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秋色辞别伊不二,漫无目的地跑出一段路后,思维才慢慢冷静下来。
两年前,那帮人可以叫自己一家灭门,两年后,他们的势力只有更胜以往。
自己如果就那么贸然撞上去,无疑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伊不二说得对,此去路上,还真得考虑清楚怎么做。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松了缰绳,马慢慢地缓下脚步。
才悠闲地走得几步,忽然后面有马蹄声急促响起。
王秋色理也不理,依然走自己的。
没想到那匹马到她面前却缓了下来,原来上面的是特穆尔。
特穆尔一见她就好言相劝:王姑娘,你的特征太明显了,不如换件衣服,听伊兄的没错。
王秋色淡淡地道:我知道。
随即就想起一件事,对特穆尔道:你有把握见到潇子君吗?特穆尔道:我没把握,但是我想我应该是最够条件见到潇姑娘。
我懂马,牧场不会放过我这么个人的。
王秋色略一思索,便道:而且你也不是本土人,没什么背景,如果作为潇姑娘的爱马朋友出现,人家也会相信。
你见到潇姑娘的话,帮我也帮潇姑娘把事情经过与她说一下,请她自己决定。
我会在牧场向东十里处一块大红石旁等她一个月。
王秋色没说如果不来会怎么怎么,她相信,只要潇子君无辜,她绝对会找机会出来。
而出不来的话,一个月的时间也差不多够她使尽所有手段,她王秋色也无必要白白浪费时间在这上头了。
走得几步,特穆尔便受不住王秋色的悠闲,飞马告辞离去。
王秋色心想,这个人对潇子君倒是有心得很,可惜没有武功,否则此人脑子灵活,纵观大局,对她们复仇,尤其是要找权高位尊的两刘将军复仇而言,是很好的帮助。
当然如果有伊不二加入自然最好。
但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可吃。
王秋色想着,特穆尔想要见到潇子君,一天显然是不够的,他得熟悉地形,而潇子君又不是那么容易见的,特穆尔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关口才可以接近潇子君,而接近并不意味着说话,潇子君目前身体虚弱,定是有人看顾着她,他们不可能有单独接触的机会,即使是特穆尔带上解药进去。
所以王秋色不急,找地方洗漱调整了一天才上路。
女孩子,谁不爱美。
与伊不二他们连着几天奔波下来,身体上还吃得消,鼻子反而大大地吃不消。
这条路秋色已经走得相当熟悉,两年来她不知有多少此经过这里,候着潇子君落单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这一路的风物花草,客栈酒家,所以能清楚地告诉特穆尔红色巨石的位置。
她不紧不慢地用了三天时间赶到边城,不急着住下,先到红色巨石旁逡巡一遭。
夕阳如血,映得巨石绯红如魔,王秋色感觉,这不是不象她复仇的心的。
在这种地方,虽然四周安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但是王秋色一刻也不敢放松,虽然下马站在路边,但是手握缰绳,全身都准备着随时出击。
暮色如血,而此时的巨石反而黯淡下来,慢慢显示出沉重。
夜晚,在黑暗掩盖的地方,最是容易出现变故,王秋色急切的等待使她心存侥幸,希望在那月亮升上来的地方,忽然有匹马刺穿黑暗,朝她奔来。
但是月亮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血染的边关人迹罕至。
倒是后面传来马蹄声声。
王秋色毫不犹豫地藏身到巨石的阴影下,冷冷看着两匹马驰近。
还没等王秋色看清楚,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道:在吗?立即上马,快走。
也没停留,一个转弯,直往北去。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王秋色毫不犹豫飞身上马,追着前面的黑影而去,只听后面跟着传来隐隐的大阵马蹄声。
发声的正是特穆尔,不用说,与她同乘的一定是潇子君了,事情紧急,潇子君自然没了男女大防之类的禁忌。
都怕说话分神,所以谁都不敢说话,沉闷之中,后面追赶的马蹄如擂鼓般声声打入心底。
