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在上寨前厅用的早膳,当着众人的面,自然不能再闹了。
不仅仅是不能闹, 甚至还扮演彼此和谐恩爱的戏码。
乔骁觉得,昨日在校场的事情应当是传到了余正的耳朵里, 否则他今日不会把吴磐给叫来,毕竟据他这两日观察, 吴磐不会在这边用膳,且上寨和后寨也有些距离,他的院子又是在后寨。
早膳吃到一半, 余正忽而提起兵器倒卖的事情。
他没有问得太具体,只是问,都倒卖干净了么?解令邧颔首, 差不离了,只有一些盾甲还在谈价。
说话的时候他先是顿了一下看向乔骁,才开的口。
嗯,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我很放心。
余正表示赞许才开始提要求,但也要注意对方压价, 警惕些不要被人钻了空子。
承蒙大寨主信任,将兵器......倒卖的事情交给我去做,自然不能辜负您一片苦心。
解令邧敏锐察觉到, 经过昨日, 余正似乎已经不避讳在乔骁的面前谈阴山的事务了, 便也有意无意接过他的话,顿了一会直接挑明是什么事情。
提到兵器倒卖四个字,乔骁竟然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他盯着桌上的锅子,似乎在等时辰,那酥肉香粑好了之后,便用公筷夹了出来放在余白芷的瓷碟当中,温声提醒她小心汤汁烫到。
多谢夫君。
埋头在吃的少女抬脸朝着他笑道。
乔骁也微微勾唇,伸手将她唇瓣边沿的芝麻拂去,微皱的眉头依稀流露出嫌弃,但明显是宠溺占据了他神色的上风。
两人虽然置身事外,没有说话,可在场的众人无一不是在留意着两人。
你的能力毋庸置疑,但若有棘手难以解决的事,不好找我,便寻三寨主,他到底经事多,能帮你看顾。
解令邧略一抬眸,微不可查的凝滞后,对上余正的目光立马应好,大寨主说得对,我若有不解,一定会向三寨主请教。
嗯。
余正颔首点头,又朝着吴磐嘱咐了两句,让他一起帮忙照看,尽快把盾牌脱手出去,即便赶时,但也不能松了价。
吴磐忽而将话头转向了乔骁,这说起交谈看顾的事,二寨主和阿骁年岁相若,年轻人自然更有话说,这些时日后寨事务也多,两寨一起跑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忙不上来的时候,二寨主拿不定主意可以找阿骁一道商议啊。
解令邧唇边好不容易浮起的笑渐渐消失。
能够看出来他已经在尽力保持了,即便脸上的笑意还勉强有些,眼底的笑已经消失殆尽了。
后寨主吴磐却好似没有瞧见他的情绪,依旧自顾自吃酒,跟旁边的管主说笑。
被提到名字的乔骁自然不能够再置若罔闻了,即便是演戏也要掌控好火候,否则就会被人看穿。
但他没有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吴磐,目光再掠过解令邧,最后定格在余正的脸上。
对方没有帮他说话,反而顺着吴磐的话将问题抛给了他,阿骁,三寨主让二寨主让你讨教问询,多多交流,你觉得呢?乔骁心下一惊,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他虽然是余正的女婿,可他身份特殊,是朝廷的人,这处置的又是朝廷的兵器。
思忖片刻,乔骁斟酌道,小婿初来乍到,不懂阴山规矩,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他也含糊其辞。
余正看了他一会,打量着他的神色,众人用膳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等着后言。
毕竟谁都知道,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闲聊话家常。
今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先是朝廷围攻阴山失败,扣押不少人,重要的是余正从朝廷的将军当中选了一位做阴山赘婿,娶了他唯一的女儿。
旁人都不懂他此举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阴山当中出色的男子不少,再有这二寨主解令邧,一直倾心大小姐,众人还以为余正会选择他呢,这乔骁就算是出色,可到底不是阴山的人啊。
