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5-04-03 07:59:37

从托米林的女人来后的那一天起,司捷潘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眉毛低垂在眼睛上,一道深深的十硬的皱纹斜横在前额上.他很少跟伙伴们说话,常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得面红耳赤,无缘无故就跟司务长普列沙科夫争吵了一通,对彼得罗·麦列霍夫几乎看都不看一眼。

先前联系着他们的友谊纽带断裂了,司捷潘心怀沉重难忍的愤怒,像匹驮着骑手的马似的,在走着下坡路、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变成了仇人。

最近一个时期,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捉摸不定的敌对关系,因而必然会出现赶快了结这种关系的机会。

他们仍旧是五个人一同离营回家。

车上套的是彼得罗和司捷潘的马。

赫里斯托尼亚骑在自己的马上。

安得烈·托米林正在发寒热,他盖着军大衣躺在车篷里面,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懒得赶车,所以就由彼得罗来暂充车夫。

司捷潘跟在车旁边走,不时用鞭子抽着道旁蓟草的红色花朵。

下着雨。

黑土像树胶一样在车轮子上辗转。

天空阴得像秋天一样灰暗。

黑夜降临。

怎么也看不见村落的灯火。

彼得罗拼命用鞭于抽打马匹一这时司捷潘在黑暗中喊道:你怎么啦,爱惜自己的马,可是总用鞭子抽我的马?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着。

谁的马不使劲拉,我就赶谁的。

当心别叫我把你套上。

土耳其佬是很会拉车的……彼得罗气得扔掉了缰绳。

你要怎么的?坐在那里,别动。

那你就该闭上嘴。

你干什么跟他生气呀?赫里斯托尼亚骑着马走到司捷潘跟前,大声说道。

司捷潘没有吭声。

黑暗里也看不清他的脸,大家沉默不语地走了半个钟头。

泥泞在车轮下面沙啦沙啦地响。

像从筛子里漏下来的雨点懒洋洋地打在车篷的帆布顶上。

彼得罗放开缰绳,抽起烟来。

他在脑子里搜集侮辱人的话语,准备在发生新的冲突时拿来骂司捷潘。

他气坏啦,想狠狠地把司捷潘这个坏蛋骂一顿,嘲弄一番。

躲开点儿。

让我爬进车篷里去。

司捷潘轻轻推了彼得罗一下,跳上车踏板。

正在这时候,大车突然摇晃了一下,就不动了。

两匹马在泥泞里打着滑儿奋力拉着,马蹄铁迸出了火星。

拉紧的车辕横木咋嗓直响。

吁—吁!……彼得罗吆喝着.从车上跳下来。

怎么回事?司捷潘慌忙问道。

赫里斯托尼亚策马赶来。

马受伤了吧?妈的!……点个火儿。

谁有火柴啊?司捷潘,把火柴扔过来。

前面,一匹马在挣扎,哼哧哼哧地喘着。

有人划着了火柴。

一个橙黄色的小光圈一闪——又是漆黑一片,彼得罗用哆嗦着的手摸到了倒下的那匹马的脊背,扯了扯马宠头吆喝了一声:噢……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侧身倒伏在地上,车辕咔嚓一声断了。

跑过来的司捷潘划着了一撮火柴。

看清了是他的马仰着头躺在地上。

一条前腿陷进塌下去的田鼠洞里,一直陷到膝盖。

赫里斯托尼亚匆忙卸下了马套。

把马腿拔出来!把彼得罗的马卸下来,喂,快点!别动,该死的畜生!吁——吁!……它还旭蹶子呢,鬼东西。

躲开点儿!他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司捷潘的马扶起来。

浑身沾满泥浆的彼得罗拉着马笼头,赫里斯托尼亚跪在稀泥里爬着,摸索着那条受伤的马腿。

大概是折断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用手巴掌拍了拍颤抖的马背。

来,遛一遛看,也许它还会走吧?彼得罗把缰绳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马蹦了一下,左前腿已经不敢着地,并且嘶叫起来。

