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死遁

2025-04-03 05:26:04

正值月中, 满月高盈,谢轻逢独行在密林之中,他记得路线,自然轻车熟路。

崔无命和西陵无心修为不如他, 故而潜伏特在外围开道, 只要他一得手, 就和崔无命连夜离开七弦宗,西陵无心拿到莲子后就继续留在七弦宗,替谢轻逢看顾心魔入体的季则声。

顺着寒潭潜入, 又找到熟悉的通道, 不过半刻,谢轻逢就已经抵达莲池, 却见池中晶莹剔透的莲花凋谢殆尽,独独剩下一柄碧绿通透的莲蓬,上面镶嵌着七颗碧绿的莲子, 散发着一股独有的清香。

这是莲子彻底成熟之兆, 飞身掠过去, 原地只剩下半截新鲜的绿茎, 他将折下的莲蓬收好, 没有了彩莲灵气的供养,满池莲花转瞬枯萎,唯余残叶。

转身欲退, 后背却传来一阵掌风, 阴险无比, 他堪堪躲过, 一转头,却是先前在白山黑水下见过的黑袍首领。

谢轻逢一顿:是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黑袍首领又一掌袭来:将莲子交来!季则声不在, 谢轻逢自然不必隐瞒修为,禁锋出鞘,冷冷而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抢?剑光毕现,照出他冷冽刻薄的眉眼,剑锋刺去,那黑袍首领迎击不得,接连后退几步。

谢轻逢又一剑斩出:你倒聪明,知道弄个替死鬼出来转移注意。

黑袍首领堪堪避开,被削断半片衣角:若不交出莲子,今夜你休想离开!谢轻逢冷笑一声:不把你变成尸体,我也没法安心离开。

狂暴的灵力朝黑袍首领扑面而去,一掌击出,对方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飞出,撞到身后石壁上,发出砰得一声巨响。

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将人引来,必得速战速决才行,他手握魔剑,扬起剑锋,身形如影,倾尽全力一剑,剑刃直直刺进黑袍人的左胸,连同魔剑也刺进石壁三分。

剑下之人哇得吐出一口鲜血,垂头不动了,谢轻逢抽回长剑,掀开对方覆面的头巾,随着覆面解开,竟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轮廓分明,面容冷淡,要是再勾起唇角笑一笑,那便是十分的刻薄。

竟是他自己的脸!怎么回事?他心知有诈,后退两步,却见原处尸体化作飞灰消散,方才被他一剑钉穿的石壁发出一道刺耳的咔哒声,随即晃动了几下。

哗——,一道隐秘的暗门在石壁上转出,露出一条灯火朦胧,斜斜向上的暗道,想必就是七弦宗掌门及长老们出进之处。

而此时此刻,一人手持烛火,伸手推门的动作还未收回,脸上却带着十成十的诧异: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田中鹤。

电光火石,谢轻逢已知中计,再不犹豫,禁锋剑就已经贴上了田中鹤的脖颈:不想死就别动。

后者全身一僵,不由道:你悠着点,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谢轻逢一言不发,锁住他的经脉:其他人在哪里?什么其他人?老夫只是奉掌门之命下来取东西……田中鹤说完,看一眼谢轻逢身后的莲池,却见满池枯萎,莲子不翼而飞,不由道,是你取走我派至宝,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谢轻逢笑笑:万万不可也已经来不及了。

谢轻逢:曲鸣山和天阳子在那?是守在暗道,还是寒潭外?田中鹤却道: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那就是两边都有人了,谢轻逢掰着田中鹤的肩膀,带人拾级而上,暗黑的通道又长又深,行了不到半刻,视野陡然开朗,出口处,众人手持武器,显然是等候已久。

曲鸣山为首,负剑而立,各脉长老紧随其后,天阳子乍见谢轻逢的面容,脸色陡变:你这逆徒——如此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谢轻逢不发一言,只是推着田中鹤走出暗道:若各位还想要他的性命,就放我离开。