此外,之前阴山剿来的兵器一直都是交由二三寨主一道处理倒卖,这一次朝廷的兵器,是银山获剿最多的一次,大寨主却没有交由两人一道,只让解令邧去处理,都快要倒卖完了,才让三寨主插手,而今又让这位朝廷赘婿掺和一脚。
莫不是真的想让他加入阴山事务决策么?下面的人自然诸多不满意,可谁都不敢当着余正的面表露情绪,毕竟他是大寨主,也是阴山最厉害的人,重要的是他掌控着阴山所有的机关和舆图,故而众人默不作声,只竖着耳朵听。
这位朝廷的赘婿倒是知道进退,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但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恪守本分?余正轻笑了一声,话茬转向了埋头用膳的姑娘,芷儿,你说呢?她嘴里还有食物,鼓着腮帮子慢慢咀嚼,乔骁给她递了帕子,又怕她忙着回话匆匆噎下,给她倒了一盏茶水,搁在手边。
余白芷慢吞吞吃完,父亲与磐叔,还有令邧哥哥自己拿主意不就好了?实在没有决断,不如问问阴山的诸位管主们,何必抓着我和夫君不放?余正啧了一声,语气埋怨,你是我的女儿,阴山是你的家,这些都是家中的事,你自然也要帮着参谋参谋。
女儿只知道吃饭睡觉,不想管这些。
夫君要陪着我,自然也没有心力管。
她说完之后,跟乔骁说,给她夹一个莴笋,旁边的男人自然照做。
余正见状叹了一口长气,吴磐脸色饶有兴致,解令邧没了一点笑影。
后面余正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只是让大家吃菜。
等用过了早膳,各位管主出去忙碌,三位寨主留下,余白芷拉着乔骁要走,余正开口让两人留下。
乔骁直觉余正有话要说,而且是跟刚刚的事情有关。
果然,方才坐定,余正便道,阿骁啊,三寨主说得对,日后你还是要多和二寨主多多走动交流。
乔骁顿了一下,恭敬道,小婿都听岳父大人的。
没想到这一趟来上寨,居然能够插手阴山的事务了,是因为他跟余白芷圆房了,演戏也演得比较成功么?斜眼看向旁边的少女,她端坐着不吭声,神色有些怔,像是在犯困。
嗯。
余正颔首。
解令邧挤出一抹笑,没敢反驳余正的话,毕竟上一次他试探乔骁,稍微顶了一下,被余正给驳斥了回去,当时的余正已经说过了下不为例,他就算是有天大的气,也不敢在这个关口和余正对冲,因为他才是总寨主。
听见我的话了吗,阿邧。
余正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解令邧。
他抬头看着余正久久不语,后面的下属都害怕他跟余正当场对上撕破脸那可就不好了,恨不得替他回答。
又不好当面提醒,万一怵了余正的眉头。
好在解令邧还是知道分寸,明面上还是咽下了这口气,是,阿邧谨记大寨主的吩咐。
他凉飕飕的目光转向乔骁,一定和乔郎君多多走动交流。
后面的六个字,他就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乔骁对于他的攻势,抿唇意思笑了一下。
三寨主吴磐放下端着喝的茶盏,笑道,有二寨主和阿骁帮衬着,大哥日后便得空了。
余正笑,是得了一些空,有两人帮着,你不也悠闲了?吴磐笑,是。
若是芷儿争气,抓紧怀了身子,才是真的令人欣喜。
提到孩子,余正不免随着话催促,你二人要加紧一些。
余白芷不吭声,乔骁看了她烦恼的样子一眼,只得独自回了余正的话,表示他会再加一把力,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
余白芷抬头看了他,水眸灵转,意味深长,乔骁不自觉轻咳一声。
见两人眼神互动,好像有秘密,说明感情正好,虽然来报的人讲两人时不时吵闹,如此看着,倒是不错,余正也放了一些心。
解令邧的下属来报说有事,他便先请了辞,余正没有挽留。
适才回到了他在上寨的驻地,解令邧再也压抑不住盛怒,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伺候在旁边的随从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一直等到解令邧怒气慢慢消散,才敢上前劝tຊ说一二。
