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2025-04-03 08:00:49

打清荷园中走过的,的确是玄甲军。

但也只是玄甲军。

所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脚边蹲着一只跑得同样呼哧呼哧喘息的虎崽子。

招财扒拉着地上的碎雪,对身披玄甲的将士低吼。

世子妃。

砰的一声闷响,长枪没入积雪。

付段压根不搭理毛都没长齐的幼虎,跪在地上向所欢行礼,姿态恭敬,语气傲慢:世子妃身体虚弱,为何不在房中歇息?所欢对赫连与寒身边的人,向来抱有敬畏之心,即便听出付段语气里的轻慢,也没有当回事,还回了一礼:老太妃身子不好,我来看看。

付段皱眉:老太妃的身子自有太医照料,世子妃还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免得王爷忧心吧。

所欢闻言,骤然一惊,继而反应过来,扒灰之事瞒得过楚王府的人,却瞒不过赫连与寒身边亲近的将领以及谋士。

将军说得是,他眼神微闪,摸着面纱,巧笑嫣兮,我这就回去……只是不知道王爷何时回府?我正想同他说说,别那么担心,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呢。

付段是个粗人,听不出所欢语气里的得意,只觉得牙酸,看他那副妖媚的德行,愈发不顺眼:王爷的行踪哪里能随意透露?所欢不无遗憾地叹息:既如此,就不劳烦将军了。

他边说,边将招财从雪地里抱起来,用帕子温柔地拂去狸奴身上的碎雪:赵泉,去给招财备些肉,这个时辰,它该是饿了。

一行人说话间走远了。

羽希读佳付段也从地上起身,拎着长枪,一脸的不快。

你何苦同他置气?付段循声望去,见秦毅站在一旁的回廊边,不知站了多久,肩头落了薄雪,手中还把玩着一朵从院中捡到的红梅,付段忍不住憋闷道:娶妻娶贤,王爷就算真的喜欢双,也不该——也不该宠爱这样一个,用来给世子冲喜的、心怀不轨的细作?秦毅替他将剩下的话说完,你想说的,是这些吧?付段闷着头不吭声。

秦毅笑笑,丢了手中的花,转而问:你胳膊上的伤如何了?付段不自在地轻哼:小伤。

拖得久了就不是小伤了。

秦毅不赞成地蹙眉,还好,伤你的是太后宫中的宫女,若是漠北来的不要命的探子……我知道。

付段的脸色在秦毅说出自己受伤缘由时,彻底黑成了锅底。

大皇子死的那日,他奉楚王之命潜入宫中,对着太后说出了前朝太子被毒死的真相先帝驾崩,当今圣上以赫连与寒兵变为由,将太后可怜的亲生儿子骗入宫中。

先太子光顾着提防赫连与寒,却没想到,真正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是故作惊慌、战战兢兢的赫连生兰。

故而,他接过赫连生兰递来的酒杯时,毫不犹豫地饮下,直到毒发,都以为下毒之人,是弑父的楚王。

天子利用短暂的时间差,将弑父弑兄的罪名一齐扣在了赫连与寒的头上。

谁叫赫连与寒一出宫门,先太子的尸首也跟着被抬出来了呢?如此赤裸裸的真相,太后骤然听闻,当然不能接受。

当今圣上年幼丧母,早早被寄养在太后膝下,虽不是亲生,但也有多年情分在。

先太子去后,赫连生兰甚至抱着太后的腿,痛哭不止,一面忏悔自己未能保护好太子殿下,一面说赫连与寒手握兵权,权倾朝野,若不隐忍,等着自己的也唯有一死。

多年母子情分让太后生出了恻隐之心。

一个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乖巧庶子,一个是以阴沉凶狠闻名的煞神,太后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前者。

于是乎,赫连生兰靠着太后母家郑氏一族的支持,稳坐皇位。

三年时间里,他对太后极尽孝顺,言听计从,还编出无数谎言,以证明自己没有忘记先太子被毒杀的血仇。

可惜,谎言终究是谎言。

付段不善言辞,冷冰冰地道出真相时,一时不察,被太后身前的宫女用匕首刺伤。

赤红色的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所有的耐心消耗殆尽,付段不顾身份尊卑,命死侍捂住太后的嘴,强行带她来到大皇子的寝宫。

屠杀即将落下帷幕,昔日富丽堂皇的宫宇,血流成河。

太后几欲晕厥,却被死侍一次又一次掐着人中唤醒。

付段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待到手握利剑的杀手来到大皇子面前,方捏着太后的下巴,逼她去看即将发生的一切。

大皇子自幼得天子宠爱,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他抖如筛糠,丑态毕露,甚至衣摆上都沾上了脏污的尿水:你是谁——你们——你们大胆!我马上就是大周朝的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大皇子挣扎间,扯下了杀手面上的黑色纱巾。

刹那间,大皇子忘记了咆哮,被付段钳住的太后也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怎么会……利剑没入大皇子的胸膛,他连反抗都忘记了,望着近在咫尺的脸,茫然地喃喃,怎么会是你……不……不可能……父……大皇子眼里最后一丝光随着抽出的长剑消散。