田中鹤道:你先把莲子……莲子留下……谢轻逢朝他肚子捣上一拳:让你说话了吗?田中鹤登时闭嘴了。

师弟!天阳子脸色一凛,再看向谢轻逢时已是勃然大怒,谢轻逢!你到底想干什么?谢轻逢不欲与他辩驳,只是转向为首的曲鸣山:掌门师叔,若不想要田长老的性命,你们尽管拦我去路。

曲鸣山眼见田中鹤被一拳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下意识握紧手中佩剑,面色仍旧沉凝稳重:谢宫主,我七弦宗向来与你藏镜宫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赶尽杀绝?一听藏镜宫三字,诸脉长老都愣住,直直看着谢轻逢,后者微微一笑,身份被捅破却不曾在意:曲掌门好眼力,既然你已识破了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我说得出,必做的出。

天阳子听他亲口承认,登时心神俱震,懊悔不已:你怎么会……你怎会……我当初怎么会将你收入门中……懊悔片刻,他又陡然回过神来:是你!是你杀死了执事师兄……就连仙首会和掌门中毒之事,也必定是你的手脚……藏镜宫主,你好歹毒的心肠!在石洞之下看见那具消失的黑袍尸体,谢轻逢就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局,邪道中人如过街老鼠,就算不是他做的,如今也成他做的了,不过这群掌门长老的脑子真是一点都不好,被人轻轻松松当了枪使。

但他还是要解释两句:本座只为文玉莲子而来,其他事与我无关。

天阳子拔剑道:还在狡辩!看吧,他就知道是这种画面,说了也白说,不如直接动手。

银鞭从腰间飞出,登时缠住天阳子的佩剑,他一动手,其他人自然不甘示弱,不过碍于田中鹤在他手中,不免束手束脚,不过十数招,天阳子就已被卸了佩剑,被银鞭捆缚,动弹不得:你这魔头,无药可救,丧尽天良!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谢轻逢手里有两个人质,自然什么都不怕:你我师徒一场,我不想伤你性命,不过若一心求死,我也能遂你心愿。

天阳子道:你要杀便杀,难道我还怕死吗?!田中鹤却道:师兄,性命攸关,万万不可啊……天阳子转头瞪一眼田中鹤,谢轻逢却只看着曲鸣山:曲掌门,你是想要两位长老的性命,还是想要你们的门派至宝?曲鸣山道:放了两位师弟,在下同你公平决斗。

谢轻逢摇了摇头:且不说你们今日那么多人打我一个,算不得什么单打独斗,何况本座是魔修,怎会迂腐到答应你的条件?最后一次机会,若不让路,别怪本座一气之下,屠尽半个七弦宗。

曲鸣山修为再高,也只不过是合体期,谢轻逢就算金丹有损,也是实打实的大乘期。

就算正道仙门联手,也不一定能制服谢轻逢,更何况区区一个七弦宗?见此情形,曲鸣山踌躇良久,只能抬手,让包围的长老和修士让出一条通路:谢宫主……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谢轻逢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他带着两个人质,大摇大摆地离开后山,曲鸣山带领众人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却又不敢妄动。

见此情形,谢轻逢不由感叹当反派大boss真是太爽了,尤其是这种奉强为尊的世界观里,就算是原主,除了被季则声杀的时候比较窝囊,其他时候却是实打实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带着两个老头一路来到校场,甫一落地,却见校场三三两两几个弟子,正中立着一道持剑的玄衣身影,月色之下,说不出的清瘦孤寂。

他微微一顿,后者也抬眼看来,看见被谢轻逢随手扔在地上的师尊和田长老,不由一顿:师兄?季则声怎么会在这里?还不待谢轻逢说话,曲鸣山就已带着一众长老和弟子杀到,偌大的校场中,顷刻就挤满了修士。

谢轻逢,不必再逃了,你的两位护法已经暴露,从百丈凌峭之上坠亡,你等不到他们接应了,曲鸣山劝道,收手吧,藏镜宫主。

先前行动,谢轻逢让西陵无心假扮成花见雪的模样,就是避免暴露。

如今听到坠崖身亡,他反而松了口气,只是还未动作,就听面前人道:……藏镜宫主?声音难以置信。

谢轻逢一顿,心想自己又是偷偷出门,又是下隔音障,就是为了避免如今针锋相对的局面,谁想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他看着季则声的眼睛,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事实如此,他已无力分辨,只叫了一声师弟。

