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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公公婆婆搬来住(中)

2025-04-03 08:05:29

话说真真不在家,慕菲不肯敷衍爹娘,捧了本书在卧房里苦读。

王婆子和王老爹轮番进来,都是有话要和儿子说的意思,偏王慕菲指指书本,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王婆子扯老伴,悄声道:儿子有心上进,却是好事。

咱们到厨房说话。

王老爹哼了一声,大步出来,路过小梅住的那间房,推门进去瞧,里边摆的东西极多。

王老爹翻翻,腊肉、火腿、板鸭、香肠等俱是随随便便堆在角落里,这些随手就能拿去换钱之物如何能放在丫头房里?王老爹左手拎两只板鸭,右手牵一挂香肠,对王婆子说:咱们把这些都搬到东厢里间去。

王婆子忙叫来青娥来,三个人累出一身汗来,才把小梅房里值钱之物尽数搬走,王老爹还不放心,从他带来的箱子里取了把锁,把里间门锁上,拍拍身上的灰尘,教训女儿道:记住了,仆婢皆不可信,咱们做主人的,一根针都要看好。

王婆子还想翻小梅床头的一个箱一个柜。

青娥忙道:嫂嫂不在家呢,不好翻她丫头的东西。

王婆子呸道:不是我家银子买的?有什么不能翻的?推开女儿,掀起箱盖,拎出几件衣裳来,都是极好的料子。

老太太心痛银子,哎声叹气道:你哥哥实不会当家,这样的好绸缎给丫头做衣裳,有钱烧的么。

把小梅的衣箱翻了个底朝天,气呼呼回房取个大包袱来。

青娥不解,问:娘,你要把小梅的衣裳收到哪里去?王婆子心疼道:她哪里配穿这些好衣裳?我收起来,把你穿。

青娥笑道:小梅这几件衣裳虽然都好,可是女儿比她高了一个头呢,哪里穿得上?娘还是放回去罢。

王婆子比了比,果然青娥穿是小了。

王婆子犹不舍道:你穿不得,收起来等你嫂嫂生了女孩儿,长大了给她穿。

王老爹咳嗽了一声,骂道:没见识的妇人,我的孙男孙女岂是穿底下人的衣服的?都给我丢回去。

上前抢过大包袱,把衣裳胡乱丢回箱子里。

对王婆子说:眼看到中午,儿子不是说素娥要来?你们快去厨房备饭。

王婆子好容易做了一天高高在上的婆婆,只隔了一日又要做活,抱怨道:做活做活,有了媳妇还要叫我做活!青娥,你嫂嫂到哪里去了?青娥笑道:听说嫂嫂去她姐姐家送年礼去了。

王婆子等王老爹进了东厢房,才道:就是送礼,去了这一日也当来家。

偏生家里要来客,她反到躲出去闲逛。

青娥极是喜欢这个嫂嫂的,忙替嫂子说话:嫂嫂走的时候可不知大姐要回来,听说她姐姐夫家就是城东李百万家,想来必要留她住一二日。

王婆子听说是李百万家,李家在松江乃是大族,现今在各处做官的也有十几二十位,不禁感叹道:松江最有钱的就是他家,若是你能嫁到李家就好了。

这么一想,提高了嗓门又道:你嫂嫂怎么就不晓得带你去!青娥愣了一下,笑道:哥哥叫我泡茶的,偏忘了。

飞快的拎了一壶开水,夹着两个茶碗跑出来。

走到正房台阶下,小声道:哥哥,喝茶。

王慕菲放下笔不耐烦道:进来罢。

看妹子手里两个茶碗,吓得他跳起来看后面,还好老爹不曾进来,忙道:什么事?青娥跳了几跳,取不到架子上的锡罐,笑道:娘又在那里说我嫁人的事,借哥哥这里暂避一避。

王慕菲走过来取下锡罐交给妹子,叹气道:爹在做什么?青娥取茶叶倒水,又把铜壶架到火盆上,王慕菲到里间取了一盒点心递给妹子,微笑道:吃罢,稻香楼的核桃酥和云片糕,听说你喜欢吃,你嫂嫂特为留着,打算过年捎给你的。

青娥搬了个小几在火边,笑道:难为嫂嫂记得,哥哥也吃。

方才爹爹把小梅房里那些腌肉、干笋、冬菇等物都搬到东厢里间锁起,说是怕小梅偷拿。

娘问嫂嫂几时回家?王慕菲两条眉毛绞在一处,好半日才叹气道:你嫂嫂难得走一次亲戚,只怕要到晚饭时回来罢。

搁下茶碗就站起来。

青娥忙把手里的几片糕吞下,鼓着腮帮子拉哥哥坐下,含糊不清的说:好哥哥,叫我歇歇。

天天纺纱纺的手都抽筋,还好今日爹娘都想不起来叫我做活呢。

王慕莫指着中间那屋道:你嫂嫂也是天天织布,就没听见她抱怨?还是你懒!青娥不敢做声,吃了半碗茶,走到书桌边看了看,笑道:哥哥比从前越发出息了。

这字写的比从前在家时好多了。

王慕菲又好气又好笑,道:哥哥我是明白过来了,倒是你,平常无事不要只晓得吃,还要读几句诗破破俗的好。

你不晓得对门住着一个大才女呢。

多少世家公子日日围着她打转,都巴不得娶她回家,你若有她一半的本事自己寻个小女婿子,还怕爹娘唠叨你的婚事?青娥含羞嗔道:若是妹子这样无法无天,岂不叫爹爹活活打死?此话恰恰弹着王慕菲心事,他可不是自己寻的娘子?由不得脸就板起来,青娥猜是说错话恼了哥哥,忙站起来小声道:我去热菜。

王慕菲想起妻子找出来的两个尺头要给妹子做衣服的,忙寻出尺头道:你嫂子说要给你做件新袄。

喏,这包里丝绵、棉线俱全,你拿去自家做罢。

青娥解开包袱看,摸着白底小红花的缎子爱不释手,问她哥哥:我就在哥哥房里裁开吧。

王慕菲丢了把剪刀给她,笑道:床后有张大画案,你去那里裁罢。

有人把院门砸呯呯响,王老爹开门,小三儿原是见过老爹的,忙退后一步打个千儿,笑道:老太爷好。

东家叫小的去秦家捎信,秦夫人就来的。

伸伸头看里边,又问:老太爷还有什么吩咐?王老爹拈着胡须不做声,小三儿又行了个礼,一溜小跑回店里。

李二叔喝道:小猴子,这半日你跑到哪里去了?小三儿笑道:姑爷的高堂和妹子都搬到莫家巷来住,方才叫小的给秦家的姑奶奶送信的。

李二叔也晓得是那位六十多娶填房的秦家,忙道:伙计们上门板,这样大雪天必无客人来。

我回去一趟。

坐着运货的车赶到尚家。

其时尚老爷正和真真姐妹两个坐在暖阁里商议家务。

李二叔有心,只叫小僮悄悄儿请大小姐出来,回道:昨日二小姐的公公婆婆搬来,听说是要在莫家巷住下,今日二姑爷又去请他们姑奶奶回来,想是有什么话说。

莺莺听了,冷笑道:难怪妹子初来时有些闷闷不乐,原来一家子都搬到城里来享福来了。

他家人知道瑞记是二小姐的?李二叔皱着眉道:想是知道,上回王老太爷寻二姑爷,是铺子里一个小伙计带的路,说是东家呢。

莺莺道:真真写的字据只有二三百两吧?李二叔恭声应了个是字。

莺莺才道:我都知道了。

你们累了这几个月,都到帐房领上等封赏去。

明日就放年假罢,过了正月初十再开门。

挥手叫个小僮带他去帐房,回来问妹子:你公公婆婆搬来,怎么不说?真真笑道:公公婆婆和儿子媳妇住在一处也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说的?莺莺道:我花了许多心思,怕你合公公婆婆同住吃苦头,特为替你安排的莫家巷那房,就只够住你们两口儿。

人家的媳妇哪是那么好做的?你倒好,打开大门把他们迎进去,有你哭的日子在后头!尚老爷喝道:莺莺!虽然爹爹看不惯姓王的臭小子拐了我女儿。

公婆面上,到底还要恭敬些儿。

若是你家那个小子这样说我,你待如何?莺莺红着脸道:赏他两巴掌,休了他!真真抿着嘴只是笑,替爹爹和姐姐各斟了一碗茶,姐姐那碗递到她唇边道:姐姐吃口茶去去火气。

我公婆虽然都有些小性儿,却是天性流露。

就是小姑子青娥,脾气相貌都是极好的,姐姐见了必爱她。

下回妹子带来你瞧瞧。

许是节俭惯了,看不得我使钱如流水,说我几句是有的。

莺莺吃了茶,抚着额头叹气道:你那个叫使钱如流水?爹爹你评评理,你养的女儿一个月花不到十两钱就敢说她使钱如流水呢。

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尚老爷心疼小女儿这几年过的困窘,敲敲桌子道:莺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李家系鸣钟鼎食之家,一日花几百上千不为多。

你妹子嫁把种田的人家,一个月花十两可不少。

岂能混为一谈。

真真的公婆会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莺莺满脸不乐意道:锦衣玉食把她养到十几岁,爱如珍宝一般……看爹爹老脸发黑,忙改了口道:我做姐姐的不舍得嘛。

真真微笑道:姐姐不必为妹子操心,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明年阿菲必能中举,我们日子就好过了。

莺莺看妹子提起相公就满脸堆笑,忍不住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你家相公快快的高中。

不然和你公公婆婆挤在那处小院里子,连放个屁都不敢响声,看你忍到何时?尚老爷尽力咳嗽两声,道:真真,你公公婆婆在家,总不好叫老人家做饭,且叫管家赶车送你家去罢。

真真其实心里也牵挂家里,忙站起来道:初二再和您女婿来看您。

姐姐那日也来?莺莺笑道:初三到初十要请家里伙计们吃散伙酒呢,我哪能不来。

先约下妹子,那几日回娘家帮忙罢。

这事你姐夫不好出头,倒不好拉他来。

真真点头道:使得。

妹子也和姐姐学学怎么管家。

莺莺捂着嘴笑道:心急了?怕做不来举子娘子了?尚老爷背着手在房里转了两圈,真真和莺莺等他半日,他才慢慢道:我久有心去寻一个修仙的朋友,又放不下你们两个。

如今你二人各得其所,过完了正月为父就先去峨眉住几日。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十二章 公公婆婆搬来住(下)章节字数:5736 更新时间:08-10-04 09:55尚大小姐头一个不依,冲妹子挤挤眼,姐妹俩一边一个挎着爹爹的胳膊,撒娇道:不许爹爹去。

