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一节前两天,村里在划分草地。
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去参加划分草地的会。
从那里回来吃午饭的时候,他一面哼哼卿卿地脱着靴子,一面舒舒服服地搔着走痛了的脚,说道:分给咱们的一块是在红石崖边。
草并不特别好。
上界直到树林子,有些地方光秃秃的,连一根草都没长。
小冰草长得倒很不错。
什么时候割草呢?葛利高里问道。
从过节那天起。
你们带达丽亚去吗?老太婆皱着眉头问道。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用手一挥,意思是说:别唠叨啦。
用得着——就带去。
去收拾午饭吧,老站在那儿干什么,傻啦!老太婆碰得灶门叮当响着,从炉子里端出炖着的菜汤。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坐在桌子旁边,把分配草地和骗子村长几乎把村里所有的人都欺骗了的事讲了半天。
那年他也骗过一回人,达丽亚插嘴说,先把地分成等份,然后他就调唆玛拉什卡·弗罗洛娃嚷着抽签。
老畜生,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拉着长声说道。
爸爸,谁去垛草和耙草呢?杜妮亚什卡胆怯地问道。
那么要你干什么?爸爸,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咱们叫阿克秀特卡·阿司塔霍娃一块儿去干。
前些日子,司捷潘求咱们替他割一割。
应该答应他。
第二天早晨,米吉卡·科尔舒诺夫骑着一匹备着鞍子的白腿儿马来到麦列霍夫家的院子。
滴滴答答地落着雨点。
浓厚的黑云笼罩在村落的上空。
米吉卡从马上弯下身子开开板门,骑进了院子。
老太婆站在台阶上对他喊叫起来。
野小子,你跑来干什么!她流露出明显的不满神情问道。
老太婆不大喜欢这个不顾死活、好斗的米吉卡。
伊莉妮奇娜,你这是要干什么呀?米吉卡把马拴在栏杆上,惊异地问道。
我是来找葛利什卡的。
他在哪儿?在板棚下面睡觉呢。
你是不是中风啦?连路也不会走啦?大婶子,你真是多管闲事!米吉卡气哼哼地说道。
他挥舞着一根很漂亮的鞭子,敲打着锃亮的皮靴筒子,摇摇摆摆地向板棚底下走去。
葛利高里正睡在一辆卸掉前辕的大车上。
米吉卡好像是瞄准一样,眯缝起左眼,用鞭子抽了葛利高里一下子。
起来,庄稼佬!庄稼佬在米吉卡嘴里是一句顶厉害的骂人话。
葛利高里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睡得够多啦!别胡闹,米特里,不然我要生气啦……起来,有事情。
有什么事?米吉卡坐在大车边缘的横木上,用鞭子向下敲打着靴子上的干泥,说道:葛利什卡,太气人啦……为什么?真他娘的,米吉卡狠狠地骂道,他简直臭美得太不像话啦,——一个骑兵中尉就这么神气。
他愤怒地,从牙缝里急急忙忙地向外吐着字句,两腿直哆嗦。
葛利高里站起来。
哪一个骑兵中尉呀?米吉卡抓住他的上衣袖子,怒气已经稍微消了些,说道:立刻备上马,咱们到草地上去。
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我这样对他说:‘咱们来比比看。
’他说:‘把你所有的好朋友都叫来,我要把你们大家都比倒,因为我这匹骤马的生母曾经在彼得堡军官赛马会上得过奖。
’要我看,他那匹骡马和它的生母——都该见鬼去!——我决不能叫他赶过我的牡马!葛利高里急忙穿上衣服,米吉卡紧跟在他后面走,气得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骑兵中尉是到商人莫霍夫家来做客的。
等等,他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利斯特尼茨基。