季则声看着他,迟迟不语。

虽早有觉悟,早知谢轻逢有事瞒他,可一朝事发,那个日夜陪伴身侧的筑基期师兄,摇身一变就成了藏镜宫主,魔道至尊。

怪不得谢轻逢总说自己是恶人,原来一切早有预兆,只是他一心想着和师兄在一方别院里养孔雀共修行,却从未怀疑过谢轻逢口中的恶人是何故。

说不定从初见至今都不过虚与委蛇,哄他骗他,欺他心软,那些同门情深,兄友弟恭,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营造出的重重假象。

他怎又能奢求谢轻逢和自己隐居一隅,岁月静好呢?谢轻逢看着他渐红的眼眶,不忍道:师弟……谁知季则声却是后退几步,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别叫我师弟!谢轻逢沉默了。

那些姗姗来迟的修士才一赶来,就看见这副师兄弟反目成仇的大戏。

有人道:季则声,你和这个魔头朝夕相处,对他的所作所为竟全然不知?一人道:若是有意隐瞒,他又怎会知晓,若是提前知晓,又怎会受他诓骗许久?又一人道:呵呵,你们倒好心,他季则声和这个魔头先前一同顶撞执事长老,在七弦宗的桩桩件件,连我们都有所耳闻,执事长老惨死,你们怎么就能确定他不是帮凶?!就是!说不定只是做出样子,诓骗我们罢了!!背地里不知道会有什么私情!眼看众人已经开始往季则声身上泼脏水,谢轻逢最不想看见的画面还是发生了,他凝目,将地上两个人质踢开,慢慢走到季则声身前,唤了对方的名字:季则声。

如今情势,就算留人在七弦宗,也不一定能保全,说不定还受他牵连,谢轻逢二话不说,银鞭挥出,破开人墙,卷起季则声的腰就走。

曲鸣山登时上前,扶起两位受辱的师弟,谁也不知道这个魔头扔下人质,卷走季则声是意欲何为。

还说他们没有私情?!这不明摆着的,谢轻逢这样保全他,季则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一并杀之,永绝后患!!季则声陡然被劫,却是又惊又怒,不过片刻,二人就已经到了百丈凌峭处。

放开我!剑光袭来,谢轻逢只得收鞭,后退两步,风急啸,冬夜寒,二人面对面站在桥心。

这条路他们走过无数次,凡剑宗弟子,上下来回,必得经过这道骇人的天堑和狭窄栈桥,可如今他们站在桥上,却已不复从前。

谢轻逢温声道:季则声,你要不要跟我走?回藏镜宫,他自能保他周全,想留在这里,他也不强求。

季则声被强行带到此地,谢轻逢一句话不解释,开口就问他走不走,他只觉浑身发冷,却比不上心更冷:谢轻逢,你把我当做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意诓骗玩弄的傻子是不是?他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流泪。

你骗我说后天才走,却不守信用,半夜悄悄出门,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明明就不打算留下,不打算回来找我,现在要我跟你回到藏镜宫,我又算什么?算一时兴起的玩物,还是大名鼎鼎的藏镜宫主手下,处处留情的男宠之一?谢轻逢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画面,季则声强忍伤心的模样比流眼泪时还叫人无措,可是去是留,必要做出选择。

我早知你不愿,道魔殊途,季则声这么坚定的人,又怎会轻易应允,确实是我骗你,你若气不过,就让我百倍偿还罢。

他边说边抽出长剑,禁锋剑刃正对着季则声的心口,竟是一刀两断,彻底反目之势,季则声眼睁睁看着师兄的剑尖对准自己,只觉如置身数九寒天,心痛难当。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恨意翻滚,驱使着他将佩剑对准谢轻逢,他眼底猩红隐现,杀意汹涌,还不待众人反应,这曾经兄友弟恭的二人就已经长剑相接,兵戎相见。

