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欺人太甚!纪羡白那厮好生不要脸, 分?明是他?自己毒杀了幼帝,竟嫁祸给大将军您。
这檄文一出,怕是很?快会天下皆知了。
放屁, 幼帝死在长安皇宫里,大将军与之相距甚远, 干咱们何事?明眼人如何看不出他?在贼还捉贼!熊茂,你莫要忘了, 这天下能读书识字的又有几何?大部分?是愚民罢了。
幼帝登基已有三载,或许有人会想, 倘若他?纪大司马真想弑君,何必苦苦等至今?更别说纪羡白向来面子功夫做得甚是不错, 对?外摆出的端是一副忠臣姿态。
众人怒火中烧, 却也不由忧心。
他?们大将军占了整个北地?都未曾称帝,顾忌的正是名声。
大楚虽已名存实亡, 但第一个称帝的总会遭到些笔诛口伐, 言道那是窃国的乱臣贼子,而后面再称帝的往往没那般扎眼。
如今纪羡白将一盆脏水泼下来,很?有打蛇打七寸的意思。
公孙良严肃道:主?公,他?们能发檄文, 我们也能。
对?方说你鸩杀幼帝, 我们就说纪羡白他?贼喊捉贼、包藏祸心,使这一计嫁祸于你,他?才是真正的弑君之人。
众人无不颔首。
决不能坐以待毙, 他?们发檄文讨伐幽州, 他?们就骂回去。
陈世昌写得一手好公文, 霍霆山看向他?:檄文一事,交给陈先生负责。
陈世昌拱手领命。
众人都心知肚明, 事发如此,檄文已不是重点,重点是接下来的战事。
因为口水仗一打,谁也不干净了,既然如此,唯有以真刀真枪才能分?出胜负。
檄文作柴,战火即将……不,或许此时荆州那边已经点燃战火了,只是消息还未传到他?们这边。
霍霆山目光扫过一脸怒色的众人:檄文之事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下面来谈谈荆州的战局。
*裴莺喝了不少酒,洗漱过后上榻,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睡到半夜,她?被一些小动静惊醒,房中光芒昏暗,只余浅浅一层,应该是来者只从黑纱袋里拿了一颗夜明珠。
淡光落在他?魁梧的身躯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霍霆山,现?在什么时辰了?裴莺嘟囔。
吵到你了?那边刚除了鞶带的男人动作稍顿:还早,夫人再睡会儿?。
她?应了。
但等霍霆山上榻,却发现?方才答应他?睡觉的人,似乎没什么睡意,她?还惦记着?之前?他?那句晚些再说给你听呢。
所以发生何事了?裴莺问。
她?这是不问个明白不肯睡了,霍霆山按了按眉心:明日再告诉你,否则你知晓了要睡不着?。
裴莺:不会。
倒是你现?在不说,我老?忍不住猜才会睡不着?。
那颗夜明珠还在霍霆山手里,借着?淡淡的珠光,他?看到了她?抿起?一点的唇。
得,她?还倔上了。
两人在夜里对?视片刻,最后霍霆山无奈的长话短说,最后道:……夫人,我们与雍州那边如今是彻底撕破脸皮了,接下来有许多场硬仗要打。
霍霆山本以为她?听了后会忧心不已,没想到她?拉长音哦了一声,只是道了句原来如此,然后重新躺下,还给自己拉好小被子,俨然一副答案已揭晓、她?要重新睡觉的模样。
这回换成霍霆山来了兴致,夫人好像并不担心。
百炼钢出世后,凡是与幕僚商议,他?偶尔也会带上她?一道,让她?旁听,因此她?绝非像旁的妇人那般不知时局。
裴莺确实不担心:霍霆山,打仗这方面你是我目前?所见最厉害的人。
说实话,我没什好忧心的。
他?们在北川县相遇,而后她?被他?带着?南征,后来又北上伐匈奴。
南征北战多年,除了先前?在豫州时,霍霆山被人撞了船落得一身伤,旁的战役她?都未见他?吃过多少亏。
有些人是天生的将才,一打仗便?如有神?助,裴莺觉得霍霆山就是那类人。
因着?睡到中途醒来的缘故,裴莺的声音比平日软了几分?,像一团一戳就凹下一个小窝的棉花。
她?说完阖眼就想睡觉了,结果眼帘才落下不到一瞬,她?被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在微凉的秋季深夜,他?里衣微敞,露出一小片结实深色的肌理,她?侧靠在他?胸膛前?,被他?一手揽着?腰,另一只手以三指抬起?下巴。