尚老爹何尝舍得女儿们,看看左边的莺莺,再看看右边的真真,不舍道:痴儿,人只活一世,草木只得一秋。

若是爹爹得证大道,再来渡你们不好?不然咱们父女不过聚这几十年,又能乐几时?莺莺低头良久,慢慢松开爹爹,哽咽着说:爹爹是想娘了。

只求爹爹遇着便人就寄信回来。

若是得空,一年回来一遭儿才好。

真真也流泪哭泣,抱着爹爹道:总是真真不懂事,连累爹爹早生华发。

还是多聚几日再走罢。

尚老爷摸摸真真的头顶,强笑道:臭小子待你真心实意,爹爹也放心。

其实老友候我久矣,且为你再多留一月。

出了二月再走罢。

尚忠进来回禀马车已备好,问二小姐何时动身,尚老爷催着女儿回家。

莺莺送了几步回来,提起王慕菲的父母搬来同住,怕妹子受气,因道:不如把板桥那边的宅院收拾一间出来给妹子住罢。

尚老爷摆手道:使不得。

这不是明摆着说你妹夫没本事么。

且叫他王家想法子去。

若是那个小王八蛋待真真不好,吵闹的过不得了,却是不能共患难的夫妻,倒不如叫真真弃了他别觅良人。

莺莺笑道:爹爹的心思女儿都明白,好像他李家,若我换成种地老汉的女儿,纵然青书待我极好,他家必是不肯的。

尚老爷微微点头道:门当户对就是这个道理。

你妹子嫁的人家略穷了些,咱们行事就要格外当心,一招不慎,人家以为我们仗着财势欺人,反倒不美。

尚老爷沉吟良久,走到博古架前,取出一只小锦盒来,里面一双凤凰牡丹纹银镯。

莺莺认得这是爹爹时时把玩的爱物,睁大眼看着爹爹取了一只套在她手腕上,问道:爹爹?尚老爷轻声道:这对镯子是你娘的留下的,那一只留给你妹子罢。

莺莺忙把那一只也套到手上,应道:这只镯子女儿不会离身。

这只也叫我戴几日。

尚老爷轻轻敲了敲女儿,仿佛她还是六七岁淘气的孩子,笑道:这个争强好胜的脾气,分一半给你妹子就好了。

理了理衣服,出去到花园静斋独坐。

莺莺握着两只镯子垂泪许久,夫婿李公子青书寻来,揽着她的细腰道:娘子,怎地又伤心起来?为夫替你赔个不是罢。

取了一方旧丝帕子替娘子揩去眼泪,磨过她的脸偎着自己的脸,嘴碰着嘴笑道:好娘子,笑一笑。

你要什么,上天入地相公我都替你寻来。

呸,那你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

莺莺叫他呕得笑出来,推开他道:家去罢,不然你家老祖宗又要念:我的孙儿哪去了?自顾自披上披风,系带子时手腕上的银镯子碰到金镯,叮当响了两下。

莺莺忙道:先到莫家巷走一遭,我要分只镯子给妹子。

李青书抬起娘子的手细看,莺莺雪白的手腕上几只镶宝石的金镯子都是他送的,眼生的只有一对再平常不过的银镯子,疑惑道:这有什么典故?莺莺抽回手,抬起镯子轻碰嘴唇,微笑道:这是我娘走时留下的,那时真真还小,什么都不记得。

爹爹又不肯和她说缘故……走罢。

李青书其实也想问缘故,看娘子的神情,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移开半步扶着她出来坐车,径到莫家巷。

真真其实到家也不久,小梅正服侍着换家常衣裳。

外头有人敲门。

青娥以为是姐姐来家,三步并做两步跑去开门,看见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门口,就把她吓着了,结结巴巴问车夫:你是我姐姐家的?青娥家常穿着绿裳紫裙,那车夫看她打扮不像婢女,倒像是个穷亲戚光景,却也不敢怠慢,上来打个千儿道:我们是李九公子和九少奶奶,来看九少奶奶的妹子的。

青娥想到早晨她娘算计要和李家结亲,过了晌午李家就有人来,紫涨了面皮掉头奔回厨房里,探头说了声:嫂嫂,你姐夫姐姐来了。

躲藏到房里不肯出来。

王慕菲嫌妹子举止失仪,皱着眉要去说她。

真真拉他道:姐姐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赶着追来。

咱们出去接接。

掠了掠头发,两口子笑着接出来。

李青书扶着尚莺莺正好走到门口。

莺莺扫了一眼院子里,看见一个婆子伸头出来又缩回去,心里有三分不耐烦,怕自己说话不留心伤到妹夫的面子。

真真再三的请她房里坐,她只是不肯,就在院门口脱下一只镯子给妹子,微笑道:这个是方才寻出来的,爹说我俩一人一个。

也不顾天上还飘着小雪花,撸起妹子的衣袖替她套上,郑重道:不许脱下来,回头得空我再说缘故你听。

冲王慕菲嫣然一笑,就拉相公出门。

李青书冲小姨子和连襟拱拱手,笑道:年节下忙的紧,初二回门再和妹夫好好喝几盅。

真真摸着那镯子若有所思,王慕菲送他们出去,回来看到妻子还在桂树下发愣,笑道:巴巴儿送这么一个不值钱的镯子给你,其实蹊跷。

真真牵着相公的手,笑道:过些日子自然知道。

因她展颜一笑,王慕菲还没有喝酒就醉了,伸手搂过娘子,就要亲。

岂料王婆子从西厢房跳出来,真真唬一跳,霎时离王慕菲就有二尺远。

慕菲扫兴,没好气道:娘,你又有什么事?王婆子道:你姐姐何时来?王慕菲冷笑道:秦夫人想何时来就何时来,我哪里晓得。

上前两步扶着娘子上台阶。

真真为难,轻轻附着相公的耳朵道:和婆婆说话你客气些如何?王慕菲冷哼一声。

王婆子隔得远,听不清儿子媳妇说什么,心里恼羞成怒,转身回房和烤火的王老爹说:这个媳妇仗着娘家有钱,极是可恶。

还要削削她的傲气才好。

王老爹眯着眼睛缩在火桶里,面皮牵动胡子,算是笑了一笑,只道:取茶来我吃,你就不能安份些?却说小梅得空到自家房里,一眼就看到少了许多东西。

再翻箱柜,都叫人翻得稀烂。

慌的她连箱盖都不曾合起,连滚带爬跑到门口扯着嗓子哭喊:小姐,姑爷,有贼来。

我房里年货都丢了!王慕菲和娘子大半天不见,两个缩在房后小窗前你浓我浓。

小梅这样一喊,你看我我看你都愣住了。

真真只当是真遭了贼,拎着裙子先跑出来。

王慕菲本是想拉住娘子说那些东西叫他娘搬到东厢房里间锁起,只是老娘行事到底不光彩,他又不肯在娘子面前说自家人的不是,迟了几步才到小梅门口。

小梅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指着空屋,来来回回只有一句:不得好死的贼。

青娥从厨房出来,脸红红的看着哥哥。

王慕菲不得已,上前喝住小梅道:并不曾丢什么。

休要哭闹。

用力把发呆的真真拖回房,紧紧拴上门,赔着笑道:是我娘无意路过,怕小梅房里太挤,所以将那些东西都搬到东厢房去。

真真老实,犹自问道:东厢本是客座书房,摆了那些咸鸭腊肉,正月间来个客,坐哪里吃酒?王慕菲眼珠一转,笑道:我家姐姐只怕就要来接爹娘去住。

咱们这几间屋挤着,哪里像话。

真真面上笑了笑,其实心里不快,嫁把王慕菲这几年,他两口儿过的和美,阿菲有事都和她商议,就是家务活都抢着做。

公公婆婆来了才二三日,不只事事都受婆婆褒贬,样样都不得她拿主意。

又趁她不在家收拾东西,翻她丫头的箱柜,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气。

真真低着头,也不说话,把房里的箱柜一一翻过,掇出几件破衣烂衫,把桌上的妆盒并几样值钱之物都收起上锁,钥匙细心拴在腰上,方道:我晓得爹娘是信不过小梅的意思,房里还是严谨些好。

慕菲何等伶俐的人,晓得真真恼了。

忙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笑道:我娘小气,你也不是头一回得知,且忍这几日罢。

真真低头嗯了一声,出去安抚小梅。

王慕菲心里着急姐姐不来,走到院门口等了好半日,才看到两个管家挑着写着秦府两个大字的红灯笼在前引路,中间四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抬着顶福建官轿,一个长圆脸,鼻翅上有几点俏麻子的大丫头扶着轿杆,后边跟着两个挑担子的管家,两个抱包袱的婆子。

那个丫头看见王慕菲穿着襕衫系着黑带,像是个书生模样,又和女主人生的有二三分像,走上前万福,笑问:这里可是芙蓉镇王秀才家?王慕菲点头道:正是。

上前几步,笑道:姐姐,几年不见了。

伸手拉起轿帘。

王素娥欠身站起,扶着兄弟的手慢慢出来,满头珠翠映着雪花,越发的衬得她粉光脂艳,别有一番动人的丰姿。

秦夫人素娥站定,使水汪汪的眼睛细细打量眼前的小院子,只看得见七间旧房,西厢墙上还挂着一架纺车,当中院子里只有一棵大桂树,此时雪积的甚厚,偶尔有雪块跌落。

石头台阶上结着一层薄冰。

素娥皱了皱鼻子,厌恶道:兄弟,你就叫爹娘住在这个地方?王慕菲笑嘻嘻道:兄弟我是穷人,既然此处住不得人,还要烦姐姐相助,寻处好宅院安置爹娘和妹妹。

素娥微微点头道:那是自然,秦木头?一个白面微须的管家小跑着上前。

素娥道:咱们家在东门荷花池那边不是有一所三进的宅子空着,即刻叫人粉涮。

一切动用家活器皿叫吴都管拨给。

那管家小跑着去了。

王慕莫得偿心愿,以后不和爹娘住在一处,心里喜欢。

倒不计较姐姐嫌他这里粗陋,几大步踏到东厢,叫道:爹,娘,姐姐来了。

素娥倚着丫头,前呼后拥进客座。

一个婆子抢上前把一个太师椅用力擦了几把,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厚锦垫铺上,素娥先对爹娘行了礼,方款款坐下。

又一个婆子从包袱里取出茶碗、手炉等物排列在小几上。

王婆子低眉顺眼道:又有半年不曾见你,倒比前些胖了好些。

素娥慌得丢下手炉,双手抚脸,掉头问兄弟:阿菲,我是不是又胖了?王慕菲还来不及说话,立在边上的那个大丫头已是笑道:夫人说哪里话,奴婢瞧着夫人甚是操劳,倒是比去年还瘦些。