季则声真是谢轻逢见过最有天赋的修士,即便他们二人修为差别如同天堑,季则声却仍是面不改色,招招凌厉,剑剑无情。

二人眨眼便走过百招,季则声已然力有不逮,却仍不放弃,谢轻逢仔细端详着这张脸,看着他彻底无情时是什么模样,却觉得不如以前意气风发,眉开眼笑。

又走过百招,季则声终于体力不支,围观的修士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反目,却不曾出手,眼看着季则声愈战愈勇,却如何也改变不了不敌之势,曲鸣山眉目一横,陡然入战局,谢轻逢只察觉背后传来剑气,堪堪躲过,曲鸣山却又转手一掌。

这次他却没有躲开,曲鸣山那用尽全力的一掌拍在后肩,谢轻逢不由得踉跄两步,眼看着季则声一剑刺来,他唇角勾了勾,禁锋剑岿然不动,而同尘剑裹挟着凌厉的剑意,又直直刺进不久前才结痂的心口。

一剑穿心,与原著别无二致。

耳听得众位弟子的欢呼声,季则声才陡然回神,却见那一柄长剑从谢轻逢心口刺入,鲜血顷刻洇湿了白衣,他登时松开剑柄,后退两步,如梦初醒。

怎么会……怎么会……谢轻逢可是大乘期的魔尊,又怎会轻易就被他刺伤?谢轻逢不发一言,只是冷着脸将同尘剑从心口拔出,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随即禁锋剑出,向后扫而去,轻易就将曲鸣山从前到后刺个对穿。

凭你们也想杀我?不过眨眼片刻,两大高手重伤,围观的修士和长老登时找到时机,前来相助,季则声顷刻被人潮裹挟,眼睛里却只剩一道刺目的白衣。

禁锋剑意荡开,挥退来敌,而受伤的人也一步一步往后退,直直退到栈桥边缘。

季则声瞳孔一缩,师兄二字还未喊出声,却觉得喉咙一窒,发不出声。

他想扑上前,却觉得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是禁言咒和定身术。

他似有所觉,心下只觉惶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轻逢负伤退到桥边,拭掉嘴角的血迹,笑道:谁都想要我的命,我偏不应允。

他说完,竟是反手一掌,打在自己胸前,那翩然白衣如同振翅的白鹤,直直坠入万丈深渊,失去意识前,他只能尽力抬起眼皮,再望小师弟一眼。

季则声动弹不得,一时只觉得气血翻滚,强行突破定身术,却是一口红血吐出,两眼一黑,再人事不省。

不过三日,修真界上下就已传遍,藏镜宫主谢轻逢,一生作恶多端,天怒人怨,被七弦宗掌门曲鸣山和剑宗弟子季则声联手斩于剑下,同左右护法一同跌落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自此,邪道没落,仙道永昌。

.藏镜宫主身亡后的第三年,在某个不知名的水乡小镇棺材铺中,一具冰冷的尸体睁开了眼。

谢轻逢突然清醒,陡然坐起,却觉得头脑昏聩,四肢无力。

他一转头,就见两道熟悉人影,却是崔无命和西陵无心在锯棺材板。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片刻后才道:我……睡了多久?那二人齐齐转过身,眼中惊喜,西陵无心道:你睡了三年。

谢轻逢:三年?为什么不是三个月?!他忽然有个不详的预感:季则声呢?崔无命:……西陵无心:……谢轻逢:?为什么沉默?他伪装中剑假死,季则声定能洗清嫌疑,难道是七弦宗的人迁怒于他,还是他的心魔出了问题?还是说他已身死……谢轻逢不敢再想,只冷声道:季则声人呢?西陵无心道:他无事,他过得很好。

崔无命点点头。

谢轻逢又道:他人呢?这两又吞吞吐吐起来,谢轻逢烦不胜烦:有话直说!崔无命道:在藏镜宫。

谢轻逢不由道:他一直在等我?他强撑着爬出棺材,打算即刻去见被自己抛弃三年的小师弟。

崔无命却扑通一声跪下了,不让他走,更沉默着不说话。

谢轻逢不明所以,西陵无心也上来拦住他,说出来的话却让谢轻逢愣在原地。

他是新任藏镜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