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的一句威胁,方然的语气,明显是在提醒眼前的年轻姑娘,认清现实。
以剥夺生存资料为要挟,这种话,理应激起对方更大的愤怒,安娜*乌沙科娃听后,却一言不发的盯着阿达民,嘴唇紧抿,勉强压抑着情绪。
你们这些管理员都是一样,冷酷无情,没什么好讲的。
不论如何痛恨眼前的人,提到民众,姑娘完全有理由相信,阿达民这种不择手段的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她忽然有些泄气。
是的,残暴的侵略者,无论如何都必须被消灭,但现如今从出言相讥,到被一番威胁击中软肋,安娜*乌沙科娃还沉浸在情绪中,负手立在窗旁,眺望晦暗朦胧景象的阿达民,则若有所思。
管理委员会,古拉格,安娜*乌沙科娃,你是这里的第一负责人,对不对。
那就是默认了?不用否认,啊,其实这很明显;那么,为今之计,我需要你知无不言,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这个十九岁的年轻姑娘,身份,非同寻常,方然顿悟到这一点,他意识到,面对自己麾下的天堂军,只有这姑娘的反应有所不同。
自从大举进攻psk,攻城略地,天堂军陆续俘获大量人类,这其中,psk要塞内的普通民众,显然对当今时代的事态一无所知,至少相当模糊,对于来势汹汹的天堂军也有些不知所措。
至于it领域的工作者,以及,管理委员之类人物,多少都对眼下的局势有些认识,一旦见识到天堂军的强悍战力,权衡利弊,几乎都会选择有限度的合作。
以上两种人,不消说,是方然采取怀柔政策的基础,否则就是在养虎为患。
但安娜*乌沙科娃,按理说,身为管理委员会的一员,理应洞悉局势,在古拉格被占领后,应该很快便会意识到psk的实力差距。
在这种情况下,古拉格几乎没可能被反攻的psk军收复,对其中的所有民众而言,也就等于永远与psk大区说再见,接下来,不论出现什么情况,自己的命运都将握于nep阿达民之手,这才是理性的念头。
但在这种情况下,安娜*乌沙科娃,仍然是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
她内心深处要捍卫的,是什么呢,方然并不太关注,总之,此人必定在psk大区统治机器中占有一个重要的位置,其脑中的情报,恐怕也比古拉格的所有人,包括其他管理委员会的家伙更多。
但怎么撬开她的嘴,如她自己所言,酷刑吗;情非得已时,倒也未必不可以尝试一二,但现在并无必要。
情报,你恐怕是痴心妄想。
走着瞧吧,哦,既然你这样讲,安娜女士,也就是承认自己知道一些情报了,是吧。
对说漏了嘴的安娜*乌沙科娃,挪揄一句,方然不紧不慢的迈步离开,走到门口时,才随意的告知自己有何安排:古拉格,其实是周边一大片区域的首府,恩,我已经调查清楚。
那么,既然各要塞已恢复秩序,你们管理委员会,就尽快接手,把整片区域里的一个个要塞,或者说城市,打理妥帖,这要求总不算过分吧。
短暂的谈话,内容,似乎有一点莫名其妙,方然离开时也这么认为。
现在,对安娜这种人,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加以利用,才能在前线与psk军对峙、准备发动下一场攻势时,稳定占领区的局势。
除此之外,自己又是否有一些其他的考虑呢,离开替身机器,前往游泳池锻炼,放松,投入水中的男人暂且将万里之外的战况抛诸脑后,舒展双臂划水,呼吸有力而节奏分明,一边在泳池中奋力向前,一边放任思绪神游。
一直以来都不擅于交际,察言观色,也非自己所长。
但,多少年来的摸爬滚打,还是让方然具备了一些起码的能力,从刚才的对话中,他的确捕捉到若干情报。
安娜*乌沙科娃的身份,是其中一点,除此之外,他也相当准确的判断出,此人对psk大区,乃至边境线外的广袤世界,有相当程度的认识,这种认识,在新时代并非一个人能独立获得,显然是来自于上头。
