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逢不知季则声考虑得怎样, 但他会给季则声足够的选择余地,自然也不会逼他,季则声不提,他就不问。
季则声乖乖为他打伞, 一双眼睛星子似的, 他也舍不得说什么, 拢了拢貂裘,笑道:走吧,小师弟。
他们照例住一间房, 不过季则声睡在了隔壁榻上, 夜间时分,谢轻逢醒来, 却听见一声门响,是季则声出去了。
他睁着眼,沉默等待, 怀疑小师弟会丢下师兄一走了之, 又纠结要不要下去追人, 然而过了两刻, 他又听一声门响, 季则声带着一身寒意进了屋,又在他床边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回到自己床上。
谢轻逢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还盼着小师弟偷偷摸摸钻上来和自己一起睡, 没想到季则声还是一个人回去睡了。
不是吵架, 也不是冷战, 吃饭照样吃,说话也照样说, 可是就是变了,变得不粘人了,这种奇怪的相处方式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吃完饭启程回七弦宗,顾及谢轻逢的伤势,季则声连夜租了车马和车夫,拉着谢轻逢向南而去。
临行前,谢轻逢下意识掀开车帘,打算看一眼昨晚堆的雪人,却发现原地空空如也,只剩一片平坦的积雪,不由道:奇怪,我的雪人呢?季则声本来认真铺被子,听他一问,身体陡然一僵:说不定是昨晚雪太大,被盖住了。
谢轻逢:……他的雪人堆得跟腰一样高,积雪还没膝盖深,怎么盖?倒是昨晚有个人偷偷摸摸半夜出门,说不定就是罪魁祸首。
想到此处,他微微一笑,抬手捏住季则声的脸颊:我怎么就不信呢?季则声垂下眼:师兄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才不会告诉谢轻逢,那几座雪人现在就在他的随身玉佩里待着。
谢轻逢不由道:你昨晚是不是偷偷出门,砸了师兄雪人泄愤?季则声一愣,不说话。
谢轻逢继续道:你昨晚出门,我都听见了。
季则声道:就是我砸的,你待如何?谢轻逢端详着他理直气壮的面容,想象着小师弟半夜不睡觉对着他的雪人拳打脚踢的画面,不由失笑:季则声,你幼不幼稚。
季则声抿了抿唇,没说话。
谢轻逢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神情,慢慢松开了手:委屈什么,又不是骂你。
季则声心下一动,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垂下眼,睫毛一会儿就湿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谢轻逢一顿,他最怕季则声流眼泪,一哭就手足无措。
哭什么,他抬手擦掉季则声脸上的泪珠,低声道,别哭了,师兄真是怕了你了。
季则声任由他温热的指尖擦干眼泪,垂下的眼睫盖住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师兄,你昨晚为什么和我说那些话,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哭得很沉默,像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湿掉的枕头贴着脸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枕头是凉的。
谢轻逢只觉得有只小狼在哭,心也跟着揪起来,他说得那么委婉,季则声又怎么听得懂,他的小师弟那么笨,怎么会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师兄怎么会不要你……师兄不要你要谁?季则声道:那对长得很清秀的年轻公子呢?说的是憎主和惧主。
谢轻逢一顿:太蠢了,不要。
季则声又道:那个长得很美艳漂亮的紫衫姑娘呢?说的是花见雪。
谢轻逢认真道:书读的少,不喜欢。
