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热的气息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缠绕着往上攀。
偏偏极有耐心,虎视眈眈。
连翘虽然捂着眼,却感觉那目光如有实质。
光是看着, 都让她脸颊一点点红透。
她忍不住蜷起脚尖,双膝微并。
一只手却强势地挡住, 紧接着他两手缓缓下滑握住她脚踝。
往上一折贴上来的那tຊ一刻, 连翘脑中一片空白。
她先是咬唇哼哼, 许久后又哭又闹, 推搡着躲开。
陆无咎倒是没继续亲了, 反而向上搂住她的背, 在她耳边低低问要不要换个方法。
连翘情绪正被吊得高高的, 问都不问什么方法就胡乱地点头。
陆无咎无声笑笑,一边拉开她的膝, 一边解着腰带。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拍门声传来。
似乎是周见南和晏无双找过来了, 两个人一起站在门外,用力地拍着门问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连翘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她推着陆无咎的肩膀。
等等,好像有人来了。
有吗?陆无咎不动声色, 丢了个隔音罩。
连翘再侧耳一听, 果然没有声音了。
但被这么一打断, 她头脑清醒了许多, 问道:什么时辰了?陆无咎继续缠着她的脖子吻:还早。
连翘浑身汗透, 偏偏他身上又极热,她忍不住躲开,手一抬,发现上面的红线已经消失了, 于是立即爬了起来。
不要了,已经到一个时辰了。
她松了一口气,陆无咎脸色却阴着。
连翘浑然不觉,这时,龙舟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她凑到窗边探头看了一眼,帘子一拉开,魂差点没被吓飞。
只见晏无双和周见南不知何时找来了。
看起来十分着急,晏无双甚至拎起两把大锤,作势要砸起龙舟来。
连翘赶紧拉上了帘子。
完了,他们怎么找来了,一定是发现我们的龙舟了,该不会刚刚那声音是他们在叫我们吧?陆无咎捏捏眉心:没听见,龙舟有禁制,隔绝了声音。
连翘自己头脑昏昏,自言自语道:八成是这样,他们估计是叫不开门,怕我们有危险才准备砸门,快,赶紧出去。
她迅速爬起来,整理乱七八糟的衣裙。
火急火燎时,一回头,却看见陆无咎面色阴沉,一动不动。
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些。
连翘不解。
你确定要我这个样子出去?陆无咎声音凛冽。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玄色长袍,衣着完好,但若是仔细看,不难发现上身颜色深了许多。
连翘脸一热,扭过头去:随、随便你。
说罢她捂着脸迅速跑出去。
口渴得厉害,正好桌上有茶,她一连喝了三杯,才缓解住焦渴的感觉。
此时,龙舟还在晃晃荡荡,再不出去恐怕真的要被晏无双砸碎了。
陆无咎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换了件衣裳,两个人这才开了门。
果然,门外来人正是晏无双和周见南。
甫一相见,连翘被抱了个满怀,晏无双一边问她是怎么回来的,一边又责怪她为什么回来了也不说,敲门也不开,害得她以为出了事,拎着两把大锤要砸门。
连翘赶紧道歉:我没听见,这龙舟有禁制。
晏无双一贯心大,倒是没计较,反而担心:既然出来了怎么不去前殿,你们待在龙舟这么久干嘛呢,难不成是受伤了?连翘正想着怎么解释,一听她说受伤,咳嗽两声:对,是有点伤,我们……刚刚在疗伤。
伤哪里了?晏无双追着她查看,连翘胡乱找了个轻伤的借口搪塞过去,然后追问起她来。
两人情意绵绵,陆无咎一个人站在一边,孤伶伶的。
周见南见状立即凑过去,嘘寒问暖。
陆无咎时不时回应一声,并不十分热络。
尤其是当听见周见南说自己眼尖率先发现了龙舟的时候。
他皱紧了眉:你说什么?周见南绘声绘色:殿下有所不知,您这龙舟掩映在山林里,又下了禁制,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晏无双御剑从上面飞过去都没看见,还是我火眼金睛,回头的时候看出了端倪,硬生生拉着她折了回来,她一开始还不信,后来哑口无言,我们这才冲上去敲门,要不然可就错过了……陆无咎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原来是你。
没错,就是我,我先发现的。
周见南得意至极,一副向陆无咎邀功的样子。
陆无咎没什么情绪,嗯了一声,冷冷转身离开。
周见南一头雾水,他明明立了大功,怎么觉得殿下好像不大高兴呢?一定是错觉。
兴许他只是从深潭里出来之后太累了。
周见南快步跟上去。
闲话叙完,两边一对,他们才互相明白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原来前日三个时辰没看到他们出来后,晏无双和周见南便按照计划迅速冲进去。
但此时玄霜神君声称受到刺杀重伤,神宫戒严,所有人一律不得靠近,停留在昆吾山的人也全部遣返。