不仅如此,这姑娘对阿达民、也就是自己,十分厌恶,同时却要捍卫psk的一切,对滨海边疆大区必然也会有的管理员,却毫无怨言。
那么她讲过的那一句话,你们这些管理员,就另有所指。
毕竟,领土如此广袤的psk,其毗邻势力,绝不会只有海峡对面的nep这一个。
思绪蜿蜒,沿着这条线索去推测,方然逐渐形成了模糊的判断。
psk、滨海边疆大区,在刚刚结束的战役中表现孱弱,原因,是可以归结为组织架构的差异,或者科技的落后,但想到通用型ai的战前预测,应该说,其武装力量的表现,比预想的还要更差一些。
表现反常,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你们这些管理员答案,呼之欲出,方然逐渐停下动作,漂浮在偌大的泳池中央。
在一旁陪伴的sara见此情景,以为主人身体不适,滑进泳池,踩着池底迅速走过来。
安生,你还好吗?要不要送你出水,休息一会,你脸色不太好。
哦随便,那好吧。
与仿真人对话,在方然,早已没有一开始的别扭感觉,现在他完全把sara、还有alice当做同类来相处,虽然眼前的少女,钢筋铁骨的身体早检修过很多次,从里到外都已不再是最初的那一套。
四十五岁,在这样一个年纪,小心总归没错,sara与alice这些生化仿真人,内置完善的应急预案程序,才让方然安心。
毕竟,对自己这种独来独往,长年累月在地下世界活动的人,哪怕每一天生活都很有规律,饮食、锻炼都很上心,一旦偶遇心脏震颤、甚至心跳骤停之类小概率事件,周围可没任何人能施以援手。
倘若一干仿真人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抢救,让自己掉落车外,那简直就太可悲了。
想到这里,对阿达民这一身份,方然倒心生某种久违的惬意。
第532章 第五三〇章 远东(auzw.com)在旧时代,即便身为一介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出门或在家时,有专业的医疗团队时刻待命,也难保其中会不会有旧仇家,甚或反社会分子潜伏。
而阿达民呢,自己,则一点也没有这种顾虑。
alice、sara这样的仿真人,在周围,还有至少十几台,它们每一个都能在核心ai的控制下,以极其专业的手段,拯救生命,这种7*24的时刻待命,恐怕就是旧时代的权贵,也只能在弥留之际才享受得到。
不仅如此,还一点也不用担心,其中会不会有居心叵测的刺客。
一边这样想着,让sara把自己托举出泳池,浴巾擦干身体,方然才重拾前一刻的思路,他下意识的穿好衣服,走进控制室,在转椅上坐下来仔细思考。
现在,他大概能猜到,战线之后的滨海边疆大区,正在经历着什么了。
西历1498年5月,西伯利亚腹地,赤塔。
阳光,不见踪影,暗沉天空笼罩大地,一大片鳞次栉比建筑铺陈的城市上空,呼啸而过的歼击机,划出稍现即逝的灰白航迹。
赤塔,滨海边疆大区中枢所在地,规模庞大的地上建筑,从远处观察,恍若一座刀枪林立的庞大堡垒,制造工厂的高耸烟囱,喷吐白烟,机器的隆隆运转声四下播散,即便夜晚都灯火闪现,忙碌非常。
庞大城市一隅,伟岸如山的巨大建筑内,会议室里,长桌旁的人们正在开会。
在座者,几乎都是年轻人,另有若干把座椅一直空着,因故不能到场者,正在通过网络远程参与会议。
根据‘顿河’系统的分析,东线战况,目前基本稳定;以阿拉斯卡为跳板的侵略军,目前,应该在修正、等待后勤补给系统建立起来,预计在两到三个月后,可能会发动一场大规模攻势。
在防御计划方面,马加丹地区的一线设施基本完成,当地指挥官报告,需要强有力的机动部队支援,如果‘顿河’系统坚持按兵不动,我们认为,其战略规划有可能为‘取舍’,所以建议在雅库茨克区域建立第二道防线。
明白了,我会与‘顿河’联络。
西线的情形如何,今天一早的报告,是否属实?这还需要卫星数据,进一步研判,不过,即使没有新的卫星数据,身着军装,看起来像指挥官的年轻人,摆弄平板电脑,将刚生成的态势图切换到大屏幕上,从边境地带的布防,冲突频次等分析,根据经验,我们有理由认为,乌拉尔区暂时还未直接参战,此前的一系列边境冲突,只是出于焦虑,而在试探我方的防线。
