络,掌握些情况,总之我们也不是毫无防备的,希望这能略微减轻你的不适。

向emily说明情况,并,让她也一并暴露在监控之下,这是签署协议的必然步骤。

事实证明,若干年前的洞察没有错,emily虽然天真烂漫,既然学的是it,起码的头脑和思维总还是有,能正确的权衡利弊。

第304章 第三〇二章 缺陷(auzw.com)暂时安稳住这边,方然无暇他顾,立即投身到新的工作中。

工作,对ibm的终身服务者身份,对自己来说就意味着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传统的日常业务,另一方面,则要设法在7*24小时的无死角监控之下,继续从容不迫的为掌控联邦网络体系做准备。

这种事,说起来似乎难度爆表,迅速适应了新的工作节奏后,却也并不困难。

一言以蔽之,在新岗位上工作了不出几天,方然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发现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全方位监控体系,远非理想中的铁板一块。

早在被邀请之前,就调查过ibm的终身服务协议,方然对此十分熟悉。

进而,对公司员工监控体系的缺陷,也差不多一清二楚。

这所谓的缺陷,并非监控体系的软件、硬件漏洞,也不是体系里的人员把柄,而是国际商用机器的这套保密与监控体系,在指导思想上还很陈旧,并未摆脱传统保密、监视工作的那一套思路。

在人类社会,但凡涉及到人的流程,保密的传统思想就是要盯住人。

换言之,对体系中的每一个人,全面、系统的监控其言行,目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与谁联络,行为如何,都是重要的线索,通过审查日常活动、监听对外联络与工作环境搜查的诸多手段,来检验被监控目标的忠诚度。

这种做法,在若干年前的联邦社会,多少还行得通。

但是在人工智能大行其道的今天,用在一群it精英身上,效果的不确定性就高得多。

就说托马斯*安生,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浩如烟海的代码、文档和测试报告中竭力前行,以ibm职员的身份与ffri-it协调,现在的主要精力则放在全产机方面,每天工作时长都超过十小时。

所有这一切,如果不是水平相近的同行、专家,一般人即便24小时都盯着他,也没办法弄清楚目标正在做什么。

那就雇佣专家,参与对终身服务者的监控,这样做可不可以。

可以,但也同时带来另一个问题,这些负责为有产者、工场主监控员工的专家,本身的忠诚度又如何保证。

一环扣一环,人心,是如何难测,时至今日人类也未曾发明出读心术,没办法透过表象而窥见大脑中的真实思维,既然个体之间依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完全的信任,就根本是一种不存在的状态。

这,是客观规律所决定的,并非任何规章和体系所能改变。

除此之外,倘若有产者要完全可靠的体系,求助于人工智能,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

与终究有自身利益、自我诉求的人相比,ai,是冷冰冰的机器,本质上既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自身利益,这样的存在,自然很受顶层、有产者的器重,否则也不会一下子掀起滔天巨浪,甚至将社会秩序颠覆。

可这里就有一个问题,百分之百可靠、监控所有员工的ai,却又要谁去开发呢。

顶层自己动手,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用凭本事吃饭,要让顶层的肥头大耳、脑满肠肥们去研究信息技术、人工智能,基本上都是没可能。

而如果还是雇佣劳动者,让it领域的人才来开发人工智能监控体系,就会再一次回到无法判断忠诚度的问题上,谁也无法保证,这监控程序就一定会为有产者服务,而不会被开发者置入后门、潜伏代码与隐藏功能。

况且,即便国际商用机器公司雇佣的工程师,没有这些野心和歹念,哪怕只出于对自身前途命运的考量,会承担这种开发任务的it中人,也一定不会太多。

开发人工智能监控体系,但凡脑袋清醒,每一个参与开发的it人才,都会意识到这就是在为自己和无数同僚打造镣铐,假以时日,一旦这样的ai被开发出来,自己的命运就会和无数同行一样,被ai死死盯住。

为眼前的利益,开发监牢般的ai监控体系,这种事,大多数人恐怕都没兴趣。

正因如此,国际商用机器的7*24小时监控措施,方然才觉得轻松,自己正在做的一些事,要瞒过同行并不容易,但要瞒过监控体系里的外行,则绰绰有余。

事实上,在成为一名终身服务者后,到当年秋天,方然就用几个月时间将其适应。

与赫伯特*西蒙的遭遇类似,预想中的频繁测谎、体检等环节并不频繁,日常生活中也很少被打扰,看来在监控者眼中,履历与当前经历都一点也不起眼的托马斯*安生,身上几乎没疑点,并不需要特别的加以关注。

表面认真工作,实则暗中发力,方然在基础研发组的布局还算顺利。

进入公司多年,现在因为签署了协议的关系,从一名普通开发者变为研发组的负责人,托马斯*安生的职责是协助赫伯特*西蒙管理团队,率领小组里的几名工程师一道完善、应用并测试fscim体系。

这种率领,也不需要频繁与人打交道,而主要是一种工作上的主从关系。

具体经手的工作内容,可想而知,也主要是在网络上驱使ai,这些原本都是由自己来做,现在,则可以分派给若干名手下,变化也就是这一些。

在新的职位上,方然的眼界,相比之前的确更开阔,不需要在业余时间渗透内网、查阅资料,也可以凭借工作的正当需求,调取从ffri-it到ibm内网的大量数据,继而对联邦乃至全世界的产业体系发展趋势,有了更全面的把握。

在今天,国际商用机器也好,其他业界巨头也罢,正在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用自动机械取代人的劳作,用人工智能取代人的智慧,一切从遥远的工业革命开始,到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则是步骤清晰的链条,先是用机器取代简单、重复或繁重的人类劳动,然后是用apms取代传统的生产流水线,再然后,就是自己和一干手下正在做的,用取代一整套传统产业体系。

第305章 第三〇三章 眼界(auzw.com)西历1484年的联邦,生产过程的无人化,自动化已进行到这样一种程度,自产机遍地开花,取代的传统产业领域越来越多,规模更宏大的全产机也在加紧研发之中,预计未来几年就会浮出水面。

这一过程中,当今时代的人类科学技术,尚足以提供完全的支撑。

身在从自产机到全产机的变革之中,职位今非昔比,不知不觉在国际商用机器供职了近十年的托马斯*安生,凭借足够的资历和经验介入ffri-it之规划事务,在公司内,也作为终身服务者而被管理层所器重。