王秋色依稀记得这条路是通向浩瀚无际的沙漠的,是她唯一没走过的一条路,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但是此时特穆尔却引着他们走入这条死路,而且越陷越深。
王秋色知道自己可以不跟,但是她不能不跟,这天下,她只有潇子君一个亲人了。
忽然听见潇子君叫了声:师姐接着。
黑暗中王秋色见有粒黑黑的东西朝自己飞来,速度不快,但准头不行。
自然难不倒王秋色,拉起马缰纵身站起,猱身而上,抓下飞在半空的东西,随即轻巧地跨坐回马鞍,粗粗感觉,是一块圆圆的饼状物,心中一动,俯身到手边一闻,果然传出一股芬芳的酒味,可不就是舅舅最宝贝的神马一头醉,但是现在给马吃好吗?不怕它一头翻倒?只听潇子君在前面轻而急促地道:这是绝密,师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不能叫后面的人听见。
王秋色忙应一声:听得见,你还可以小声点。
于是潇子君又压低一点声音道:这是‘神马一头醉’,你用内力逼出所有的酒气,直到你用舌头舔一口感觉不到酒味,再给马吃了,虽没有原本的神效,但是够它长力气的。
马也不会倒。
王秋色依法做了,然后轻问:你可以吗?不行的话拿一枚给我。
潇子君本来是很忌惮这个师姐的,两年来尝够她紧紧追杀的苦楚,所以虽然现在知道两人站在同一阵线上了,但还是不敢求到她什么,想着一匹马累了换一匹马骑就是。
见王秋色自己询问,才敢又飞一个药饼过来。
王秋色使内力蒸出酒气,叫特穆尔让马叫一声,药饼如暗器般射入马嘴,连特穆尔都分心叫了声:好手段。
他的声音略微嘶哑,想来他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赶路,精力消耗过多。
前后都是好马,但是王秋色的马原本是潇子君专用,所以本来就要好上三分。
而两人现在乘的马想来也是头挑的。
眼下马又吃了神丹一样的《神马一头醉》,果然精神一震,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追赶的马队抛在身后。
但是三人哪敢歇息,特穆尔与潇子君换了一匹马,继续赶路。
黎明时分,三人三马来到一条浑浊的大河边。
特穆尔轻道:黄河,我在河南和山东见到的与这儿的大有不同。
他头上的帽子早不知飞去哪里,披散的乱发,青郁郁的胡子,削瘦了一圈的脸,反而让他显得男性味道十足。
潇子君道:我们过河?特穆尔道:是,过河,这儿荒滩遍野,容易被人找到。
我们沿河找一找,这儿有渡河的人。
王秋色一听,淡淡地道:过去都是沙漠,你走得出去?特穆尔道:你放心,这条路我熟悉,否则不会带你们来这儿冒险。
王秋色没下马,想了想反而站站到马背上了望。
果然上游远远的有个泥屋,下面河滩上躺着一条船。
这要换了特穆尔还未必看得出,也是王秋色从小习武练就的好眼睛。
那么小的羊皮筏子,三个人上去已是沉重,马是带不上去了。
不是没想过叫船工再来回一趟,但是怕刘将军的人那时也已经赶到。
上了筏子,特穆尔倒头便睡,一是可能累到极点,二是可能想他们师姐妹取得谅解的时候他一外人夹在当中不尴不尬。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一觉睡到头,雷打不醒,还要由王秋色和船工一起把他抬上岸,这俩师姐妹也就只说了潇子君怎么逃出来等眼前的事,因百般注意都放在追到河边的马队身上。
见船工眼睛发亮地回去,王秋色哼了一声,随手一挥,一片晶光射出,如流星般湮没在羊皮筏子上。
潇子君见了轻道:也好。
但是终究是不忍,扔了个小金锭给那船工。
果然船到对岸,立刻有三人上船,王秋色也不动,也不叫醒特穆尔,只冷笑着看着那边。
不想那筏子才撑离河滩,充气的羊皮却都一只只相继漏气,还好还是浅滩,走几步便可回岸,王秋色淡淡道:便宜了他们。
只见那船工对着这儿指指点点,想是在破口大骂,虽然潇子君给他的一锭金子早够买上一个新筏子。
给不给赔偿,船工一样要骂,人心不足。
潇子君笑道:我买自己心安。
王秋色不理她这茬,道:叫特穆尔起来吧,别等他们找到新筏子,到时我们不是对手。
我们在他们面前这么大模大样地晃着,太刺激他们。
说完自己先走,也不去理会潇子君怎么叫醒特穆尔。
而潇子君偏是个面嫩的人,最怕动手动脚,但是叫特穆尔不醒,喊也没用,浇水也没用,最后还是动了手,不过是隔着衣袖的。