晏无双和周见南非但没法质问,还直接被赶了出去。
毕竟是神宫,不用神君出手,光一个大祭司就已经足够碾压他们,更别提四周下满了禁制。
两人试了许多次都进不去,无奈之下只好暂时回到了城里,给无相宗和天虞传信。
无相宗距此地并不算近,连掌门纵然赶过来,至少也要今晚才能到。
天虞那边倒是近一些,派了不少使臣过来,但玄霜神君这回谁的面子都不给,天虞的来人也没能进入神宫。
周见南又道:消息传回去后,听说大国师要亲自来。
不过这一来一回的太耗费时间,怕你们出事,我和晏无双于是偷偷从后山潜了进来,想试试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没曾想这么巧竟然看到了龙舟。
连翘抿了抿唇:这么说,我爹和大国师今晚都能到了?不止是这两位,听闻姜家也收到了消息。
周见南小声道。
连翘咦了一声,又琢磨道:现在是正午了,若是有这么多人助阵,我们又出来了,倒是不必急着去找玄霜神君质问,等他们都来了以后或许更有成算些。
周见南深以为然:确实,假如真的如你们所说,深潭下有一具和神君一模一样的尸体,这个玄霜神君身上恐怕有不少古怪,还是不要贸然动手的好。
晏无双也点头:就是,不如等掌门来,一起问个明白。
连翘又看向陆无咎,陆无咎倒也没反驳。
一行人于是决定休整休整。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此时,山顶的神宫突然传来轰然爆裂声,震得后山都晃了一晃,落叶纷纷,簌簌飘落。
响声过后,只见神宫所在处冒起了滚滚烟尘,看起来像是宫殿坍塌了。
出事了!会是谁做的?难不成有人提前到了,交手了?连翘立即飞身过去查看。
此时,神宫的禁制已经破了,玄霜神君所在的含光殿也塌了大半,只有后殿还残存着一部分。
大殿前倒了一地的神侍,个个不是口吐鲜血,就是捂着胳膊,哀声连天。
连翘抓住一个还算清醒的神侍逼问,那神侍一边惊恐地藏到她身后,一边指着倒塌的含光殿,像是看洪水猛兽一样哆嗦道:没人来,是神君,玄霜神君走火入魔了,杀了好多人,他宫殿里还有一条龙!他刚说完,里面传来一道粗粝的吼声,破损的宫殿又震了一震,神侍们立即抱头逃开。
连翘握紧了手中剑。
几个人一对视,决定靠近看看。
踏过散落的碎石和坍塌的废墟,连翘忽然看到了一个精钢炼制的笼子,笼子被撞得砰砰直响。
这块笼子上盖着黑布,露出的一角赫然是龙。
不过这并不算什么,因为他们上回已经亲眼看过。
真正让连翘惊讶的是关着龙旁边的另一个铁笼,这笼子同样用黑布罩住,但里面关的分明是个人,而且,那委地的衣袍边缘勾着金线,似乎是……玄霜神君。
连翘手中剑一紧,吃了一惊。
周见南更是惊讶地叫出了声:怎么会这样?他们绕过去一看,只见那笼子里关的果然是神君。
原本儒雅俊逸、一尘不染的玄霜神君如同猛兽一般,玉冠散落,双目赤红,衣袍更是脏污不堪,上面似乎有许多血迹,新的旧的掺在一起,不知是谁的血。
看到他们,他冲撞得更加厉害,比旁边的龙更加暴躁,额上鲜血淋漓,双手也青筋暴起。
姜瑶似乎是被震塌的宫殿砸伤了。
正抚着心口,眉心紧皱,看到动静后,她也顾不上伤口,冲上去隔着笼子抱住玄霜神君,着急道:神君,是我,冷静,我们喝药,喝了药马上就好。
说罢,她拿起刀走向另一个关着龙的铁笼,干净利落地一刀捅进龙尾。
那龙惨叫一声,疯狂地要挣开,却被她死死摁住。
这一幕极为熟悉,连翘忽然想到了他们潜入神宫密室的那一日,难道,当时割tຊ血的不是神君,也是姜瑶?一直到底下承接的碗满了,姜瑶方拔出刀,迅速端着血碗喂给玄霜神君。
玄霜神君几乎是整张脸都埋进了碗里,大口大口地喝着龙血。
喝了大半碗,他原本疲惫的双目又变得赤红,猛然撞开了铁笼。
姜瑶一时没料到,生生后退几步。
眼看神君又要出去伤人,连翘和陆无咎迅速提剑,两边夹击,重重一击,砰然一声,玄霜神君神智不清后背直接撞倒了一面墙。
霎时又是烟尘弥漫,神君吐出一口血,总算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个面具似的东西从他身上甩飞,恰好甩到了连翘脚边。
连翘咳嗽几声,欲低头捡起,然而再一细看,她立即后退几步。
——那不是面具,而是一张面皮。
人偶泥做的面皮,和神君的脸一模一样。
连翘愣了一愣,难道说,之所以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神君,是因为有一具是人偶假扮的?她还没来得及问,眼尖的周见南忽然尖叫一声,吓得直接跌坐在地。
怪物,怪物,那是什么东西!他惊恐地往后退,径直抱住了晏无双的腿。
晏无双大骂他没出息,然而顺着他的目光再定睛一看,声音也噎住了。
那是……神君?连翘被烟尘迷了眼,好一会儿才睁开。
当看到眼前的人模样时,她也愣了一愣。
只见,撕掉面皮之后的神君面目丑陋,满脸红疮,别说和从前那张俊美无暇的脸比了,甚至都看不出是一张脸。
更为可怕的是,除了脱落的面皮,这个人其他部分似乎也是用人偶泥捏的,当他支撑不住地往侧面一倒,人偶皮彻底脱落,真正的面目总算显露了出来。
眼前的这个东西甚至已经不能叫做人了,只能勉强看出人的轮廓。
他没有头发,面容扭曲,双手皮包着骨头,左手只有四根手指,而双腿虽然是完整的,却向内佝偻着。