这一切,除了带来更高的薪水,也让方然的秘密行动更加便利。

自从顶替托马斯*安生的身份,或者,更早一些,从金伯利中学的时光算起,在信息技术领域深耕多年,方然的it技术水平已经十分超卓,不仅如此,在时代变迁的大形势下,面对的计算机越来越多,人则越来越少,让他的行动平添了几分从容。

人,不管怎样,总归是一种有自我意识的复杂对象,扪心自问,方然并不擅长与其打交道。

取而代之的,则是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庞大ai系统,这一套名为走鹃、roadrunner的巨大体系,对外公开的地址是语焉不详的新墨西哥,方然也没办法查出具体的地点,但他怀疑,这套系统应该位于新墨西哥州的小城——洛斯阿拉莫斯。

和ibm的诸多研发、生产部门一样,在当今时代,产业巨头的机构布局越来越青睐小城市、城郊甚至荒郊野外,好处是多方面的。

自从成为终身服务者,工作内容不变、职务则有调整,托马斯*安生得以接触ibm的核心计划与执行部门,进而参与一些原本只有赫伯特*西蒙、肯*汤普森才有资格过问的项目,具体而言,为完成基础研发组的工作,他的id被获准接入走鹃,继而,也有权调用其庞大的计算资源。

走鹃的真面目,ai,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系架构,现在他还不知道。

这部分的研发工作,可想而知,国际商用机器公司不可能从其他it企业采购人工智能体系,而要自己开发,夏洛特研发中心就应该接到过一些模块化任务,但就方然所知,夏洛特的aig各组并未参与过这类工程。

那么走鹃系统,就很可能是软件研发部门的成果,保密等级想必也极高。

这一点,在方然的意料之中,仅仅作为系统的众多使用者之一,他也没奢望能凭id去渗透走鹃,而是继续投身到人畜无害的工作中,借助生产体系的观察、分析与预测,去把握联邦乃至世界的走向。

身处的地位和层面不同,人的所见所想,也不一样。

分布在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内网,以及ffri-it的海量数据和资料,在此之前,凭借混迹互联网络的多年经验,方然调取起来也游刃有余,除极少数严密看守的核心文件外,他几乎都能一览无余。

但面对网络上动辄pbytes(千万亿字节)、甚至ebyes(百亿亿字节)的数据量,哪怕有asa辅助,他也只能窥见其中的一些微末。

而公司和联邦政府的汇总、统计与分析数据,可信度,又要打一些问号。

在浩荡的信息时代,表面上,只要有权限和带宽,仿佛全世界的任何信息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为己所用,然而一个人的时间精力终归有限,大脑的记忆和分析能力也不可能无穷无尽,那么对方然而言,事实上从很久之前,他就处于某种信息过量的溢出状态。

存储在互联网络、公司内网与联邦政府专用网络里的数据,他知道,一切都有价值,都有综合分析的必要,却没有能力去做。

现在,托马斯*安生成为了ibm的核心职员,一切进行起来就顺利得多。

西历1484年秋,工作地点依然在夏洛特研发中心,方然率领的基础研发组深入到控制层面,为ibm的全产机核心控制系统提供解决方案。

在不同公司的眼中,全产机的概念,必然多少会有些差异,ibm公司在联邦政府的宏大规划中担任双重角色,不仅要设计并制造出全产机的某些模块,其自身也在尝试进行化,以便在将来内嵌到全产机的框架之内。

趋势是明摆着的,一旦全产机被制造出来,联邦的绝大多数企业都将被其取代,只有融合其中的才能生存。

至于到那时,仍然游离在全产机体系之外的公司,企业,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

这些公司、企业对应的资产,并不是不想融入到全产机的体系之中,而是在联邦若干资产巨头的把持下,没有机会参与这一宏大的工程。

继而,方然也完全可以想象,已经显现颓势的联邦金融产业,则会进一步消亡。

金融,通俗的讲就是钱生钱,在现代社会,居于统治地位的金融资本,需要这么一个为其效劳、压榨蒜苗的行业,借助从业者的手,才好把以工资名义施舍出去的货币回笼,进而通过扩大再生产的方式实现资本增殖。

而在1480年代的今天,随着社会逐渐转向了简单再生产,金融行业便迅速衰败。

金融业的萎靡,并不是说资本也随之消亡,控制联邦社会的大资本仍然存在,被一脚踢开的,只是金融行业的中小资本和无数服务者。

今天的联邦,统计数据之间的关联度,早已不复以往,不能再用滞后的观点去看待。

在信息技术的渗透之下,机器,持续的取代了人,大量民众因岗位被顶替、甚至消失而失业,在传统的资产主义经济模型中,这是一种十分不利的情形。

随之民众收入的降低,消费能力随之萎缩,经济危机就会如灰犀牛般渐渐接近,继而暴起发难。

和这样的理论分析相对应,联邦的经济数据,在1480年代后也一直不太好看。

第306章 第三〇四章 总值(auzw.com)国民生产总值,grossdomesticprodu,长期以来作为衡量国家经济规模的指标,近几年来始终没有实质性的增长,按某些机构的统计,甚至还有一定的下降趋势,但与之相比,联邦的基本生产指标:发电量,进出口总额与主要工业品产量,却与经济数据相背离,而呈现出积极的增长态势。

这一切,很明显的表征出来,联邦的生产体系正在发生变化。

大量经济活动,不再遵循货币——产品——更多货币的经济循环,不再需要依赖商品的销售来实现利润,而是以相对低廉、甚至不予统计的标价在经济体之间流动,从一个工场主掌控的企业,直接流向令一个工场主掌控的公司。

这种经济活动,本质上,已经脱离了资本增殖的陈旧轨道,而越来越成为有产者为自身需求而进行的简单再生产。

经济活动的变化,表明联邦的有产者群体,正在自发、或无意识的将资本背叛。

或者说,不再甘心充当资本的奴仆,为避免被其他有产者大鱼吃小鱼而每天殚精竭虑,而是互相勾结,彼此妥协,为实现全产机的野心而行动。

既然不再依赖经济循环,不再极度渴望增殖,资本,也就不再需要发达的金融。

资本究竟是什么,金钱吗,这是一般民众经常会犯的错误。

虽然对具体的有产者,其资本多寡,往往会以马克的多少来衡量,但马克并不一定必然是资本,反过来,资本也不见得一定要是货币,而是但凡能作为压迫、掠夺之倚仗的东西,都可以被视为资本。

