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师弟的眼泪

2025-04-03 05:26:04

谢轻逢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被季则声一剑捅死了, 鬼魂飘出来,又回到了21世纪。

他回到了之前被竞争对手买凶杀人,雨夜高架桥追尾,断了一只手和一条腿, 躺在icu病房里的时候。

他无亲无故, 有亿万身家, 却寡亲缘,更没有亲近关系,他吸着氧醒来, 慢慢睁开眼睛, 一转头,只有五个助理在病房外排成一排, 拿着要签字的文件静静等待。

他的五个助理和他一样,专业,沉默, 野心勃勃, 却唯独没有温情。

护士看见他睁开眼睛, 激动道:谢先生您醒了!您不用太担心, 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再观察十二小时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东西?摘下氧气罩,谢轻逢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和还能活动的左手,说出了脱离生命危险后的第一句话。

我的助理在等我, 让他们进来。

他住在单人特护病房, 每天一个人吃饭, 病房内来来往往的全是下属和商界好友意思意思让助理送来的水果和慰问花篮, 却没有一个亲朋友好,他办公的时候, 陪护的医师就守在走廊外,有一次谢轻逢听见她和朋友打电话八卦:老天爷我的病人又在开会,他是不是疯了?!在icu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工作,这种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我要是他,上三个月班就猝死了。

谢轻逢听见了,但谢轻逢没管,他只是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一百辈子也用不完的财富,忽然生出一股不明不白的无聊来。

他阖起签字笔,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视野漆黑一片,耳边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有人在打麻将摇骰子,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却只觉左胸隐隐作痛,正要发作,却听有人大喊道:胡了!胡你妈。

他打算起来收拾一下这个在病房外面打麻将的天才,一睁眼,却看见古色古香的吊梁,还有屋子里几个硕大的琉璃灯。

他眯了眯眼,一转头,就看见不远处坐着四个人,围着木桌噼里啪啦搓麻将,一转头,床边守着个人,只不过已经靠着床榻边边睡着了。

薛逸清你又在胡什么?好好看清楚,你还缺个三条,你到底会不会玩?西陵无心暴躁地敲了敲桌子。

薛逸清道:啊对不住对不住!我太心急了,重来重来!曲新眉道:师兄真扫兴!抱怨半天,几人又重新推了麻将开始洗牌,谢轻逢睁着眼睛听了好一会儿,又渴又疼,结果愣是没人发现他醒了。

谢轻逢:咳咳。

麻将声淹没了他的声音,几个人有说有笑,正忙着摸牌。

谢轻逢:……他转了个身,轻轻一动,睡在床边的人却突然惊醒,抬起头来:师兄……一看见面色不虞的谢轻逢,季则声神情有片刻呆滞,又瞬间兴高采烈:师兄你醒了!!他这么一声,登时把牌桌上的四个人也吓了一跳,麻将也不打了,一窝蜂涌过来。

曲新眉:谢师兄你醒了!还疼不疼?薛逸清:吉人自有天相!谢兄你终于醒了!!谢轻逢看一眼麻将:死人也被你们吵醒了。

两人之间又挤过来一张脸,正是被他们四缺一拉过来凑数的秦公子,他看着脸色苍白的谢轻逢,扭扭捏捏道:恩公你醒了……谢轻逢心口又一窒:你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

秦公子:……让开,别挡着大夫治病。

众人乖乖分出一条道,西陵无心走过来,切了切他的脉象,点点头,又吩咐薛逸清和曲新眉:去把药拿过来。

要不是季则声及时给你喂了那颗还魂丹,又把你连夜送出雪域,就算是神仙来了你怕也难活。

那还魂丹是季则声生辰那晚,西陵无心送的礼物,正好派上用场。

等煎好的药拿了过来,谢轻逢看着那碗颜色诡异的药:这是什么?万年雪莲,你心上有贯穿伤,又昏迷了十五天,雪莲是大补之物,可以助你复元。

谢轻逢一顿,看向季则声,后者和他眼神一触,却慢慢垂下了头。

西陵无心又道:你们出去吧,我替他看看伤口。

围观众人作鸟兽散,季则声缀在最后,拖拖拉拉,一步一回头,最后才不舍地关上了门。

谁知刚一关门,西陵无心一挥袖,房间就罩上一层隔音结界,显然是有话要说。

谢轻逢面不改色地把那碗雪莲喝了,把空碗放在桌上:家主有何见教?西陵无心却笑了一下: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失血过多,身体冷尽,换做寻常修士,此刻早就是尸体一具,我们西陵家的还魂丹虽然效果奇佳,但断断不能起死回生,你没死,是因为你体内有一颗大乘期的金丹,还有一身深厚修为。