素娥重重叹了一口气,眼角露出些笑。

慕菲却是晓得,但是相貌生的好些的女人,没有不怕胖的,忙道:我看着也和前几年差不多,倒是腰好像还细了一分。

素娥这才满意的笑了一笑,侧着头看看窗外,头上那挂黄豆大的雪白珠串晃了一晃,问道:弟妹和青娥呢?慕菲笑道:她两个在厨房忙呢,我去叫来。

素娥道:你去做什么?换了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吩咐:刘妈,你去后边请舅太太和青娥来。

那个婆子应了一声就要出去,青娥已是挑开帘子,真真捧着三只细磁茶碗进来。

那婆子看了看女主人的脸色,退到墙边不动。

青娥先捧与爹娘,第三碗捧到姐姐跟前,笑道:嫂嫂,这是我家大姐。

真真放下托盘上前万福,笑道:姐姐好。

素娥一手抬着茶碗,一手揭开盖子撇茶沫,浅浅啜了一口,眼皮都不抬,待笑不笑道:这是弟妹?侧头和她的丫头道:元宝,把见面礼取来。

元宝从怀里掏出一个彩绣荷包递给真真。

真真双手接过,谢了大姑子又谢公婆,才郑重把荷包系到腰间。

素娥打量真真,头上勒着一方葡萄紫的首帕,穿件半新不旧的月白缎面小皮袄,下边系着条湖蓝的马面裙,实不像富贵人家女儿出身,若说是哪家铺子里的老板娘倒有八分像,虽然生的还不错,哪里配得上自家风度翩翩的兄弟!真真也站在一边打量大姑子。

浑身上下珠光宝气,仿佛把妆盒里的首饰都挂在身上。

最耀眼的却是挂在脖上的那一挂多宝串,都是莲子大小的红绿宝石。

下头串着一个白玉透雕的绣球,本是供在案上清玩之物,偏偏叫她挂在脖上。

真真因大姑子如此,想了想,笑道:奴去后边照看。

冲王慕菲使了个眼色,两个都出来,真真就道:你姐姐带的这些人都要招待呢,相公把他们请到小梅房里暂坐罢,我去取赏钱来。

王慕菲依着她,叫小梅把外头的几个轿夫都叫进来,从他们房里移出一个火盆。

真真回房封了十来个红包,每个里头一钱银子。

出来递给相公道:回头送客的时候一人一个,姐姐身边的大丫头须给她两个。

休叫秦家笑话咱们穷人没有礼数。

王慕菲笑道:姐姐已叫人收拾荷花池那边的房子去了,想来爹娘年前就能搬的。

真真嗯了一声,想到房里秦夫人,就觉得头疼,笑道:小梅一个人在厨房可不成,我去照看,收拾几样热点心送上去,再煮一锅热酒酿与秦家的管家们驱驱寒。

王慕菲也道娘子想的周全,一个人回东厢。

素娥看只有他一个进来,忍不住笑道:你娘子呢?王慕菲坐下来笑道:收拾点心待客呢。

素娥就道:她不是尚家的小姐?怎么连使唤的人都没有?难道尚老爷没有给她赠嫁?慕菲想了想,道:花岳家的银子有什么出息?王婆子心里打鼓,生怕傻儿子推掉妻家的钱财,忙道:胡说,谁家嫁女儿没有嫁妆?你姐姐说尚家极是有钱,尚老爷买泥巴做的茶壶,一把都舍得出二三百两。

就是把二三万两银子给他女儿做嫁妆又待如何?王慕菲气闷,拍桌子道:那也要正经三媒六聘才有嫁妆。

儿子我不合哄真真与我私奔,如今哪有脸去要嫁妆!王婆子看了看王老爹脸色如常,大着胆子道:若是他不把,你就说那个尚真真不是明媒正娶来的,不要她!王慕菲越发着恼,站起来大声道:我做不来那样的事。

也不会弃真真另娶。

还请娘对真真尊重些,不然,儿子跑得了一回,跑不了二回么!气呼呼推开牵着他衣袖的青娥要出去。

素娥笑道:哟,几年不见,兄弟到有担当了。

还不坐下。

他尚家不给,姐姐替你安家就是。

回头就把荷花池那间院子的地契送来。

再送你两房家人,如何?王慕菲摇头道:我不要。

我家这几间破房虽然小,也够我和真真过日。

王婆子生怕房子和家人飞了,偏王老爹咳嗽个不停,她又不敢出声,眼巴巴的看着老伴。

王老爹取茶呼啦啦嗽口,转身吐到脚下,用力踏了几脚,方道:既是你姐姐有心赠你,就收下罢。

这里实住不得许多人。

慕菲挺身道:我住惯了这里,不搬的,要搬爹娘搬去就是。

王老爹拍案,镇得茶碗跳起来,青娥怕嫂嫂心爱的茶碗跌坏,上前移过茶碗。

王老爹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孽畜,别以为认得几个字进了学就敢不把爹娘放在眼里。

谁家父子分居的,小心老子去府衙告你一状说你不孝,削了你的生员,看你怎么中举人中进士!待荷花池那边收拾好了,全家都搬去!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十三章 第一次PK(上)章节字数:3403 更新时间:08-10-04 09:56青娥最是胆小,吓得一哆嗦,擦着素娥带来的两个婆子溜出来,几步跑进厨房。

真真看她小脸一阵青一阵白,舀一小碗热酒酿递给她,笑道:吃几口定定神。

青娥吃了两口,眼睛发酸,索性放下碗,抱着嫂子哭起来。

真真慌了神,手忙脚乱拍着她的肩膀问:怎么了?怎么了?青娥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扭头看窗外,两个秦家的轿夫正在外头说话,强笑道:无事。

缩到灶后看火,低着头不肯再做声。

真真虽然纳闷,到底她是做人家媳妇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锅里酒酿还下着元宵,也由不得她再去安抚小姑子,忙忙的装了一个攒盒,叫小梅送去。

自家取了一叠大碗,盛了六七碗送到隔壁,就见那个叫元宝的丫头下台阶,一步一滑的过来,看到真真手里正拿着一碗酒酿,凑过来笑道:怎么舅太太还要自己做活?真真淡淡看了她一眼,把碗递给她,也不说话,转身回厨房又端了两碗出来送给轿夫。

元宝自恃身份,不肯和轿夫们坐一处吃,端着碗到厨房,嫌板凳上有灰,指着青娥叫道:嗳,过来把板凳擦擦。

青娥老老实实站起来寻了块抹布。

那元宝看清是她家主人的妹子,慌的手脚都没有地方放,忙放下碗来接过,讨好的笑道:哪里敢劳动二小姐。

擦完了要扶青娥坐,青娥摇摇头,又缩回灶后烧火。

元宝还想代劳,真真过来,轻轻说道:元宝姑娘,这里脏乱,还请到客座去。

元宝这才想起原是夫人叫她来唤舅太太的,忙道:看我昏了头,我家夫人请舅太太和二姨过去说话呢。

真真看了一圈厨房,笑道:如此,还请姐姐帮着看火,我们去去就来。

丢下苦着脸的元宝,拉着青娥出来。

就在桂花树上抓了一把雪,替小姑子擦了擦脸,笑道:好了,方才像个花脸猫似的。

走吧。

青娥磨磨蹭蹭跟在真真身后,进了门又想顺着墙边溜到角落里,偏生王老爹看见,大喝一声:青娥!谁似你这般缩头缩脑!跳下来把拉住她的头发,一巴掌甩过去,王慕菲和王婆子都来不及拉。

真真却是从来没有想过做爹爹的会舍得打女儿,,王慕菲拉她到边上坐下,好半日她还愣愣的。

王婆子把小女儿藏到身后,对稳稳坐在太师椅上的大女儿说:青娥还小,又不似你曾读过几年书,到底不如你行事大方得体。

素娥横了两个婆子一眼,秦府的家人和小梅都退出去,她才开口说话: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若不打她两下,她就不晓得改!真真看小姑子微微耸动的肩膀,心里极可怜她,胳膊才抬起,就叫相公不动声色用力按住,她疑惑的看了王慕菲一眼。

王慕菲微微摇头。

王婆子却是想找个台阶下,偏儿子媳妇都不动,只得看老伴。

王老爹取了一片玉米松慢慢嚼,仿佛边上哭泣的不是他女儿,吃完了才对真真说:媳妇,后日我们搬到荷花池去住,你且把你房里动用的物件都收拾收拾。

咱们到那边过年。

真真看王慕菲面无表情,只得站起来含糊应了一声。

秦夫人举起戴了三个明晃晃宝石戒指的左手挡着樱桃小口打了个呵欠,轻笑道:我来了这半日也乏了,且等爹娘搬到新居再说话罢。

伸出手半日,也不见元宝来扶她,尖起嗓子叫:元宝!真真恍惚听婆婆叫她一般,正想站起来,只见那个元宝飞跑进来,秦夫人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元宝胳膊上拧了一把,扶着忍着疼的元宝出去。

王家人送素娥至门外,真真轻轻推了推慕菲,他才想起袖里那一把赏钱,忙掏出来散把婆子、轿夫,元宝格外给了双份儿。

轿子走了没多远,王婆子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王慕菲头疼,道:赏钱。

王老爹还不放过他,追问道:那样一个小包,里头能包几文钱?真真含笑道:不多,都只包了一钱银。

王老爹虽然心疼,到底不是从他荷包里掏出来的,心里难受咳嗽了几声,把责骂的话都咽到肚里。

王婆子的嗓门儿提得极高,如锅铲刮过锅底一般,尖叫道:一钱!他们十来个人就是一二两银子!我的儿,恁般有钱?王慕菲不耐烦道:咱们不要脸,姐姐还要脸呢。

回娘家来底下人半个钱不赏,她在秦家如何抬得起头来?王老爹觉得儿子想的周全,笑嘻嘻点头道:儿子说的有理,只是一钱太多,一人给他五十文足矣。

下回再要把人赏钱,须先问过我方可行。

王慕菲皱眉,哪里愿意再教爹娘绑住手脚,鼓气勇气道:爹,这里是府城,不是芙蓉镇乡下。

人情来住自有我和真真做主。

爹爹享儿子福便了,何必操这些闲心。

王老爹胡子翘得老高,弯腰拾了一根人家小孩弃在地下的灯笼杆要抽儿子。

那根棍子上沾着泥,又结了一层冰,只一棍,王慕菲的身上那件宝蓝团花绸面袄上就是一条漆黑的印子。

王婆子忙拦道:才上身的新衣裳,你怎么下得去手!王慕菲皮袄下还有小袄,穿的厚并不觉得疼。

王婆子拦,王老爹要打,他也不躲避,由着老子抽了几下,冷笑道:爹爹,儿子不是拖鼻涕的小毛孩,不是说打就打的。

牵着真真的手道:咱们出去走走,等爹爹消了气再来家。

不由真真说话,拉着她出莫家巷,寻相厚的一个朋友去了。

王老爹愣了一会,丢下棍子回家,把老伴和女儿都拉进门,用力拴上门拴,啐了一口骂道:狗崽子,看你回来求我开门。

王婆子心疼儿子,求情道:这样冷天,怎能叫我儿在外头吹风,若是冻着如何是好?就要上前开门。

王老爹打落她的手,骂道:就是你惯的他!手里有了两个臭钱,连老子也不敬。

想到儿子手里的钱,王婆子跳起来道:不能再叫他跟着那个小贱人跑了,咱们去他房里搜搜,把金银收起,一文钱难到英雄汉,手里无钱看他往哪里跑?王老爹觉得有理,带头闯到正房翻东西,王婆子拉青娥就要跟上,青娥难为情,抱着桂花树死也不肯松手。