杀手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继而满意地拾起黑色的纱巾,重新遮住了面容。

看见了吧?付段收回视线,见太后眼里的震惊逐渐被恨意取代,嗤笑道,欲成大事者,连最宠爱的皇子都可以杀,更何况——更何况是先太子?付段念及此,不屑地摇头:没能及时发现太后身边有会些功夫的侍女,是我的过失,可你……他看向秦毅,神情凝重:明知世子妃是细作,为何不劝殿下斩草除根?斩草除根?秦毅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秦毅的目光颇有些怜悯,你能活到今日,当真是命好。

你——慎言。

秦毅难得严肃了神情,殿下行事,向来有自己的章法。

付段闻言,张了张嘴,转念想到宫中走水之事,眉头再次紧皱了起来:太后纵火,足以掩盖六皇子的死因,可宫中三位贵人接连暴毙,即便秘不发丧,朝中也必定大乱。

若是府上出了狐媚惑主之辈,殿下三年筹谋隐忍,岂不是功亏一篑?眼见付段越说,越是对所欢不满,秦毅连忙开口劝说。

可惜,他还没说几句,府中的家丁就来禀报,说王爷回府了。

殿下回来了,你切莫妄言。

秦毅不放心地反复叮嘱,说到底,不过是个双,日后殿下成就大业,给他换个身份,塞进后宫,又如何?到时候,就算他曾经是世子的妃子,也无人在意。

殿下将有三宫六院,难不成里面的每一个人,你都要议论几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付段面色微变,低呵,我有分寸,你不要再说了。

秦毅闻言,悬着的心算是放下来了半截。

可世事难料,他好不容易将付段劝住,却全然没有想到,进了楚王的卧房,见到的是这样一番景象——戴着面纱的世子妃,柔若无骨地依偎在楚王的怀中,纤细的手臂攀着宽厚的脊背,听到他们跪地行礼之声,还将樱唇贴在楚王的耳畔,痴痴地娇笑呢。

秦毅匆匆扫了一眼,就被所欢妖里妖气的模样惊得头疼欲裂。

果不其然,他还没开口,身边的付段已经开始喘起粗气,垂在身侧的手也握成了随时可能挥出去的拳头。

坐在父王腿上的所欢自然感受到了敌意。

但他不以为意。

他只要讨好父王一个人就够了。

再者,秦毅和付段都知道他与父王之间的扒灰之事,他装出一副毫无瓜葛的模样,有什么意义呢?所欢旁若无人地晃着光裸的脚,雪白的脚跟如同一抹坠入漆黑湖水的月光,有意无意地蹭过赫连与寒的小腿:父王,您去哪儿了呀?儿臣早上不过是跟您闹了几句,您怎么就丢下儿臣出府去了?赫连与寒拿起银筷,从桌上的药膳中夹了半块炖得烂熟的鱼肉塞到所欢嘴里,答非所问:怎么,府中有人欺负你?他欣然咽下鱼肉:哪儿能啊?我是楚王府的世子妃,府中怎么会有人欺负我呢?所欢说着说着,咯咯地笑起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付段的脸。

父王,老太妃听闻宫中变故,病得愈发重了呢。

但他到底没有说什么,而是伏在赫连与寒的肩头,愁眉苦脸地嘀咕,依儿臣看,还是将老太妃送去道观养养身子吧。

……三清真人在上,老太妃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赫连与寒搁下银筷,垂眸睨着所欢看似清澈,实则暗流涌动的眼睛,那你说,老太妃去多久好呢?所欢顿了顿,不敢将时间说得太长,小心翼翼地回答:儿臣想着,在道观中清修,少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个月……老太妃身份特殊,还是以三五天为宜吧。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其实巴不得老太妃就住在道观里,再也不要出现。

而且他想得极好,说是在道观里住上个三五天,可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待老太妃想回来了,他使点手段,让老太妃再在道观里住上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嘛。

所欢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抬头,到嘴边的一句父王还没说出来,就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赫连与寒静静地注视着他,似乎洞察了他心里所有阴暗的想法。

所欢无处遁形,额上瞬间浮现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父……父王……好,赫连与寒却在他无法招架的刹那,收回了视线,再次拿起银筷——这次,他给所欢夹的是毫无腥膻气的羊肉,听你的。

所欢战战兢兢地将肉咽下去,食不知味。

他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的真实意图被发现:父王,那……那儿臣去安排,争取早日……早日将老太妃送走。

此事不用你操心,为父会替你安排好的。

赫连与寒托在他臀瓣下的手微微收紧,捏着滑腻的臀肉,倒真像是个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的凡人,你在府中好好养着便是。

所欢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可让老太妃离开的想法战胜了一切。

他再次搂住父王的脖子,主动投怀送抱:多谢父王,儿臣就知道,父王最疼儿臣了……剩下的话,跪在地上的秦毅和付段就不大听得清了。

因着赫连与寒含住了所欢喋喋不休的唇,满室都弥漫起令人耳红心跳的喘息声。

秦毅冷汗涔涔地垂着头,倒不是被楚王与世子妃之间悖德的亲密所吓到,而是在担心身边的付段。

心直口快的武将能忍这么久,应该已经到极限了——殿下!果不其然,付段在秦毅无奈的注视下,高声道,属下有一事不明!赫连与寒松开所欢,将他好生搂在身前,心不在焉地颔首:说。

属下听闻世子妃曾因陛下召见,在赤辉殿中逗留许久。

恕属下多嘴,赤辉殿乃皇族圣地,世子尚未入宫,世子妃独自入殿,于礼不合!赤辉殿三字一出,所欢的瞳孔骤然紧缩,双腿间也泛起酸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