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沈甄的眼睛偶尔飘向不远处。
沈姌知道她在找谁。
她透过沈甄的眼睛,看到了女儿家初初动心时才有的一份纯粹、一份孤勇。
就像几年前的自己。
李棣夜以继日地忙碌,回府的时候累地到头就睡,朦胧之际,却仍记得在她耳畔喊一句,姌姌。
再给她掖掖被角。
那时的她,当真以为自己遇上了世间好的郎君,遇上了最疼自己的郎君。
四年里,李棣的中衣小衣皆是出自她的一针一线。
只因他一句夫人的汤真是世间美味,她甚至还特意找了各地的厨娘去学……谁没傻过呢?所以就在她同李棣翻脸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相信,那些不堪入耳的,都是真的,而她手里捧着的,却是假的。
时至今日,她已是很难再去相信谁。
只不过,她不想用自己的想法去影响沈甄,因为每个人的命数都不一样,也许陆三郎对她的情谊,也非镜花水月。
她能做的,只能是尽快把李棣的罪证拿到手罢了,别让李家的事,有一朝成了沈甄的拖累。
大姐姐?沈甄又唤了她一声。
沈姌回神,一笑,拉住了她的手,倏然记起了陆三郎嘱咐她带给沈甄的一句话。
甄儿,你打听太后娘娘要作甚?沈姌道。
太后娘娘?沈甄眨了眨眼,道:我并没有打听太后娘娘……沈姌皱眉道:那为何陆三郎要我同你说,太后现在仍是昏迷不醒?话音坠地,沈甄瞬间反应过来了那人的意思,小脸染上一丝红晕,低声道:还没醒来?沈姌点了点头,太后年事已高,这回伤的又是头部,怎可能轻易就没事了,听说若不是许家、许七娘在,只怕是……后面的话,不用说,沈甄也知道了。
思忖片刻,沈甄不禁用捂住了小脸。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她不该同他发脾气的。
沈姌看着沈甄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怕是又给陆三郎搭桥了。
时候不早,两姐妹分开。
沈姌从后门离去,而沈甄则是坐上马车,往骊山的方向驶去。
天色渐暗,沈甄有些不安地挑起幔帐,向外面看去,棠月立马低声道:姑娘不必担心,大人很快就过来了。
棠月话一出口,沈甄方才发觉自己做的实在太过明显,应当收一收了。
沈甄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温泉庄子。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沈甄回头,正好看到陆宴拉紧缰绳,翻身下马。
她愣在原地没动,他走过去,敲了一下她的头,涨一岁,连招呼都免了?沈甄忙唤了一声大人。
陆宴回拉住她的手,轻声道:今日我们宿在这儿,明日再回去。
大人明日不上值吗?逢七休沐。
陆宴带着她朝里面走去。
这处温泉庄子,显然又是陆宴的私产,举目望去,亭台楼阁,杨柳依依,风景秀丽。
用过晚膳后,他们推开一扇门,偌大的温泉池映入眼前。
温泉池分为上下两层,长十尺,深四尺,周围的阶梯是用墨石砌成,仔细一看,每一块石头上面都有莲花纹路,且各不相同。
四周烟雾缭绕,雾气腾腾,美虽美,但一男一女共处在这儿,难免多了一丝旖旎。
沈甄仰头看他,犹豫再三,才道:是我误会了。
陆宴扣住沈甄的脑袋,压入怀中,听你大姐姐说了?男人的嗓音沙哑,里面含着些许不被信任的无奈。
不得不说,陆宴的城府,可比眼前的温泉池深多了。
他知道沈甄对那晚的事,十分介怀,即便哄好了,总是还有一根隐形的刺,如果他没猜错,从前沈甄和许七娘,应该就不太对付,这刺若是不彻底拔干净,说不准哪日又要被提起。
这边,沈甄也回想起这人近来是如何哄自己的,不禁有些汗颜。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喉结,起初男人不低头配合,她便只能攥住他的衣襟,看他。
陆宴垂眸回望,只一眼,就跟一脚踩入了沼泽地一般。
心一紧,便低头吻住了她。
为保理智还在,陆宴替她褪下襦裙后,特意留下了她中衣,想着让多泡一会儿,祛祛寒。
然而下水后,他才知道他错了,湿透的衣衫,贴在玲珑的曲线上,只会让人更崩溃罢了。
那两颗粉珍珠,根本不放过他。
……——这厢沈姌回到李府,一进内室,便看到李棣坐在榻上,手上拎着一个食盒。
你来做什么?沈姌看着他道。
这是你爱吃的酥饼,我特意去买的。
李棣道。
沈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觉眼前的男人着实好笑,长平侯明日率军入京消息刚传出来,他便又忙着给自己铺下路了?姌姌。