王婆子拍了女儿一巴掌,骂道:没出息的货!颠着屁股追老伴进房。

青娥看爹娘都进了房,忙忙的开门,一直追到巷子口都寻不着,垂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回家,拴上门到厨房寻小梅想法子。

小梅系着围裙在那里洗碗盏,见了青娥,忙笑道:青小姐,要换新房住呢,怎么不高兴了?青娥脸上红霞飞起,结结巴巴道:方才哥哥赌气带嫂嫂出门去了,爹娘怕他们再……声音低下去,又提起来,要把哥哥的银子都收起来呢。

小梅手里一个大海碗跌到地下粉碎。

她顾不得捡,扯下围裙丢给青娥,道:隔一条街有个梅秀才和姑爷要好,必是在那里。

我去寻。

提着裙子飞一般跑出去。

青娥吐一口气,取条帚扫过地,系上围裙慢慢洗碗,才洗了五只,就听见王婆子尖尖的嗓门骂:这是防咱们呢,凡是箱柜都上了锁,老头子,取锤子砸了!王老爹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娘,还当是他小时候拾枚铜板都给你?王婆子嘟喃道:我儿子从来老实,必是尚家那个妮子锁的。

两个两手空空出来,看见院门洞开,扯开喉咙叫:青娥!对面的大门咣当一声打开,几个管家模样的都伸头出来看热闹。

青娥从厨房跑出来,王老爹问她:门是你开的?青娥小声道:不干我事,小梅打酱油去了。

王老爹厉声道:不许打酱油!王婆子看门口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在看笑话,冲门外吐了一口口水,把大门关上,又问女儿:小梅到底到哪里去了?她不问我们拿钱,如何打得酱油青娥道:巷口的铺子不是有哥哥的本钱么,嫂嫂但是要什么都是叫小梅去取,从来不曾取钱。

王婆子念佛道:阿弥陀佛,这样哪使得,以后买东西老身亲自去罢。

正说话间,只见小梅气喘吁吁拉着尚真真和王慕菲回来。

真真脸上微有怒容,王慕菲也是脸色发青,理也不理站在门口的娘老子,拉着娘子直闯进房门,大力关上当中的门。

王婆子脸上挂不住,只看王老爹。

王老爹若无其是道:我去和儿子说。

上前几步推门,门却从里头拴上了,怎么也推不动。

王老爹喊道:儿子开门!王慕菲隔着门跺脚道:明日你们就搬荷花池去!这是我家,不要你们指手划脚!王老爹极是恼火,踢门道: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老子说的话就是天条,你敢不从,快开门。

真真轻声念道: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

世上哪有公公无故搜媳妇箱柜的道理?——————————羞答答的要收藏,喜欢的话,收一个吧。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十四章 第一次PK(中)章节字数:3540 更新时间:08-10-04 09:56王老爹粗通文墨,晓得媳妇这几句话无异指着他鼻子骂他为老不尊,气得他用力也咳不出声来,涨红了脸回西厢,忙忙的卷包袱扛箱子,气呼呼对跟在后边进来问长问短的老伴说:你儿子媳妇齐心要赶我们走呢。

心里却在疑惑:儿子怎么还不出来来留他?王婆子奇道:媳妇不是说阿菲不是?王老爹的脸红里透黑,环顾左右,青娥不在跟前,方道:你大字都不识几个,和你说也无益。

横竖不是好话,且张罗搬家罢。

王婆子一屁股坐在床沿,压着一个大包袱的边角,冷笑道:尚家的小贱人不是我王家大红花轿抬来的,做不得数。

好不好一顿鞭子赶到厨房做活去,哪能由着她爬到公公婆婆头上作威作福!王老爹也心动,寻思着,把儿子媳妇各打几鞭子,自然听话。

从前素娥也逃过一次家,叫他狠狠打过一遭儿,后来就好了。

儿子却是老伴惯的紧,不曾好好教训过。

正想寻鞭子,听见外头开门声,青娥领着朋友老胡进来。

老胡看他房里横着的箱子二三只,床上的包袱四五个,乱的如同打过仗一般。

老两口一个坐在桌边,一个站在窗前,脸色都不好看,笑问道:老哥哥老嫂子年下抢零嘴吃,恼了不成?王婆子性子急些,顾不得老头子对她使脸色,把方才的事细细数落一番,抹着眼泪叹道: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如今倒会冲娘老子摔门子给冷脸。

老胡想了想,拈须沉吟道:你家媳妇是不是姓尚,排行第二?王老爹点头道:是姓尚,他家还有个大的嫁把李百万家了。

老胡鼓掌道:原来就是他家,恭喜王老哥,他家的钱不比李百万家少呢。

王婆子忙道:他家又没有田又没有地,只几个破作坊,尚老爷又是花钱如流水,能有多少钱?老胡伸头出去看看外头无人,缩回来笑道:这事除非问我,别人都不知的。

这个尚老爷前几年买了几个盐窝子,是我一个朋友做司客帮着跑衙门的。

偏他时运高,买一个发一个,如今扬州盐商里头最有钱的只怕就是他。

只是万事他自家极少出头,人多不知罢了。

扬州盐商富甲天下,这几句话说得王婆子全身酥软,紧紧揪着老胡追问:那他家有多少钱?真的比李百万家还有钱?王老爹用力掰开老婆子的手,教训她道:扬州的盐商哪一个不是有钱!随他哪一个买下半个松江城也够了。

老胡又道:尚老爷最偏疼女儿,妙的是也不曾听说他家有子侄。

将来家产必是两个女儿继承。

老哥哥,我那世侄可是寻了门好亲呀。

王老爹咳嗽了几声,骂老伴:房里这样乱,还不快收拾。

我和老胡到前头酒楼吃几钟酒去。

极亲热拉着老胡的手出去。

王婆子一边收拾,一边喃喃自语:真是?为何舍不得替女儿办一副体面嫁妆?且说真真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想要开门跟公公赔不是。

王慕菲搂住她,埋首在她怀里,厮磨好半日才道:从前实是受不得爹娘行事才离家的,如今两位老人家越发的糊涂。

爹娘养我一场不易,我是应当,却叫娘子因为我受委屈了。

真真伸手贴近相公的脸,他下巴上冒出几根胡子扎在手心麻麻痒痒,这几日积在胸口的不快因他这句话刹那间烟消云散,微笑道:和公公婆婆好生说说罢,咱们虽然穷,一个月拿五两银子供养老人却不难。

王慕菲捉住娘子的手亲了亲,叹息道:落到我爹娘眼里的银子哪里拨得出来?为何那几只箱子不许小梅去碰。

里头装着不下五六千两银呢?不舍得买地,不舍得做生意,还怕银子坏了,恨不得药水煮过埋在地下呢。

真真挡他的嘴,轻轻道:到底是你爹娘呢,咱们有个小铺子,日常用度不愁。

明年你或是中举,或是纳监,必能得个一官半职。

还怕没有银子用?爹娘的那点银子就叫爹娘收着罢。

王慕菲感动,贴着真真的耳朵道:难得你明白道理。

只是一个月分五两银子孝敬爹娘,我若得中举必要打点,手里不方便再问爹娘讨要又何必?且等等罢。

真真不过看相公情分,其实心里不喜公婆,点头道:相公怎样说,奴便怎么做。

两个松开手,把被翻乱的床铺重新铺平。

王慕菲因外头静悄悄的,到底是他爹娘放心不下,趁真真还在那里理抽屉,轻轻推开门出来。

东厢外间一盆炭火烧的正旺,一阵一阵咸鱼混着腌肉的味道传出来,王慕菲叹气,捏着鼻子又到西厢,这两间房里新箱子上叠着旧箱子,明晃晃七八把铜锁极是引人注目。

他们房里抱出来的新被褥不见踪影,床上摊着的是爹娘盖了二十年的旧被子,上边还打了三块大补丁。

妹子床上,原是真真极心爱的一床杏子红绫面的被子,也换成了青布破薄被。

王慕菲再次叹气,轻轻掩了门到厨房,却见老娘在井边剖鱼,妹子在洗白菜。

看到儿子过来,王婆子笑嘻嘻道:真真最爱吃煎鱼,晚上咱们煎两条鲫鱼吃罢。

老娘这样和颜悦色反倒叫王慕菲心里打战,结结巴巴道:娘,你怎么了?王婆子毫不做难,甩甩手上的鱼鳞,笑道:娘是叫猪油糊了心,以后再不动你们房里一根针。

如何?王慕菲半信半疑,眼睛只盯着妹子。

青娥转了转眼珠,王慕菲会意,走到厨房里去。

少时青娥提着菜回来,附到哥哥耳边道:胡老叔方才来寻爹娘,不晓得劝了爹爹什么话,爹爹请他吃酒去了。

王慕菲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什么缘故叫娘前后判若两人,自怀里掏出一锭半两的银子把妹子,笑道:这个把你买针线用,若是娘爹有什么话说,你不妨记在心里,无人时和哥哥说知。

青娥已是接过银子,听得哥哥这样话说,仿佛手里是块红炭一样,把银子往地下一抛,摇摇头跑开。

王慕菲捡起银子,恰好老娘进来,只得在怀里又掏出两块来,也不知有几两,递把老娘道:娘,明日搬家的脚钱,先把你。

王婆子接在手里,笑道:哪里要这许多。

一面说,一面纳到袖子里。

喊:小梅,菜油在哪里?王慕菲走到门口看看,北风刮得越来越猛烈,漫天雪花飞舞,路人都是神色匆匆,留下的脚印不一会又叫雪盖住。

他靠着门框看雪景,心里还在想老娘为何对真真好起来。

突然扑哧一声娇笑,对面的黑漆大门慢慢移开一道缝,姚小姐伸出手来招他道:王兄,方才有只呆雁飞过,你瞧见没有?王慕菲看她穿着朱红的长袄,头上是雪白的昭君套,无忧无虑的仿佛是赤子一般,本来沉重的心也跟着轻松起来,由不得笑道:一只不曾见,倒是见到一双呆雁在雪地里看风景呢。