余正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让这个姓乔的参与阴山的事情,是想在将来把大寨主的位置给姓乔的坐么?这乔郎君说到底是朝廷的人,大寨主就是给些让步而已,好叫他在阴山立足,毕竟是大小姐的夫婿,您就不要多想了。
大寨主正值春秋鼎盛,他催促着大小姐和乔郎君要孩子,即便是要传位,日后这大寨主的位置定然是会给那个孩子坐的。
解令邧吃了一盏茶,听着手下人的分析,总算是渐渐冷静下来。
大寨主不同意您和大小姐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大小姐有孕,您随时可以将这位乔郎君除去,届时大寨主传位,孩子终归还小,您看顾着,要培养成什么样的棋子,还是一句话的事情?至于大小姐,有了孩子再嫁,选个什么样的,还能越过了您去?解令邧听了觉得不错。
他的随从又接着道,只是如今大小姐和乔郎君方才成亲,面子上的功夫您可不要露怒了。
说完怕解令邧生气,立马又夸, 您今日就做得很好啊。
至少憋回来了才发怒,即便是在上寨极有可能还是会传到余正的耳朵里,可说到底,比当面惹怒了余正要好。
是,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生气,反而应该催着他们要孩子,如此也能够表明我的退步和改变......余正和吴磐总觉得他莽撞,就连父亲在世的时候也说他撑不起大事来,一点点小挫折便沉不住气,将来要吃大亏,他也应该忍一忍,让这些人看看,并非如此,他的随从眼睛一亮,连忙跟说道,您能想通那便是最好了。
幸而解令邧非烂泥扶不上墙之辈,还是听得进去的。
我只是不甘心...他放下茶盏,大哥在的时候,在父亲和山寨人的眼里我就各种比不上他,如今他走了,我以为我总算能够得偿所愿,娶到喜欢的人,世事无常....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如何叫他不恨呢?大寨主也.....下属绞尽脑汁斟酌着话,好事多磨嘛,您是大寨主看着长大的,跟大小姐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如何不疼您呢?倘若是不疼您,这次倒卖朝廷兵器的事情,定然交给三寨主去做了,您别忘了,就为了把倒卖兵器的事情交给您,三寨主和大寨主都闹了不悦,但大寨主还不是站在了您这一边。
三寨主心头不悦了这么些时日,肯定要在旁的地方找回来些场子,您到底得忍一些。
但愿如此吧。
解令邧将剩下的茶水喝尽。
他摩挲着茶盏,暗暗在心里道,乔骁便让你再逍遥一些时日。
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自然也不会急在一时。
前厅这边,余白芷和乔骁陪着余正与吴磐说了好一会话,才终于能够离开。
余白芷带着他往侧边走,这里没有来过,照旧,她告诉乔骁路线和机关。
上寨前面是关隘,后面是宅院,往左设立校场和驻地,右边设有地牢,水牢,窖牢,以及喂养野兽,包含家禽之类,不过多数家禽都用来喂养野兽了。
这里的野兽比驯兽角斗场里的都要厉害,甚至要更强壮,牙口一张,便是有武功的男子恐怕都难敌过,乔骁看着这些嘶吼的野兽,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不禁想到刚上阴山之时,在路上遇到的蜘蛛毒蛇,在这里他也看到了,忍不住蹙眉噎了一口沫。
喂养的人见到乔骁和余白芷,给两人行礼问好。
乔骁看到被野兽撕扯的生肉,只觉得方才吃下去的食物都在腹中翻腾了起来,他强颜欢笑应对此人的问好。
倒是余白芷坦然自若,丝毫不惧。
若是寻常的闺中女子见到如此情状,只怕早就哭了,可她....像是逛花厅。
甚至反过来安慰他,给他递了一块酸梅干。
乔骁,......他的确是想吐,却没有怀孕,她这是在做什么,给他递酸梅干?我不要。
乔骁直接拒绝。
余白芷直接踮脚塞到他嘴里,指腹跟之前好几次一样触碰到他的薄唇。
乔骁心头一震,她的手已经很快收了回去,可他依旧觉得酥酥的。
吃些酸的压一压会好些。
她抿唇笑。
都已经塞到嘴里了,他还能怎么样,便只能听她的了。
的确是如她所说,这酸到发涩的梅干,压在舌面上,的确好了不少。
酸梅干还没吃下去,又想到身怀有孕,乔骁忽而想起一事,他匆匆嚼碎酸梅干,又不好直接问,便你...你今日怎么忽然带着酸梅干?因为今日打定主意带你来这边转转,怕你不适,提前准备了一些。