李棣又唤了她一声,跟你想的那些都没关系,我只是不想跟你一直僵下去,既然要过一辈子,总得有个人先低头,对么?沈姌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在李棣看来,以沈姌的脾气,早该让她出去了,如今这样望着他,说不定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昨日旧影。
沈姌的柔情和心软,他是见过的。
李棣知道逼急了她不好,便哽咽道:好好,我先出去。
李棣走后,沈姌咬了咬下唇,嗤笑一声,喃喃道:怪不得,他宁愿给何婉如送走,也不和离。
清丽皱眉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长平侯,苏珩,明日便要进京了。
若是苏珩还肯念着往日情分,站到太子那边,那长安的局势,就又要变了。
届时太子的势力且不说能与六皇子势均力敌,但也足够让六皇子恨的牙根痒痒了。
有时候,感情一旦褪去,理智便会回拢。
沈姌看着手边的食盒,突然想,既然李棣想要同她做戏,那她为何不配合他呢?——文氏,也是就是李棣的母亲,此刻正对着李棣拍案而起。
你明知道如儿的腿脚不好,还逼着她上路?李棣!你忘了你答应过娘什么吗?李棣颔首,拇指抵这太阳穴,拼命地揉:阿娘,眼下这状况,我也是没办法将她留在京中,若是叫别人知晓,你儿子的官还做不做了?文氏瞪着他的眼睛道:你当真不是为了那个罪眷?沈姌不是罪眷,那是您的儿媳。
李棣答。
文氏气地将杯盏摔在地上,儿媳?你见到她是怎么气我这个老婆子的没有?若不是我这老婆子命硬,你已经守孝了!阿娘,等事情平息,我自会将如儿接回来,何家那一家子老小,我也都会管,不会叫菩萨说咱们忘恩负义。
李棣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乎什么,何婉如救过她的命,她在菩萨面前发过誓,说今后会待何婉如如亲生闺女一般好。
文氏抬手抹了抹眼泪,记着你说的,出去吧。
那儿子先走了,阿娘好好歇息。
可惜,李棣这浪子回头的戏码刚过了一个晚上,就被人拆了戏台子。
天刚微微亮,清丽便闯入内室,叫醒了沈姌,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沈姌睁开眼睛。
出事了,出大事了。
这几个字,从去年听到现在,眼下已有了一种冷水泼到底,冻僵了的感觉。
说吧。
沈姌道。
那何家娘子,找上门来了。
清丽道。
沈姌挑眉,何婉如?是。
清丽重重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清丽,有话直说便是。
何婉手里若是没点筹码,又怎会半路跑回来?她有了身孕……说这话时,清丽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自家主子一直想给姑爷生个孩子,可是四年过去,偏偏就是没有任何动静。
沈姌硬着头皮看过大夫,也舍下过脸求过送子观音,可最后只得了李棣一句话,缘分未到。
谁能想到,今日的她会如此庆幸,他们缘分未到。
清丽在一边红了眼眶。
沈姌揉了揉她的头,傻了?这有什么好哭的?何婉如这孩子来的刚刚好,走,我们去看看。
沈姌走进禄安堂。
文氏、何夫人、何婉如、李棣,四个人脸上四种表情。
李棣愣在远处,两只微微颤抖。
何婉如知道李棣的夫人是个美人,却不知道,能美成这样,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眼泪噼里啪啦地落。
何夫人拍大腿哭,呜呜的,听着就十分痛苦。
这时,文氏起身,清了清嗓子道:沈氏你来的正好,我有话对你说,既然如儿有了身孕,她便是我李家正经的儿媳,不能走了。
说罢,文氏拉住何婉如的手,如儿,你留下来,让该走的人走!母亲!李棣怒道。
何婉如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沈姌能够想象,李棣胆敢说不要她,她现在便能冲向柱子,一头撞死。
何夫人看了眼李棣,也跟着哭,我们如儿命苦,没这个命入李家族谱。
瞧瞧,族谱,这就是摆明了看不上妾的位置。
李棣的脸色由白转青,真是所有人都在逼他。
文氏知道立即和离不现实,她也不能将自己的儿子往死路逼,便退一步道:你不愿和离,那便给如儿抬成平妻吧。
沈姌知道,只要她现在上前一步,摆出主母的姿态,让这四个人谁也下不来台,何婉如的平妻之位就成了。
但她如今有了别的成算。
沈姌看向李棣,硬给自己逼出两滴泪,低声道:这就是你说的,低头?说完便转身离开。
姌姌。
李棣喊了一声。
整个李府乱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