他本是无心之语,姚小姐听到一双蓦地红了脸,缩回去又移出半边身子来,笑道:若是王兄无事,来小饮几杯如何?梅兄和陈兄就到呢。

王慕菲却是晓得那位陈公子对她有意,自是不愿趟这淌混水,忙摆手道:大节下,家里还有事呢。

多谢多谢。

掩上门回来,真真抬头见他衣帽上都积了雪,取了手巾替他擦拭,顺口问他:哪里去了?王慕菲答道:门口看看,恰巧遇到对门姚小姐,说了几句话。

说起来她也怪可怜的,女孩子家家又没人管束。

跟一群风流才子混在一处,将来嫁了人家,公婆不知怎么看他呢。

真真微笑道:不是说想嫁她的人多的是么,只怕公公婆婆看在孔方兄的份上,待她如宝似珠呢。

王慕菲点头道:说的也是。

方才我娘在井边剖鱼,说是晚上要煎鱼把你吃呢。

真真哎呀一声,寻出围裙道:我去我去,你娘来这几日,只到厨房里转过一两圈,她哪里晓得油盐酱醋放在何处?出了门又回头道:我叫娘到东厢烤火去?不等王慕菲回话,踏着轻快的脚步已是走远了。

且说王婆子心里翻江倒海,看见媳妇进来,忙笑着推她出去,道:今天是娘的不是,媳妇你回去歇歇。

真真不动,笑道:娘是贵客,哪里能叫您做活?喊小梅道:小梅,扶老太太到东厢烤火去。

又推青娥道:妹子也去,实是嫂嫂的不是,怎么叫你去洗菜。

青娥愣住了,叫真真推出来,扶着娘到东厢坐定。

王婆子扁了扁嘴,道:明明是我家,怎么是客。

青娥只要爹爹不在跟前,胆儿却大,笑嘻嘻道:这是哥哥嫂嫂家,咱们来了怎么不是客?王婆子道:你哥哥不是我的儿?你哥哥家不是咱们家?青娥指指天指指地,问道:这里有一片瓦,有一块砖是俺爹给他盖的呀?都是嫂嫂纺纱织布积了十两银,和哥哥做了两年小生意赚来的。

王婆子想想自家儿子当初叫老伴打了一顿离家,身上实是一个大钱没有,啐道:胡说,谁家儿子和老子分的这样清楚。

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的就是我的!青娥低着头拨火,冷不丁问道:那姐姐嫁把秦家,姐姐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秦家怎么不是我家的?王婆子道:傻丫头,现在不是,等你秦姐夫死了,就是了。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十五章 第一次PK(下)章节字数:4263 更新时间:08-10-04 09:57王老爹吃得满面红光,拎着一副猪肚子哼着小曲进门,递把老伴,笑道:晚上咱们和孩子们吃两钟。

王婆子转手交给青娥,掐她一把道:还拄在这里做什么?去厨房换你嫂嫂来歇歇!青娥慢慢出门,飞一般跑到厨房,把猪肚子捧到嫂嫂面前,笑道:嫂嫂,爹爹叫我换你歇歇呢。

真真接过来看,却是翠屏楼有名的糯米八宝猪肚,忙洗净了片成薄片,取瓷盘盛了放在饭上温着。

转过头来看青娥还在,笑道:妹子,不要你做活,若是怕公公婆婆说你,不妨到房里收拾下你的东西,明日就搬呢。

青娥搂着嫂嫂的背,眼泪汪汪道:嫂嫂一同搬去呀,嫂嫂一同搬去呀。

真真推开她的手,无奈的笑道:非是嫂嫂不肯,只是这里又是小作坊,又是杂货铺的走不开。

拍拍小姑子的脸,又道:虽是住在两处,却比从前近呢。

她嘴上这样说话,心里想到这几日受的气,却是拿定主意,任公公婆婆说破了天也不要同住。

眼见青娥一步一步蹭出去,到底有些怜她,回房取出两个缎子递给她道:你做两个裙子过年穿。

回到房里依旧把箱子又锁上。

慕菲看她这样小心,又好气又好笑,丢下笔道:我还在屋里呢。

再说了,娘都认错了,必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真真冷笑道:几块腊肉几个咸鸭能值几何?还要搬到眼皮底下锁起。

王慕菲揉太阳,好半日才道:我爹娘天性如此,何况从耳房搬到厢房罢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还记着这个?真真道:且看着罢。

忽然伤心起来,坐在窗边苦笑,公公婆婆搬来才几日,我两个就口角,难怪我姐姐说人家媳妇不好做呢。

王慕菲移到她身边坐下,也道:这哪算口角,实是我娘在家胡闹惯了,休要理会。

过两日他们搬走,咱们关起门来还是娘子大人说了算。

真真叹气,站起来挽袖子,笑道:说正经的,却是这几年事事都是我说了算,乍一遇到公婆,时时低头奴就不行。

这个脾气却是不好。

容我慢慢改罢。

慕菲自家何尝不是如此,娘老子搬来二三日,他就觉得好像过了二三年一样,想到此处责怪娘子的心就软了,摸着娘子的细腰,笑道:男主外女主内,这家里大小事情本就该你做主的。

真真想到还要煎鱼,推开相公要站起,王慕菲哪里肯放,两个嘻嘻哈哈在床上闹,亲嘴耍子。

突然门外传来王婆子的尖嗓子:青娥!你又偷懒!王慕菲吃了一惊,小腹处本来硬的那一块居然软了。

真真看他脸色不对,探到他裆下摸了个空,忍不住伏在枕上笑起来。

慕菲又羞又恼,急中生智去呵娘子的痒痒。

王婆子蹿进东里间,看见儿子和媳妇叠在一处,先竖起眉毛想说媳妇的不是,又想到老胡的话,急怒变笑,无奈笑容挤都挤不出来,鼻子眉毛抽筋一样跳个不歇。

王慕菲和真真急忙分开,看老娘在那里挤眉弄眼,两个都不好意思说话。

在王慕菲,心里还有二分恼火,恨老娘害他出丑。

在真真,虽然羞愧,到底不好叫婆婆一个人在那里唱戏,勉强问:娘,可是扭着腰了?王婆子忙道:不曾不曾,你们接着……接着做什么却是说不出口,王慕菲和真真两个低着头,脸都红了。

王婆子想起是找女儿,又尖叫:青娥!退后几步出去。

慕菲一拳捣在枕上,恨恨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真真理了理裙子,笑嘻嘻道:我去做饭。

王慕菲伸手去捞捞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她出去。

他想到方才硬了又软,实是有些担心,掩上门解小衣,要看看坏了不曾。

谁料才掏出来,就听见背后有咳嗽声。

王慕菲跳起来扯裤子,恼道:爹,你来做什么!王老爹看看儿子衣衫不整,也猜得到方才他两口子在房里必是做了点什么。

抚了抚胡子威严的说:虽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到底不好清天白日……王慕菲手里紧了一紧,汗巾差点勒死自己。

还好王老爹的咳嗽又犯,咳了半盏茶功夫才停下,笑眯眯凑近儿子的脸问:真真家是不是在扬州做盐商?王慕菲摇头道:这却不知,倒是听真真说,他爹觉得生意不好做要歇了家里几个作坊呢。

想到他爹从来不会无故献殷勤,突然警觉,反问道:爹你问这些做什么?王老爹笑道:你胡大叔说你泰山在扬州做盐商呢。

又说不曾过继子侄。

王慕菲冷笑道:爹爹,你休要打错了算盘。

我王慕菲虽然穷,不是靠老婆娘家吃饭的人。

尚家的钱,我一文都不会要。

你……你……王老爹想到金山银山叫儿子推开,心痛如刀绞,扶着桌子只说得两个你字,脸色发青。

王慕菲忙替爹爹抚胸捶背。

低声软语道:爹爹,儿子明年就是不中举也能纳监,稳稳的从七品在手里,还怕没有银子?王老爹听说儿子必得官,胸口立刻不闷了。

站起来道:有本事你自己考个进士。

花银子纳监算什么!王慕菲应了一声,举起书本道:儿子读书,爹爹到东厢和娘说话去罢。

晚餐时王老爹居然对真真笑了两回,夹了一箸鱼到她碗里。

真真受宠若惊,王婆子拉她坐下,笑道:我这个媳妇,生得又好,又会做活。

却是我王家烧了多少香修来的福气呢。

真真一口饭哽在喉咙里,用力咽了几回才咽下。

青娥睁大她那双丹凤眼,手里夹着的一块香肠滚落到地下都不觉得。

王慕菲愣了一下,忙道:实是儿子的福气。

来,真真,鱼头夹给你。

王老爹白了老伴一眼,咳嗽了几声。

再无人开口,鸦雀无声吃完了饭。

真真和小梅去厨房,慕菲回房读书,青娥看看爹,又看看娘,悄悄儿顺着墙出来,把嫂嫂给的缎子又抱到哥哥房里,笑嘻嘻道:哥哥,借你房里大桌子裁料子。

王慕菲替她点了两支烛,把大书桌让给她,自家取了本卷子在边上读。

青娥一边落剪,一边问道:哥哥,你和嫂子是怎么认得的?王慕菲拍了妹子一巴掌,假装恼了:与你何干,快些剪。

少时真真进来,青娥又问,真真含笑道:说与你听也无妨,只是不许和别人说。

青娥点头如捣蒜,恨不能赌咒,王慕菲还是不肯,哄她说:去罢,娘叫你呢,再不去,仔细爹打你。

青娥把头一偏,仿佛正在挨打一般,皱着眉道:听嫂嫂说完了,就是打我二十棍我也认了。

婆家真真只和这个小姑子处的好,含笑拉她到桌边坐下,小声道:那一年有个表兄来求亲,我爹爹不晓得他为人,有心许他。

我姐姐却是知道他吃喝嫖赌无一不沾,无奈爹爹偏听偏信。

所以姐姐和姐夫商量,叫我暂避一时。

谁料走了消息,那位表兄寻到我躲藏的尼庵,幸好你哥哥经过,拼了命才救我出虎口,还带着我躲了半年。

我感激他,所以嫁他。

青娥笑得眼睛眯成一双月牙儿,道:原来哥哥这样了不起。

真真道:可不是,若不是良心好,谁肯担着吃官司的风险帮无缘无故的陌生人。

说完了冲王慕菲一笑。

慕菲心痒难忍,想站起来和娘子亲热,看到青娥含笑看着他,又怏怏的坐回去,嗡声嗡气问:青娥,你还在磨蹭!真真执起剪刀,喀嚓几下剪好,把衣料卷成一卷递给小姑子道:西里间有上等的清水好绵,我去取些来。