王秋色远远看着想笑,这人,还是老样子。
原来即使是沙漠的地方,也是有绿洲的,只是夏天的太阳太毒,三人一脱离对岸那些人的视线,便找地方挖洞休息,幸好潇子君两个早有准备,带着干粮与水。
王秋色怀疑这条路线是特穆尔早就预谋好的,看他就是域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想拐潇子君到他家去。
不过想到此人没有武功,而潇子君再过两三天伤口也应可以疤痕脱落,两对一,特穆尔未必讨得了好去。
傍晚开始赶路,背着太阳落山的方向,特穆尔走得胸有成竹。
两个女的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再说一觉睡醒,有的是精神,反而比特穆尔走得快。
夜越走越凉,人反而舒服,有兴致说话。
讲的夜无非是没要紧的事,大家似乎都在回避谈起找刘将军报仇。
终于潇子君忍不住,道:师姐,我们脱险后,你想过怎么找刘将军兄弟报仇?王秋色淡淡道:杀一个是一个,他叫我家灭门,我也一样还给他。
潇子君道:可是,他们的家属没有做错事,这样杀无辜的人不好吧?王秋色冷笑道:他们虽然没来杀我们爹娘亲人,但是他们享受了两年凶手带给他们的美好生活,总也得付出点代价。
潇子君不敢多说,她心里何尝不是想杀了刘氏全家,只是给一息之善给压了下去,再说她两年来好吃好睡,师姐一直没安生过,她也没立场去反驳师姐。
她这才知道师姐为什么一直避而不主动谈起复仇的事,因早知道会与她的意见不合。
可是,我听说刘氏老家也有高手护着,带头的叫莫修,全身爬满毒蛇,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
听说他家原本在大营那里,但是后来锦奇族越境杀掠,踩平了他们那一带,是刘将军替他复的仇,所以他死心塌地地跟着刘氏。
他们手下这种人还不少,毕竟自从四年前来了刘将军兄弟后,灭了锦奇族威势,朝野上下谁不敬重他们是英雄的?甘心为他们卖命的人多了。
王秋色仰天叹口气,不说。
这些她早已查明,她更知道,刘氏兄弟在朝野眼中如当年岳飞杨家将一般,谁会在意他们如捻虱子般灭过王家一门?况且又没实实在在的证据。
她们此去复仇,将要背的是杀害忠良的千古罪名,何况王秋色身上流着锦奇族人的血。
但是,再多的困难,只要一想起那天面对的焦尸瓦砾,王秋色都不顾了,她心里只有以血换血这四个字,潇子君单纯,没她考虑得那么多,还以为王秋色那一声长叹也是因为忧虑力有不逮,便忙道:师父传给我的《雅乐之舞》功我一直带在身上,我想等平安了,找个地方修炼它,我的本事差师姐太多,不能到时拖师姐后腿。
王秋色一听,立刻转过身来,看了潇子君半天才道:这个功连舅舅都没敢练,他说这功太阴,需是极其阳刚的男人去练才克得住,女人本来身子就阴,练这功无疑于自寻绝路。
我们有的是其他办法。
潇子君轻声道: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师父拣回我的命,把我从那么小养大,即使是亲爹也不过如此了,既然知道了师父的仇人是谁,我怎么能不豁出了性命去。
可惜刘氏已经防我,否则我也不用逃出来,就近杀了他们就是。
王秋色一听了,心里恻然,道:对,以前舅舅就最疼你,我们一起玩耍,你要摔上一跤,磕破点皮,我回家准要挨舅舅揍一顿屁股。
但是他不会愿意看你吃苦的吧?你练《雅乐之舞》不好,我们另想办法,否则以后死了见舅舅,我担心他会揍我。
潇子君道:你别劝我,我已经在练了,自从那天听了伊不二伊公子的分析后我已经在怀疑啦。
虽然我的手使不上劲,但是翻书还是可以的,我已经稍有入门。
王秋色惊住,不信地看着潇子君,她知道这个师妹一向单纯娇柔,竟没想到这次决心如此,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豁出自己的性命为师父报仇,要不是她说出来,王秋色怎么也不会相信她做得到。
忽然她心中一酸,心想,潇子君一个外姓弟子都做得到这点,自已一个姓王的怎可袖手了。
便道:明天开始,我们歇下来的时候一起参详《雅乐之舞》,两个脑袋总抵得过一个脑袋。
潇子君摇头惊道:不,师姐你不行,我们之中总得留一个人。
王秋色淡淡道:要留也是留你,因为我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