放眼整个修真界,大乘期修士屈指可数,就连七弦宗的曲鸣山都还在为进阶大乘期发愁,阁下却已经大乘期圆满。

我是该叫你谢轻逢,还是该叫你藏镜宫主,魔道至尊?谢轻逢却面不改色,西陵无心既要为他尽心医治,识破身份是必然,既然没有点破,那就是有条件想谈:家主有话,不妨直说。

西陵无心道:我知道你进七弦宗想干什么,你的金丹有损,必定是为文玉彩莲而去。

谢轻逢危险地眯了眯眼道:你要阻我?那大可一试。

西陵无心却道:若我想阻你,此刻你已死无葬身之地。

哦?那文玉彩莲生长千年,花开七天,结果七天,结出的莲子也只有七颗,你修补金丹只用一颗即可,若是得手,可否……谢轻逢琢磨半天才琢磨明白她的意思,不由道:你也想要?西陵无心道:请宫主割爱,我为救人,迫不得已。

你们正道还真有意思,谢轻逢笑笑:你先说要救什么人?西陵无心顿了顿,沉声道:是我小妹。

在她之前,西陵世家从未出现过女家主。

她们这一辈人才辈出,同辈男子为了继位无所不用其极,因内斗死的死伤的伤。

她是庶女出身,身份低微,更无法继位,故而为躲避争斗远赴雪域,潜心医术。

谁知她的亲族兄弟为了让她同其他世家联姻,竟将她骗回西陵家囚|禁起来,她异母同父的小妹偷听到此事,连夜偷了钥匙将她放出来。

她才出城门不到半日,就听闻她的小妹和其他世家子弟联姻的消息,她急急忙忙赶回,却只见她十四岁的小妹被囚禁在地牢中,遭受身体和言语的侮辱。

我的猪狗堂兄们知道我性情刚烈,本打算让和我通婚的世家弟子先强迫我同房,夺走我的清白,但是他们到时,却只见空荡的地牢,恼羞成怒之下,就折磨了我的小妹。

我一心避祸,却把祸留给我的小妹,她被那个畜生凌辱,修为尽废,根基全毁,是我对不住她。

即便她后来手刃了十数亲族,又将那世家公子捉来,将他那个玩意儿一刀刀切下来,当着面喂给了狗吃。

可她的小妹却终身尽毁,寿命单薄。

怪不得原著里季则声与西陵无心初见,会是那暗无天日地牢,被折磨濒死,痛不欲生。

原来那些不曾补足的剧情,不曾提及的缘由,一切有迹可循。

我不是男人,也不会学男人天天把正道邪道挂在嘴边,我不拆穿你,只是因为你和我看见的其他人没有分别,缘多孽多,眼见为实,我只为心而活。

她紧了紧拳头,双膝跪地,脊梁却不曾塌下半分:谢轻逢,算我求你。

高傲之人的膝盖千金不换,西陵无心从来孤傲,哪里有如此卑躬屈膝的时候。

谢轻逢道:你要想好了,若来日事发,你西陵世家很容易落得个正道败类,邪道走狗的骂名。

西陵无心道: 但求宫主救我小妹一命。

谢轻逢沉默一阵,道:行吧。

西陵无心刚要谢,谢轻逢却道:要我帮你偷莲子可以,你不准干涉我和季则声,他要是晚上来找我一起睡觉,你也不准管。

西陵无心咬了咬牙:……谢轻逢道:这种事家主不会做不到吧?西陵无心不情不愿地同意下来:……可以。

好了,没事你可以走了,让我的小师弟来找我。

谢轻逢惬意地躺下了,不像个伤重的病人,更像个等人伺候的大爷。

西陵无心屈辱地离开了房间,似乎对谢轻逢的不要脸有了更深一层的见解。

谢轻逢喝了雪莲熬的药,只觉得丹田热热的,凭空生出几分困意,他闭目养神,等着小师弟来推他的门,谁知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影,竟就这么沉沉睡去。

