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空瓶里晃荡的液体已经一干二净, 谢轻逢捏着瓶口晃了晃,季则声眼睛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回谢轻逢的脸上,他恼怒道:谢轻逢, 你又骗我——谢轻逢有恃无恐:哪里, 师兄只是以退为进, 自证清白。
季则声道:你说清白就清白?你总这样骗我,我倒不敢信你了。
谢轻逢道:那你待如何?季则声低头沉默片刻,半晌才道:眼见为实, 本座要检查一二才行。
他说得迟疑, 谢轻逢却半点不犹疑,退到榻上, 当着季则声的面,一点一点把衣服解开:来吧,你要怎么检查都行, 师兄悉听尊便就是。
季则声眼看着把衣服褪尽, 一副予取予求地神情, 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我只是想用功法查验即可, 又没让你脱衣服……谢轻逢道:我现在已经是宫主的人, 被宫主看光也没什么。
我记得当年在桃源真人洞府沐浴时,宫主最想对属下上下其手,如今机会来了, 您不试试么?当年季则声还是直男, 看见了谢轻逢的胸肌和腹肌还是两眼放光恨不得自己也有, 想上手却被谢轻逢义正辞严拒绝, 如今旧事重提,季则声只觉得不堪, 但还是板着一张脸上前半步,略带薄茧的手心从谢轻逢肩颈擦过,然后是胸腹……却是越查验越心痒艳羡,最后慢慢收回手,竟带着一丝失落。
虽然他现在也长高了,该有的也什么都有,可即便如此,在谢轻逢面前还是逊色许多。
谢轻逢此人,眉眼疏冷,极其俊美,不笑时刻薄,笑时带三分奚落,还带点坏,坏孩子容易被乖孩子喜欢,坏男人也是。
这样的性格虽然不讨喜,但这样的脸却最是引人注目,抛开脸,就连身量也比季则声高一点,结实一点,就连……他目光顺着谢轻逢的脸转到他身下衣衫堆叠处,在明溪镇时,谢轻逢非要拉着他和他比大小长短,隔着朦胧水光,他虽未细看,但谢轻逢就是比他大。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季则声也不例外,如果你身边有另一个男人,修为比你高就算了,身量也比你高,处处占尽风头,最后裤子一脱还比你大,那这个男人自尊心就会被碾压殆尽。
他想到此处,心中竟是说不出的失落,谢轻逢见他摸了一会儿就垂下头沉默,不明所以:怎么了?可查出什么了?季则声已然信他,自然也不愿揪着不放,只是自顾自在榻上坐下,苦恼道:师兄,要是我能和崔护法一样就好了。
谢轻逢没理解这两个话题有什么联系:为何?季则声实话实说道:这样比较有男子汉气概。
崔无命虽然整日穿着长衫,也不动刀兵,但不知修习的什么功法,十分壮实,每次出来都像座沉默寡言的山,看着很有安全感。
如果自己也长那么多肌肉,师兄肯定更喜欢。
谢轻逢不明白他怪异的审美,只察觉他眼中的艳羡,心说现在季则声是弯了,但毕竟是种马文男主,喜欢上别的男人也有可能,看他这幅模样,别是对崔无命有了什么想法,赶紧打断季则声的沉默,把人的手抓过来:要验就好好验,下面呢?现在青天白日,做什么都不好,季则声道:不验了,等以后……连色|诱都没用,谢轻逢只能叹了口气,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若不是师兄机敏自证清白,此刻你必定同我刀剑相向,要是一怒之下不小心把师兄变成了太监,那师兄这辈子岂不全毁了?季则声把腰带捡起来,偏过头去,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找补:这你不必担忧,就算师兄不行了,我下面的东西也不是摆设。
谢轻逢挑起眉,心说小师弟天天上当受骗就算了,偏偏还贼心不死,动不动就盯着师兄的后面,看来都找点机会好好教育教育才行。
他道:可是我父亲死前最后的嘱托就是我不能屈居人下,师兄不能连父亲遗愿也枉顾,这又要怎么办呢?他睁着眼说瞎话,季则声果然听得一愣,陷入了思索。
要是爷爷死前的叮嘱,季则声也不会不听的,只是谢轻逢的父亲未免奇怪,为什么要立这样的遗嘱?他一边想着,又觉得刚才误会了师兄不好,故而退步道:……那就先看师兄表现。
谢轻逢只是随口一句,未想到他真放在心上,一别三年,季则声修为长进不少,但还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不禁失笑:季宫主,你这样的放山寨里,是会被抓去当压寨夫人的。
季则声刚才验完了谢轻逢的身材,现在又是自卑又是敏感,听他说自己是压寨夫人,登时不高兴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够魁梧英俊,觉得我没有男子汉气概?谢轻逢一顿,心说这哪儿跟哪儿,怎么又跟男子汉气概扯上关系了,不由道:师兄哪有这么想过?不过是觉得你好骗而已。
季则声脸色缓和一点,威胁道:没有最好,否则以后我不给你做早点,还要你把我送的兔毛手套还来。
