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2025-04-03 07:59:38

科舍沃伊心事重重地用鞭子拍打着靴筒子,低着脑袋,慢慢地走上了莫霍夫家的台阶。

走廊里靠门的地板上堆了一堆马鞍子。

看来是有人刚刚来过:一只马镫上还残留着没有化完的、被骑马人的靴底子踏实了的、沾着马粪的黄色雪块;雪块下面闪着一滩水。

所有这一切是科舍沃伊顺着阳台的肮脏地板走过时候看到的、他的目光滑过木柱已经拔掉的天蓝色的雕花栏杆,滑过像紫色花边似的结在墙边的毛茸茸的霜花;他也扫了一眼里面蒙了一层哈气,模糊得像牛尿泡似的窗玻璃。

不过他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没有在他意识上留下什么印象,模模糊糊地滑了过去,就像在梦中一样。

对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的怜悯和仇恨在米什卡单纯的心上纠结在一起……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前厅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马具和融雪的气味。

莫霍夫家的人已经逃到顿涅茨河对岸去了,惟一留下的一个女仆生上了荷兰式的炉子。

几个民警正在隔壁屋子里哈哈大笑。

真是些怪物!有什么可高兴的啊!……科舍沃伊生气地想着,走了过去,接着无可奈何地用鞭于最后抽了一下靴筒子,也没有敲门,就走迸角落里那间屋里去了。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穿着一件棉袄,敞着怀坐在写字台边。

黑哥萨克皮帽子潇洒地歪戴在头上,满面大汗的脸上却笼罩着一片疲惫、忧郁的表情。

施托克曼仍旧穿着那件骑兵长军大衣,坐在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旁边的窗台上,对科舍沃伊笑了笑,做了个请他到身边来坐的手势。

喂,怎么样,米哈伊尔?请坐。

科舍沃伊坐下来。

施托克曼好奇的、镇定的声调使他清醒起来。

我听一个可靠的人说……葛利高里·麦列霍夫昨天晚上回家来啦。

不过我没有到他家去。

你以为这件事该怎么办?施托克曼卷着烟,偶尔斜眼看看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等候着回答。

把他关到地窖里,还是怎么办!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不停地眨着眼睛,迟疑不决地问。

你是我们革命军事委员会的主席……要小心行事。

施托克曼笑了笑,耸了耸肩膀,闪烁其词地回答说。

他很会这样挖苦地笑,这一笑,简直比抽你一鞭子还难受、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急得下巴上都出汗了。

他没有张口,从牙缝里严厉地说:我是主席,那我就把他们俩,葛利什卡和他哥哥一同逮捕——送到维申斯克去!逮捕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的哥哥不见得有什么意义。

他有福明这个后台。

福明说过他很多好话,这你是知道的啊……至于葛利高里,今天就逮捕,马上就逮捕!明天咱们就把他送到维申斯克去,今天就派一个民警骑马把他的材料送到革命军事法庭主席那儿去。

是不是可以晚上再去逮捕葛利高里呀,啊,奥西普·达维多维奇?施托克曼咳嗽起来,咳了一阵之后,擦着大胡子问:为什么要晚上呢?这样闲话可以少一点儿。

要知道,这……这是没有必要考虑的!米哈伊尔,你带两个人立刻就去把葛利什卡捉来。

把他单独关押。

明白了吗?科舍沃伊从窗台上下来,往民警那里走去。

施托克曼踏着灰色的破毡靴子,在屋子里来回踱着。

突然在桌子对面停下来,问:最后收来的一批枪支送走了吗?没有。

为什么!昨天没来得及送。

为什么?今天我们就送走。

施托克曼皱起眉头,但是立刻又把眉毛往上一抬,急忙问:麦列霍夫家的人交出了些什么东西?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回想着,眯缝起眼睛,笑了笑。

他们的武器交得很规矩,两支步枪还有两支手枪。

你以为这是他们的全部武器吗?不是吗?当然不是啦!竟有比我还笨的人!我也是这样想。

施托克曼微微地抿起嘴唇。

如果我是你的话,逮捕以后,一定要在他家里仔细搜查一番。

请你顺便跟卫戍司令部打一下招呼。

你呀,想倒是想到了,可是光想不行,还要做呀。

半个钟头以后,科舍沃伊回来了。

他急忙顺着阳台跑去,身后一道一道的门乒乓直响,来到办公室门口,站住了,气喘吁吁地喊:见他妈的鬼!怎么啦?!施托克曼快步走到他跟前,眼睛睁得滴溜儿圆,问。

他的长军大衣襟在两腿中间摆动,碰得毡靴子呼呼直响。

科舍沃伊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声音太低了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发雷霆,狂喊道:你别冲我瞪眼啦……接着就难听地骂了一声。

据说,葛利什卡跑到西金村他姨妈家里去啦,这个能怪我吗?可你们干什么去啦?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去啦?岂有此理!错过了逮捕葛利什卡的机会!拿我出气!我的事情很简单,像小牛犊一样,吃饱了,就到牛棚里一躺。

可是你们呢,想什么去了?他躲着向他逼来的施托克曼,节节后退,背靠在花砖砌的炉壁上,笑了起来。

别再逼我啦,奥西普·达维多维奇!你要再逼近我一步,我就接你,真的!施托克曼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儿,把手指头接得咯吧咯吧直响;他看着米什卡呲着的白牙,看着他笑眯眯的、忠诚的眼睛,一字一板地问:你熟悉去西金村的路吗?熟悉。

那么你还回来干什么?还说——跟德国人打过仗呢……饭桶!他故意装出轻视的样子,眯缝起眼睛。

草原上弥漫着浅蓝色的薄雾。

从顿河沿岸的山岗后升起了深红色的月亮,吝啬地闪着微光,还没有星星的点点磷光亮。

六个骑马的人顺着大路向西金村驰去。

马都小步跑着。

施托克曼与科舍沃伊并排,摇摇晃晃地骑在龙骑兵的马鞍子上。

他骑的那匹高大的枣红顿河马总在东咬西啃,想咬骑马人的膝盖。

施托克曼神色自如地讲了个很逗笑的故事,引得科舍沃伊趴在鞍头,像孩子似的格格地大笑不止,他喘着气儿,打着嗝儿,总在窥视戴长耳风帽的施托克曼,窥视他那严厉的目光炯炯的眼睛。

尽管在西金村进行了仔细搜查,可还是毫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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