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衍国地处极东, 远离中土,又在海上,故而神秘无比,因为离太阳升起之处最近, 自认为天命所授, 故而举国以金乌为图腾。
若想到太衍国, 须坐船渡洋而去,谢轻逢和季则声御剑三日,终于来到渡口, 正好赶上楼船离港。
那海上航行的楼船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 载客也载货,硕大无比, 二人赶上最后一波客商登船,也跟着上去了。
才一上船,谢轻逢就想起季则声有晕船的毛病, 十分担忧:此去太衍国需三到五日, 若你受不住, 随时告知我。
若非要沿途打听消息, 他们大可以乘飞舟渡海, 只是一不知方位二不知民俗,不如登上楼船来得方便些。
季则声摇摇头:这楼船体积大行得稳,我没什么感觉。
眼见着天色暗尽, 二人领了房牌, 往船舱而去, 却见船舱中行人来来往往, 挨挨挤挤的,像是忙着去干什么。
穿过人流, 好不容易才找到上房的位置,谢轻逢拦住一个客商模样的人,询问缘由。
你们不知道?那宴会厅里正设宴呢,卖了好些稀罕玩意儿,喜欢的就能拍下来,听说今晚还有条小鲛人!季则声道:鲛人?那客商道:对啊,就是鲛人!据说品相不错,一流眼泪就是一水儿的黑珍珠,谁要是拍到它那是赚大发了!谢轻逢和季则声对视一眼,那客商笑了笑,说了句告辞,扶着帽子赶去宴会厅凑热闹了。
季则声惊奇道:素来只听传闻说东海南海一带有鲛人出没,但十分罕见,没想到是真的。
这座楼船造那么大,想必也不是只为运货,船一旦离了岸,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也就开始了。
谢轻逢也没见过鲛人,但想必和小美人鱼差不多,只问:想看?季则声点点头,神情期待。
那就走吧,让师兄也长长见识。
二人顺着船舱一路来到宴会厅拍卖场,却见早有侍者立在门口。
两位客人,若是进去凑热闹,那一人三块中品灵石,若是要拍卖物件,那交一百块中品灵石即可。
来都来了,凑在台下人挤人也没什么意思,谢轻逢果断干脆地交了一百块灵石,两名侍者送上了斗篷,又带他们到了专属的隔间。
谢轻逢伸手一探,发现这斗篷材质特殊,配上整座拍卖场的阵法,有隔断灵力避免窥探之效,想必是担心买主身份暴露,被杀人夺宝。
还挺专业。
他笑了笑,那侍者将二人引进隔间,又送了一应新鲜水果吃食来,倒是十分殷勤。
隔间里还铺着地毯,也是兽皮做的,季则声才一见,眼睛就亮了,坐在地毯上左摸摸右摸摸,最后得出结论:比我给你准备那些差了点。
桌上摆着新鲜的橘子桃子,葡萄美酒并一只烤乳羊,还有数盘海鲜,他们御剑三日,半点荤腥都没沾,又没特意辟谷,如今一闻,竟觉饥肠辘辘。
拍卖还没开始,他们又只是来看热闹,有吃就吃,季则声看着那手掌大小的虾蟹扇贝,熟红泛着香气,感叹道: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虾。
水里游的,他只吃过鱼。
东海物产丰富,说不定是刚钓起来就送上了我们的餐桌。
季则声尝了一个烤好的扇贝,谢轻逢道:怎么样?季则声摇摇头:也不是不好吃,就是怪怪的。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虾蟹上,但不知道怎么吃,观察了一会儿,竟是要拔剑切虾,谢轻逢一把按住他:你别把桌子砍了。
季则声收了剑,谢轻逢随手拿过一只虾,认认真真剥好,摆在季则声面前的盘子里,剥好了虾,又开始敲蟹取肉,季则声目不转睛,盯着他灵活的手指,学了一会儿也要给谢轻逢剥虾。
不必了,你吃就是。
以前都是季则声做早点伺候自己,现在也应该换换才是。