倒不是因为身子,可两人圆房之后,一直都在一处没有分开,没有见她服用什么避子汤之类的,虽说嘴上一直应着余正的话,加紧要孩子,可他和余白芷之间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怎么还能再有一个错误呢?若是真的有了孩子,岂不是耽误了。
余白芷像是看穿了他内心所想,直言不讳,放心吧,无关身孕有否,我们才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男人借着整理斗篷的举动给捏住了腮帮子,剩下的那个字自然就闷回去了。
男人脸上抿出笑意,用眼神与她交流,让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
被捏住腮帮子的少女眨了两下眼示意她懂了,乔骁才放开她。
她的面颊嫩滑,收回大掌之时,乔骁止不住摩挲了一下他的指腹。
......怕她又再问,乔骁低声,在外面不要总是提这些。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够如此旁若无人说起这些事情呢?...唔。
旁边的人倒是应了,只是声音很闷,听起来像是不高兴。
乔骁看了她一眼。
走了一会,她的确是好像是不愉悦了,默默吃着酸梅干,对于旁边喂兽.人的问安,就是淡笑点了点头。
只是捏了捏脸,力道也不重,不算是训斥吧,她怎么生气了?都不像是余白芷了,还记得刚来的时候,她心绪无比宽容,不论怎么样都不会展露出情绪,即便是他抗拒怒怼,她也心平气和,如今就这么被他触怒了么?生气就生气吧,话是这么说,乔骁心里却放不下,时不时又要偷窥旁边人一眼,她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只是慢吞吞吃着她的酸梅干。
乔骁想了想,笨拙又迟钝找了一句话问,你不是第一次来这边?刚问完,乔骁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余白芷都熟悉这边的路线和机关,怎么会没有来过?她似乎也觉得好笑,微微侧脸看向他。
虽然出了丑,可她总算是有所反应,分了一个眼神给他。
乔骁瞬间觉得窘迫一些也没有什么。
他转了话锋,我的意思是....你时常来这边么?否则怎么一点都不怕?问完之后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余白芷定然来过许多次,否则她不会知道吃些酸梅干,能够忍下反胃的恐惧。
她是自己吃的酸梅干,还是有人给她带了酸梅干,亦或者她自己刚来的时候带了酸梅干?她的酸梅干也分给别人过么?乔骁后知后觉发现他走神得好厉害,一颗酸梅干而已,他居然就想了那么多,真是疯了。
怎么了?她见他走神蹙眉,神色古怪,柔声询问,还难受么?乔骁要怎么跟她说自己心中所想,刚刚第二遍问的话有些低声,她没有听见吧?他发现他诡异的注意余白芷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这是能说的吗?没有,不、不难受了...他错开眼,压抑自己的心绪,走得快了一些,怕被她看出来。
身后的少女看着男人徒然加快,略显得有几分逃避,几分狼狈的背影。
她慢吞吞咀嚼着酸梅干,眼尾挑起淡淡的笑,......只可惜,乔骁没有看见。
余白芷很快追上了他的步伐,他明明不喜欢酸梅干,可是她后面递给他的酸梅干,他都接了,虽然全部吃掉。
阴山地势复杂,又有密林瘴气,上面的蛇虫鼠蚁要比寻常山上的体型骇人一些,毒性也更强。
她跟他解释道。
刚好走到圈蛇的地方,至少有上千条蛇聚在一处,就像是蛇坑一般,花花绿绿各种各样,而这些蛇,已经是蟒了...如今时节寒冷,这些蛇竟然还没有...乔骁一阵恶寒,他沉默下来,这些蛇虫tຊ鼠蚁,岂止是大一些,毒一些,是很多!大小姐今日怎么会过来了?正在喂蛇的人转过来笑着问安,还跟她说起前些时日钻过来一条竹叶青,颜色很漂亮,跟她比划着长短。
余白芷也听得饶有兴致,说是不错。
乔骁无法.插.话,他想走,却又不能走,目光无法不注意这些蠕动的蛇,就怕有一条两条钻过来。
可看着看着,乔骁便发现了不对劲,有些蛇的尾巴透过缝隙掉了下去,这地下是悬空的?他第一反应想着难道是机关,不...不可能是机关。