青娥看哥哥冲他做鬼脸,举着一个灯跟着嫂嫂过去,取了线就出去了。

真真掩上门回来,笑道:赶她走做什么?王慕菲扑上来把娘子按倒在床上,笑道: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真怕公公婆婆再悄悄儿进来,不肯似平常那般由着相公玩闹,打了个滚就爬起来道:我去叫小梅送洗脚水来。

推开缠在她身上的慕菲,到厨房看烧水,着小梅送了两桶水到公婆房里。

第三桶她两个洗脸洗脸。

第四桶才抬到正房。

王慕菲等的心焦,问小梅:怎么挨到此时才来?小梅指指西屋,也不说话,把水倾在盆里出去。

王慕菲跺脚步:这孩子!在我跟前半句话都不肯多说,难道我吃了你不曾?真真取来烘的干干净净的鞋袜,笑道:总要先伏待过你爹娘吧。

王慕菲道:他两口子几十年也不曾见使唤过谁,偏有了媳妇就娇贵起来。

赌气一般伸出脚道:伏侍我洗脚。

王老爹和王婆子进门,正好看见真真一边笑一边替他们儿子脱鞋解袜带,两位老人家都心花怒放,王老爹笑道:媳妇贤惠。

真真忙行礼道:外头冷,爹娘怎么还过来,有话说叫媳妇过去也是一样。

王老爹不曾瞧见他儿子的脸都皱成核桃,春风满面坐在儿子的床上,笑道:我们明日搬到荷花池,还要择个好日子和亲家见面。

媳妇,你爹爹何时得空?真真还不曾说话。

王婆子已是搬着指头算起来:初二素娥要回门,不如初二罢,人也齐全,也叫秦家女婿和亲家见见。

真真本是订了初二要回娘家的,因为没有想过要和公婆长住,回家也不曾说,一听说初二,眉头就皱起来,想了想,道:我家正月有事,我爹爹叫我初二回去长住呢,只怕出了十五才得空回家。

王慕菲极怕上不得台面的老娘在泰山面前丢人,巴不得道:泰山家是有正事,不如十六请罢,大家方便。

王婆子选初二本是想两次并做一次好省一桌酒菜钱,偏生儿子媳妇不晓得她心意,急得只拿眼睛看王老爹。

王老爹拍拍被褥,笑道:初二本就是回娘家的好日子。

阿菲呀,你就陪真真回去好好住些日子,等尚家的事办完了再回来,哪日亲家得空,哪日请他。

拉着不情不愿的王婆子出去。

王慕莫捏着拳着僵了半日,突然弹起来,赤着脚跑到外间把门拴上。

床上公公婆婆坐过的地方,雪白的水纹绫留下一个灰不灰黄不黄的手印。

真真发了半天呆,叹气道:拆了重洗罢。

扭头看到相公没穿鞋,两行湿脚印通向外头,忙拉着相公坐到盆边,按他两只脚浸到脚盆里。

王慕菲张口要说话,就听见有人推门,无奈方才他已拴上门拴,怎么推都不得开。

真真起来要去,王慕菲摇头。

外关王婆子尖嗓门喊:阿菲,你爹爹喊你呢。

王慕菲大声道:我睡下了,有话明日再说罢。

低头只洗脚,一只手强拉着娘子不叫她去开门。

王婆子又喊了几声,悻悻回去,王老爹在桌边吃酒,青娥在剥花生。

老太太受了冷遇,就拿女儿出气,一把掀翻了装花生的方盒,恼道:你姐姐像你这么大时都嫁人了,你只晓得吃吃吃!青娥剥的花生本是把爹爹下酒的,偏生爹爹只眯着眼在那里咂酒,不替她说话,她满腹委曲说不出来,又不敢当着爹爹面掉泪。

借着拾花生,趴到桌底下拿袖子擦眼睛。

王婆婆抱怨道:你儿子不肯来呢。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十六章 才女初露锋芒(上)章节字数:3475 更新时间:08-10-04 09:57一轮红日初出,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冰挂结的都有四五寸长,呵一口气眼前就是白雾一片。

真真心里快活,和小梅两个取铲子把院中积雪都铲到院子角落里,犹有余勇,打开大门又把她家门口的雪也铲掉。

王慕菲听得外头跨擦跨擦铲了半天,真真和小梅说笑声如银铃一般,忍不住爬起来换了粗布短衣,出来抢真真的铲子,笑道:这都是男人做的事,怎么不叫我?真真出了汗,脸蛋红扑扑的,笑起来如同五月的水蜜桃,让人想咬一口。

王慕菲越看越爱,哪里舍得叫街上那些挑菜贩水的人看他娘子,把真真推回家,又叫小梅回去换把大铁锹来,朝手心里吐口唾沫,埋头干起来。

莫家巷住的多是小户,有人先出来铲雪,谁好意思在家向火,各家男人都扛着铁锹出来铲雪。

一群粗笨男人里头夹着一个小秀才,格外扎眼。

大伙一边铲雪一边闲话,真真使大锅煮了一锅茶面,叫小梅拎出去散与众人吃,各家也有送点心出来的,也有搬板凳出来的,一群人围在一处吃吃说说,极是热闹。

王老爹和王婆子其实早就起来,带着青娥在房里捆箱子,生怕真真进来看见王家的老本,把门拴的紧紧的。

听到外头铲雪,王婆子已是嫌吵,再听见儿子和左右邻居说话,她心中不快,抱怨道:这是胳膊肘朝外拐呢,不在家收拾箱笼,偏在外头鬼混。

一说再说,说得王老爹不耐烦,背着手出来,巴着门朝外看。

他的秀才儿子穿着粗布衣衫,跟觅汉没有两样。

王老爹恨铁不成钢,拨腿跑出两步,才想起儿子大了,不能当着众人面给他没脸,咳嗽几声,踱到儿子面前道:我儿,家去罢,仔细吹了风着凉。

慕菲站起来应了声是,跟着老爹回家,王老爹掩了门暴跳:就要搬家,你还在外边鬼混。

慕菲只当看不见,由着爹爹在身后咆哮,洗脸换衣,收拾齐楚方才坐下,接着小梅奉上的香茶,淡淡的道:爹爹的箱笼不是都收拾好了么?王老爹重重把茶碗顿在桌上,喝道:你房里为何不收拾?慕菲笑道:我这里又有作坊,又有铺子,无人看管却怕伙计不老实呢。

王老爹爱钱如命,偏又生性多疑,除他自己外一个人不信的,但有银子从来都是倾成大元宝藏起,若是叫他取出来做生意,就如割他的头一般,哪里有个肯字。

儿子这般说,却是合他心意,因道:做生意甚是操心,又要防帐房捣鬼,又要怕同行排挤。

再打点了官府和地方,哪里有赚头,不如歇了罢。

慕菲摇头道:歇了容易,只是那一二百银子能花几日?儿子成家立业,难不成还要问爹爹要钱用?王老爹听说只有一二百,跳起来道:儿子,你连爹爹也哄!那个杂货铺没有二三千两?慕菲也不争论,想起那张收契,从一个拜匣里翻出来递把爹爹看。

王老爹颠来倒去看了十多回,手指头颤抖,指着银钱数问:真是?慕菲点头道:我们存了几年,只得这点积蓄。

王老爹发呆,好半日才道:难道真真她一钱银子都没有?慕菲道:她带了些,只是我们在济南,看见那些灾民可怜,尽数捐把官府煮粥了。

这几百银是娘子织布积下,我们做小生意挣来的。

王老爹又问:如今尚家认你这个女婿,难不成眼看着你们受穷?慕菲想将来自己做了官再到真真娘家去,必得泰山敬重,笑得格外灿烂,:自己挣的钱用的踏实。

儿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老婆奴有什么做头?王老爹无话可说,全身的骨头好像被抽走一样,拖着脚步有气无力回东厢客座。

早饭时真真一直提心吊胆,怕公公婆婆强要他们小两口搬去同住。

万幸公公婆婆都低头吃饭,连话都懒的说一句。

吃过饭秦家管家果然带了两辆大车一辆轿车来替王家搬家。

真真在人堆里冲王慕菲使了个眼色,两个转到井边,问他:公公婆婆不叫咱们搬?慕菲笑道:不搬。

方才你没听说,娘一直在算计要把多的房拿出来租把人住呢。

真真胸口一块大石落地,从心底笑出来,凑到相公面前,在他脸上啄了一下,飞快的跑开。

王慕菲抬头看天,一轮红日高悬,摸着腮帮子,大嘴咧到耳朵根的笑,到爹娘跟前一派孝顺儿子的模样忙前忙后。

王婆子说要把东厢里间的东西搬一半去,真真一丝也不作难,取了一只火腿下来,别的尽数都叫人搬到大车上。

慕菲到新宅帮忙,家里只有真真和小梅,先收拾出东厢,把窗子都打开透气。

真真才取了两方帕子,自取一块挡住口鼻,递一块给小梅道:绑上,咱们去把西厢收拾下。

小梅指着孤零零吊在树上晒太阳的火腿,小声道:小姐,都叫他们拿去了,咱们家过年吃什么?真真笑道:哪有都拿走,厨房里还有一坛子咸菜呢。

小梅翘着嘴把帕子蒙上,跟着真真进房,拆了床铺,真真使火钳夹出一只臭袜子来,笑道:我还以为是死耗子,原来是他。

小梅隔着帕子都受不了那股子陈年臭味,推开窗户,拎了一个装柴灰的破罐来,把那只袜子埋进去,扯开帕子笑道:婢子扔掉它。

不等真真吩咐,已是跑远。

真真把两间房细细看了一回,把床板移到墙外,扫出两簸箕碎布头烂鞋面来。

小梅怕有臭味,都扔到几条街之外的河边去了。

回来和主人说:小姐,街上许多小摊,咱们去逛逛?也买几盏花灯回来挂好不好?真真数了几十个钱把她,笑道:你去铺子里找小三儿和你一道耍去,只别走远了。

明日等姑爷一起去逛再买东西。

哄走了小梅,回来绕着几间房转了一圈,把大火盆移到自己卧房榻边,又泡了一壶香茶,焚了一块好香,,伸伸懒腰换了件紫羔皮的宽大皮袄,卧在榻上抱着一匣点心取了一本书享受,翻了十页,不觉沉沉睡去。

睡梦里到了一处所在,恍勿间王慕菲在前边大步向前,眼睁睁看着相公迈进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自家到了门口却无论如何进去。

