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撑腰

2025-04-03 05:26:04

人群的阴影落在甲板上, 小鲛人耳鳍动了动,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两只爪子抱住季则声的脑袋,警惕地看着人群, 鱼尾不安地拍打着甲板, 眼底还带着未落的泪珠。

那些直勾勾的眼神, 充满贪欲,直视他的鱼鳞是如同直视珍宝。

他们控制不住伸出手,去捡起坠落的珍珠, 季则声高烧熟睡, 谢轻逢下落不明,这条小鲛人无人庇护, 任人宰割。

他们踌躇着,煎熬着,仿佛在等待着第一个人伸手, 这样他们的贪欲就有了立足之地。

一步步, 一点点, 越靠越近……小鲛人的耳鳍竖起来, 喉咙里发出嘶声, 做出防御的姿态,就在那些客商的手即将碰到小鲛人的胳膊时,人群忽然被推开:住手——两名素净道袍的女修走了上来, 一人眉头皱得很紧, 声音很粗:你们在干什么?若是季则声醒着, 应该听得出是当日拍卖会时坐在谢轻逢和季则声隔壁的两人。

是这位公子舍命救了我们, 他的朋友也下落不明,我们不尽心感念, 难道还想趁人之危?二人弯腰捡回甲板上的珍珠,一颗也不放过,有人偷偷把捡到的珍珠收起来,也被二人一瞪:拿出来!那人没理又心虚,只能拿了出来,二人收好珍珠用袋子装好,放回季则声身边,正打算给季则声看看伤势,却被小鲛人龇牙吓退了:……不准碰爹爹!二人看着警惕的小鲛人,心有不忍,温声道:不害他,只是想看看伤势,给他吃点药。

二人柔声细语劝说了一会儿,小鲛人终于放松了警惕,同意给季则声看看。

二人替他把脉,见他脉象紊乱,跳动剧烈,浑身发热却查不出缘由,只能将先前拍卖所得的丹药给季则声服下,又和小鲛人商量道:外面下着雨,风又冷,我们将他带回房间好不好?小鲛人道:房间坏了……当时那蜃怪的重重一击,一半舱房都遭了殃,小鲛人的琉璃水缸都碎了。

二人一听,心觉可怜,不由道:那把你爹爹送到我们的房间去吧。

二人一左一右扶起季则声,拿起地上的珍珠,将人往她们的舱房带,小鲛人紧随其后,感觉到身后紧追的一道道莫名目光,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有警告的意思。

将季则声安顿好,两位女修又到了季则声和谢轻逢的舱房收拾东西,却只见屋内一片狼藉,连水缸都碎了。

鲛人不能长时间离开水,二人只能去找了个大浴桶,摆在季则声旁边,让小鲛人泡在里面。

季则声高烧不退,小鲛人就把用自己冰凉的脸颊贴着他的脸给他降温,季则声一直不醒,但高烧时一直在叫师兄。

等烧退时又是五个时辰后,接近一天时间,谢轻逢还是没回来,小鲛人不由心急,想去找谢轻逢,又担心季则声出事,只能在浴桶里游来游去。

两名女修一直和小鲛人守到季则声退了烧,又打了水来和季则声擦脸,谁知才拧干毛巾,就被小鲛人接了过去:我来……就好。

他的蹼爪细长尖利,很快就把毛巾戳出几个洞,惨不忍睹,二人见状要帮忙,却被小鲛人拒绝:爹爹不喜欢别人碰爹爹……他要是知道……回来把我打成鱼干。

他说话奇里奇怪,二人一时茫然,不知道谁是这小鲛人的爹爹:你爹爹不是躺在这儿吗?小鲛人点点头:是。

那没回来的那位公子……小鲛人不觉得两个爹有什么问题:也是爹爹。

……二人看着榻上苍白俊美的男人,又琢磨着小鲛人的话,忽然顿悟了什么。

恰此时,榻上的人闷咳了两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小鲛人一把扔开毛巾扑过去:爹爹你醒了——季则声慢慢坐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抚摸到柔软的被褥,又被冰凉的小鲛人搂着,下意识道:师兄呢?小鲛人道:爹爹让我把你送回来……他还没回来。