他是长得不够有男子汉气概,但人贵自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那些手艺也是爷爷亲手教的,他不想自怨自艾,旁人若是看不起他,就不许用他的东西。
谢轻逢道:还有吗?季则声想起那些花里胡哨的话本里随手拈来的荤话,想拿出来震慑谢轻逢一番,不由道:还要把你关在暗室里,你就等着被我……话到嘴边他又觉得粗俗,只能把换了个字,临时改口道,等着被我亲死吧。
谢轻逢只觉得心尖被人轻轻拨了一下,笑意漫上眼底,他拽着季则声的袖口把人带过来,抬手亲了亲他的指尖:又撒娇呢。
被一个魔头欺骗,坠了崖又受了三年委屈,如今就算心魔入体,却还是愿意保全他的教众,就连威胁人也说不出重话。
谢轻逢以前不相信什么至纯至善,与其说是纯善,不如说是笨蛋来得更贴切,可是这种事落在季则声身上,他又觉得笨蛋也挺好的,招人喜欢。
现在知道谢轻逢没到处惹风流债,季则声心情好多了,被谢轻逢调侃也只是偏过头去装没听见,谢轻逢想起他方才提起崔护法时艳羡的模样,却不依不饶起来:是属下不好,宫主英明神武,连前任宫主都只能沦为您的男宠,想要双修还要等你召幸,又怎会没有男子气?不过属下衣服都脱了,宫主不想多玩弄会儿么?他嘴上恭敬,手却不老实,拉着季则声的手按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又摸了一遍,季则声有点难为情,但还是任由他拉着。
过了半晌,他忽然按住谢轻逢的手,愣愣地看着他心口的伤疤,皱起眉头:怎么还是没好?谢轻逢笑了笑:留一点印记,这样小师弟看见了就能心疼我,不亏。
原主虽然只被季则声捅了一剑,但原主死了,他虽然只被捅了两剑,但活得好好的,算算还是他比较划算。
他循循善诱:你要是真心疼,就给师兄亲亲,像之前在棺材铺那样……说完安详地躺下了,等着季则声亲过来,后者踌躇片刻,果然俯身凑了上来,温热的呼吸落在皮肤上,有点痒,谢轻逢静静等待着,谁知等了半天都不见动作,正疑惑间,却只听啪嗒啪嗒两声水响,随即温热的液体落在他心口,他微微一怔,坐起来想替他擦眼泪,谁知却见季则声一脸诧异地捂着鼻子和唇角,刺目的鲜红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这才上手摸了一会儿就流鼻血了,这画面未免太惹人误会……他正要调侃两句,却见季则声捂着鼻子后退一步,闭嘴闷咳了两声,偏过头吐出了一口血。
那朱红地毯上的血迹显眼刺目,看得谢轻逢心都揪的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总是吐血……细细想来,当时在暗室里,季则声也因为气急心焦吐过血,可现在他们好好坐着怎么也突然吐血?他将人扶正坐好,从他背后推真元入体,查探脏腑伤势,却发现其体内并无异常,过了半晌,季则声拭净脸上的血迹,道:我无事,可能是进阶太急留下的后遗症,偶尔心绪翻腾时就会吐血,吐完就好多了。
不过今晚突然流鼻血,也是奇怪。
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谢轻逢却越发担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季则声顿了顿,实话实说道:……三年前。
从谢轻逢坠崖那一晚,他怒急攻心,昏迷半月,之后就一直有这个毛病。
他不以为然,谢轻逢却像是想起什么,自他醒来以后又是固魂锁又是证清白,却忘了季则声虽身体强健,体内的心魔祸却迟迟没得到解决。
他原先只以为心魔祸会影响心绪让人性情大变,若是一时找不到解决之道,那就算季则声性情大变到真要杀了他也没关系,他慢慢哄着就是,可口鼻是五官七窍,若是流血,那必定是内腑已伤,此时此刻,他那些旖旎风流的心思登时被浇透,只剩下担忧。
他把人拉到身侧,像只给幼崽找虱子的猩猩,无微不至地把季则声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直到翻起左手袖口,却见季则声从手腕到手肘出浮起一条淡红细线,乍看像条红色血管,他摩挲着季则声手腕上的皮肤,皱起眉头道:我记得以前你身上没有的……疼么?季则声摇摇头。
他越看越觉得这条线红得刺目,十分不祥,于是披衣起身,给季则声倒了杯茶,吩咐他坐在一边:我不谙医道,还是写信给西陵家主,让她过来一看。
他写了张事急,速来的纸条,点火烧尽,打开窗户,却见一只巨大的火凤盘桓不去,谢轻逢冷声道:去找西陵无心。
那火凤微微俯首,一展双翼,盘飞而去,只留下尾羽上的稀碎火光,如同一场乍离的焰火。
季则声见他如此郑重,不由道:不疼的……师兄不必担忧。
谢轻逢道:身体不舒服要要说,等你开始疼就来不及了。
他上辈子过度劳累,得了不少病,都是一开始觉得没什么,等真出了事去医院,医生也只是摇摇头说太晚了只能胃病精神病都保守治疗。
想到此处他更担忧,想起魔林之外还有正道大军压境,眉宇间慢慢阴沉下来。
本来还打算给薛逸清和曲新眉多几天时间,如今看来也是不必了,他佩好银鞭和禁锋剑:我去趟地牢。
季则声顿了顿:我也去。