托米林穿上军大衣袖子,伤心地在旁边打转转儿。

陷进鼠洞……把一匹好马毁啦,唉!一直没有说话的司捷潘好像正在等待这句话:他推开赫里斯托尼亚,向彼得罗扑去。

他原想照着脑袋打,但是打歪了手,打在肩膀上。

两人厮打起来,倒在烂泥里。

不知道是哪个的上衣刺啦一声撕破了。

司捷潘把彼得罗摔倒在地上,用膝盖压住他的脑袋,挥拳乱打起来。

赫里斯托尼亚骂着把他们分开。

这是为什么?……彼得罗向外啐着血,喊叫道。

赶啊,混蛋!道不好走就别走了嘛!彼得罗挣脱了赫里斯托尼亚的手。

好——好——好!那就跟我斗斗吧!赫里斯托尼亚一只手扶着车,像口大钟似的嗡嗡叫喊道。

他们把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的那匹矮小。

但是很有劲的马和彼得罗的马凑成一对,套在车上。

你骑我的马吧!赫里斯托尼亚命令司捷潘说。

他自己则爬进车篷去和彼得罗坐在一起。

到格尼罗夫斯克镇的一个村时已是半夜。

他们在村头上的一个小宅院旁边停下来。

赫里斯托尼亚去请求借宿。

他毫不理会咬住他的大衣前襟的一条公狗,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用手指甲弹着玻璃。

掌柜的!只听到沥沥的雨声和忽高忽低的狗吠声。

‘掌柜的!喂,善人啊!看在基督耶稣的面上,让我们借宿过夜吧。

你说什么?我们是野营回来的士兵。

几个人吗?我们一共五人。

啊哈,好啦,基督保佑。

把车赶过来吧!他喊一声,转身朝大门走去。

费多特把几匹马牵进院子。

他碰到一只扔在院于当中的猪槽上,绊了一跤,大骂一声。

他们把马安置在板棚檐下。

托米林磕打着牙齿走进屋里去。

车篷子里只留下了彼得罗和赫里斯托尼亚。

黎明,大家就准备上路了。

司捷潘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驼背的上了年纪的小老太太迈着细步,跟在他后面。

正在往车上套马的赫里斯托尼亚可怜她说:哎呀,老大娘,你怎么驼成这样啦!大概,上教堂里去礼拜鞠躬,准是你的拿手好戏啦,稍一弯腰——立刻就能磕到地啦。

我的小山鹰,老总,我的拿手好戏是去礼拜,你哪——却是当挂狗架子的好材料……各有各的用场。

‘老太婆一本正经地笑了,她那一排细密的、一个也没有虫蛀过的牙齿使赫里斯托尼亚大为惊讶。

瞧你,牙齿有多好,简直像梭鱼的一样,你可怜可怜我吧,送给我十来个。

你看我,这么年轻,可是已经没法子嚼东西了。

那我怎么办呢?我的好人呀?老大娘,我们给你安上马牙就是了。

反正你就要归天啦,天堂里不会看你的牙口的,那些侍奉上帝的天使都不是茨冈人。

你就在那里胡说八道吧,叶梅利亚。

托米林笑着钻进车去。

老太婆和司捷潘朝板棚里走去。

是哪匹马?铁青马,司捷潘叹了口气。

老太婆把拐杖放在地上,像男人一样,信心十足,有力地抬起那条受伤的马腿,用痉挛的细手指头在马膝盖上摸了半天。

马抿着耳朵,露出了棕色的牙床,痛得用后腿蹲下去。

没有断,哥萨克,没有。

留下来吧,我会把它治好的。

能治好吗?老大娘。

能治好吗?那谁知道呢,我的好人……大概会治好的。

司捷潘把手一挥,朝大车走去。

你倒是留下不留下呀?老太婆跟在他后头眯缝着眼问道。

那就留下吧。

她会把它治好的,管保你留下的时候是三条腿,等你再来牵的时候,连一条腿也没有啦。

真找到了罗锅好兽医,赫里斯托尼亚哈哈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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