真真张口要喊却发不出声来,正六神无主间,听得啪的一声,却是南柯一梦。

看火盆里的香才燃尽。

还好手里的书不曾落到火盆里。

拾起来再看却看不进去,心里想着方才做的梦,索性放下书,到门口看相公回来不曾。

且说姚滴珠早起在街上逛累了来家,热闹惯了的人不肯独自在绣房里,偏要在大门后看热闹耍子。

一来他家不是高门大户没有什么规矩,二来老主人不在,家人们乐得讨小主人喜欢,哪个肯说她。

所以滴珠穿了件大披风挡住头脸,只露出两个眼珠看街景,盯着一个手里拿风车的小把戏转过街角,就听见对面开门。

滴珠忙缩到门后,从门缝里看去,开门出来的不是那个书呆子。

却是他娘子,散着头发,穿一件宽大的袍子,倚在门边说不出的娇柔妩媚,只看了外头几眼就关门。

滴珠眼尖,看她转身翻起的衣角隐隐露出点黑色,才晓得她身上那件不是袄子,分明是件紫羔皮袄儿。

紫羔皮小袄她也有一件,却不舍得做那样一件袍子来穿。

从来同伴间她样样占先,无意间撞见对门一个穷秀才的老婆穿的比她好,她哪里伏气。

用力把大门关上。

回到房里叫帐房来问:我家如今有多少钱?够不够我做两件大毛衣服?帐房搬了帐本来,翻到最后几张推到小姐跟前道:这几个月小姐花费不少呢,老爷留下的银子只剩一百两不到。

滴珠平常要买什么说一声罢了,闻言吓了一跳,心里不信她用了这许多,取帐本细细算过,果然都是她不知不觉花去。

此时争强好胜之心都化做满腹羞愧,低头想了半日,道:铺子里的红利可曾送来?帐房道:铺子里捎信来说是明日送来。

只是……滴珠拍案道:快说!帐房道:只是只有二三百两。

济不得事。

滴珠算算,叹气道:也罢,原来订了上元节请客,不必预备了,只说我病了,一个客不见。

还有这三四百两银能挨到明年分红吧。

挥手叫帐房退下,自家寻思:爹爹能赚钱,为什么我不能赚钱?妆盒里的金珠也值不少银子,不如捡几样不爱的出来,或是绒线铺子或是纸笔铺子开一个,赚些钱,一来也在世人跟前显显我的本事,二来不和朋友来往正好打发辰光,却是两便。

她本是个急性子,忙忙的开了妆盒,把自己的珠花金钗一一排开,翻了许久翻出些小金锞子来,这不是对门那个呆秀才拿来卖的?滴珠想到那回他爬在地下找金子的傻乎乎的样子,随手又把这几块金子丢回妆盒,把挑出来的七八样首饰拿块旧手巾包起,换了件旧衣裳,叫了个老管家跟着出门,寻了个世叔家开的当铺要当死当。

世叔道:侄女若是少银子使,叔叔这里尽有,取一二千去花用就是。

何必当当,叫你爹爹回来骂我不是。

滴珠笑道:侄女不少钱使,只是有心做一件事不肯用家里的银子,把这些用不着的俗物当了也罢。

把金珠推到世叔面前。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十七章 才女初露锋芒(中)章节字数:4846 更新时间:08-10-04 09:58那位世叔却不过姚老板情面,那几样首饰高高的估了三百两银,六十个五两一锭的小元宝抬出来,推的小山样高。

两个伙计帮着抬回莫家巷,这样一堆小元宝堆在桌上,小桃花转来转去,心里舍不得那几根钗,问小姐:小姐的那几根钗,哪一根不是五六十两买来的,怎么这样便宜当掉?滴珠笑道:你白在我家这些年,就不晓得当铺是九出十三归?本来值十分的东西,若要去当,给你五分就是上上签儿。

或是你去当,能当得二百两就是你本事。

把银子尽数移到箱子里。

使了个心腹叫做姚大毛的就在莫家巷左近寻铺面。

大年下人家铺子多是关门歇业。

极容易就寻到间铺面。

就在瑞记杂货铺隔壁,两间门面,楼上两间阁楼,后头两间房,一年只要十八两租金。

姚小姐亲自去看过,算计纸笔比不得绒线家家都要买,就要开个绒线铺。

就把房子租下,赶着叫家人粉涮墙壁打箱柜。

恰好有个富商尚家不知发了什么疯,好好的生意都歇掉,货物比市价都便宜半分。

姚小姐取尽那三百两买下许多丝钱,又是许多汗巾、荷包、扇坠之类的零碎,打点正月十六开门。

且说尚真真到了初二回娘家。

尚家上下待王慕菲虽然不甚客气,也不至于冷淡。

尚莺莺因为娘家的家财是她和妹子一人一半的,为了避嫌不肯叫夫家人经手,连夫婿都晾在一边闲坐。

真真又不是怎么在行的人,明晓得慕菲还不如她,自然也不好叫自家相公上前。

所以一应事体都是莺莺做主,真真旁听。

尚家两个女婿李公子青书和王秀才慕菲,虽然都在尚家,其实是两个闲人。

王慕菲记挂着蟾宫折桂,犹自捧着书在花园静室苦读。

李青书本是世家公子,哪一日不是高朋友满座,夜夜笙歌?忍了两日,来寻慕菲道:连襟,我家十六弟在天香楼摆酒,和我一同去耍耍?王慕菲摆手道: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

不去,不去。

李青书倚着桌子,翻了翻他的书,笑道:书呆子,你这般苦读哪里有用?文采再风流也抵不上家兄一笑。

拍拍他的肩道:你我骨肉至亲,不害你的。

席上有牛学道公子,还有薛粮道兄弟,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与我同去走走罢。

慕菲还在推辞,蓦地莺莺和真真姐妹两个携手进来,听说李青书要带慕菲出去吃酒。

莺莺忙道:去罢,与其在家抱怨无趣,不如和十六弟乐一日,叫人抬两坛家酿的桂花酒去。

真真也推相公道:去罢,过年也要耍耍。

王慕菲教他们三人打搅,断了文思,掷下书本笑道:我是个村人,若是出丑,姐夫千万替我遮挡一二。

李青书因娘子一直冲他微笑,晓得这事做得漂亮,拍胸脯道:无妨,谁敢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我李青书。

莺莺看不惯自家相公牛气冲天的样子,冷笑道:极是,谁敢瞧不起李百万家?呛得李青书差点闪了腰,灰溜溜扯着连襟出门。

王慕菲虽然和尚家大小姐不大对盘,和这位富家姐夫还说得来,因笑话他怕老婆。

李青书笑道:你对真真妹子何尝不是百依百顺。

王慕菲摇头道:我家真真性子柔顺,何曾这样当人给我下不了台?顺着她些儿也是应该。

李青书不伏气道:我家莺莺心直口快,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何苦和她争一时意气。

自家人顺着她些儿又何妨?两个谁也说不服了谁。

还好天香楼离的不并远,见到李十六公子迎出来,二人都打点精神寒暄。

满座俱是华衣美服的贵公子,王慕菲只认得一个陈公子。

那陈公子看他和李九公子一同进来,就不似平常怠慢,站起来与他见礼,笑道:王兄何故才来?王慕菲因他脸向着自己说话,眼睛却一直看向李青书,必是想借机和李青书搭讪,笑道:路上耽搁了一会。

李青书和相识的朋友打完了招呼,看到他还站在一边,忙过来拉他上前和学道公子、粮道兄弟说话。

王慕菲留心看陈公子坐在角落里,背着众人问李青书:姐夫,那位陈兄是府上亲戚?李青书随意看了那边一眼,小声笑道:一表三千里的表亲,哪一房的不记得了,理他做甚?来,咱们和牛公子,薛公子一处划拳。

慕菲和陈公子以往文会里常遇到,陈公子总是围着几位才女打转,和他不过泛泛之交罢了。

听说他不是李家亲戚,不过一笑,就把他抛到脑后。

打叠精神和牛公子说笑话,陪薛公子猜拳吃酒,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

一来王慕菲极会看人眼色说话,二来李九公子有心拉拢,他就和牛薛两位成了相与,几人订下第二日到牛家吃酒,第三日到薛公馆赏梅,第四日又是李青书做东。

王慕菲也要请一回,那位薛公子道:王兄台,你要请也使得,请嫂子烧几个菜,咱们到你家吃一回就好,天香楼日日吃他却厌了呢。

李青书笑道:薛兄说的极是。

过了正月,咱们好好到王兄家乐一乐。

散了二人走在回尚家的路上,李青书笑道:妹夫好运气,牛公子最是清高,只和孔兄处的好。

倒是薛公子是性情中人,这般替你省钱,就是把你当好朋友。

秋试走薛大人的路子,想必一个举人稳稳在手里了。

王慕菲叹道:姐夫这般说,岂不是读书无用。

李青书笑道:天底下最有才的除去李太白就是杜子美,这两位官运如何?这世人,不得中举,又没有钱的,咱们酒席上遇见了无好话夸人家,不得已叫一声才子。

谁当真,谁是傻子。

说完牵王慕菲的手,又笑道:我家真真妹子极是天真烂漫的一个人,为着你在泰山和莺莺跟前受了多少褒贬,快快搏个举子来叫她扬眉吐气。

王慕菲本来心里瞧不起这些富家公子,生来好吃好穿,就是读书也有好先生教,好不好,使银子开道,功名易如反掌。

今日李青书这般替他设法,心里也感动,就在大街上唱了个肥喏谢他,道:姐夫一心为我,我都记在心里。

李青书受不得他这样一本正经,凑过来勾肩搭背,笑道:真有心谢,不如请哥哥去梨花巷听兰儿唱小曲儿?王慕菲晓得他是个老婆奴,在家连丫头的手都不敢摸的,也就半真半假答应。

到家李青书被泰山请去说话,真真又捎话来说晚上要和姐姐一处查帐,不回来住。

他一个人无聊,想着还天色还早,不如回家看看。

请个小婢进去说了,少时里边送出一个食盒来,他也不要人送,自己拎着回城。

正月里满街满巷都是人,一路上铺子都开着门在做生意。

王慕菲记挂自己家杂货铺的生意也不细看。

走到巷口,就看到自家铺子隔壁新开了一间铺子,地下铺着一层厚厚的红纸屑,里边好像没几个人。

倒是瑞记的小伙计小三儿,穿着一身新衣和一群顽童在路口放炮仗。

王慕菲因手上食盒沉重,清了清嗓子喊:小三儿。

过来拎东西。

就听见那铺子里有人应了声,伸头出来见是王慕菲,一路小跑着接出来道:原来是王先生。

里边请,里边请。

王慕菲认得是他家对面姚家的一个小厮小三儿,笑着摆手,正要说我叫我家的小三儿呢。

却听见帘后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传来,几个女孩儿掀了帘子都召手叫他:王兄,里边请。