察觉到屋子里有别人的气息,他顿了顿,转过头去:……二位是?那两人道:小门小派的弟子,外出云游历练罢了。

听着倒像是不愿提身份,季则声心领神会,只道了谢,并未多提。

那二人见他无碍,只说楼船损毁,下雨时会漏水,要出去帮忙,季则声再道了谢,很快房间里只剩一人一鲛。

小鲛人脸贴着他的胸膛蹭来蹭去,十分高兴,季则声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我昏迷了多久?小鲛人不会算时间,只道:昨天到现在,太阳马上又要落山了。

那就是快一天一夜了。

可谢轻逢还没回来。

同尘剑也不在手边,他心下不由担忧,又觉心口一阵一阵地疼,但不知是何缘由。

他吸了口气,转头道:天就要黑了,怎么不点灯?小鲛人望着明晃晃的房间,不由歪过头,疑惑地解释:房间亮,不点灯。

季则声一顿。

他把手放在小鲛人头顶,垂下眼去看,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真切。

他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他的眼睛,怎么会突然这样……小鲛人似有所觉,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爹爹,爹爹看不见吗?季则声道:嗯,不要告诉别人。

好,小鲛人不明所以,但十分听话,半晌才道,那要告诉爹爹吗?季则声微微一顿,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谢轻逢的脸,半晌才低声道:要。

他不曾骇然,也没有大喜大悲,只觉一股难言的哀伤情绪在心中徘徊,虽不知缘由,却也不想抱怨,更不后悔。

但一想到这双眼睛以后可能看不见师兄的脸,也看不见师兄笑,一股哀戚就油然而生。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等谢轻逢回来。

借着那一点朦胧的轮廓,他慢慢起身,往船舱外走去,小鲛人在前引路,他就跟在后面,好在他修为颇深,五感超越常人许多,只要不是交战,就不会看出异常。

然而才到门口,七八道目光就齐齐转了过来,情绪不一,有的好奇,有的意外,有的盯着小鲛人,有的盯着季则声。

他似有所觉,朝着目光投来的方向微微颔首,缓步上了楼,朝甲板而去。

今天是阴雨天,连风中都带着一股咸腥的气息,季则声抬起头去看太阳,却只看见了一团漆黑的日影,圆圈周围泛着一点点光晕,十分怪异。

他相信谢轻逢会回来,这只是迟早问题。

可现在他分辨不清方向,不能相助谢轻逢,就算能找到方向,大抵也是拖累,只能在船上静静等待。

都已经一天了,蜃怪那么凶悍,你那个朋友怕是回不来了……你节哀吧。

男人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语气意味不明。

季则声淡然道:不会。

谢轻逢是什么人,又怎么会被一头海兽轻易杀死。

他如此斩钉截铁,倒让旁人尴尬起来,那人像是摸了摸后脑勺:好罢,那希望他早点回来。

为免旁人看出端倪,季则声也不久留,很快就回到了船舱,小鲛人亦步亦趋,爬回浴桶里,舒舒服服泡着,他的扇贝都吃完了,现在饿得厉害,季则声从储物玉佩里掏了掏,掏出几只烤羊,是他先前收起来的,小鲛人眼睛一亮,立马开始大快朵颐。

这几天别乱跑,待在我身边,要是有人想伤害你,你就抓紧机会跳进海里,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别让他们碰你。

他的眼睛变成这样,不知是暂时还是永远,且内息紊乱又失明,对上人多不一定能取胜,围在门外那些人虎视眈眈,八成是为了小鲛人。

这条船上有良善之辈,也有贪婪之徒,更多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季则声此刻处境,不得不防。