连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你不是玄霜神君,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用人偶泥捏出他的样子,假扮成他?那人似乎已经恢复理智,并不说话,反而用袖子遮住了脸,缓缓往后缩。
此时,姜瑶反倒冲了上来,一点也不嫌弃,冲上去抱住他:没事,神君不怕,我们把衣服穿上就好,只要穿上,就可以和以前一样,没人会发现的。
说罢,她迅速打开了一个箱子,只见那箱子里竟然有好几个似乎是用人偶泥烧制好的神君外皮。
姜瑶熟练地拿起来一套往那人身上套,很快,那人又变成玄霜神君的模样了。
连翘皱眉,拉住姜瑶:你早就知道他不是玄霜神君?竟然还一直帮他假扮?姜瑶甩开她,冷冷回头:不,他就是神君。
连翘觉得姜瑶也许是被蒙骗了,于是将收在乾坤袋里的那具深潭之下的神君尸体设法放了出来。
你看,这个才是玄霜神君,他早就死了。
姜瑶面色愈发地冷,却依旧固执:不,是你们不懂。
连翘不明白,以为是这人用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术法,正要上前戳穿他的假面目,指尖却被陆无咎拉住。
你退后。
连翘不服气,不过,她倒也想看看他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所以依言往后退了一步。
陆无咎看向那个披着人偶皮的人,缓缓往前几步。
姜瑶警惕地立马握住了剑死死挡在玄霜神君面前。
玄霜神君轻轻叫了句:阿瑶,让开。
姜瑶不肯,转头道:他想杀你。
玄霜神君道:他不会动手的,你让开,我正好有话同他说。
姜瑶犹豫再三,这时,陆无咎淡淡开口:我若是想动手,你以为光凭你能拦住?姜瑶目光愤恨,却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于是尽管再不情愿,还是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陆无咎垂眸,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目光沉着,没有嫌恶,也没有害怕,平静地开口:你的确是玄霜神君,不过不是从前的玄霜神君,对不对?此刻,玄霜神君披上外皮后,看起来冷静了许多,又恢复成往日儒雅深沉的模样。
他轻叹一口气:你果然聪明。
并非我聪明,是你破绽太多。
陆无咎目光锐利,你故意引我们到神宫,其实也是想结束一切罢?玄霜神君抵着拳咳嗽几声:放过阿瑶,一切都是我做的,和她无关。
陆无咎淡淡道:恐怕不行,便是我们肯放过她,为了保住你的秘密,她今日也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
玄霜神君叹气:她脾气太倔,但本心不坏,我会亲手废了她,保证不伤害你们,这样总行了吧?陆无咎沉默不语。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周见南和晏无双面面相觑,连翘也似懂非懂。
她扯了下陆无咎的袖子,低声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姜瑶又怎么了,她不是被神君蒙骗了吗?姜瑶冷冷道:我没有被蒙骗,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为了神君我什么都愿意做。
阿瑶!玄霜神君忽然提高声音。
姜瑶这才闭了嘴,小心地替他将身上的皮囊整理好。
连翘更糊涂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陆无咎说从前,你到底是不是玄霜神君,如果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还有,深潭里的这具尸体又是谁?玄霜神君挪动身体,缓缓抚摸过地上那具和自己面容一模一样的尸体,长长地叹息。
都是我,一个是从前的我,一个是现在的我,我在我的身体里死了一回,又在我的身体重新生出来,所以,会有两具。
连翘更懵了:你是说,你生你自己?玄霜神君点头:没错,只不过,重新生出来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差错,导致我面容丑陋,天生有疾,所以现在的我和从前的我,外貌差异极大,阿瑶为了不让人发现,才用人偶泥给我做了许多副从前的皮囊。
简直骇人听闻。
连翘从没听过这样的事,顿时毛骨悚然。
周见南和晏无双更是瞠目结舌。
不可能吧?玄霜神君苦笑:神族虽然已经凋敝,但力量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强大,你们不是已经看到过刑天的遗民?刑天如是,我们也如是,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鲧腹生禹?连翘乖乖点头:听过,不就是大禹是从鲧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吗?神君摇头:不,鲧不是禹的父亲,原句实为‘鲧复生禹’,禹就是鲧,就像,我就是我,你们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