季则声:那曲师妹和西陵家主……谢轻逢叹了口气,拽着人把人搂进怀里:在你眼里,师兄就是这么见色起意的人么?季则声埋在他怀里,他自然看不见小师弟的古怪神情:那师兄最喜欢谁?谢轻逢笑道:师兄最喜欢你好不好?季则声嗯了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脑袋搁在谢轻逢肩膀上,乖巧地睁着眼,睫毛还是湿的,但眼底却是一片血红的偏执:师兄只能喜欢我。
接下来一段时间,季则声也不闹别扭了,还是动不动就黏人撒娇,但谢轻逢还是觉得季则声哪里变了,具体又说不上来。
譬如此刻,谢轻逢要洗澡。
师兄,热水我放好了,皂角和衣服也找好了。
谢轻逢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巨大的浴桶,再大一点大象都能洗了,他不免觉得铺张,道:怎么用这么大的桶?季则声却道:这样才洗得干净。
他脱了衣服,踏进水中,只觉得僵硬的四肢都温暖起来,水多确实很舒服。
他靠着浴桶边缘,闭目养神,却听见另一声水响,季则声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也踏入水中。
谢轻逢:?季则声道:浴桶这么大,我们可以一起洗。
谢轻逢不明所以:那你穿衣服做什么?季则声抿了抿唇:我……我喜欢这样……书上说和喜欢的人沐浴,一定要半穿不穿,犹抱琵琶半遮面,效果才最好。
谢轻逢:……当时在桃源真人洞府的温泉里光着身子在师兄眼皮子底下游来游去,季则声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还没说话,季则声又欲盖弥彰地伸手,捞过两个白色长颈玉壶:师兄……要不要喝点酒?谢轻逢狐疑地挑起眉头。
今天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季则声在剑宗时恪守本分,很少饮酒,上次在温泉池里饮醉以后,更是恼羞成怒把自己关在房间一天,发誓以后再也不乱喝酒。
今天怎么突然要和师兄共浴,又要和师兄饮酒?叛逆期到了?谢轻逢心中困惑,但面上不显,接过酒来默默喝。
不是什么烈酒,大冬天喝一点暖身确实不错,还能给他的伤口消消毒。
季则声一定要同他共浴,又要喝酒,但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进来了也不说话,只是仰着头喝酒,没一会儿就把玉壶里的酒饮尽了。
谢轻逢泡在水里,盯着季则声,这人喝醉了不上脸,但是醉得很快,果然还没过多久,只听咕咚一声响,空酒壶被碰倒在桌边,季则声左右看了一眼,下意识掏袖子里却掏了个空。
季则声转过头来看着他:我的书呢?谢轻逢疑惑嗯了一声:什么书?季则声在偷偷看书?是内功心法还是剑法宝典?季则声没说是什么,只是含糊不清道:很重要的书。
谢轻逢道:可能在随身法器里。
季则声却很不满意:没有书,我怎么照着学?谢轻逢以为他在钻研什么内功心法,心道龙傲天确实挺上进的,喝醉了还想着修炼,安慰道:小师弟天赋异禀,少学一时半刻不打紧。
季则声又沉默了。
他垂着脑袋苦恼片刻,忽然抬起头,直勾勾看着谢轻逢。
谢轻逢:?季则声掬起一捧水,看了一眼水,又看了一眼谢轻逢。
谢轻逢:别喝洗澡水,不然别人会觉得你变态。
他才说完,季则声忽然把水对准他的脸泼了过来。
被陡然偷袭的谢轻逢:……这又是在做什么?他才擦干净脸上的水痕,又一捧水迎面泼来,侧身躲开,季则声却道:师兄,你为什么不和我玩水?书上都说,要先穿一点衣服,然后喝一点酒,然后一起沐浴玩水,这样两个人就会情感升温,情不自禁。
谢轻逢越来越不懂他的脑回路:我为什么要和你玩水?听他这么质问,季则声却突然烦躁起来:骗子!师兄根本就不陪他玩水!他骂得真情实感,不知道是在说谁,谢轻逢不明所以,却见季则声气势汹汹地一掌,拍水泄愤,这一掌却拍得整个浴桶都在晃荡,谢轻逢也跟着一晃,心说不妙,要是浴桶炸了那还泡什么,不由道:玩玩玩,师兄陪你玩。
他学着季则声鞠了一点水,装模作样地洒在季则声脸上,季则声一愣,果然高兴起来,开始反击。
两人像儿童乐园里的三岁小孩,你泼我我泼你,不亦乐乎,谢轻逢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幼稚到洗澡的时候和人泼水玩,深觉自己的脑子也坏了。