大敌当前,乌拉尔此时将战略重心东移,这种可能性很小。
今天傍晚,会有一批侦察卫星,例行向西升空。
必须确认西线战况,如无意外,乌拉尔区以西的平原区,这时已经会遭遇尤洛浦的全面进攻。
甚至,考虑最坏的情形,至多几个月后,尤洛浦的前锋就会越过乌拉尔山,进犯乌拉尔区,进而对我方构成十分严峻的威胁。
接下来,是军工体系的产能、调整规划,各位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
西伯利亚区,对这一大片广袤土地而言,是历史沿袭下来的名字,区内人士则更习惯自称为贝加尔区或远东区。
名称并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早已知道,世界天翻地覆,自己曾隶属的国家不复存在,在这样一个怪异的时代,矗立在西伯利亚大地上的,只能是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的崭新存在。
弹指一挥,从盖亚大战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
从最初的极度混乱,一直跌跌撞撞走到今天,管理长,始终隐在帷幕之后,今天的这次会议也不例外,尽管他的声音,仍不时在会议室中响起。
讨论远东区面临的威胁,北大陆的侵略者,令人不安,会议也匆匆结束。
在赤塔的区域管理中心聚在一起,开会讨论,毕竟无法击退空前强大的敌人,东面的乌拉尔区更一点也不省心,曾经的同类,同胞,现在早已陌路,哪一天在边境线上燃起战火,也并不会觉得奇怪。
看一眼时间,觉得这时吃晚饭还早,赤塔地下深处的某避难所里,男人从椅子上起身,离开前,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管理长,有空的话请留步。
在,说吧。
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远东区名义上的领袖,事实上,是完全听从管理长的委员会之一员,刚才开会时,始终正襟危坐在长桌尽头,一身长裙盘发的靓丽装束,完全不拟身份,而更像是晚宴的女主人。
听到管理长的回应,下意识看一眼左右,没有旁人,叶夫根尼娅压低声音:是这样,虽然以前问过好几次,但,我还是想知道,您,什么时候才能从帷幕后走出来,亲自管理我们的远东大区。
你认为这很重要吗,叶夫根尼娅。
我没这么想。
听声音,从未见过管理长本人,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只能猜测,他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在这方面,即便身为领袖,她并不比远东区的一介平民所知更多:只是,最近外面又有一些传言,在委员会内部,也有少数不理智的rades,在现在这样一个大敌当前、局势严峻的时刻,仍执拗纠缠于远东区的组织架构,甚至认为您现在的状态,是在实施独裁,或者,将远东区视为自己的私产。
因为这些言论,自然的,叶夫根尼娅本人也有一些压力,但她没打算谈这些。
外面的传言,一直都有,你也不是第一天听到了。
倒是在委员会内部,哦,怎么讲,看来我是得在大会上明言,让少数不识时务者闭嘴,是这样吗,叶夫根尼娅?不,你不必多想,事实上这些罔顾大局,或者只是头脑发热的年轻人,我并没有恶意。
何况他们说的,并没有错,‘远东区’,或者随便用什么称呼,八百七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十年来一直被我完全掌控,要说这么久以来,自己,一点也没有将其视为自己的私产,那也是不诚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