从这一角度,在1484年的这时代,联邦顶层掌控的资本,相比以往,已经出现明显的脱虚向实之态势。

资本的表象,究竟是什么,有产者根本一点也不关心,而只关心其功用。

在扩大再生产的时代,要掠夺劳动者,要割蒜苗,最有效的手段是金融资本与雇佣劳动。

而在信息时代,从自产机到全产机的一切自动化、智能化生产体系,则是效率极高的剥削手段,有产者只需雇佣少量尖端人才,切实的研制出自产机,全产机,就能靠这些系统而持续不断的获得产出。

系统的产出,仍是人类所需的各种生产、生活资料,却不再需要出售,至少不再需要传统意义上的市场竞争,而是直接在庞大生产体系中加以分配。

最终的生活消费品,则先被有产者饕餮,残羹剩饭再施舍给奴隶与奴仆。

在这样的一整套流程中,可想而知,传统的经济统计手段已不再适用,勉强统计出的指标,譬如gdp,也无法再客观反映经济体的规模和实力。

今天的联邦,表面上,以马克计价的名义gdp已连续多年徘徊不前,再考虑到马克的贬值,近十年来的购买力缩水至少三成,扣除通货膨胀的gdp只会更低,短短十年间,就滑落到了巅峰时期的七成左右。

gdp不增反降,对任何一个经济体,都曾经会是天大的麻烦。

表面上,对一个独立的经济体,要全体成员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平,总体上维持稳定,gdp增长率并非一定要大于零,哪怕gdp长期纹丝不动,也不过是说明经济毫无发展,每年的产出仍然还有,不过就是下一年的产出相比上一年没有任何增加罢了。

然而现实中,考虑到资产主义社会的规律:财富的两极分划不可逆转,有产者对劳动者的压榨和掠夺并不会因经济停滞而自动终止,情况就会比想象中更严重。

一旦经济停滞,年产出相比以往没有增长,劳动者在这种经济体中的境遇,就会越来越惨。

因此,对任何实行资产主义的经济体而言,但凡要维持社会稳定、避免动乱,就必须追求一定的经济增长率。

不仅如此,越是资产主义猖獗的国家,对gdp增长率的追求,也越迫切。

在这样的经济体中,有产者、顶层的胃口格外惊人,每年都要求在原资产的基础上平添巨额利润,获得很可观的增长率,否则就要套现立场,为了满足这一群体的血盆大口,经济的增长也就成为某种硬性的任务。

实行资产主义的联邦,毋庸置疑,历史上也曾长期处于这一阶段。

物是人非,连续近十年的gdp缩减,却没有在联邦引发严重的社会危机,一方面显然是因为经济活动的变迁,让很多物资流转不再体现为gdp,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联邦有产者不再追求利润,而将兴趣转向自产机这样的实打实财富。

利润,曾经为有产者所狂热追逐,原因无他,资产主义的大鱼吃小鱼游戏里,不这么做的家伙一概都要被杀出局。

但是在顶层日益勾结的今天,追逐利润,就退化为一桩可有可无的消遣。

取而代之的,则是在物质资料生产层面的竞争,谁掌控的自产机更成体系,规模更大,技术水平更高,谁就是联邦经济领域的巨头,相比之下,曾经呼风唤雨的金融资本,则蜕变为一种有产者彼此交易的结算手段。

在这种态势下,观察联邦的gdp就没什么用,根本无法把握经济。

而直接反应生产运行的指标,从发电量,输电线路负荷,到年度新增算力(flops),网络覆盖积(mexp2*bps),再到固定资产投资额,主要原材料消耗量,这些实打实的数据才更能反映联邦社会的发展态势。

以上所有的数据,一言以蔽之,在过去十年间始终呈增长的态势。

这些数据的加权统计,按asa给出的算法,方然发现,观察社会体系中的实体部门、领域,在过去十年间的年均增长率高达88.5%,说明实体经济的总规模,在这十年里一共有了2.162.26倍的增长。

十年翻番,对体量庞大的联邦经济,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

按国际组织的统计,预测,像联邦这样的发达国家,各领域的发展程度已经十分完备,一般年份的经济增长率几乎不可能超过3%。

十年累计下来,总的增长,至多也就是1.3倍左右。

第307章 第三〇五章 计划(auzw.com)十年间增长逾一倍,对已经是发达国家的联邦而言,速度是很惊人的。

再考虑到科学技术的进步,单位gdp的资源、原材料等消耗有下降的趋势,除此之外,联邦社会的一系列传统产业,包括消费品制造业、服务业、金融业与一大批衍生产业都在走下坡路,实体经济的扩张速度就更快。

按方然的估计,过去十年,联邦的资源、原材料与装备制造产业,实际的年均增长率甚至超过12%,总量是原先的三倍还多。

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此消彼长,gdp等数据,事实上已就失去意义。

要想切实的把握局面,关注统计数字,是没有用的,只有借助发达的网络体系,沿联邦社会的一个个纵切面去深入观察和分析,才能得到更准确的结论。

现在的方然,就处于这样的位置上,利用公司和ffri-it赋予的权限去查看这一切。

而且在这么干的时候,还用不着遮遮掩掩,这是工作。

身为ibm的核心研发人员,方然的岗位,职责并不是直接负责全产机的模块开发。

的庞大体系中,每一个领域的具体模块都需要相当的专业知识,托马斯*安生除了it外,对其他领域几乎一窍不通。

而且it这一块的研发,也不需要动用基础研发组,自然有其他团队去做。

他的岗位职责,总体而言,仍然是是为全产机的底层架构提供支持。

能够自主生产自产机的,体系中的模块,简直包罗万象,所有这一切跨学科、跨领域的模块,都需要链接到的控制系统中,在核心ai的驱动下运作,方然所在的基础研发组就负责此事,利用fscim,将大量平行研发的模块接入。

在这一过程中,可想而知,托马斯*安生得以接触大量不同门类、不同功能的子系统,也有权限调取、查阅相关的技术资料。

将模块链接的核心,工作量很大,单凭人工是没可能完成的。

在利用走鹃的工作过程中,一开始,方然很恪尽职守,在职责范围内分配约120plops的算力,协调项目组的几名工程师,各自完成份内之事,至于他自己,则继续每天抽一些研究fscim底层框架。