如果是机关,只怕早就触发了。
蛇的蠕.动没有章法,可机关却不一样。
下面如果不是机关,那是什么?乔骁目光往四处看,如果蛇窝下面是悬空的,那...其它野兽.下面的位置呢?左右看了看,乔骁发现,这些坑大多相似,极有可能下面都是悬空的,如此大范围的悬空...极有和朝廷刑部一样,这个下面是地牢!如果是地牢,那就有可能是关押朝廷将士的地方。
地牢时常会发出关押人的哭喊声,这边猛兽叫唤,刚好能够遮掩,如此一来...况且猛兽凶狠可怕,必然不敢有人靠近。
乔骁心头一震,对于上寨的布局知道的越来越多了。
等余白芷和那人说完话,她带着他走远之后,乔骁压低声音询问,你带我来这边,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她转过来,嗯?是为了让我知道阴山上寨路线和机关布局,还是...要告诉我下面就是关押俘虏的地牢?他之所以这样问,也是为了确认试探究竟是不是地牢。
可等了一会,面前的姑娘抿唇淡笑,走近牵住他修长的手,引着他的手蹭着她光洁嫩滑的侧脸。
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又轻又软,就不能是为了给你赔罪,哄你开心呐?第40章 第40章 听多了她的喜欢,他会认真的……乔骁很认真在问, 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答案,径直被她给噎了回去,……她怎么又在跟他调笑, 明明就在说着正事。
他回答不上来,索性扯开话茬, 我与你说认真的。
让她不要闹。
余白芷却又抱住他的臂膀,牵住他的手, 跟他十指相扣,整个人像是没有了骨头倚靠着他,她不回答他的问话, 可怜兮兮托着软趴趴的声音。
我走不动了,好累噢~乔骁觉得她在佯装,不想理, 但也没有推开,毕竟是在外面,任由她像个没骨头的猫扒挂在他臂膀上撒娇。
心里想着不管,但又不得不管,因为她依靠着她,走得拖拖拉拉, 脚步磕磕绊绊,如果不照顾着她,万一不小心绊到了什么, 摔了怎么办, 届时娇气的某人只怕又要哼哼了。
于是乔骁只能长叹一口气, 皱眉冷着一张俊脸小心护着她的腰,余光留神着她的反应,就害怕她在这里摔了, 届时她哭了就不好。
虽然余白芷约莫是不会哭的,可要是传入余正的耳朵里就不好了。
走了一会她就不想走了,叫他夫君,你背我好不好?上一次已经背过了,乔骁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屈膝蹲下,余白芷猛然跳上他的背,力道冲击很大,要不是他及时稳住,她又轻,只怕两人要一起摔个狼狈的狗吃屎。
余白芷!就算是在外面,受到惊吓的男人都忍不住了,用训斥的音量喊了她的名字警告。
嗯~她却丝毫不怕,愉悦揽着他的脖颈,整个人拦着他的肩胛骨不停往上攀。
简直就是乱动,为了防止她掉下来,乔骁只能托着她的臀,忍着心里那口噎不下去的气。
好一会,她总算是安分了,趴在他的脖颈处,还带上了斗篷遮住她的脸。
乔骁甚至都要以为她终于是怕羞了,知道羞涩了,要将她的小脸给藏起来,可她根本就不是,她借助斗篷遮住动作,迅速凑过来亲在他的侧脸,很重一下,往回收起来的时候,粉唇蹭到了他的耳尖。
被她的亲吻弄得定格在原地的男人,……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训斥她也不怕,打更是打不得,毕竟她是大小姐,只能转过头冷冷睥着她。
入眼是她的嬉皮笑脸,多谢夫君。
她就像是没有看见他的冷脸皱眉。
所以,亲他的侧脸是她的谢礼吗?哪有人这样占便宜的?乔骁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又开始了,好喜欢夫君,还好有你陪着我,不然我都累了。
原本还在为她前面喜欢二字而怔顿,因为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背过人,遮遮掩掩,凑到他耳边跟他说喜欢。
可下一息,乔骁又被她的好听话给噎了回去。
一听就不走心,单纯是动嘴皮子功夫了,……她哪里会累,分明是有腿脚功夫的人,不过就是装得娇气而已。
乔骁看破不戳她,只是皮笑肉不笑一下。