那些人现在不动手,或许碍于季则声二人舍身相救之情,又担忧他的修为,才一直观望不敢动手。

可无价珍宝在前,又有几人能不心动,他们如今脱离险境,自然就会想起此行的目的,更会想起一条幼年鲛人,只要为他们流下眼泪,就能保一世无忧。

小鲛人听他这么说,擦了擦嘴巴,信誓旦旦道:不跑,要陪着爹爹。

他答应过谢轻逢,要照顾好季则声的。

季则声闻言,又伸手摸了摸小鲛人的脑袋,后者抬起脑袋,嗅了嗅他的手腕,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季则声道:你跟着我们,不想你的族人父母吗?小鲛人道:没有父母。

他只道:他嫌小鲛人吃得多,小鲛人生气,就出来了。

季则声不明所以:他是谁?小鲛人歪头想了想,但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就是他,和爹爹一样有两条腿,味道和爹爹也很像。

听这个描述应该是个人。

季则声道:他现在在哪里?小鲛人道:住在岛上,小鲛人饿的时候会去找他。

只是他现在出来了,离得很远,很难回去。

季则声思索片刻,却未多问,坐在榻上运功疗伤许久,才慢慢睡去。

除了到甲板上看谢轻逢有没有回来,其他时候他们鲜少出门,小鲛人就埋在浴桶里睡觉,呼噜呼噜的。

蜃怪那一击虽然骇人,但楼船损毁并不严重,不影响航行,船上都是些做生意的客商和修士,说是死也不能延误行船,一行人只能调转方向,重新换了航线前往太衍国。

眼看着谢轻逢已经消失了整整四日都没有声息,而再过一天一夜就能到太衍国,季则声终于开始不安起来。

他在榻上打坐,却怎么都无法静心,小鲛人百无聊赖地在浴桶中玩水,万籁俱寂时,只听咚咚咚三声响,有人在敲他的门。

季则声微微一顿,下意识拿起榻上的铁剑,打开了房门:何事?说话的是个小厮,那人兴高采烈道:公子,你那位朋友,他回来了!季则声微微一怔,心都狂跳起来:果真?这么大的事如何能骗你?他半夜负伤而来,浑身是血地倒在甲板上,已经被带去救治了,我就是特意来通知您的,让您赶紧去看看!季则声一听谢轻逢负伤,只觉心乱如麻,小鲛人也从浴桶里爬了出来,他握紧剑柄,皱眉道:带路。

二人一鲛一路顺着楼梯往下,半天都没见人,季则声心觉古怪,不由道:他真在下面?受伤的人不能轻易挪动,怎么会在下面的舱房?那小厮道:千真万确。

又下了两层,季则声心觉是已 经到了底,已经到楼船的货舱了,他停下脚步,抓住小鲛人的一只爪子:跟好我,一步也别离开。

正说话时,一物破风而来,他微微偏头,只觉一道利器贴着他的侧颊飞过,铛——一声,陷进了装货的木箱里。

听声音是把匕|首。

而那引路的小厮也停下脚步,堵在了季则声和小鲛人面前,只听咔哒一声门响,货仓的铁门也被人扣上,一前一后,将他们包围。

他心下了然,不由道:你们有多少人,都出来吧。

说话间,那货仓的木箱后面的阴影之中,行出了一个个蒙面人,季则声粗略一听,竟然有十数人。

明天楼船就会到太衍国,这些人终于按捺不住,一起出手了。

一人笑道:我就说吧!只要跟他说那个人回来了,他就一定会出来,你们还不信。

都四天四夜了,怕是尸体都泡烂了,还能回来才真见鬼了!他们笃定谢轻逢葬身鱼腹,越发有恃无恐。

不过这小子还挺警惕,日日足不出户,让我们好等。

小子,你和你朋友救过我们的命,大家心里有数,只要你交出这条小鲛人,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季则声面不改色道:你们有十数人,它只有一个,要是得手了,那算谁的呢?小鲛人往后缩了缩,就被季则声抓住了爪子,安慰似地拍了拍。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他们大可以写个契约,每人养小鲛人一段时间,一个个轮换着来,要是谁不幸把小鲛人弄死了,那也是它的命。