泼了好一会儿,季则声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谢轻逢松了口气,对面的人却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抱我?泼完了水,下一步就是抱。
谢轻逢一顿,朝他伸了伸手:抱抱抱,过来师兄抱。
季则声抱着手一动不动,不满道:你要主动抱我,不能我主动。
谢轻逢开始怀疑季则声是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们本就离得近,谢轻逢伸腿一勾他的膝弯,季则声吓得站直,就被搂腰抱过来:小师弟,你是不是背着师兄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季则声却充耳不闻,谢轻逢抱他,他就乖乖给抱,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谢轻逢,看得人心里也跟着一跳。
谢轻逢受不了这种目光,下意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低声道:别看了。
手心被睫毛扫来扫去,有点痒,谢轻逢像捏猫一样捏了捏季则声的后颈,才慢慢放开手,谁知季则声皱着眉头,不满道:你为什么不亲我?一起沐浴,一起玩水,一起喝酒,接下来就是师兄主动把他揽进怀里,一句话不说就亲他。
可是师兄为什么这么笨?什么都要他教,什么都不会。
谢轻逢越发笃定季则声是背着他看了什么怪东西,坏心又起:想要师兄亲你,要跟师兄说什么?之前教过你了。
季则声当然记得,如果要师兄亲他,他就要说:求求师兄,我真的很想要师兄亲我。
可是书里说了,真正喜欢就会情不自禁,师兄会像禽兽一样狠狠欺负他,而不是现在还有心思玩|弄他,让自己求他亲自己。
想到此处,他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眼睛也红了,谢轻逢还等着小师弟撒娇求亲,谁知季则声却将他狠狠一推,恼怒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那些书根本就没用!他又气又怒,一言不发就要离开浴桶,谢轻逢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伸手拉住小师弟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谢轻逢下意识伸手揽住他的腰,季则声却转过身,掌风迎面袭来,谢轻逢还要留着这张脸勾引小师弟,可不能被一掌打毁容,侧身一躲,掌风直直打在浴桶边缘。
却听刺啦——一声脆响,浴桶四分五裂,身体陡然失重,谢轻逢只来得及抱住怀里的人,下一刻就躺在了地板上,被季则声那个阴晴不定的家伙泰山压顶。
一大桶洗澡水淌得遍地都是,谢轻逢只庆幸他们住一楼,否则楼下的人都要喝他们的洗澡水。
他抬手施法,蒸干那些乱流的洗澡水,一转头,看见怀里埋着个人,缩着脑袋像只鹌鹑。
他抬手在季则声屁股上一拍,不轻不重:季则声,你要造反是不是?后者终于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对瞳孔放得大大的,一看就是醉得不清,被打了屁股还笑得出来:再来一次!谢轻逢可什么都没穿,没脸再来一次,他勾勾手指,干燥的里衣飞进手里,抬手一披,就将身体盖得严严实实:小师弟,再来一次,小心我把你屁股打开花。
他生前可是总裁,对自身要求十分严格,虽然现在有了季则声,洁癖的毛病不犯了,但也没有不穿衣服四处遛鸟的习惯。
他穿好里衣,季则声还坐在地板上,满地都是木桶残骸,谢轻逢伸手把人拉起来,季则声就穿着湿衣服贴过来。
谢轻逢任他抱着,只觉得单薄湿透的里衣什么都遮不住,他一垂眼,就什么都看见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瘦,屁股还这么圆,但是伸手一摸,还能摸到薄薄的腹肌,充满力量感。
这是一具完美的躯体。