以后就算是背过——话还没有说完,她还不高兴起来,你又要说我?如何不能说你?青天白日,她却总是不学乖。
我已经用斗篷帽遮住了,压根就没有人看见啊。
掩耳盗铃。
乔骁给了她四个字。
我没上过书塾,没有看过几本书,不懂你说的什么掩耳盗铃。
乔骁,……哪有人这样耍赖皮的?余白芷,你果真比我年长一些?除却刚成亲的时候觉得她沉稳,如今他一点都不觉得她镇定沉静。
嗯,你要看我的户籍册子?她用侧脸蹭着他的耳尖。
乔骁整个人都被弄得无所适从,她的靠近蹭.弄.都无比酥痒,直接叫他心头发烫,乔骁让她不要碰,声音哑了几分,可她不听,狠.蹭.了两下才停止。
等乔骁快要被她戏弄生气到忍不住的时候,她忽然又在这时候转变了话锋提到正事,的确如你所猜测的那般,下面就是地牢。
声音当中的调笑退却,只留下他想听的沉静,嗯……准确来说,应该是窖牢吧。
因为地牢不会那么浅,而这个牢.笼挖得更像是窖,很深,很阴山,还结合了水牢的囚法。
乔骁顿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跟他说正事,也顾不上她此时此刻迅速到令人惊叹的转变。
喃喃重复道,窖牢?所有朝廷的人全都关押在这里?他问。
如果这里修筑得很深,用窖牢来形容更为贴切,那所有人岂不是都在这里了。
阴山果真是厉害啊,窖牢修筑得堪比朝廷的刑部大牢。
上面都是骇人无比的蛇虫鼠蚁,四周都是机关,谁能挖得出去?往下挖就是死路一条!不,他说错了,阴山的窖牢比刑部大牢还要厉害,朝廷的刑部大牢倚靠的是御林军重兵把守,而阴山的的防守严密,更令人心生忌惮。
大部分关押在这里,有一部分在悬崖旁边的悬牢,另外一部分……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在你们之前掉入的天坑陷阱当中。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不是一直在后寨么?看起来足不出户。
余白芷只是淡笑了一下,没有回复男人问的这句话。
乔骁看着她的侧脸,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余白芷给他的感觉变得好快,此刻他竟觉得她身上满是疑团。
趁着她还愿意开口,乔骁又问了方才问过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她带他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让他知道路线和机关布局,还是要让他知道地牢的位置所在?不能都是吗?她对他笑着,将他的话再一次噎了回去。
的确是,可以都是。
乔骁,……这算是什么?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怎么突然要告诉我?阴山的机关路线布局相当重要,窖牢所在更为重要,包含这些骇人的蛇虫鼠蚁,都算是阴山实力的一部分。
倘若没有这些令人恐惧的蛇虫鼠蚁,阴山的凶名也不可能传得那么远,那么令人心生恐惧。
要知道,这么多年,除了朝廷派来的人之外,还有不少好奇觊觎阴山的人存在,多少人都是无功而返。
我不是一直都在告诉你吗?她笑着反问。
对,余白芷没有撒谎,她的确是一直都在告诉他,只要一有空闲便带着他往外走,领着他去哨台看阴山的云雾瘴气,左左右右的机关都泄露得差不多了。
乔骁接着又问,你为何要告诉我那么多?不是信任不过他?这算是你的……诚意?他隐隐tຊ约约感受到了,所以问出声。
嗯,差不离吧,除此之外还有更……说到兴头上她欲言又止,乔骁被她钓得追问,还有更什么?这时候的少女又没了正行,她亲他红霞快要彻底消退的耳尖,更加重要的原因,因为我喜欢夫君。
乔骁,……喜欢,她的喜欢是真切的吗?乔骁整个人都因为她这句话彻底停了下来,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稍微迟钝,而是怔愣下来,过了一会,他把脸转过去。
摆正之后,余白芷只能够看见他的侧影了,根本就瞧不见完完整整的神色,他耳朵的红霞又卷土重来了。
整个人的薄唇抿着,就好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折辱,正在强行隐忍。
