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2025-04-03 05:24:30

南境军营。

总将张攸在门前微一踌躇,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而入,对斜倚着桌漫不经心翻书的人恭敬道:大人,所有人已经在校场集合完毕,只等您过去检阅。

关于这些天的检兵事宜……这个不急。

楚明允打断他的话,仍低眼瞧着书,我有事问你。

是。

淮南寿春的事你知道多少?楚明允道。

张攸垂下眼,只道:属下不知。

哦?楚明允抬眸瞥他一眼,你离得这么近,怎么不知道?属下与南境军的职责是戍卫我大夏疆土,而淮南的叛党是西陵王封国的内乱,何况内乱时容易有外敌趁机入侵,属下一心只有边防,没有打探过那边的事。

朝中派遣援兵之时,兵部也传令让南境军赶往支援,你没见到命令吗?楚明允道。

见到了。

只是属下整饬好队伍刚刚出发,就传来了叛党和援军消失的消息,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撤还了。

张攸答道。

原来如此啊。

楚明允一手闲闲支着下颔,慢慢地点了点头,张攸,几年不见,你倒真是大有长进。

大人过奖了。

哪里过奖,楚明允轻笑了声,从书页中抽出一封信来,谎话说得天衣无缝,胆子也大了许多呢。

张攸从容的神色在看到信的瞬间崩解,他慌忙跪了下去,急声道:大人请听我……闭嘴。

楚明允道。

张攸顿时收声,埋深了头不敢看他。

随手抽了你一本书看,恰好就发现了这封信,你说巧不巧?楚明允慢慢打量着这封薄信,里面写了什么呢?他张了张口,半晌,只能低声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属下……我不知道,楚明允道,抬起头,你来告诉我。

身形僵硬,张攸暗自挣扎片刻,还是缓缓抬起了脸,撞上楚明允视线复又惶惶不安地垂下眼,信里……是九江郡守韩大人送来了千两黄金,但您也看到了,他上面只说是抚慰犒赏的心意,什么要求都没提。

大人明鉴,属下虽然确实收了,可……可我没有擅用职权做些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你对淮南不闻不问,不就正是他要的,还需要做什么?楚明允抬起手,手指轻轻地点在他额头,慢声道,你们是各取所需,两相得益了,可我的事又该怎么办呢?素白手指随着话音缓缓下滑,最终停在咽喉,指尖冰凉如刃,楚明允微蹙眉,瞧着他,嗯?张攸已然面无人色,一动也不敢动,颤着声道:……大人,其实属下,对寿春还是知情一点的。

楚明允微微挑眉,你刚才不是说不知道吗?……刚才太慌张,一时没想起来。

张攸硬着头皮道,这事是属下糊涂,但我还没完全被钱财迷了心窍。

大人英明,韩郡守是要我什么都别管,可属下心里奇怪,就偷偷派斥候去了寿春附近,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斥候连守了好几天没见发生什么,本来以为是我多心了,结果叫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就出了事。

楚明允收回手,继续。

张攸松了口气,忙续道:说起来,那天晚上格外诡异古怪,半夜里城门关闭后出现许多士兵,把进出城门都围得密不透风,然后,他脸色忍不住微微变了,城里响起了惨叫声,一开始还很微弱,后来惨叫声越来越凄厉混乱,好像城墙里是地狱一样,再然后又出现了一队士兵跟守在城门的打了起来,一片混战,斥候没再多看就赶了回来,向我回报的时候还心有余悸,说是惨烈无比。

楚明允蹙紧了眉,思量不语。

张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属下知道的,不敢隐瞒全都告诉您了,大人,属下是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但……那些黄金我还分文未动,我愿全部献给大人,向您证明我对大人您是绝对忠心不二的!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再给你一次机会?楚明允掀起眼帘,看着他笑了,好啊,不过我还要一件东西。

大人请尽管吩咐!张攸面露喜色。

我要韩仲文写给你的那封信。

……信?张攸顿时错愕不已,那封信,不就在大人您手里吗?楚明允轻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将手中信封拆开,然后从中抽出了一张白纸,搁在了张攸面前,拿来吧。