季则声也不勉强,心安理得等谢轻逢伺候,那清甜嫩白的大虾肉蘸上料汁,正好合适,谢轻逢百无聊赖,就坐着伺候季则声吃虾,恍惚间只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前世没体会过,只觉得岁月静好不过是普通人无法战胜生活,自我安慰的托词,可现在他悠哉悠哉伺候季则声,居然也怡然自得。
季则声一边吃一边感叹:师兄,你现在真像我的小媳妇。
谢轻逢剥完最后一只虾,擦了擦手开始片那只小羊,闻言眼皮都没抬:你喜欢那就是吧。
谢轻逢不反驳,季则声心满意足,正要说两句,隔壁隔间忽然传来人声,像是有新的买主进来。
他们虽看不见彼此,但隔间离得近,什么都听得见。
左边是两个女人,在谈月前的道魔之战,声音细细的:听说了吗?正道联剿藏镜宫,结果不仅连藏镜宫的大门都没见到,反而被羞辱了一通,如今正道式微,以后怕是更拿谢轻逢那个魔头没办法了!另一人声音粗些:若说谢轻逢是魔头,那曲鸣山这个正道败类又算什么?要我说啊,人家藏镜宫这几年也没干什么坏事,正道识人不明,自作自受罢了。
细声者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算了,反正大人物们怎么争都跟我们这些人没关系。
不过谢轻逢居然真的当着正邪两道的面承认自己喜欢师弟,看来那个师弟是有几分手段的,居然能把魔头迷成这样。
听到此处,季则声连东西都不吃了,竖起两只耳朵,谢轻逢听她们编排自己,倒也没什么表情。
粗声者道:何止啊,听说那谢轻逢连宫主之位都愿意拱手相让,他师弟只要说两句好话,他就晕头转向什么都忘了,据说两人日日宣淫,那动静大得不得了,全藏镜宫的人都能听见,妈呀,狐狸精也没那么厉害吧?谢轻逢:……季则声:……二人对视一眼,又听那细声者道:可这等秘辛,你又是如何知晓的?粗声者道:不瞒你说,那个藏镜梦丹青太太好像是内部知情人,所以她一出新作我就买了,新刊印的画本里就是这么说的,冷酷暴君和小狐狸精。
什么画本?《藏镜宫里的日日夜夜》。
谢轻逢:?季则声:?那二人一问一答,很快就没了声,不知是不是在偷偷看画本,季则声东西也不吃了,压低声音道:污蔑……这是污蔑!谢轻逢同意他的说法:就是,明明只有西陵家主听见过。
季则声没想到他还敢提这件事,脸都快丢尽了:……那还不是因为你?谢轻逢道:是是是,我们小师弟才不是小狐狸精,是师兄定力不好,都怪师兄。
他坦坦荡荡,季则声反而不好发作,沉默半晌,看在谢轻逢给他剥虾剥蟹的份上,说了句算了,又转过身去继续吃东西。
右边是个男人,正和几个美人饮酒大笑,下流话一阵一阵的,谢轻逢吃了点水果和烤羊,就放了筷子。
此时却听场中传来管弦丝竹之声,幽幽琴声中,红衣美人抱着琵琶出来跳舞,刹那就将场中的目光吸引过去。
一舞毕,乱哄哄的人群也静了下来,卖场的人出来讲了规矩,又留了彩头,没一会儿就开始卖东西。
物件从小到大,从贱到贵,什么东海的龙珠龙鳞龙筋,丹药法宝,无一不有,样样俱全,谢轻逢盯着卖场,买了一条龙筋,几片龙鳞,季则声看得眼热,却没什么感兴趣的。
直到沉夜深深,叫价的人声音都小了下来,卖场的人忽然从后面抬出半人宽的透明琉璃水缸,上面浮着一个少年,约莫八九岁的模样,生了一对漂亮的耳鳍,透明水缸里是一条又大又长的银蓝鱼尾,尾鳍如轻纱一般,正随着少年的动作微微摆动。
场内顿时惊叹起来。
是鲛人!还是幼年鲛人!成年的鲛人报复心强,难以驯养,就算被捕,也会反抗至死,流干了血也不会流眼泪,可幼年鲛人不一样,攻击性低,可以被驯养,又基本只在海底活动,难以捕捉,故而有价无市,万金难求。
那卖场的人在小鲛人胳膊上狠掐一把,后者很快就张嘴大哭起来,眼泪滚进水里,再捞出来就成了一个个价值连城的黑亮珍珠。
众人纷纷意动,只要这鲛人会哭,就有源源不断的珍珠能拿,就算价格真的高了些,也能很快回本。