余白芷发现他这幅模样真的很有趣,总让她忍不住逗弄他,看他羞赧隐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真的比单纯驯兽有趣多了。
她垂下眼,如今他知道得越来越多,有朝一日,他也会如同那只小狗一般离开吧,说不定,也是来年春。
她并非喜欢过分伤神之人,很快便摒开了脑中的想法,只专注于眼下他的反应。
还以为他会跟之前一样面红耳赤咬牙切齿,训斥她不要胡闹,这是在外面,接下来就没有然后了。
可这一次他沉默许久,却没有跳过。
而是将她给放下来,将她拉到前面,余白芷差点没有站稳,刚要问怎么了?男人的大掌攥住她的双肩,…余白芷…他脸色不大好看,隐忍得过分明显,甚至严肃得让人看着他的时候也不自觉跟着严肃起来。
余白芷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眼里看到了前不久两人圆房之前见到的挣扎,还有许多深沉的情绪,她都看不明白了,被他那么看着,她整个人下意识的也有些紧张。
怎么了?她问。
你不要总是和我说这些戏言……时不时就来一句,知道他心里颤得有多厉害么?余白芷不说话,她好像明白男人眼底的情绪了,慌张和害怕么……我会……会当真的。
听多了,他真的会当真的。
余白芷又不像是要和他认真。
即便是两人已经成亲,有正正经经的婚宴,可到底不算什么,她会认真呢?她会怎么回答?乔骁很期待她的回答,又害怕听到她的回答,期待是因为有想要的欲望,害怕是担心听到的回答不是自己想要的吧。
都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在说正事。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两种情绪交织,心绪难以控制。
算了,你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说完这句话之后,乔骁松开桎梏她双肩的大掌,就这样吧。
若是说开了,不…怎么说得开,他和余白芷之间还有许多事情都是死结,就连身份也根本不相匹配,倘若不是因为这次剿匪,根本就不会产生交集。
如果没有产生交集,她又会嫁给谁?解令邧么?思及此,乔骁本就稳不下来的心绪,更变得很糟糕了。
余白芷方才愣住,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他又张口了,要问又不要答案,脸色变幻莫测,简直让她说什么都不好。
最后……余白芷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边的机关与路线图,他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也知道了窖牢所在,压根就不用再多问了,他原本想要转头就走,可是却不好走,这里阴山山匪虽然少,可还是有的,不能够冷落了余白芷。
他压下心绪,抿唇看着她,…出来也比较久了,你不是说累了吗?回去吧。
余白芷看着他的脸色,没有过多追问,也没有在这个关头上非要让他留下,她柔静道,好。
只是在走之前朝乔骁伸了手,你牵我好不好?看着她伸过来的,跟他手掌对比起来,显得小小的手,乔骁迟钝了一会,最后还是牵住了。
他没有牵得太紧密,更像是拉着她往前走,没走多久,余白芷的手见缝插针,钻入他的指缝当中扣住。
她做这些的时候,明显又悄悄地看着他的脸色。
像是怕他知道,又像是怕他不知道。
乔骁嘴角抽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什么,他不过分紧握余白芷的手,却也没有训斥她让她不要这样做。
回了浅水居之后,余白芷没有再烦他,像是留有时辰给他捋一捋,捋方才走过的机关和路线,消化窖牢的位置,以及…意味不明的情愫。
他偶尔会看一眼余白芷,她吃了一点零嘴之后便上床塌歇息了,说是要上药,却也没有叫他,只是自己一个人拿了瓷瓶,然后放下幔帐。
乔骁蹲下手中的笔墨,凝神看向那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在自己上药了?不是说有上不了的地方?余白芷会不会叫他?乔骁感受到他自己的胸腔有淡淡的期待。
可是很快他的期待就落空了,因为余白芷没有叫他。