是个胖胖的、一本正经的家伙。
戴着眼镜。
戴眼镜也白搭,我是不能叫他追过我的牡马的!说笑着,葛利高里备上了留着配种用的老骡马,从场院的大门溜出——为的是不叫父亲看见——赶到草原上去。
他们俩向山坡下的草地跑去。
马蹄子踏着稀泥呱哒呱哒地响。
有好几个骑马的人都在草地上那棵于枯的白杨树边等着他们。
利斯特尼茨基中尉骑在一匹身躯细长、健美的骤马上,还有七个骑马的本村青年。
从哪儿跑起?中尉扶了扶夹界眼镜,欣赏着米吉卡的牡马胸部强壮的筋肉,问米吉卡。
从这棵白杨树到皇家池塘。
这个皇家池塘在哪儿?中尉眯缝起近视眼问道。
喏,就在那边,大人,树林子旁边。
马都排好了队。
中尉把鞭子举到脑袋顶上。
他的一边肩膀上的肩章高高地耸了起来。
我喊到‘三’——就放马,好吗?一,二……三!中尉第一个冲了出去,一只手按着制帽,俯在鞍头,霎时,他就跑到其余的人前头去了。
米吉卡站在马镫上,神情慌张,脸色苍白;葛利高里懒洋洋的,好久才把举到脑袋顶的鞭子打在马屁股上。
从白杨树到皇家池塘有三俄里路。
半路上,米吉卡的牡马身于挺得像箭一样直,追上了中尉的小骡马。
葛利高里懒洋洋地跑着,他从一开始就落在后面,骑在马上小跑着,好奇地注视着跑远的、已经七零八落的骑士队伍。
在皇家池塘旁边,有一个春水冲积成的土丘。
那像驼峰似的、黄色的土丘顶上生着一些枯萎的、尖叶子的蛇葱。
葛利高里眼看着中尉和米吉卡都一下于就跃上土丘,而且飞驰到那边去了,其余的人也都跟在他们后头一个一个地滑了过去。
当葛利高里跑到池边的时候,那些大汗淋漓的马已经站在一起,下了马的小伙子们围住了中尉。
米吉卡露出了抑制着的喜悦,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洋洋得意的神情。
可是中尉的态度,却使葛利高里纳闷,他竟一点也不感到惭愧:靠在一棵树上,抽着纸烟,用小手指头指着自己那匹好像刚洗过似的小骤马说道:我已经骑着它跑了一百五十俄里路。
昨天才从车站赶到这里。
如果它休息好了的话——科尔舒诺夫,你就不会追过我啦。
可能,米吉卡宽宏大量地说道。
全区再也没有比他的牡马跑得更快的啦,一个最后跑到、满脸雀斑的小伙子羡慕地说。
是匹好马,米吉卡由于刚才过分激动,所以现在手还在哆嗦,他拍了拍牡马的脖子,呆呆地笑着,看了看葛利高里。
他们俩离开了众人,顺着山坡,没走村内的街道,往回骑去。
中尉冷淡地跟他们道了别,把两个手指头向帽檐上一伸,就转过脸去。
已经快要走到通向自家院子的胡同口的时候,葛利高里看见了正朝他们走来的阿克西妮亚。
她一面走着,一面低头剥着一根小树枝;一见葛利什卡,就把头低得更厉害。
你害什么臊呀,难道我们是光着屁股吗?米吉卡喊道,又挤了挤眼睛:我的小宝贝,唉,苦命的小娘子呀!葛利高里朝前望着,等快要走过她身旁的时候,突然把慢慢走着的骤马抽了一鞭子。
骡马后腿蹲了下去,——向上一踢,溅了阿克西妮亚一身烂泥。
咦,咦,咦,恶魔!葛利高里掉转马头,让激怒的马朝阿克西妮亚冲去,责问道:为什么你见面不问好?不配。
就因为这个才给你溅点泥——别那么神气!让开!阿克西妮亚喊道,两只手在马脸前面挥动着。
你为什么叫马来踩我?这不是马,是骡马。
反正一样,你给我让开!你为什么生气,阿克秀特卡?是为前几天的事儿?葛利高里朝她的眼睛看了看。
阿克西妮亚想要说什么,但是她那乌黑的眼角上突然挂上了泪珠;嘴唇可怜地哆嗦着。
她痉挛地吞下眼泪,悄悄地说道:别缠我,葛利高里……我没有生气,我……她没有说完就走开了……迷惑不解的葛利高里在大门口追上了米吉卡。
晚上去游戏场吗?米吉卡问。
不去。
怎么啦?她叫你去过夜?葛利高里用手掌擦了擦脑门,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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