要掌控庞大的联邦网络体系,进而,掌控实打实的生产力,这一点也不容易。

全产机的每个模块,都会由所在领域的产业巨头来研发,国际商用机器承担的是it领域,自己显然不宜插手,也没有机会。

而其他生产领域的公司,不论卡特彼勒、巴斯夫还是淡水河谷,方然的了解都很有限,他所能做的,之多不过是远程侵入这些公司的内网、在服务器里稍作停留,根本无力解析其项目研发、制造流程,更遑论从中作梗。

一句话,对空前庞大的全产机,直接掌控其中的大量模块,是完全不现实的。

那究竟要怎么办呢。

这时,方然对托马斯*安生之身份的长期耕耘,就显现出了一些前瞻的、独特的价值。

身为ffri-it成员,同时又受雇于国际商用机器,在签署协议后,不出所料,上面很快便交给托马斯一些机密任务,其主要内容,就是利用自己在ffri-it的权限和影响力,为ibm谋求更多利益。

说白了,就是在巨头虎视眈眈的全产机规划上,让ibm尽量多分一杯羹。

联邦的有产者们,在这前所未有的时代里相互勾结、妥协起来,一致对外扩张掠夺,这固然是大趋势。

但对待划时代的全产机,仍会彼此猜忌、防备。

展望未来,大一统的,究竟会由谁来掌控,各方力量博弈的最终结果是形式上的国有化,由联邦政府出面组织全产机的研发和部署,待这一体系建成后,则由ffri-it提供的基础架构,让各参与方共同管理。

明面上的规则如此,事实上,也就是被联邦的若干家资产巨擘所把持。

而联邦境内的中小资本,则注定在这一轮博弈中出局,或者自生自灭,或者依附于大资本之一而苟活。

究竟由政府控制,还是让几大资本把持,这一切,方然都不怎么在乎。

他关注的是,不管由谁来掌控者空前庞大的体系,是一群人,一小撮人,还是某一个人,位于田纳西州橡树岭的中枢机构,其接收与发送的海量数据、讯息与指令,会经由什么渠道连接至北大陆上的若干分散控制节点。

然后这一切,再如同血管输送血液般,渗透到联邦生产体系的具体单元。

的中枢位于橡树岭,是绝密讯息,方然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查出。

但现在,这讯息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

退而求其次,他的计划,是努力为ibm争取到体系中的次一级节点、覆盖范围在百万平方公里上下的分散控制节点承包权,进而,才有机会在其中动手脚,在时机合适时,一举掌控其链接到的所有生产单元。

至于核心,必然被联邦政府的背后金主们所把持,劫夺的风险会很高。

会不会有人打这一核心的主意呢,也许会,考虑到联邦it产业里埋伏的同类,思路总会有一些相近,方然能料想到,现代文明的资源——能源——算力——暴力之链条,能看清楚这条线的必定不止自己一个人。

在夏洛特研发中心默默工作,身处ibm的7*24小时监控之下,甚至于,就连与emily在住处不可描述时,也无权屏蔽摄像头。

对这些都安之若素,方然没告知emily,他很珍惜托马斯*安生这一身份。

表面上,不要有任何可疑行为,追踪、调查同类的工作也一并暂时中止,对他而言这都不是麻烦。

早在很多年前,混迹于伯克利大学时,方然就摹想过所谓永生之中长期规划。

即便在实践中,一切计划在实践中都会遭遇到变化、甚至重大的分歧,但时至今日,永生之路上的若干时间节点、发展阶段,却仍然契合于他的预料。

第308章 第三〇六章 对策(auzw.com)人类社会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终有一天,电脑与机械的组合将称霸世界。

但,究竟是谁能掌控这空前绝后的庞大体系,站在西历1484年的时间节点上,方然还没办法断定。

尽管如此,凭借多年来的观察、理解,他还是能看清大致的走向。

it,是未来,是唯一的希望,对这判断是如此坚信,在方然眼中,那个人几乎必定会从信息技术领域的从业者中产生,而几乎不可能从联邦政府、军队或其他产业领域中供职的群体里出现。

这种判断,未必与大多数同类相一致,很多同类或许还在觊觎联邦的暴力机器。

其他人如何行动,现在没时间、也不打算去关注,方然的计划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他很早之前就摹想过,在这一阶段,遍布盖亚的同类们将进入所谓的静默期,会各自在信息技术领域的不同岗位上暗中准备,而无暇彼此竞争。

在这一阶段,来自同类的威胁,会降低到几乎无需提防的程度。

譬如托马斯*安生,以这一身份在夏洛特研发中心生活、工作,现如今,方然几乎完全终止了对同类的调查搜索,除对身边的同事仍有所防备,日常工作、上网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

黎明前的黑暗,用在这里,是一种比较合适的陈述。

文明将向何处去,这一重大问题,但凡走上追寻无限长生命的人,必定都思考过,所得结论也大致仿佛,继而,同类们的选择也会彼此类同,此时此刻,必定会扎堆在联邦乃至其他列强的信息技术领域,为掌控自动化体系而暗中蓄力。

相应的,如托马斯*安生的终身服务协议这类门槛,绝大多数同类也一样会遇到。

要周密策划、一朝发难,从人类世界的统治者、顶层、有产者手中夺取体系的控制权,这显然并非单纯的技术问题,而是需要与前者斗智斗勇,要设法在一系列的监控、钳制与威胁下,披荆斩棘继续向前。

在这样的时期,对每一个追寻永生的人,都是与传统社会体系对抗的关键时期。

只有迈过了这道门槛,接下来,才有资格参与同类间的内战。

明确了这一点,接下来的五年、十年,或者更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就只需要专注于篡权,想方设法掌控。

只不过,在进行这一切推理时,方然偶尔会走神,他会突兀的想起匿名者。

匿名者,从其留下的绝笔出发,他本以为其必定已不在人世。

不仅如此,前后在网络上搜寻此人的踪迹,所得也可佐证这一判断,到现在他都觉得,此人的那一封绝笔并不像是在说谎。

哪怕考虑到永生的追寻者,都是意志坚定、不择手段的人物,为掩护身份,可以做出任何行为,譬如自己就因此而夺取了托马斯*安生的性命,方然还是会有这种直觉。

毕竟,如果只为隐匿身份,匿名者大可以像自己这样盗取一个新身份,而根本无需冒着被发现、被戳穿的巨大风险,在互联网上留下如此之多的线索和讯息,更何况,那封自知必死的绝笔,至今想来,仍然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这种惊心动魄,流淌在一封信的字里行间,如果没有切身的体会,是极难著就。

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匿名者又可能还活着呢;时间流逝,每一天都在为目标而竭尽全力,脑海中的事务繁重如山,偶尔,在思维少有闲暇时,方然就会想起那位神秘的匿名者。