或者最简单的,解决完了季则声,他们再解决其他人,反正因利而合也因利而散,但这种事也和季则声无关了。

一人拔刀道:要财还是要命,你选一个吧!季则声笑笑,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铁剑:这句话该我说才对。

他拍了拍小鲛人:躲好了。

小鲛人满脸担忧,但还是听话地找了个箱子藏好,季则声受他们蒙骗,此刻怒字当头,浑身戾气。

还敢嘴硬,给我上!一声令下,双方开始交兵,战况凶残。

小鲛人从木箱后面伸出头来,看见门口挂着的油灯,他眼珠一转,鱼尾一扫,货仓顷刻一片漆黑,只剩下舞动的人影。

季则声目不能视,却不见支绌,手腕轻动,流光溢彩的剑花并着凌冽的剑光,顷刻刺穿一人的胸膛。

他只觉得这群人太贪,又不知收敛,不仅不知感恩,还觊觎一只幼小的鲛人,甚至用谎言欺骗于他,骗他谢轻逢回来了。

这个世界上他最恨的就是谢轻逢骗他,二是别人用谢轻逢来骗他。

无耻之徒,剑下不容。

又一剑,一人被斩断手臂,惨叫连连。

眼见势弱,众人一拥而上,只想速战速决,哗哗几道剑光砸过,将铁门的锁链劈开,小鲛人似有所感,躲开身后人的纠缠,从铁门里钻了出去。

他顺着楼梯爬到甲板,纵身一跃,落进海中,朝远处游去。

他要去搬救兵!他奋力游动,迅捷无比,破浪而出又落回水中,很快就游得很远,从水底往上看,只有阴暗的天空,还有一道流星似的白影,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对着那道白影大声道:爹爹——白影微微一滞,停了下来。

谢轻逢刚和那头蜃怪鏖战了四天四夜,终于得胜归来,心情好的不得了,好不容易看见楼船的影子,却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嗓门大得吓人,他定睛一看,不是小鲛人又是谁?他停下剑落回水面:你怎么在这儿?小鲛人一听,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开始告状:他们欺负我……还欺负爹爹。

谢轻逢微微一顿:谁?小鲛人哭得伤心:好多人……谢轻逢脸色黑了下来,朝小鲛人伸出手:上来。

后者尾巴一甩,立刻冲进他怀里,谢轻逢抱着小鲛人,化作剑光,朝着楼船而去。

货仓之中,交战剧烈。

季则声两剑劈开了门锁,放走了小鲛人,这群人登时恼羞成怒,非要讨个说法。

季则声冷笑:好啊,你们要说法,尽管来啊。

此刻已有一人被穿胸而亡,一人断了手昏死过去,季则声又一剑,那人被割断喉咙,血溅三尺,再起不能。

他剑剑不留情,修为高深,连伤都不曾受半点,众人一时骇然,持剑不前,季则声却不依不饶。

等你们成了尸体,就什么说法都有了。

几人将季则声围在圈内,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大叫出声,一齐攻来!砰——只听一声暴响,还不待反应,几人就被一阵暴虐的灵力推开,随即是骇人的威压。

铁门外,伫立着一道雪白的人影,单手拎着一条鲛人,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人,声音冷冷的:就是他们?季则声一顿。

小鲛人愤慨道:就是他们!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让季则声身形都僵硬起来,他回过头,却看不清谢轻逢,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不由伸出手:师兄……谢轻逢见他神色,只觉得心疼,随手扔开小鲛人,把季则声搂进怀里:师兄在这里。

咣当——,铁剑落地,季则声伸手搂紧谢轻逢,低声道:师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说着说着话,眼眶都红了。

谢轻逢抵着他的额头:对不起,下次不吓你了。

就是这些人欺负你?其实只是季则声在单方面暴打他们。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想狡辩,只觉得委屈,于是埋在谢轻逢脖颈间,声音也低了下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