张攸狠狠愣住,死死盯着那白纸,脸色几变,末了忍下所有情绪,起身走到书架隐蔽处,果真从一本书的夹层中抽出了一封信。

捏着信的手因用力过大而微微颤抖,他不甘心地看了眼这封真正的信,顿了顿,抬头换上一脸笑意,双手将它奉给了楚明允,属下……多谢大人。

叩门声忽然响起,门外有人提声道:大人,时候不早,该去校场检兵了。

楚明允收起信起身,房门打开,门外的副将徐慎恭敬垂首,压低了声音,主上。

嗯,楚明允应道,走吧。

校场开阔,放眼下望,几万兵卒规整肃立,兵戈生寒,浑厚鼓声直冲霄汉。

楚明允立于点将台上,风起,他凝眸遥望猎猎当空的旌旗,赤红的‘夏’字招展其上,良久,楚明允冷笑出声。

韩仲文将信递上,退回原位坐下,他看了看李承化阴沉的神情,忍不住开口补充道:接连几日没有见到世子,应该是早就离开了,我派人去看时就只有这封信压在桌上,想来是给王爷您的。

李承化没有说话,将信上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挨字挨词地钉在眼里,静得几乎压抑,转而猛地一阵巨响,他挥手把桌上杯砚全摔在了地上,一拳砸在桌案上,怒不可竭,胡闹!侍女们惊慌地跪下收拾,韩仲文不禁道,王爷,世子他……这个逆子,真是反了!不辞而别,还敢说不用找他!就为了一个女人,抛了大业,抛了他的亲生父亲!李承化眼底通红,紧攥成拳的手无可自抑地颤抖,去为她收尸,收什么尸?都已经死了一年多了,他想要怎么个收尸!混账东西!话已至此,韩仲文听得明白,李承化自己又怎会不懂。

李彻是从来心不在此,为顺遂父亲的苦撑也终于熬至尽头,如此一别,怕是再无归来日。

逆子,为父熬了这么多年的心血,难道你真就没一点念头吗!他紧攥着信纸,恨得要一把撕个粉碎,却在那一瞬间又生生住了手,许久,缓缓地把信一点点抹平,放在了桌上。

李承化疲惫地靠上椅背,闭上眼,低声长叹,痴儿啊……这角度恰好能看清他鬓边额角生出的白发,韩仲文看着,忽觉得西陵王似是在须臾间苍老了几分,他想了想道:总归不过几天,世子又要掩人耳目,应该还走不远。

王爷,不如下令封锁……不用。

李承化抬手打断他,找到能怎么样,心不在这里了,就算把他押回来,也还是要再跑的。

那王爷的意思是,随世子去了?韩仲文揣度道。

半晌,李承化睁开了眼,眼底重归冷静,并不回答,而是转而问道,你那边楚明允和苏世誉他们两个的情况怎么样?韩仲文也识趣,应声答道,楚明允去了南境军营里检兵,不过王爷放心,那边我早已经打点过了,不会出差错的。

李承化点点头,那苏世誉呢?苏世誉这几天在暗地打探洛辛的消息,韩仲文笑了笑,该说不愧是御史大夫,手段就是厉害,只可惜这寿春城毕竟是我的地方,他注定是白费力气。

还是要盯紧一点,免得出了岔子。

那是当然。

顿了顿,韩仲文微一犹豫,又道,还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王爷。

什么事?李承化问道。

韩仲文神情复杂,还是楚明允和苏世誉,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两个的关系,他纠结了一下形容,……是那种断袖之情。

……断袖?李承化明显地愣了一下,你确定没弄错?是,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毕竟两个男人怎么能……韩仲文脸色难看,之后的话难以出口。

听着可真像个笑话,苏诀将军的独子,御史大夫苏世誉,居然喜欢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佞臣。

李承化笑了出声,不禁摇头感叹,苏诀要是还活着,我看是能把苏世誉直接在祠堂里杀了祭祖谢罪。

他抬头看向韩仲文,这消息你确定吗?这是他们亲口承认的,派去监视的人也回报说他们两个举止亲密,不像是有假。

韩仲文道。

李承化忽然就沉默不语了,暗自思索着什么,方才的苍老之色消弭无踪,唯见得满怀野心者端坐沉思,眼中锐利的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