困惑是短暂的,他很快明白,自己与其说是凭直觉,认为这个人可能还在人世,倒不如说是希望如此,自己,希望匿名者依然活着。

按理说,一切心怀永不下车之念的人,都是同类,是注定会彼此争斗、为那个人的位置而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身为追寻者之一,他本该希望所有竞争者都人间蒸发、横遭不测,至少也是越少越好才是。

可是另一方面,想到人类文明那宿命般的未来,方然又不禁心生迷惘。

如果,仅仅是如果,匿名者这样的家伙会一直活着,他,或者她,面对文明浩劫降临、即将万劫不复的大趋势,会不会能想出什么办法,可以让人类文明,继而也就让那个人摆脱宿命般的消亡。

匿名者的头脑,眼界,分析洞察力,乃至信息技术领域的实力,都比自己更强大。

如果这样的家伙,面对危局,都找不出一条光明的道路自己,又凭什么能找到应对之策呢。

未来,文明的宿命终结,如一大片天边的阴云笼罩在方然心头。

即便看上去,那阴云还十分遥远,在如此之远的距离上观察,也没办法看得真切。

但年轻人的内心深处,却清楚无误的知道,那片阴云,是真实存在的,终将有一天会飘荡到头顶,降下毁灭一切的灾难。

念及至此,往往心中隐约不安,这种情绪促使着方然的行动,让他在工作之余,仍然保持起码的敏锐触觉,在明面上为ibm争取项目、暗地里解析次级节点的忙碌之余,留意那研发中心高墙之外的世界。

墙外的世界,自从去年造访杰克逊维尔,一年多时间里方然和emily都没再造访过。

用不着外出切身体会,通过网络,方然对联邦社会的观察未曾中断,所见所闻,对现状的把握,也比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绝大多数人更全面,更深刻。

正是通过这一天天的观察,渐渐地,他消解了心中的某种忐忑。

新时代的奴隶制,独创也好,借鉴也罢,总之今天的联邦社会正是这样的一种形态。

但这种表面上十分稳定,由顶层、奴隶与奴仆构成的三元体制,究竟会不会长期延续下去、甚至成为人类世界的新常态呢;耳闻目睹的现象,加上思考,让他确信这担心并无必要。

新时代的奴隶制,正如出现在几千年前的奴隶制度一样,注定无法永恒,也绝非人类文明的终末态。

与残暴血腥的奴隶制度一样,新*奴隶制,也终将被历史的周期律埋葬。

第309章 第三〇七章 周期(auzw.com)一切人文科学领域的成果中,最可怕的结论,在方然看来正是历史的周期律。

周期,意味着周而复始,人类文明从古到今的轨迹就是如此,科学的发展,技术的进步,让文明之火越燃越旺,却始终无法照亮一切黑暗,驱除所有阴霾,更无法让文明挣脱这周而复始的兴衰轮回。

周期律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概念,在社会科学领域存在的时间并不长。

不过,但凡对人类历史稍有认识的人,稍稍回顾一下过去,也不难从漫长历史记载中的政权更迭、朝代更替之中,觉察到这颠扑不破般的铁律。

这铁律的表现,就隐藏在浸透了血与泪的字里行间,从久远的过去,一直到今天,人类文明的无数组成单元,从原始部落到现代国家的凡此种种,似乎都被某种怪病所困扰,不论怎样挣扎,都命不久长。

历史上的任何组织,建立初期,尚能以其中一切成员,至少是大多数成员的利益为重,但随着时间推移,却必定会滑向堕落、腐朽、溃散乃至消亡的深渊。

腐朽反动到了极点,压迫,必然引发反抗。

一切曾经壮丽宏伟的大厦,都会轰然崩塌,被受压迫者的滔天怒火化为灰烬。

曾经的受压迫者,消灭了旧势力,自然要着手创造一个新的时代,建立一种全新的制度。

然而事实却无数次证明,他们的努力,终将偏离最初的方向,他们的成就,也终将被历史的周期律无情埋没,新的制度,新的组织,仿佛同样被莫名的怪病所感染,用不了多久,一切,又将进入同样的轨道,曾经被切齿痛恨的堕落,腐朽,又将如阴魂般卷土重来。

然后就是溃散,消亡,又一批深受压迫者揭竿而起,继而,重走这由盛而衰的宿命。

周期律,就是这样的牢不可破,即便未能有预测具体时刻之力,却精辟的从宏观层面,归纳了人类文明延续至今的运动规律。

这规律,稍加阐释便不难理解,却始终牢牢束缚着人类世界的一切。

面对这样的规律,人,区别于其他生命的特质,便是能藉由过去而展望未来,对周期律所预示着的,任何组织、群体、国家乃至文明的兴衰大势,自然会十分恐惧。

因为这便意味着,生而为人,不论置身于历史上哪一个时代,等待着自己的,都将是置身其中之组织的漫长而痛苦衰亡,不仅如此,这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还会不以任何人的意志、努力与决心为转移。

不仅如此,倘若思考更进一步,即便有天纵伟人力挽狂澜,甚或埋葬旧时代、开启新时代,又能如何;历史上无数雄才大略的伟人,都曾经想办到这一点,但他们,即便都胸怀天下、想要打破这周期律的魔咒,却始终都未曾办得到。

历史的周期律,就是这样的坚若磐石,甚至超越了人类的力量,超越了一切人类的坚强意志而始终屹立。

但为什么,历史的周期律,会是这样的坚不可摧。

身为it领域的行家里手,对社会,乃至于社会科学,方然并无多大的造诣,他也不擅长于观察、分析人类社会那些光怪陆离的复杂现象。

但倘若观察本质,周期律,其原因也并不难看得出:一言以蔽之,无非是在人类对抗客观世界、努力延续自身存在的过程中,自身利益与整体利益的矛盾。

一个群体中的个体,倘若都脱离这群体而独立生存,显然就不会遭遇周期律。

但这时,连社会都不复存在,人类的概念,也将随之而成为无源之水,继而彻底消亡。

生而为人,要想在喜怒无常的大自然中生存下来,成群结队、彼此合作,是必须要有的条件,当一部分人觉悟到这点、并组成群体后,游荡在群体之外的其他人,即便主观上并不想过群体生活,也必须加入,否则就会被群体的强大生产力所淘汰。