那云英被谢轻逢丢了出来,另外两个同伴同伴真扶着他猛掐人中,生怕他就这么死了,正动作着,却听哗啦一声,寝殿大门被推开,季则声推着一个熟悉的人走了出来,仔细一看,发现轮椅上的人和他们前宫主长得一模一样,登时吓得魂不守舍。
谢轻逢侧眼一看,见人抖地厉害,心知当初才见面就被季则声劈头盖脸骂贱人和这三人脱不了干系,不由道:如今战事将起,你们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去帮嗔殿主人养蛇吧,一年后再回来。
谁不知道嗔殿主人是个死变态,把毒蛇当心肝宝贝养,晚上睡觉被窝里都要有几条蛇陪着才睡得着,让他们养蛇不如杀了他们,那三人一听,只觉心如死灰,脸如金纸。
云英才睁开眼,就闻此噩耗,只觉得欲哭无泪,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谢轻逢,正要开口求情,却听谢轻逢道:云英养两年。
云英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昏死过去。
季则声一边推着谢轻逢往外走,一边戴上鬼面,如今他身份尴尬,怕被认出,故而谢轻逢不让他露面,一路上,一众教众只看见鬼面人推着谢轻逢往地牢走,又惊又喜又怕,懂事的已经连滚带爬去正殿通知七殿主人,不懂事的也贴着墙根瑟瑟发抖,把自己当做空气。
季则声眼见这副情形,只觉意外:你平日里对他们很凶么?怎么见了谢轻逢跟见了鬼似的。
谢轻逢道:别胡说,我连他们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温柔着呢。
季则声可是一来就打断了贪殿主人的两条腿,谢轻逢觉得自己对下属还是很温柔了。
季则声也很想认同,可是他们一路行来跟瘟神现世一般,那些在演武场闲聊划水的,见了谢轻逢就开始乒乒乓乓狠斗起来,恨不得用上吃奶的劲儿,像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季则声不明所以:你不是宫主么,他们见了你为何不上来打招呼?谢轻逢道:我只是宫主又不是皇帝,只要他们坐好分内的事,自然会得到回报,不必对我谄媚讨好,浪费时间。
一个优秀的管理者,要学会不打扰下属的生活。
而季则声显然不适合管理这群歪魔邪道,他虽然修为强势,但手段不够狠,谢轻逢不在,这群手下们就仗着新宫主心软,做什么都懒洋洋的,能偷懒就偷懒,一点正事都不做。
季则声听他说完,不禁若有所思,却听谢轻逢道:不过你现在还是宫主,我只是你的男宠,你若想要我谄媚讨好,我也是甘之如饴的。
推轮椅的手一顿,那张脸被鬼面遮挡,看不出神情,谢轻逢出门前十分自觉地把镣铐也戴上了,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男宠的身份,季则声不说话,他也不勉强,只静静等着,直到轮椅到了地牢门口,季则声才舍得开口。
你要是表现好,本座……也会奖励你的。
谢轻逢一听奖励二字,不由勾起一抹笑容:那属下一定好好表现。
轱辘——轱辘——熟悉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地牢内的三人纷纷转头,花见雪正奉命来给薛、曲二人开解,谁知一转头看见谢轻逢的脸,也愣住了。
好在她读了四五年书,再也不是那个轻浮暴躁的花见雪,就算见人死而复生,也压下了惊诧神情,只说了声宫主。
谢轻逢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花见雪转开目光去看他身后的玄衣鬼面人,也是一眼认出,但不敢声张什么。
薛逸清和曲新眉被花见雪死揪着谈了两日心,倒不是什么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藏镜宫正道没一个好东西你们这么坚持何必呢这类策反的话,只是单纯的谈心。
花见雪知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每每到了该吃牢饭的时候,花见雪就穿着一身紫衫,并一对媚眼,笑眯眯地提着食盒来给他们送饭,薛逸清和曲新眉刚吃上热乎的,花见雪就开始谈米怎么来的,庄稼要浇了粪水才能长得快,又说猪怎么养的,杀猪要怎么才能一刀毙命,说得二人食不知味。
一到了晚上,花见雪就拿出一张丹青图开始画水墨画,二人才瞧了两眼,却发现画的不是大好江山而是龙阳春宫,更是两眼一黑恨不得自戳双目。
偏偏花见雪还不让他们睡觉,一有困意就把人弄醒,如今他们两天两夜没阖眼,头脑发昏,精神恍惚,却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逸清连扇子都扇不动了,一见谢轻逢,眼圈乌黑,气若游丝道:谢兄,念在同窗一场,你给我个痛快吧。
我死了下地府还能找季兄叙叙旧,你留我在这里真的是生不如死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