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还有物理,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是阿达民选定的战略方向。
旧时代的断言,数学与哲学是科学的基础,方然现在并不认可这一点,在他眼中,相比于直面客观世界的数学、物理,哲学这种人类思维的产物,虽然也有其重要性,却完全无法与前两者相比。
在文明蒙昧时期,人类,还未有清晰认知、周密思维的时代,哲学的作用自然很关键。
但今天,全人类的思想,皆统一在原本只被学究们视为哲学、社会科学某一分支的海因里希主义之下,哲学与社会学相关领域,便可以一劳永逸的画上句号。
不论研究机构的专家、学者们,如何玩-弄辞藻,自己都不会上当。
撇开曾被学究们奉为圭臬的哲学,放眼当今世界,人类必须在数学与物理学领域加大投入,才能取得一些基础科学的进步。
不过,即便同为基础科学,这两大领域还是有一些区别。
1512年夏天,地点,北大陆的夏洛特,阿达民主持召开盖亚净土数学中长期研究规划,与来自全世界的数学家、研究者们,探讨数学领域的发展战略。
一旦涉及自然科学,很显然,不论在哪一个分支,哪一个具体的研究领域,阿达民的水平都与在场专家们相差甚远,尤其在数学领域,方然必须得承认,他完全看不懂讨论会上交流的那些文稿。
就算作者详尽解释、有问必答,翻来覆去的看半天,他还是一头雾水。
现代数学,正如自己多年前的认知,已发展到远远超越生产实践、甚至超越客观世界的高度,其艰深晦涩,外行,简直根本一无所知。
恰如被核弹爆轰,死者,并不会有痛觉,便瞬间被超高温化为等离子体,灰飞烟灭。
所以对一个普通人而言,说核弹一点都不疼,还不如刀伤痛苦,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只因核弹的恐怖,已超出其感知与理解力的极限。
但,即便这样的数学,也不会让阿达民心生敬畏。
在研讨会现场,面对一大群专家、学者发言时,他仍然阐述自己对数学的理解,即便在业内人士看来,这种理解,简直堪称冒犯。
各位,在发表拙见前,我必须说明这一点,在现代数学的绝大多数领域,如果不是全部领域的话,本人的认知都基本等于零,不论哪一个分支,都绝对无法与在座的研究者相比,我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不过,今天占用各位一点时间,我本来也没打算‘外行指挥内行’,对自己并不擅长、甚至并不理解的领域,大放厥词。
我只想说明一点,数学,乃至其他自然科学,研究的根本动机究竟是什么?探寻未知,发现真理,诸如此类的动机,看起来简直自带一种崇高的光环,但很遗憾,我本人对这类研究,并不支持。
在不久的将来,人类文明,进入崭新的2.0时代,消弭了任何迫在眉睫的威胁,你们可以在充分保障的基础上,自由自在的开展研究,不论多么天马行空、不明觉厉,都可以获得一切必要且合理的经费支持,但现在么,这一切还没到时候。
今天的盖亚净土,需要的,是指导科研、生产实践的数学,而不是一栋高耸入云,却既无门窗、也没有楼梯,什么人都住不进去的空中楼阁。
阿达民的论调,让会议现场和远程连线的专家、学者们,一阵窃窃私语,虽然通讯都会被监控,但在盖亚净土生活已久,他们都知道这没什么,阿达民对科学工作者还是很客气,更不会搞什么文字狱。
反响,是夹杂疑惑的质疑,尤其东北太平洋区的数学家们,他们一早便领教过阿达民的这种态度,基于专业的自信,也十分不以为然。
说白了,在座者几乎都认为,哪怕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阿达民,也该有自知之明,不应该以外行的身份对业内人士指手画脚,这可是最接近真理的数学。
众人的反响,在阿达民意料之中,他清清嗓子,继续沿自己的思路讲下去。
‘空中楼阁’的说法,在座诸位必定会有异议,但这并不重要。
我重申一下,今天,在研讨会上发言,身为阿达民的本人并无心狂妄,去妄议各位的基础理论研究。
我想强调的,只是一点:数学,作为一门基础学科,反映的无疑是客观现实,但这门学科本身,却不应该与其所承载的客观现实等量齐观,被在座诸位、乃至普通民众,视为一种绝对客观、绝对真实的真理,甚至凌驾于基础科学之上。
数学反映的客观现实,才坚若磐石,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这样讲,在量子力学揭示的或然规律之下,或许还会有一些悬而未决之处,但在传统语境中,并无歧义。
数学,是人从自身角度出发,对客观规律的一种总结与陈述,因而必然带有人类思维与立场的烙印,绝对的数学,是没有的,这种‘没有’并非要否定客观规律,而是否定人类施加其上的表观体系。
说白了,在这茫茫宇宙中,并不是只有‘人类的数学’这一种,——抱歉,阿达民先生;我谨代表在座各位,提出质疑,您这一番话简直令人无法理解,什么叫做‘人类的数学’?莫非盖亚表面的其他动物,譬如猴子,在点数野果时会得到一个别样的数目,还是说在遥远的外星球,那里的拓扑定义,与盖亚不同,一个面包圈可以平滑过渡到球体,以您的头脑、认知,您认为这真的会发生吗?我认为,您说的这一切并不会发生。
客观规律,根据迄今为止的观察、分析,至少在数学领域,应该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所谓‘人类的数学’,先生、女士们,显然是指你们一个个毕生研究、创造的现代数学体系,从同调、同理集合到测度论的凡此种种,这些东西,在现实世界真的存在吗?第751章 第七五〇章 分解(auzw.com)先用不着动怒,我的意思是,这些知识理论体系反映的客观现实,当然是存在的,但是这些知识、理论本身,则是人类的发明创造。