但是在这样的群体中,个人的利益,始终与群体的利益相矛盾。

这种矛盾,并不是说这一个人生活在群体里,其利益甚至不如单打独斗、自己去面对客观世界。

而是说在群体中的他、或者她,要想获得利益,除积极参与群体生产活动并获得一份收益外,还多了另外一个本质上极其反动、却常常是条捷径的渠道:花言巧语,巧取豪夺,自己不做人和贡献,却去夺取群体中其他人的利益。

人,总归是有意识、有头脑的,所思所为无非都是为了利益。

而纵观人类历史,成千上万年来的一条文明长河里,人类始终没有找到完全之策,能够彻底杜绝群体中的某些人,经由付出与所得的权衡,而舍弃辛勤劳动、转而成为压榨、掠夺他人劳动成果的叛徒。

恰恰相反,群体的反制手段,是如此无力而苍白,甚至往往在一个群体建立之初,确立的就是一部分人不事生产,而依靠体制、暴力甚至谎言去掠夺其他人的荒谬制度。

不管是自始至终,还是半途沦陷,群体,人类社会的组成部分,迟早都将充斥着压榨和掠夺,一部分人用尽手段聚敛起惊人的财富,继而,更凭借这惊人的财富巩固地位、变本加厉,被贪婪与恐惧驱使着,去将这压榨与掠夺的恶事做尽。

贪婪,这很好理解,倘若这些人竟能不受其蛊惑,一开始就不会犯下这样的罪。

而恐惧的根源,则来自于财富来路不正的原罪,这些有产者,对自己的地位、财富、权力是怎样得来心知肚明,即便动用从教义到鼓吹的种种手段去蒙蔽民众,仍极其担心他们有朝一日觉醒,而将自己送上绞刑架、断头台。

这种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将伴随有产者的一生。

但又要怎样解决,散尽万贯家财、终结这种制度可以么,怎么可能。

什么叫做肉食者鄙,倘若这些家伙,竟能有如此之高的眼界与觉悟,又怎会在一开始心生邪念、踏上压榨与掠夺他人的不归路。

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终归也只是一种幻想。

第310章 第三〇八章 更替(auzw.com)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又或者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们,所采取的措施近乎一致,都是横征暴敛、挟兵自重.自以为只要拥有足够多的财富,足够多的武装,就能高枕无忧,永远骑在民众头上作威作福而不受惩罚。

直到有一天,防民的堤坝被狂怒掀翻,暴民四起,玉石俱焚,文明则一并遭殃。

这,就是历史的周期律,当旧的群体,体系乃至文明,被暴乱所摧毁,新的群体才有可能建立起来,继而在前世之鉴,后事之师的理性反思之下,再次尝试建立起协作互助、而非彼此倾轧的新制度。

然而这样的尝试,已被证明,每一次都会以失败而告终。

对这种宿命般的失败,社会科学人士,自然会营造种种理论去加以解释。

但这一切理论,在方然看来,却甚少触及到问题的实质,甚至让民众对历史的周期律产生某种误解。

骑士除掉恶龙,继而,自己成为新的恶龙,是广泛流传于联邦民间的说法。

这种说法,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很鞭辟入里的阐释了,什么是历史的周期律,以及,这周期律是怎样左右人类历史的。

纵观漫长的人类史,政权更迭,朝代更替,统治者如走马灯一般变换,这现象司空见惯。

历朝历代一概命不久长,根本原因,显然是统治者的横征暴敛,让群体中的大多数人无法再忍受,而进行宁有种乎的关键思考,然后便揭竿而起,将生产力化为战斗力,将腐朽的统治机器摧毁。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耐人寻味的,则是这砸烂旧世界的力量,究竟被谁所支配。

民众,任何社会活动的力量源泉,固然是一切政权更迭、朝代更替的基本动力,但也应该看到,脱离强有力的动员、协调与组织能力,民众,只是一盘散沙,并不天然具有反抗压迫和掠夺的能力。

只有将其动员起来,组织起来,以强有力的核心来领导、指挥,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才有可能被释放。

这也就意味着,能做到所有这一切的力量,必将走向民众的对立面,继而成为新时代的统治者,变为新时代的恶龙。

思考到这种深度,就会意识到,联邦民间流传的骑士杀死恶龙,然后变成恶龙之言辞,也只是说对了一半。

恶龙,不论在什么朝代,的确是由上一个斩杀恶龙的骑士变成。

但这种蜕变,却并非在斩杀恶龙之后进行,而是在骑士纵身上马、振臂一呼的时候,就已不知不觉、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将民众的力量召唤出来,最初的动机,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

然而不论任何人,任何组织,一旦切实的达成了这样的目标,接下来,不论主观意愿、还是客观需要,这个人、这个组织,都必然会将思维与行动的核心转向维系这力量,进而维系自身在社会中的优势地位上来。

说白了,用不着等到改朝换代的那一天,但凡掌控足够强大的力量,骑士,就必然且已经变成了恶龙。

明白了这一点,就会想到,人类历史上任何新时代的开端,都是由恶龙来发轫的。

不同时期、不同口号的朝代,彼此间的区别,只在于这恶龙出于种种考虑,而愿意将与民众的温情脉脉之关系伪装到什么时候。

伪装,目的多种多样,但有一条却是确凿无疑:它不可能永远进行下去。

人类文明的朦胧面纱,一层,又一层,看似纷繁芜杂,待到揭开这层层叠叠的伪装,核心的矛盾,却就是这样的简单而直白。

群体的力量,远胜个体的力量之和,正因如此,群体的出现才是必然。

这必然出现的群体,又必须由一小撮人来组织、协调、管理、统率,否则便是一盘散沙,与密集拥塞的个体之算术和无异。

然而进一步的,这负责组织、协调、管理、统率的一小撮人,又必然滑向追逐自身利益、为此甚至不惜损害群体利益的深渊,即便有再坚定的信念,再严酷的律条,也无法与生而为人的自我意识、自身利益判断抗衡。

漫长的人类历史,自古至今,本质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

从遥远的原始社会群落,到轰然崩塌的理想联盟,其本质架构,都是一小撮人凌驾于绝大多数人之上。

不论什么时候,事实上管理、统治着群体的,永远都是恶龙。

哪怕其声称自己并不是,或者,很多人觉得那不是,也没有用,只因恶龙的定义,便是如此,一旦成为、哪怕只是即将成为统治者,就必然成为恶龙。

至于骑士,则只存在于民众的美好愿望、美丽幻想之中,而从未真正的出现过。

历史的周期律,就是这样的坚不可摧,就是这样的颠扑不破,让洞悉到这一切的年轻人沁出冷汗,脊背发寒。

文明的终结,曾经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可如今看来这延续至今的文明,即便能永远延续下去,其本质,也一点都没办法让人乐观的起来。