再次醒时,已是明月高悬,他们就住在雪域外,盖因每年都会有修士来雪域寻宝猎妖,所以雪域外建起了一片客栈屋舍供修士落脚,此地终年飞雪,十分寒冷。

谢轻逢榻边取暖用的炉子已经凉透了,掀开被子也觉寒意逼人,他如今不能运功,只觉四肢僵硬,动弹困难。

可是又看看紧闭的门窗,凉透的暖炉,就说明他夜里睡着了也没人管。

季则声那个罪魁祸首居然就放任被他一剑捅去半条命的师兄停尸似地躺在房中。

小没良心的。

他一边想着,越想越烦,正想起身,却听远处传来吱呀的开门声,随即是轻悄的脚步声,做贼似的。

他心下一动,闭眼躺好。

那人进了屋子,先是添了暖炉里的碳火,又蹑手蹑脚替他被一层层被子盖上,往被窝里放了几个暖乎乎的东西,见谢轻逢沉沉睡着,才松了口气。

谢轻逢却暗暗皱眉,心道:这小子怎么不说话?见暖炉热起来了,对方踌躇半晌,移步出门,竟是打算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走。

谢轻逢哪能让他如愿,心念一动就有了主意,他闷咳一声,翻了个身,竟直直滚下了榻,季则声看得眼皮一挑,来不及去接,谢轻逢突然滚落在地,闷哼一声,就这么不动了。

竟是直直摔晕了过去。

季则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扑过来,把人抱了起来。

谢轻逢比他高出半个头,看着瘦但抱着重,他又担心碰到谢轻逢心口的新伤,故而轻了又轻,慢了又慢。

好不容易把谢轻逢抱上了榻,他又认认真真把被子一层层盖好,借着黑暗,谢轻逢眼睛睁开一条缝,却看见季则声黑暗中一道颓然的轮廓,才半个月,身形居然看着瘦了些。

他一愣,怕季则声又要走,登时翻了个身朝内,朝内会压迫到左胸的伤口,对恢复很不利,季则声拿他没办法,又脱了靴子上床,打算把人轻轻翻过来,然而才碰到谢轻逢的左肩,手腕就被人捉住。

小师弟,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季则声浑身一僵。

师兄醒了这么久都不进来看看,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谢轻逢连问了两句,对方都愣在黑暗里,一言不发。

季则声手腕跟冰块似的,浑身上下都冒着一股寒气,就像在雪地里埋了几个时辰后刚挖出来一样,就像握着一节冰锥,他不由地疑惑:手怎么这么凉,干什么去了?他顺手把季则声从头摸到腰,倒没摸到什么雪粒水滴之类的,应该不是在外面浪的。

无缘无故捅了师兄一刀,他这个嘴软心也软的小师弟这半个月怕是都要内疚死了,想到这里,他也没心意再逗这个浑身冰凉的小师弟,只是往后挪了挪,把床榻里面空出来,把温暖的被窝拉开,刚好空出一个位置。

身上这么冷,你是不是想当小冰人儿把师兄也冻死?来,脱掉衣服,进师兄被窝里暖暖。

他好言好语,看不出生气的模样,也看不出责怪的意思,身上的人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到现在都一句话没说,任由谢轻逢拉着他的手,一动也不动。

谢轻逢看他这幅模样,也没辙了,抬手就要去点房间里的琉璃灯,然而还没动作,就被制止了。

季则声扑过来按着他两只手,动作间却刻意避开伤口,慌慌张张:别,别点灯。

谢轻逢听他说话带鼻音,似有所感,也停下动作,静静看着身上的人。

季则声,刚才你人在哪?季则声没说话。

谢轻逢冷下声音:你再不说话,师兄也不会理你了,最后一次机会,说话。

季则声一顿:在门外……果然如此。

谢轻逢:你一直守在门外,没有睡觉是不是?季则声又不说话了。

谢轻逢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影,忽然叹了口气,什么也不打算问了。

季小九,进来睡觉。

他拉拉季则声的衣服,算是把这辈子最好的脾气都给季则声了。

谁知季则声动了动,慢慢低下头,却没有放开他的肩膀。

啪嗒,啪嗒,啪嗒。

温热的液体落在谢轻逢的脸颊,一滴一滴,像是砸在他的心上,要把他的心砸出几个大洞。

季则声说话也带着鼻音,只敢轻轻地开口认错:师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