季则声酒劲过了,现在也不闹了,开始犯困,谢轻逢把他衣服蒸干,拦腰把人抱起来,季则声就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把人放回榻上,季则声翻了个身钻进被窝,半醒不醒,埋怨道:师兄身上好硬,不喜欢。
谢轻逢低头看了一眼下面,气得牙痒痒,又想把被窝里的人拖出来揍一顿屁股。
替他裹好被子,谢轻逢正打算收拾一下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却摸到枕下有东西,像是书本,他拿出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清心经》三个大字,翻了两页也全是梵文,应当就是季则声方才心心念念的那本书。
《清心经》而已,有什么大不了?谢轻逢不疑有他,把经文塞回季则声枕下,回到床边冷静了一会儿,等下面反应消退,才披上衣服去招呼店小二来收拾满地狼藉。
第二日晨光熹微时,季则声皱着眉头睁开眼,他只觉得太阳穴和额头都在疼,睁眼都困难,等清醒时,他忽然伸手一摸枕下,摸出一本《清心经》,随手翻开几页,却见梵文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另一本书的封面,上书——《如何让师兄对我死心塌地》,作者:藏镜梦丹青。
他陡然松了口气,将这不正经的风月话本塞回随身法器。
他穿戴好衣物起身,却见师兄榻上已空无一人,遂拿起桌上的佩剑,走出了房间。
他们今日就要往西去,不出半月就能抵达藏镜宫,这间客栈没什么人,大清早一般只有谢轻逢一个人坐在堂内吃早点,雷打不动。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客栈一楼来了好些黑衣的修士,季则声才出房门,就感觉好几道目光投了过来。
他只记得昨晚在喝酒沐浴,后面发生的事有些记不清,大抵是睡着了。
一计不成他又生一计,那本宝典里还记了着很多,昨晚那一计叫《酒后乱性》,今早这一计就叫《温柔乡》。
他理理袖口,目不斜视地走到谢轻逢身边,后者吃完了包子,正要喝豆浆,看见季则声来,把给他买的早点往前推了推:趁热吃,待会冷了。
穿书以后就这点不好,如果季则声不给开小灶做早点,那谢轻逢就只能每天吃包子喝豆浆,怪腻味的。
季则声接过早点,却没开始吃,只是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谢轻逢的手,准确来说是直直盯着谢轻逢手里的豆浆。
又来了,这种奇怪的眼神。
谢轻逢这几天有了经验,已经猜到季则声马上就要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
偏偏他说了做了,又不告诉谢轻逢为什么,谢轻逢认真琢磨了很久,也不知道季则声意欲何为。
师兄,季则声果然开口了,一本正经,要不要我喂你喝豆浆?这样会显得温柔一点,师兄肯定会爱上他。
他声音不小,柜台上擦算盘的老板才听完就手抖,只听啪嗒一声,算盘摔在地上,算珠滚得满地都是,噼里啪啦作响。
你这天杀的!怎么就把我的算盘摔了!老娘养着你真是活造孽了!老板娘揪着老板的耳朵,疾言厉色,活像只母老虎。
谢轻逢看一眼豆浆,又看了一眼季则声,当着他的面,咕嘟咕嘟把豆浆喝完了:明天再喂。
计划告吹,季则声失落地垂下头,食之无味地咬包子。
他吃完了包子,又看着豆浆,忽然眼睛一亮,有了新点子:师兄!谢轻逢:说吧,又要干什么?季则声活学活用,举一反三:不然你喂我吧?谢轻逢:……?谢轻逢的手还没动,身边的人就动了,却见那一个个黑衣人陡然暴起,一剑劈开了他们的桌子。
妈的,别折磨豆浆了,恶心不恶心?!等下了地府你们再喂吧!一个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像是等候多时,谢轻逢早有防备,而唯独被劈了豆浆的季则声登时怒火中烧。
同尘剑瞬间出鞘,照出满室银辉,他眼底带红,杀意毕现,显然是心魔附体之象。
无耻之徒!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们,给我的豆浆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