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这件如何?君辞臂弯挂了十多件衣裳,似乎并不满意。
店家倒是热情,跟随在他身边一个劲的推荐,说要配首饰、要配挎包、鞋子自然也是要最适配的,每件衣裳都有不同的搭配,这哪是买衣裳,这架势是盘店铺啊。
沈知梨都要将不用刻在脑门上了。
若说她将不用二字挂嘴边,君辞则是将师妹二字挂嘴边,每句话都要以师妹开头。
太多了……而今都到夏季了,君辞给她买衣裳,从春季到冬季,一件不落。
店家瞧见君辞蹙眉,便知他对这些成衣都不满意,于是提起道:不如给姑娘定做,这料子轻透,夏日穿起不闷不热,要何样的花色都可以选,十位秀娘赶工,不出十日就能送到府上。
君辞:师妹身份不同,这些确实不适合她,多选几块料子,给她定上。
沈知梨眉角抽搐,她有什么身份,就普通一介凡人,在君辞将手中衣服放下前,她接了过。
我还挺喜欢的。
店家:姑娘喜欢,不如去试试?试……要试吗……沈知梨撇向君辞,他冷淡的目光因她的喜欢有所动摇,但若是不试出来,他瞧上一眼拍板敲定,这店她恐怕难出。
我知道了。
她掀开垂帘走了进去。
君辞声音响在身后,给我吧。
沈知梨微怔,转过身时,长帘垂下,鹤承渊的身影站在帘子外,意味不明的目光定格在他们二人身上,盯得她浑身立毛,直到帘子隔绝他的视线,那种被刺穿的感觉也并没有得到好转。
帘子中只剩她与君辞,沈知梨有些局促,那个……我自己可以。
他仍然面无表情,眸色乌黑,冷执淡漠,不许反抗的坚定,却因眼角微翘,令沈知梨注意到了那颗淡淡的褐痣,再移回目光与他对视时,寒意消散,漂亮的眼睛仿佛是汪倒影皎月清澈的湖水,慢慢荡起涟漪。
沈知梨注意到旁边还有一道可换衣的内帘,他因早知道这间试衣房有内室,可从外看真仿佛他们身处一处,甚至服侍她换衣。
帘子外传来宋安雀跃的声音,师弟!我这衣服怎么样怎么样!沈知梨向帘子看去,这时君辞取走她搭在臂弯的衣裳,留了件水蓝色给她,她掀开内帘去换衣裳。
鹤承渊的声音逐渐被宋安拉远,很丑。
你有没有眼光!小爷帅呆了好吧,路上的姑娘都要来搭讪,你什么眼睛,我看你还没好全,师妹的药是不是没给你下对!鹤承渊纠正道:你是师弟,还有她是师姐。
宋安:知道了知道了。
他不知道又找了个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怎么样!我加上这小铃铛是不是更引人注目了!鹤承渊仍然嘴下不留情,嗯,听到声音会多赏你几文钱。
你骂我!鹤承渊冷笑一声,懒得理他。
宋安对店家道:把最好看的衣裳都给我拿来!他似乎不服气再次走去换衣了。
沈知梨这时也掀开内帘走出,水蓝色的纱裙穿在身上,温雅大气,可却压抑住了她的活泼娇俏,少了淡黄的灵动。
君辞一袭矜贵青衣,银冠一丝不苟贯发,古板又沉稳,他静静站在外头等她,在帘子撩开时微扬起唇,给予她回应。
师妹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沈知梨顺他话接道:那……不如就买这一件吧。
这些不试吗?那些色她并不喜欢,却又不好开口,君辞好似读懂她眼中之意,瞧着手里的衣裳多是大家闺秀的端庄秀雅,似乎禁锢住了她。
他选衣时下意识往那方面拿,只管将好与贵的塞来,疏忽了她的想法。
沈知梨不知如何开口。
君辞取了件红衣给她,我方才瞧见一件鹅黄色的衣裙,倒是适合你,我去为你取来。
沈知梨拎着红衣愣怔。
红衣?他是想让她试给他看?知道她不喜欢显眼的衣裳,也不会买走,所以选了件红衣试试瞧一眼也好?沈知梨也没拒绝,转身回到内帘。
没过多久,外帘掀开之声响起,她正背对着帘子换衣,红衣套了一半,内帘忽然被撩开,只觉后背微凉,沈知梨衣裳垂在肩下,一时傻在了原地。
君……唔?背后之人捂住她的嘴,将她翻过身来。
鹤承渊勾起眉眼站在她面前,笼罩一层灰暗又强烈的阴影。
他松开捂住她唇的手,指腹碾过唇角,抬手将人抱起放置在了桌子上,垂眸锁定她拆去纱带露出咬痕的脖颈。
沈知梨愕然望着他,你……那目光直勾勾的盛满欲望。