季则声盯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小鲛人,不忍道:好可怜的孩子。
谢轻逢纠正他:他是条鱼,不是孩子。
虽然比小美人鱼漂亮点,但也是条鱼。
这是今晚最后一件卖品了,场上报了高价,有意者开始铺天盖地竞价,就连左边的两个女修也在竞价。
季则声往前挪了几步,看着那只小鲛人,低头数自己的灵石和钱,耳听着叫价越来越高,又失落地垂下了头。
谢轻逢看他的神情:你想要吗?他最讨厌爱哭的东西,买条鱼回去不划算。
季则声道:我的钱和灵石都在藏镜宫,没带出来。
谢轻逢挑起眉:那不是给我的老婆本吗?你居然为了一条鱼动那些钱?季则声只道:算了,反正我也买不起。
谢轻逢看他蔫蔫的神情,想想家里那堆金山银山灵石山,不花白不花:算了,你要买就买吧。
只一条,买完就从船上扔下去,不准把他当宝贝养,不然我就把他炖汤喝。
季则声没想到谢轻逢说买就买,不由道:不必了师兄,我随口说说而已。
谢轻逢却道:喜欢就买,咱们家又不是买不起。
他在牌子上写了叫价递出去,那场上的人见了牌子,脸色一变,鞠躬道:抱歉诸位,这小鲛人已经有主,今日不卖了。
场下吵吵嚷嚷起来,颇为不满:好霸道的人!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才让你如此卑躬屈膝,奴颜媚骨?那人翻过牌子,场下人一见,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谢轻逢将钱袋放进侍者手中:货送到门口就行,我们先走了。
他带着不明所以的季则声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将你们这的吃食再准备一份送来。
季则声爱吃,那就再送一份。
古人言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哪都好使,那侍者恭恭敬敬,看他两的眼神都变了,每到这时候,谢轻逢的野心就会跟着膨胀,爬得越高,就越多人俯首,不会受人凌辱。
他雷厉风行,出了拍卖场,季则声才道:师兄,你出了多少价?他方才还没看清牌子上的报价,谢轻逢就带着他出来了。
他淡然道:既然要买,又何必问价?给都给了,就当做流水东去,当这笔钱没拥有过罢。
季则声道:我也不能知道吗?谢轻逢笑了笑:我怕你这个小守财奴知道了,今晚睡不着觉。
他不说,季则声也没办法,两人回到舱房,没过多久敲门声就响起来。
一人托着龙鳞龙筋,五六个人扛着透明的琉璃水缸和小鲛人,还有四五人带着吃食,领头的小厮低眉笑眼,尖声使唤着手底下的人别磕了碰了,把他们当亲生父母一般。
好在这上等舱房是两间打通的,放了小鲛人也不拥挤,人群蜂拥而来,又蜂拥而去,到头来只剩两人一鱼。
那小鲛人受了惊吓,蜷着尾巴卷成一团躲在水底,季则声叫了好几声都不肯出来,干脆不强求了,看见门后那几大桶煮熟的虾蟹,他拿了几个走到水缸边,在水面上晃了晃:你要不要吃点东西?那惹人垂涎的香味终于还是把天真的鲛人骗了出来,他抓过虾蟹开始大快朵颐,耳鳍一抖一抖的。
谢轻逢才进门就看见这幅场景,心觉不快。
季则声见小鲛人没吃饱,馋得直流口水,又抓了几个递给他,小鲛人察觉到善意,一对小爪子递出水面,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物,耳朵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声音:谢……谢谢爹爹。
季则声:?谢轻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