深刻理解了历史的周期律,所思所想,让方然内心十分沉重,但,他的本来目的并非缅怀历史,而是借此去推断文明的未来。

在可怕的周期律面前,新时代的奴隶制,将何去何从呢。

观察这一问题,在明确了历史周期律的本质后,就不难得出正确的结论。

人类社会,从原始时代直到今天,本质始终未变,新时代的奴隶制也仍是极少数人对绝大多数人的统治。

从这一角度,撇开莫须有的正义与邪恶,这样的制度,的确切合人类文明延续至今的主线,而且与历史上的诸多体制相比,凭借信息技术而掌控空前强大统治机器的顶层,对其所压榨、掠夺对象的控制力、威慑力也是空前的。

顶层与奴隶、奴仆的三元体制,至少在表面上,也因此而显得十分稳定。

然而与历史上任何一种体制都不同,新时代的奴隶制,却也蕴含着前所未有的一个根本矛盾:而这一根本矛盾,在方然看来,必将把这制度彻底炸碎。

第311章 第三〇九章 继承(auzw.com)新时代奴隶制的根本矛盾,正如历史上一切制度的根本矛盾那样,蕴含在体系之内。

但并不是说,在奴隶制的体系之外,便不存在矛盾。

和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社会制度相比,新时代的奴隶制,有一个此前任何制度都不曾有过的特点,那便是其有界性。

不同于历史上任何制度,新时代的奴隶制之涵盖范围,并不天然的延伸到盖亚全境。

相反,则通过苛刻的条件,从民众中筛选出最聪明、最美貌的一小部分,来作为体系中的努力与奴仆,至于被淘汰的绝大多数民众,则根本不会进入顶层的视线,对顶层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进而,在顶层眼中,这些被淘汰的绝大多数,就会成为一大堆无用的垃圾。

新时代的奴隶制,就是这样成型,以接近一千五百万成员的规模在联邦运行,这其中,真正的社会顶层数量寥寥,至多不过几百人、几千人。

其余的一千四百多万成员,不论地位高低,收入多寡,全都是这几百上千人的奴隶与奴仆。

一种社会制度,并不追求覆盖到世界每一个角落,而是封闭起来自娱自乐,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咄咄怪事。

新时代的奴隶制,根本目标,已不再是资本的无限增殖,而是满足顶层的需求。

这种需求,即便规模上一直在膨胀,联邦的生产体系也在持续扩张,却并不需要雇佣更多的劳动者来实现,相反,借助人工智能与自动化、智能化体系的自我反馈,维持一支规模大致稳定的奴隶队伍,就能让顶层掌控的力量不断膨胀。

另一方面,顶层需求中那些无法被机器、ai满足的部分,规模则终究有限,即便全体有产者醉生梦死、穷奢极欲,也不需要将所有人都变作奴仆。

这样的三元体制,高度内卷,体制之外的一切都可以罔顾。

然而却另有一个问题,无从回避:人,终有一死。

不论顶层、还是奴隶与奴仆,都无法永远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新时代的奴隶制,如果想要一直波澜不惊的运转下去,不论顶层,还是底层,都必须考虑到代际更替的重大问题。

代际更替,对顶层而言很容易,也没有任何不可调和的矛盾。

繁衍足够的子嗣,一代接一代传递资产与权力,对顶层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根本不成问题,不论配偶,还是资源,都完全支持其按自己的意愿,制造出几乎是任意数量的继承人。

当然在实践中,出于资产集中的趋势,这种更替总体上往往是一换一的稳恒态。

成为顶层的继承人,一般而言,也没有任何硬性的门槛。

但凡心智正常的人,都能胜任。

曾充斥联邦互联网、媒体与快餐书籍的连篇累牍,显然很避讳这一点,而喋喋不休的试图让联邦民众相信,顶层的继承人都是不世出之天才,哪怕不在专业领域有卓然建树(这当然是可想而知),也必然会在难以度量、无从捉摸的人情世故方面,有常人不能及的天赋和才华,如此才能堪大任。

事实上,所谓人情世故、意志情商,以联邦的三亿人口之巨,这方面能力出众者,没有百万、也总会有十万,根本一点也不稀罕。

反倒是科学研究方面,艰深的学问,超前的理论,对人的要求才更苛刻。

以联邦的庞大人口数量,能担当大任的才往往只有那么几位,甚至,有时候还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倘若情商超卓、人情练达,就能成为联邦顶层的继承者,但凡没有被媒体与宣传机器所洗脑的联邦民众都不禁会问,为什么顶层就偏偏选中了自己的后代、再加上一两位北京显赫的陪衬,来继承自己的衣钵,而对民众中动辄成千上万的高情商、强意志之人士,一概选择了视而不见呢。

答案,只有一个:继承衣钵的关键因素,根本就不是洗脑p话所说的那样。

面对媒体,面对联邦的劳苦大众,不管某些人如何在聚光灯下摇唇鼓舌,庄严宣布其能力之外的资本等于null,也掩盖不了这丑恶而肮脏的事实。

顶层的代际更替,事实上,就是这样的简单又容易,这里面没有矛盾。

但另一方面,不论奴隶、还是奴仆,代际更替就是严峻的现实问题,或者说,仅仅凭借奴隶与奴仆群体自身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顺利完成。

奴隶,在今天的联邦,泛指服务于物质资料生产体系的一切劳动者,而生产体系的岗位中,简单、重复、枯燥的位置几乎完全被ai所替代。

奴隶的职责,越来越侧重于研发、创新与应用,进而,需要极其聪明的头脑,与丰富的知识与技能、经验储备。

而奴仆,在今天的联邦,泛指服务于所有人(当然主要还是顶层)的一切劳动者。

在社会服务的岗位中,同样的,简单、重复、枯燥的位置几乎完全被ai所顶替,奴仆的职责,越来越侧重于精神世界、艺术创造与身体愉悦,而所有这一切,都需要极其充裕的天赋,与出众的身材与容貌、气质特性。