完了!这人不会又泛毒瘾了吧!两人目光平齐,这相对姿势,怕为了方便他不弯腰的持久之战。
鹤承渊手背扫去她肩前碎发,俯身而下,沈知梨别过头,抬手抵住他的肩,等等。
他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裸。
露的肩膀上,抓住她挡在两人间碍事的手腕,沈知梨一手捂住胸前还未来得及穿好的红衣,一手遭他钳住,两手都不得空,只能缩起脖子。
鹤、鹤承渊……别……最后一口。
已经很多次最后一口了!再咬我脖子要断了!师妹。
内帘外传来君辞的声音,沈知梨做贼心虚似的,浑身颤动,放在桌沿的瓷饰因桌面晃动,一个不稳砸在地上清脆一响。
鹤承渊贴在她脖颈处的唇也一同顿住,短暂停留后,唇覆了上去。
他们方才的交谈声不大,君辞因是没听见,可尽管如此,沈知梨还是心脏狂跳,生怕君辞进来看见这解释不清的一幕。
怎么如同偷情般的心慌与提心吊胆。
越是如此想,悬着的心跳声越大。
鹤承渊没咬她,唇在伤口一路吻到耳后,他戏谑道:你慌什么?沈知梨欲哭无泪,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人!他故意的吧!试探她有没有记忆?!还是试探她知不知道他有记忆?她忍!内帘拥挤,他推开她的双腿,与她贴近靠在她的侧颈,她一动不敢动,甚至无法抽手把做恶的脑袋推开。
君辞盯着安静不动的垂帘,缩起眸眼,师妹可有事?沈知梨高昂起脖子,喉咙不安滚动,那颗脑袋游走到她的锁骨处,张嘴便咬了一口!她倒吸一口凉气。
他就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君辞的脚步声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再得不到她的回应,要掀帘入内了。
沈知梨忙调整气息,说道:我没事!帘外静了一会儿,再次问道:你在做什么?语气平静,夹杂审问之意。
我……我换衣服,这衣服有点难套,袖摆甩到了桌角的……瓷饰…………好。
鹤承渊松开她的手,俯在她耳边低语,说谎。
沈知梨:……她忍!如今她得空了,却连推开他都不敢,君辞就站在帘外,她衣衫不整,这场面……真是扯不明白。
她轻声回复道:能放开我了吗?鹤承渊的双手穿过她的腰际,伸向她身后的药瓶,两指拔出瓶出,指腹沾药涂抹在脖颈上。
沈知梨头靠近他的肩侧,呼吸加重。
瓶塞拔出的声音比以往都大,传到不隔音的帘外。
君辞:师妹在上药吗?冰凉的药随指尖沾满整个脖子,在突起的锁骨划过,抹完药后又恶作剧似的,用力将瓶塞塞回去,药瓶往桌上用力一放,随意搭在衣架上的水蓝衣裙溜到地上,从垂帘里溜了一小节出去。
沈知梨屏气凝神,声音因心慌而发颤,我、我很快就好。
鹤承渊不慌不忙慢悠悠给她包扎,她这很快就好,只怕是没那么快,沈知梨想夺过自己包扎,面前这人便低眸看向了她拽着的衣领,颇有威胁之意。
沈知梨:……她如今就一只手得空,两手包扎,遮体的衣裳会脱手落地。
拧不过他……君辞:那件黄裙不见了,我给你拿了另外一件。
等、等一会儿。
好。
沈知梨的伤口总算包扎好了,她才舒口气,鹤承渊便拎出一件黄裙塞她怀里,换。
她顿时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圆溜溜的眼睛在他与帘子里来回转动,确认真假。
现在换?!岂不是要把身上的红衣脱了,再换上?!他……不是还在帘子里!鹤承渊目光往帘子瞥去,那意味再明显不过。
要么换,要么他就这么掀开帘子出去。
在他转身之际,沈知梨深吸口气拽住了他的胳膊。
鹤承渊看向胳膊上的手,她指了指旁边,手指在空中旋了半圈示意他转过身去。
这次倒是没难为她,沈知梨瞧他转身,从高桌试探伸脚跃到地上,最后瞧了他的背影一眼,也背过身褪下红衣。
红衣从身上滑落,她未注意,垂到脚边的衣裳露了一角在帘外。
鹅黄衣裙……层层薄纱,银丝如蝶,轻盈如云。
正是君辞要为她取来的那件,居然被鹤承渊捷足先登了。
沈知梨换好衣裳,还没想好如何掀帘出去。
大师兄!快看看我的衣服好看吗!宋安蹦蹦跳跳走到外帘前。