夫人信任我至此,我甚是欢喜。
他?的吻落了下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霍明霁大婚刚落下帷幕,霍知章的纳彩礼紧随着提上日程。
同日,州牧府内的奴仆也很是忙碌,家奴们收到命令,主?子明日要启程离开洛阳城,收囊需迅速收拾妥当。
一日转眼过去,纳彩礼结束得井然有序,原先宿在州牧府的士诗从府中迁离,搬去和?她?那个被安置在洛阳的胞弟同住。
在出嫁前?,士诗都会住在洛阳城,而非随幽州军征战。
……东西?收拾好否?再检查一回,主?子们卯时就要启程了,切勿遗漏物?件。
已查过两回了,无遗漏,倒是庖房得抓紧些。
今日要启程,裴莺起?得平日要许多,天方蒙了一线浅白她?就醒了。
洗漱,用膳,一气呵成。
等整理完,天方亮。
这回霍明霁不再是一个人送家人离开,雷惊鹊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着?乘车的双亲和?弟妹。
儿?子恭候父亲凯旋。
儿?媳恭候舅氏凯旋。
霍霆山应了声,你们守好洛阳。
裴莺仔细看了看新婚的小夫妻,雷惊鹊面色红润,霍明霁状态也极好,看来小夫妻过得不错,她?顿时放心了,此番一去不知何时归,等安定下来,我再传家书回来。
雷惊鹊看着?裴莺,有些忐忑地?道:到时候我可以给您写家书吗?霍明霁看了眼身旁的妻子。
裴莺笑道:自然可以,知章就特?别爱写家书,我们也甚是喜欢看。
旁边的霍知章笑出一口白牙。
雷惊鹊一颗心彻底放下。
队伍启程,在旁人的目送中很?快渐行渐远,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回吧。
霍明霁低声道。
雷惊鹊轻轻嗯了声,但目光仍看着?车队消失的方向。
霍明霁眉心跳了跳。
看来她?当初那番话是半点不作假……*今日起?得早,精神?不太好,因此直到出城,裴莺无意中看见城上挂着?的巨大城标,才后知后觉他?们走的是西?城门,而非从南城门出去。
霍霆山今日与她?一同乘车,裴莺转头看向身旁男人,霍霆山,为何我们不走南城门?洛阳在荆州的北边,若从西?城门出去,回荆州岂非要绕一段路?不回荆州。
霍霆山看出她?的疑惑,我们去长安。
檄文已发,荆、益一带不再重要了,不如直捣黄龙,去长安抓拿纪羡白这个逆贼。
其实去岁冬季末,他?和?柯左定下清君侧的计策后,便?打算攻长安的。
然而冬季并非好时机,就算他?们有棉服,却也没办法否认棉服数量尚少的事实,别说全军使用,哪怕十分?一都难以覆盖。
至于今年的春夏二?季,这是耕耘的季节,如今的士卒大部分?都是军农,否则光是每日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去岁的春夏已没怎么耕耘了,若是今年依旧如此,粮食一定会短缺。
再者就是,长子的婚期定在立秋,而大战一旦打响,主?帅不可轻易离营,而长子成婚他?和?夫人不可能不出席。
因此种种结合,霍霆山将计划定在今年秋季,打算等霍明霁成婚以后才向天下发檄文。
结果,被抢先一步。
裴莺听了他?的打算,直取长安也好,一步到位。
长安若是拿下了,荆益二?州等地?必定惧怕将军兵威如虎,较之先前?必定容易拿下许多。
霍霆山笑着?颔首。
幽州这方的檄文已发出去,他?们改道往长安几乎是明牌了。
于是,刚踏进雍州地?界,幽州军遇到了首次敌袭。
那是一个只有半轮明月的夜,裴莺睡到半程,忽然听到震天响的锣鼓声。
敌袭,有敌袭!裴莺能感觉到,几乎是锣鼓响的第一瞬,她?身侧的男人便?迅速起?身。
霍霆山……夫人继续睡,我出去瞧瞧。
霍霆山帮裴莺掖了掖被角。
军中一众武将都醒了,匆匆赶来。
秦洋汇报道:大将军,那批敌军数量不太多,分?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小股出现?,稍作攻击后立刻撤离,方才知章和?兰子穆已领人前?去追。
霍霆山应了声。
秦洋略微担忧道:敌人这般垂钓式作战,其后是否有诈?显而易见。