她往外喊斜月,是伺候她的小丫鬟,那人很快就进来了,先跟乔骁请了安,随后进入了内室,帮余白芷擦药。
直到小丫鬟出去了,乔骁收回了他的视线没有再看,愣神瞧了一会余白芷带他走过的,他所绘的舆图,有片刻的走神。
很快他又强迫自己定下神,专注于眼前,朝廷的事情迫在眉睫,兵器都要被倒卖干净了,他怎么能够在温柔乡里过分沉溺,乱七八糟胡思乱想?他和余白芷的开始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等到一切都结束,应该也就结束了。
说是不要再想,他又怔了好一会。
幔帐里面再也没有声音传来,她也没有出来,应该是睡过去了吧?乔骁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舆图,这幅舆图并不完整,他之所以要画下来,一是为了记录,加深印象,毕竟阴山的地形是在复杂,又有三个大寨。
此外,这些机关所在的位置,哨台人员所在的位置说不定会有玄机存在,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呢?他也学会一些乾坤之术,说不定能够派上用场呢?钻研了许久,余白芷已经小憩起来了,乔骁还是没有看出什么门道,他想得太入迷了,连余白芷披着外衫走入书房靠近都没有察觉反应。
直到幽香卷过来,她的长发滑落肩头,蹭到他脸侧,乔骁瞬间警惕转过去要出招,却被反应过来的她三两下化解。
过招期间,她的外衫落在地上,衣襟也稍微松开了一些,露出大片雪白,乔骁忙不迭松开桎梏她的双手,随后撇开眼。
你怎么过来了?走路竟然没有一点声音?余白芷没有说她刚刚刻意隐藏了脚步声才靠近,只说,是你思考得太入迷了,所以没有注意到我。
你有事吗?乔骁说话期间,低头弯腰将她掉落在地上外衫给捡了起来,然后递给她。
余白芷接过的时候说了一声多谢。
披是披上了,可她亵衣的领口依旧松散,她就像是没有注意到,手里拿了一个果子自己在吃,还顺手递给了他一个,因为他不要,所以顺手放在了旁边。
她凑过来,边吃边在看她画的舆图,身上从幔帐里面带出来的暖香烘着他,乔骁觉得浑身的气息都热了起来。
尤其是看到了不该看的春色。
她怎么毫无察觉。
可他又不能够打断了余白芷,因为她在帮忙查看他画的舆图和机关分布路线。
即便是乔骁自觉记忆不错,但也不得不谨慎一些,总要她帮忙看过了才好。
阴山上寨的四处两人基本上都去过了,余白芷左看右看,把没吃完的果子咬在嘴里,眼睛专注着舆图,朝着乔骁伸出手要东西。
他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她要什么帕子之类的。
直到她眼神示意要笔墨,他才反应过来递过去。
拿了笔墨之后,她另外一只手取下咬着的半边果子,边吃边叫他,夫君,可以帮我把袖子挽起来么?外衫宽袖长曳,乔骁嗯了一声,低头帮她把宽袖给折了起来。
多谢夫君。
她的果子吃完了,吐朝另外一边。
随后就专注帮他添加舆图地形的走势。
因为太过于专注,完全没有留意到方才没有用帕子擦嘴,她的唇边沾染了果沫,很小一块。
粘在旁边倒不显得邋遢,反而有种莫名的可爱。
此刻不好打断他,乔骁又不能视而不见,毕竟她在帮自己的忙,于是乔骁起身去拧了帕子帮她擦嘴。
余白芷愣了一下,察觉到他的动作之后,将小脸转朝他这边,微微仰着让他擦。
精致的眉眼呈现在男tຊ人的眼皮子底下,乔骁顿了一下,这才开始给她擦拭着嘴角,又拿了茶水给她漱口。
多谢夫君。
她又说了之前那一句。
乔骁皮笑肉不笑回她,看着没什么温度。
可在少女的面庞转回去的时候,男人俊美的眉眼晕过一丝柔和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补充的是中寨以及后寨的地形包含机关图,这两寨的机关和地形图,比上寨的要详细许多,几乎全都知道。
研磨的墨汁很快就没了,乔骁给她研墨,余白芷时不时蘸一蘸。
她专注的样子很是恬静,整个人透着难言的吸引力。
乔骁意识到他被吸引,忍不住在看她,在余白芷察觉到之前,立马低头看她所绘的舆图。
没一会,就被她所绘的中寨舆图给吸引走了。
因为画得细致,两人越凑越近,等下一次余白芷蘸墨的时候,转身便撞到了他的眉眼。
乔骁也下意识转了过来,是鼻尖触鼻尖,近在咫尺,四目相对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