这一点,用不着举艰深的实例,恐怕我也不会。
但说到物理学的应用,描述粒子的波动性,既可以使用薛定谔方程的形式,也可以使用其矩阵形式,两种形式都可以解决问题,那么我不禁要问,究竟哪一种才更真实、更现实,是方程,还是矩阵?不论方程,还是矩阵,是客观世界中真实存在的吗,并不,真正存在的只有粒子,以及被‘人类的数学’所描绘的粒子特性。
说到这里,各位应该已能明白,正如若干年前本人在nep区的会议上,对在场者指出的那样:数学,其所反映除的客观规律,才是真实的,切莫认为这一人造的工具也因此而‘鸡犬升天’,变为横贯宇宙的真理,我所要警示、批驳的,正是这种思潮,你们在座的研究者中,有将数学神秘化、乃至神圣化的倾向;如果说,这还算不上危险,至少也是很不合时宜的。
为什么今天要将这些?我想,你们已特别注意到,当今时代的it技术、特别是计算机技术,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成就,甚至连‘强人工智能’这种东西,都已被制造出来,并在决定全人类命运的斗争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这种态势下,可想而知,任何自然科学领域的研究工作,除原则上不可能的那一些命题外,都不会超出‘强人工智能’的能力,数学,乃至其他科学,也不再会是人类垄断的专利,而完全可能有迥异的体系形式。
虽然这种可能的形式,根据实验,一时半刻并无法被人类理解,也无法否认,其存在于ai的核心逻辑之中。
今后,文明的数学研究,完全出于我个人的决断,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仍将以人为主导,各位无须担心失去研究、探索的机会。
但,你们也必须认识到,时代变了:凭借空前强大的‘强人工智能’,不仅在算力、也在逻辑思维层面超越了人的存在,人类的数学研究,也必须与时俱进,甚至逐步向ai的思维体系靠拢,而不能抱残守缺,死守为运算、存储与并行能力极差的人脑,而准备的数学规则。
直白的讲,现代数学的绝大多数领域,从拓扑学、到李群等等,几乎全都是能力严重受限的人,为描述、分析与探索复杂现象,而编造出的复杂理论体系。
这些东西,虽然可能对应现实中的现象,但,更有可能的,只是一类空泛的头脑游戏。
在研究、探索这些高深莫测的数学,进而沉浸其中时,你们,但凡还有一丝理智,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理论,是否现实,难道会没有丝毫的自觉?唯一真实存在的,是现实,而非任何精妙绝伦的理论,希望在座的所有人,都能牢记这一点,不论是否认同,至少在人类文明进入关键期、即将跨越奇点的这段时间里,暂时撇开那些华丽而虚幻的东西,向现实,向实践应用,底下自认高贵的头颅。
说到这里,阿达民暂且喘口气,会场一时间变得十分寂静。
片刻后,才有迟疑的声音响起:那么阿达民先生,您,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全都去研究所、设计院吗。
一句基本中性的疑问,表明在场大都数人的立场,众人则缄口不言。
在场的数学家、研究者们,即便内心深处对分明就是一个外行的阿达民,并谈不上敬畏,却不得不谨慎考虑自己的言行。
这种奇怪的氛围,即便身在替身机器里,方然也不难感觉到,他摆摆手。
那要看各位自己的选择,今天的盖亚净土,一点也不缺乏科学研究领域的人才,因而,在谨慎利用资源的基础上,各位尽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遵从个人选择,去进行自己最愿意从事的工作。
只不过,在文明极大发展、跨越奇点前,天马行空的纯粹理论研究与探索,无法得到充裕的资源支持,对,说白了,就是不能任意调动算力,其他一切倒还好。
对数学研究者们的要求,经过发言,阿达民并不确定在场的每一个人,是否都能明白。
他只想告诫这些理论造诣或许极高、却沉浸在自我之中的家伙,哪怕是出于学术探讨、研究突破的角度,也务必正视科技、特别是it与ai带来的变革,进而将人类的数学研究,推进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数学,正如他在会上所言,形势上的一堆符号、公式、方程与矩阵,看似眼花缭乱,实则不过是人类因自身条件所限,而发明出来的拐杖。
但凡是人,天资、教育与努力,可以让能力相差极大,与生俱来的硬件却一成不变。
再怎样智慧的研究者,也只能同时处理至多几十个立即数,依靠单线程处理机与规模庞大、调取速度却极差的存储器,进行单路的顺序操作,即便运用抽象思维,也仍然无法脱离基本处理能力的桎梏。
正因如此,面对的问题越大、越繁杂,一个人就越需要时间,去将其用自身能够应付的符号体系,进行转码、分解,然后才能用自己那可怜的单线程机,化整为零的尝试解决。
纵观整个科学史,作为自然科学基础之一的数学,这种特性尤为突出。
任何问题,要想被人类解决,首先要被人理解,科学研究与应用的一大部分工作,其实都是在后者上花费时间,譬如数学建模,将现实世界的问题转化为数学形式,直到强人工智能出现前,仍必须由人类来完成。
一旦完成建模,原则上,接下来的工作便可用数学无脑解决,或直接丢给电子计算机去处理。
多少年来,人类解决现实问题,往往便是这样的一种思路,其中大部分时间、资源与人力,都花费在分解、重构与描述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