霍霆山看向远方,不过此地?地?势不算特?殊,就算对?方藏伏,霍二?他?们应该也应付得来。
说到这里,霍霆山嗤笑了声:倘若手持百炼钢,在这等地?势里还不能所向披靡,依我看往后也别拿百炼钢,速速将那宝贝让出来,给其他?还未摸着?好刀之人。
秦洋轻咳了声,附和?着?说是。
自夜起?后,霍霆山再没重新入睡,在天蒙蒙亮时,霍知章和?熊茂相继回来了。
两人皆是一脸畅快。
父亲,来犯者约有三千,除了逃卒,其余全部诛杀。
霍知章几乎一宿未眠,但还是相当兴奋。
先前?他?被安排留守沉猿道,天晓得那几场仗他?打得有多憋屈。
明明百炼钢在手,却因为地?势缘故,手中的神?兵没办法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百炼钢难得,只铸了刀。
至于弓箭这种有可能一去不回头的,那是断断没有的。
偏生荆州地?形复杂,时常以弓箭这等远程武器打头阵,而后才有半数几率兵戎交接,但往往还未等他?们以百炼钢击碎对?方手中的武器,敌军就撤回城中。
霍知章那团火气憋许久了,直至今夜才一口气撒完,方觉痛快异常。
霍霆山站在巨幅的羊皮地?图前?:最多两日,便?到函谷关了。
要入关中,需先过函谷关,而此地?非同小可。
长安有崤函之险,乃四塞之地?,东侧的函谷关与洛阳隔河相望。
长安不仅是今朝的首都,亦是前?朝的,只能说能让多朝定都于此,她?必定有过人之处。
而这过人之处体现?在地?形上,长安以北是黄土高原,南边为秦岭,西?边是陇山,四方结合起?来,赫然是进可攻退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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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沉猿道也非常险峻,但那时荆州军悄悄和?李啸天联手,共同施以疫病的毒计,他?们自以为坐拥不败之地?,轻敌傲慢,这才让霍霆山有了可趁之机,进而拿下沉猿道。
如今却不一样。
檄文已发,纪羡白很?清楚霍霆山要带兵来战,断不可能轻敌,说不准此番也亲自领兵。
熊茂苦了脸:数百年前?的七国之乱里,函谷关硬生生撑了三年才破。
大将军,这个函谷关……秦洋知晓他?想说什么,其实与其说函谷关是被攻破的,不如说它被耗破。
因为当时有旁的兵力牵制了函谷关的援军,主?力久久不至,关门才破了。
霍霆山同样知晓,他?捏了捏眉心:函谷关前?是黄河的分?支弘农河,欲要破关先渡河,河后有平坦无遮掩的滩涂,此地?不好隐藏。
关中有瞭望塔,他?们一渡河就会被发现?。
等待他?们的,绝对?是铺天盖地?的箭雨,更罔论战船载兵有限,他?们兵卒再多也只能分?开过去。
这化整为零,对?付起?来岂不快哉?霍霆山的目光往下移,移到了函谷关的下方。
函谷关上下各有一道,北路为蒲津道,南边为武关道。
前?者需渡黄河后再连番翻山越岭,而后再度河一回。
光是两番的渡河所需船只,筹备起?来就够呛了。
若是走南边,他?们先需南下行军过盆地?,再走陆路过秦岭,这边倒是不用频繁渡河了,过秦岭后就能入关中。
但此道非常的长,行径大概是经函谷关的三倍,且路况难行,兼之途中还有武关和?蓝田关两座关卡镇守。
见霍霆山将目光投向下方,公孙良会意,主?公,您想走武关道。
这不是疑问语气,而此话一出,敏锐的人都听出公孙良对?此表支持态度。
这位精明的谋士摸了摸自己的羊胡子,若是寻常,某也不建议行此道。
山道狭窄,粮草后勤不好供给,一旦被断了粮,再耗上个两三日,后果不可设想。
众人无不颔首。
粮草就是生命线,士兵长途跋涉本就疲惫,若再没粮吃,第二?日就能丧失大部分?的战斗力。
公孙良笑道:但如今,我们有主?母的白糖。
某私以为一小块白糖能抵胡饼数个,主?公不妨让先头部队的每位士卒都带上些白糖,就算不慎中途遇袭,队伍被迫分?散,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失散的士卒等到援军。