忽然,一只手从后圈住沈知梨的腰,推开窗带着她从二层跃到巷子里。
沈知梨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落了地。
鹤承渊?鹤承渊抓着她走出巷子。
沈知梨被他连拖带拽,双脚近乎跑起来才能跟上他长跨的步子。
去哪去哪。
吃饭。
嗯?……宋安在外帘喊了半天,以往君辞无论如何都会放下手中事务回应他,这次他在外头喊了半天,君辞都未理他,他便掀帘而入。
阳光从大敞的窗闯入,风拂动掀开的内帘,君辞站在帘处,水蓝与赤红的衣裳铺落在地,桌上歪倒着他给她的药瓶,旁边放着留下的碎银。
宋安:大……师兄。
君辞将手上的衣裳丢在高桌,头也没回丢给宋安一袋银两,翻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师兄!宋安:……怎么都走了……店家:客官。
宋安取出金叶往店家身上一丢,衣裳钱,全部打包送去府里。
说罢,他一手撑在窗台也跃了出去。
店家:客官!门在……这边……几条街外的醉仙楼,沈知梨坐在鹤承渊对面,窗户打开她瞧着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灿烂的阳光洒在满桌佳肴上。
沈知梨:……君辞的饭他一口不沾,在这找家酒楼菜谱也不看,只道将招牌送上。
鹤承渊自顾自吃饭,早已将另外同行的二人抛之脑后。
沈知梨:我们……不与君辞说一声……鹤承渊抬眸望向她,沈知梨瞬间禁声,拿起筷子吃饭。
她怎么惹到他了……从方才开始这人就不对劲,气压极低,生怕说错话。
沈知梨吃了两口,对面的人敲了敲另一盘菜,她不明所以望过去。
他吐个字道:吃。
沈知梨:……夹起一块肉塞嘴里。
才咽下去,筷子又敲上了另外一盘菜。
……好……她知道了,他这是示意她每盘菜都要吃上一口才能罢休。
怎么了这是。
沈知梨揣测不明他的意思,只好照做,待她全部尝完后,鹤承渊突然起身要走。
你去哪?换一家。
不行。
沈知梨蹙起眉头。
为何?你喜欢这家的味道?沈知梨更不明了,她只是觉得这么多菜不吃完浪费,怎么在他看来就是成她喜欢这家的味道了?她叹了口气,好似明白了他这是在做什么。
君辞做的饭确实不错。
所以你喜欢。
……沈知梨拍拍桌沿,给他添了杯茶,笑道:与这家味道一般无二,是喜欢。
鹤承渊眼睛沉如不动声色的暗河,坐回她对面,端起茶泯了一口。
此茶更胜一筹。
沈知梨:……她给他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托腮弯起眉眼,你尝尝,这个味道我很喜欢。
鹤承渊未动筷,瞧了一眼后望向她,你不是不爱吃醋?沈知梨嘴角不自觉上扬,你应该喜欢。
我不喜欢。
鹤承渊并没听出言中之意,沈知梨也没挑明了说。
她转言道:醋里带甜,味道很是不错。
所以你喜欢?他又问了一遍相同的话语。
沈知梨点头道:合我心意。
待鹤承渊吃入嘴中,沈知梨再次问他,你觉得如何,好吃吗?一般。
沈知梨未理会,自己夹来一块吃,我就觉得很好吃。
你只是不喜欢我的饭。
……沈知梨夹起金酥饼放他碗里,逗趣道:人各有所长,你不一定要会这些来讨我欢心。
鹤承渊筷子一不留神用力,金酥饼便拦腰截断,里面的甜豆沙流了出来。
沈知梨含笑不语,鹤承渊脸色冷了下去。
见势不对,她急忙改口道:饭我会做。
你想讨我欢心。
……她真是……对他的脑回路甘拜下风,这句话给她打了个猝不及防。
沈知梨嘴角的笑容抽搐,不……可以吗?不可以。
……她自讨没趣干嘛呢!沈知梨又给他夹了几道菜,吃吧。
而后这桌子便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的清风波动窗檐前铃兰花样式的风铃,宛如戛玉敲冰,余声似流水脆悦穿耳而过。
许久后,鹤承渊先开口打破宁静,挂星灯是何物。
挂星灯就是千灯节比长线放灯,谁放的最高不灭谁赢。
宋安气喘吁吁的声音冲到桌子前,拿起茶壶就开始往嘴里灌,一副要渴死的样子。
他们这是找了很多地方?沈知梨转眸望去,君辞跟在他身后,走到了桌前。
君辞,我……他自然的入坐在沈知梨身边。