不论奴隶,还是奴仆,门槛现在都高的可怕,绝非从民众里随便抓一个人来就可以。

不仅如此,奴隶与奴仆所要求的特质,从智慧、意志到身材,并不能完全遗传,无法像资本和权力那样,在代际间稳定的传递下去。

不论智慧,还是美貌,亲代与子代之间有一定的相关性,这是容易观察的事实。

但也很容易观察到,这种相关性,其实一点也不稳定。

智力活动领域的杰出人物,其子女未见得也一定是杰出者。

进而,其子女的子女,泯然众人的概率则会更高,几代人后,基本必定默默无闻,这是很常见的情形。

至于人类的其他特质,容貌,身材,性格,意志,莫不如此。

生命的遗传与演化,如此深奥。

继而,让奴隶与奴仆阶层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完成整个阶层的代际更替,就是一种不可能。

第312章 第三一〇章 争夺(auzw.com)奴隶与奴仆阶层,无法自我完成代际更替,这样讲当然不一定准确。

假如,仅仅是假如,联邦的顶层动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让奴隶与奴仆们大肆繁衍,每一对夫妇都生育七八个、甚至更多的子女,然后择优录用,不符合条件的淘汰者则一概扫地出门,汇入两亿八千五百万垃圾的洪流。

这样做,仅仅从理论上讲,的确有可能完成代际更替这一艰巨的任务。

然而站在实践的立场,这种策略,就不太可能奏效。

且不说在顶层的压力之下,奴隶与奴仆阶层会不会乖乖听话、生育一大堆子女去充当代际更替的原材料,就算他们乖乖就范,人,毕竟不是牲口,并非生下来管吃管睡就能充当劳力,而必须经过长期的教育和培养。

这种工程,在it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似乎可由人工智能和自动化的机器代劳。

但事实已经证明,人的培养,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人这一因素在教育过程中的地位是很难取代,单纯用机器教育培养出来的人,不论性格、还是能力都有很多缺陷,这并非臆想,而是被一系列残酷的实验所证实。

归而总之,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要蜕变为社会学意义上的人,并非简单的掌握几门课程、锻炼工作技能就可以办得到。

展望未来,在不知多么久远的将来,或许有一天人类将能够完成代际更替的全自动化,以不知疲倦的庞大生产机来制造出理论上无穷无尽的劳动者大军。

但凭借今天的科学技术,用不着深究,方然也能看得出,距离这一天还极其遥远。

迄今为止,要培养文明的接班人,人的因素仍然是必不可少,而每天辛劳不辍的奴隶、奴仆们,是否有时间和精力去额外承担这一繁重的义务,为千秋万代的顶层们提供一茬茬蒜苗般的劳动力,简直就是不问可知。

置身于新时代奴隶制的大框架下,不论奴隶,还是奴仆,但凡稍有头脑都不难看透自身的处境,和围绕着自己的这一切。

继而,哪怕因顶层的施舍而暂时生活无虞,甚至拥有些多余的时间、精力和资源,是否会有兴趣将其耗费在辛苦的生养后代上,主动去做这形式上是延续生命、实则不过是种蒜苗的无事生非之举,也是很可疑的。

荒谬的资产主义制度,扭曲了一切,连人类的繁衍延续都无从幸免。

正因奴隶与奴仆的代际更替,没有保障,所谓新时代的奴隶制,也就无法彻底脱离联邦的285,000,000民众而一直封闭运行下去。

当体系内的顶层恣意繁衍,奴隶与奴仆却在日复一日的辛劳中消磨殆尽时,这一体系必须从外部获得新鲜血液,补充消耗掉的底层基石,而新鲜血液的来源,放眼四顾,也就只有那曾被视为活的垃圾的无数民众。

从这一角度观察,思考,方然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在自产机大行其道,全产机崭露头角的今天,金主们掌控的联邦政府,依然会维持运转。

遍布联邦大小城市,在钢筋水泥垃圾堆里苟活的民众,也还能领取到一些起码的救济,获得一些最基本的社会服务等资源,而没有像某些科幻、电影里那样,被掌控自动化生产体系的统治者彻底铲除。

即便失去了被压榨的价值,也失去了当炮灰的资格,他们,仍有最后一点用处。

哪怕身为底层,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不论生育、还是教养都难免被异化,但和体系中的一千五百万人口相比,出局者的规模更庞大的多,随便生养些子女,便可以为这新时代的奴隶制补充人口,维持体系的长久运转。

何况随着it的进一步渗透,生产体系的升级,数量稳定之顶层所需要的奴隶和奴仆数量,显然会缓慢而持续下降。

代际更替,在这样的大趋势之下,也更加成为了无关痛痒的小事。

在不考虑生命科学进步的前提下,奴隶制的稳定性,并不会受到代际更替的冲击,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方然并不在乎。

在一开始,他所洞悉到的根本矛盾,也并非是在这方面。

而是贯穿这一制度始终的,并且,会随着it渗透而愈加尖锐、终将爆发的,奴隶与顶层的争斗。

压迫者与被压迫者的矛盾,并不稀奇,在人类历史上更一直存在着。

但新时代的奴隶制,其根本矛盾,却和以往任何时代迥异,并非是被压迫者反抗、乃至推翻压迫者的简单直白,而是切实创造、完成与运行这体系的奴隶,与凭id、密码与权限将其掌控的顶层,这两者之间的一场火并。

也即是,注定爆发在并不久远之将来的,程序员与权限狗之战。

当今时代的联邦,不管如何形容眼下的制度与体系,新时代的奴隶制也好,欣欣向荣的联邦梦也罢,事实,是很清楚的,铺陈在联邦大地上的一切,从高速公路到巨型计算机的全部物质财富,与正在隆隆运转的庞大生产体系,完全归功于新时代的奴隶群体。

正是他们,凭借科学这一工具,创造了联邦社会的全部财富。

而执掌这体系的顶层,又是凭借什么,才切实的将这一切捏在手中呢。

表面上,是联邦政府的武装力量,和资产的无形压迫,但究其实质,不论武装力量,还是庞大资本,归根结底,都必须体现在生产体系的控制逻辑中,才能真正的发挥作用。

暴力体系是什么,是机器人,是作战单位,是先进的武器。

然而这一切发挥作用的前提,是通过网络,接到准确的秘钥和命令,并凭借ai和网络来组织行动。

资产,更是如此。

表面上是所有权凭证,或者银行账户上的一串数字,事实上,只有将其注入生产体系的控制核心,体现为具体的id和指令,才能真正奏效。

规则如此,没有什么是自然而然,武装机器人不会自主决定向谁开火,银行账户上的马克也不会自己去掌控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