听闻白糖,众人皆是一愣,先大喜又迟疑地?看向霍霆山。
白糖对?外售价几何,他?们不是不知晓。
若是每个士卒皆配置白糖,这折算下来绝对?是一笔天价的银钱。
说实话,肉疼啊……可。
霍霆山应了。
公孙良笑着?拱手:主?公大气。
如此一来,倒不急于南下过武关道。
霍霆山道。
军中虽有白糖,其数量却远不足供士卒使用,得遣人回洛阳裴氏商行一趟。
*裴莺再次见到霍霆山,已是下午将近黄昏时了,大军停止了行进,原地?扎营。
夫人怎么在外面吹风?霍霆山见裴莺在帐外。
裴莺看着?远方的天:起?风了,看着?好像有下雨的征兆。
霍霆山闻言也看了眼天色,黄昏时分?,天际的橙黄温柔得不像话,但远处的东方团着?一大片乌云,似随时有压过来之势。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里多半会下雨,晚些莫贪凉。
霍霆山把人带进帐里。
今日晚膳夫妻俩二?人用餐,小辈没过来。
膳食呈上,霍霆山向裴莺说了如今的战局形势和?自己的打算。
函谷关的威名如雷贯耳,裴莺自然是听过的,如今听他?说想走武关道,绕过函谷关,不由颔首,改道南下走武关道也好,强攻函谷关伤亡很?高,且对?方已有防备,我们肯定没办法迅速拿下。
公孙先生说得不错,白糖作为出色的战略补给资源确实能帮上大忙。
霍霆山应了声:夫人说得是。
他?虽是应了,神?色亦颇为从容,但裴莺还是注意到晚膳时他?比平日少用了些,他?心里估计还是有些焦虑。
裴莺叹了口气。
武关道太长了,先后有两关镇守,大军通行并非易事。
如果军队不慎被打散隔离,与大部队失联那部分?队伍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天幕渐黑,转眼到了安寝时间点。
裴莺睡在软榻上,听着?外面呼呼刮的风,没有多少睡意,她?能感觉到她?身旁的人亦然。
黑夜里有人叹息,若我早知晓夫人会介怀得难以安眠,晚膳时就不该和?你说战局,说不准还有损我在夫人心中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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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为何?他?问。
裴莺翻了个身背对?他?,哪有什么为何,偶尔失眠罢了。
霍霆山笑了声,就当他?欲要说话时,外面铛的一声再次敲响锣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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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莺又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榻上,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动静,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动静声渐歇,但很?快却响起?了雷声。
雷声隆隆作响,一声又一声似要将辽阔的天幕震开两半。
裴莺喃喃道,瞧着?这般架势,待会儿?那场雨估计不小,倒也好,大雨一般下不长久。
轰隆隆——!!一声惊雷仿佛在耳边炸开,裴莺被震得有一瞬以为自己失聪了。
待听力恢复,她?才听见外面有人喊道:帐篷被雷神?点燃了,快逃啊!裴莺惊愕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便?出了帐,方出来,便?见不远处一顶帐篷燃着?熊熊烈火,而周围的士卒畏惧地?退开老?远。
那抹火光映出裴莺略微苍白的面容,溜入她?眸中又似化成一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