小二点头哈腰送来两副新碗筷。
君辞扫了鹤承渊一眼,夹起金酥饼放到沈知梨碗中,笑道:醉仙楼的金酥饼无人能及,原来师妹喜欢吃这个。
沈知梨:……多谢。
宋安一屁股坐在鹤承渊旁边,宛如在自家府里,还劝鹤承渊多吃些。
鹤承渊一双筷子摆回桌上,瞬间没了食欲。
君辞将她遗忘的药拿出,移到她面前,随身带着吧。
沈知梨接过后放入袖袋中,抱歉……我忘拿走了。
无事。
君辞端起茶,剑眉锐利,我说为师妹选的衣裳去了何处,原来是师弟先付了钱。
鹤承渊淡定回道:师兄挑了十来件,沈大小姐没有看中的吗?君辞:确实是我没选中她的喜好,不及师弟了解。
我不了解,不过随手一拿。
宋安看向沈知梨,屁股默不作声远离鹤承渊,……沈知梨心如死灰,他们两个怎么又对上了。
我……都喜欢。
宋安双眼撑大,含着口肉,都喜欢?!沈知梨:……他不乱喊还好,这一嗓子,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桌上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她真是吃不上一顿安稳的好饭。
太长宗?!宋安撇见窗外。
几人顺势看去,街道上一人戴着长披,头蒙在帽中,身边跟着一队弟子脚步匆忙避开人多之地,弯弯绕绕拐入巷子。
宋安:这方向,不是枯草堂?他们不是退出仙盟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了?沈知梨疑惑。
宋安哑声,这包裹严实的人应该就是太长宗主了,想起他被鹤承渊打的面目全非还遭他送了几棍子,看来是四处寻医无果,才来了枯草堂。
枯草堂声名在外,万病可除,他们因是不知那是药谷对外的铺子。
君辞:师弟身份已不同,身为仙首在这节骨点上逼退太长宗非明智之举。
沈知梨望向鹤承渊也猜出了些事,对此不多做声,他的刀出手没要命都算手下留情了,就是不知这太长宗主伤成了何样,连人都无法见了,需要躲藏。
宋安也不敢说话,毕竟他也有参与,敲了几棍连夜给人丢山下去了。
鹤承渊耻笑道:我倒是不知,何为明智之举?宋安心里咯噔一下,揣测不安捧着茶杯喝水,一双眼睛在几个人间来回滚动。
君辞:至少不该亲自出面。
鹤承渊冷呵道:看来师兄也往里添了把不知名的火。
是见不得人?师兄倒是会物尽其用,计划将人打一顿,再利用人杀前锋除邪,我说的可对?君辞一言不发,对宋安使了个眼色,宋安心中了然,放下碗筷,起身道:我去趟枯草堂,一会找你们。
鹤承渊:倒是没发现师兄背地那套做的不比太长宗差,想必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君辞:事已至此,这事师弟处理的不对。
鹤承渊满不在乎,我奉劝过太长宗杀前锋,是他不愿。
所以你把人废了。
难不成师兄有更好的法子,劝他做前锋?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万事该以仙首为主。
鹤承渊不屑笑道:仙首?他好像没把我放眼里,也没把药谷放眼里。
沈知梨默不作声,望着宋安远去的身影,又看向另条巷子里脚步颠簸行动不利索的太长宗主。
鹤承渊顺沈知梨目光看去,转而又对君辞道:我不过是把人毒哑,送上一身毒罢了,这断腿和废去的内力,可非出自我手。
师兄可要为自己的身份着想。
他话里有话,你这一身不可外露的功夫,可要藏好了,不然被发现,这么多年蛰伏岂不功亏一篑,北方集结的军队不能一日无主。
君辞眼底闪过从未见过的狠厉,连沈知梨都滞了片刻。
北军……那不是叛军吗!她前世听她爹提过一嘴,北军明面上未有叛变之嫌,只是难训,直到鹤承渊杀入各大仙宗,将其搅成一滩浑水,北军才彻底暴露。
鹤承渊有记忆!那么在药谷他借君辞之手打通脉络的同时,也是为了测出此事!所以当时君辞才会将剑架在他脖子上,让他选去或留,若选去,君辞必定会杀了他!不轻易出手,是因为君辞一招一式皆出于边军,多年习招细节处难彻底掩盖,有心之人一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