王慕菲正在愣神,姚家的小三儿已接过他手里的食盒,先进了那间铺子,显见得是把他当成来贺人家新铺子开张的了。

王慕菲哪里好意思说那是在下要拿回家的晚饭,小生也不想和才女们打交道,不得已冲众才女拱拱手,心里还在心痛他的晚饭,勉强笑道:舍下还有事,先回去了。

姚小姐收了他的礼,不好意思叫人家空手回去,上来拉他,笑道:小铺新开张,王先生进来坐坐,我姚湘莲收了先生的厚礼,若是一盏茶也不吃一口,那只有把先生的食盒退回去啦。

扭着头对刘小姐她们道:都来帮我请一请。

王慕菲怕和一群女孩子拉拉扯扯叫街坊们看见笑话,几大步跨到姚家的铺子里。

这间铺子不负姚小姐赛嫦娥之名,布置的犹如月宫一般:各色丝线挂在无数根小棍上,高低错落。

首帕汗巾并脂粉等物都齐备,整整齐齐的摆在几个架子上。

楼梯处还挂着一架珠帘,隐隐听见上头有女子和男子的说笑。

王慕菲看了一回,笑道:茶呢?姚小姐指指楼上,笑道:陈兄和梅兄几位都在楼上,今日小号开张,还请王兄上去小饮几杯。

看王慕菲皱着眉想要推辞的样子,想是他家的娇妻在家等候,存心为难他道:王兄莫不是记挂家里的嫂子,不肯吃酒罢。

王慕菲年轻气盛,最不喜人家说他怕老婆,忙道:也罢,好久不见他们,我上去见见。

带头上去了。

那位刘小姐附到滴珠耳边道:请这个呆子上去做什么?滴珠笑道:这个王秀才虽然呆了些,到底住在我家对门,又巴巴的送了礼来,怎么好不留他一留。

请这几个同窗一同上去。

刘小姐因不喜欢王慕菲,存心要叫他出丑,故意当着众人揭食盒,笑道:且叫大伙儿看看王家嫂子的手艺。

第一层是四碟干果子两小碟卤菜,一碟泡椒凤爪一碟糟鸭掌。

刘小姐一碟一碟捧到桌上,口内犹道:这几样细果子却少见,王兄也舍得?陈公子自从上回天香楼一别,久有心和王慕菲结交,忙出口相助,笑道:王兄快来,我们正商议要联句贺滴珠妹子哪,再想你来。

就把纸上的联句把他看,把他的名字写在最后,叫他拈韵。

王慕菲微微一笑,坐在他边上再不理会姑娘们。

几个秀才当着姑娘们的面,怕联不出来出丑,俱都低头沉思。

刘小姐再揭第二层,就无人理会。

四个中碟,却是千张卷肉,拆骨鸡块、油炸虾和糖醋排骨,姚滴珠忙叫人送到楼下去热。

第三层,里边一大盆烧海参。

这样一盒也要一两多银子才办得起来,怎么不体面。

姚滴珠晓得王秀才身家不厚,感他盛情,趁众人饮酒作诗,下来取了好些丝钱和首帕汗巾,论进价也值二两银,用纸包好放回食盒里,吩咐守在门边的小三道:回头王秀才下来,记得把盒子还他。

上去刘小姐问她:哪里去了?她含糊带过,将晚散席,这几位秀才和小姐,都买了四五两银的货物走,关起门来算帐,除去酒席花费和本钱,赚了也有十二三两银。

滴珠头一回赚钱,喜出望外,第二日索性发了贴子把她在女学里的同窗都请来吃酒,来了也有二三十位小姐,年纪只在十四五六岁之间,都是争强好生的年纪。

谁也不肯当着别人的面少买。

当下铺子里的存货就去掉一半。

滴珠晚上紧赶着进货。

如此这般三四日,一个松江府的有钱人都晓得莫家巷口新开一个丝线首帕店,谁家小姐想买几根丝线,必到她家去,一来滴珠是个女子,可以说话解闷。

二来滴珠自家也会绣花,晓得小姐们爱什么不爱什么,人家来配丝钱,必要先问明白人家是绣什么方才替人家配,绣出来的绣件鲜活雅致。

所以开张大吉,一边十来天,天天只闻银落钱箱声。

且说真真在娘家助姐姐十几日忙,好容易把家里产业都折现变卖。

拢一拢也有十几万两银子在手,都藏在花园密室里,只他父女三个晓得,连家仆都瞒过。

这一日真真放心不下家里的小梅,和王慕菲辞了爹爹和姐姐回家。

到家真真第一眼看见摆在上房当中大桌上的食盒,心疼道:这个食盒虽然样子平常,倒底是个物件儿,怎么不洗涮收起?王慕菲笑道:那天回来晚了,随手就搁在桌上。

实是忘了,我将去井边洗就是。

真真推他道:这个要温水洗的,先叫小梅烧水去。

自家上前揭了盖子看,里头一个碟子都不见,收拾的十分干净,最底层还有一个大纸包,解开是些丝线首帕,也值三四两银子。

不由的心里纳闷:这些女人之物他是哪里得来的?闷闷的把纸包搁到架子上,提了食盒到厨房,问小梅:前几日姑爷回家,可有异样?小梅想了想,笑道:那日来家天都黑了。

姑爷好像吃了几钟酒,真真想想不对,那天阿菲本是下午回去,他走了一个多时辰天才黑,必是有什么缘故罢,回来问他:阿菲,碟子哪里去了?王慕菲哎呀一声,拍头道:忘了。

想来还在她家。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且等她使人送还罢。

真真笑问:谁家?王慕菲笑道:对门姚家呀,新在我们瑞记隔壁开了个丝线铺子。

铺子里收拾的极是雅致呢,明日无事,我带你去逛逛?真真见他扯得又远了,心里的结越打越粗,汪出一些酸来,把纸包摔到他跟前,笑道:这又是什么?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十八章 才女初露锋芒(下)章节字数:4369 更新时间:08-10-04 09:59王慕菲翻了翻,笑道:这都是些女人的东西,哪里来的?真真笑嘻嘻道:食盒底下取出来的,你买了人家这许多东西,到是大方的紧。

此话甚酸,王慕菲拿手在鼻子前招了招,笑道:娘子,醋瓶倒了。

实话说与你知道,我也不知怎么来的,想是姚小姐收了我的食盒回的礼。

真真嗔道:她在我家隔壁开铺子,李二叔已是送过礼了,你怎么又送。

那天晚上你吃的什么?坐在床边背对着王慕菲生气。

王慕菲笑道:在她铺子里,和几个相识的朋友吃酒做诗呢。

因为做的都不好,我也没好意思抄回来。

娘子,咱们又不吃亏。

你看看,也值二三两银子的。

用力把真真的脸搬过来,凑上去亲她,笑道:姚家那个小妮子,也只贵亲戚陈公子当她是月中嫦娥罢了,和一群人日日在外头疯呀傻呀的,谁待见她。

真真扭着脖子不肯让他亲,冷笑道:这话真真奇怪。

我家可没有亲戚姓陈,休把我们和他扯到一处,他家祖上是李家的管家,后来不知怎么的有个女儿做了李家的姨太太,才抬举他家做亲戚的。

王慕菲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姐夫不肯理他。

手下一松,真真从他怀里溜出来,提着那包东西道:这些我们瑞记一样有卖,倒不好收白她的。

奴拿银子去还她。

取小篮装上,独自出门到自家铺子,先进帐房问掌柜:李二叔,这些天生意如何?李掌拒站起来回道:比年前还要好些,自隔壁姚家拉了许多少爷小姐来吃酒耍子,无事都要到我们店里逛逛,什么贵买什么。

老脸笑成一朵菊花,捧出帐本来给二小姐看,正月十来天,铺子里只各样上等干果就卖了有三四十两银子,什么明水玻璃镜、济南梳妆套盒哪一日不卖三五个出去。

真真一页一页翻过去,嘴角渐渐朝上翘起,最后啪的合起,笑道:这个月关双晌。

站起来指指篮子,又道:李二叔看看这些值多少钱。

主人有话,李二叔怎么敢不奉承,把纸包打开,又取了架算盘,每一样都估了价钱,算了总数笑道:若是在我们铺子卖要二两一钱多。

若是在隔壁,要三两六钱。

真真一惊,问道:隔那么多?李二叔笑道:这些其实都是从五色庄进的货。

五色庄领的本是我们家的本钱,如今我们家只有这个小杂货铺,大小姐把许多我们铺子能卖的货都送了来。

自然比他便宜。

真真道:这也太多了些。

李二叔拈着下巴上几茎胡子,把算盘放回柜上,笑道:做生意图的是细水长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才好,似她这般挣快钱的能撑几日?二小姐且看罢。

真真道:如此,柜上支三两六钱银与我。

李二叔应声去称银子,小三儿从门缝里冲二小姐挤挤眼。

真真只做不知,笑道:小三儿前边领路,咱们到隔壁逛逛去。

出来就把银子丢给小三儿,扶着小三儿的胳膊站住看姚小姐家铺子的门面,门口挂着一个黑底绿字镶金边的牌子,上边大书红绣招三个字。

真真眯起眼睛细看,伸手去挡檐上滴水,冷不防一片荔枝壳落下来,打个旋儿,擦着她的头发落到台阶上,和许多果壳滚做一堆。

真真和小三儿同时皱眉,小三儿紧赶两步上前,拿脚踢开那些瓜子壳干荔枝壳,弯腰掀帘子请二小姐进去。

里边伙计看见小三儿带人进来,忙迎上来,先以为是隔壁铺子的贵客,张口就喊:贵客一位,里边请!喊完了才见是一位妆扮平常的妇人,原先弯下去的腰身又挺直,变脸问道:这位大嫂要买什么?真真偏着头只是一笑,对小三儿点点头,霎时满室如春花绽放。

小三儿趁那个伙计还在发呆,走到楼梯边说:二小姐,姚小姐平常都在楼上。

真真扶着栏杆款款而上,方才那个伙计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日才道:我滴个乖乖,这个小娘娘是隔壁的东家?帐房里一个伙计一个帐房先生听他这般说,都跑出来看,却是迟了,只有一截空楼梯。

因围着他问:姚大富,隔壁的东家来我们店里做什么?姚大富摇头道:来找咱们小姐的。

生的恁好看,咱们小姐是赛嫦娥,她就是赛天仙。

擦擦下巴上的口水,一溜烟上楼。

却见他家小姐和方才那个美妇人坐在一张小桌两边。

四下里无人说话。

姚滴珠看着王秀才娘子,微笑道:嫂子百忙里到小店,想是要买此什么?真真笑道:前几日外子在贵铺买了些丝线首帕,今日奴特地把银送来。

偏头看看小三儿,小三儿从真真身后斜跨半步,从袖里掏出银推到桌子那边,又退回来垂手站直。

滴珠看到隔壁的小三儿,方才想起原来王秀才是他们瑞记的东家,偏生自己忘了。

居然可怜他是穷人,还塞许多东西把他,叫人家娘子找上门来,脸上不由的飞起两朵红霞。

真真看她脸红,本来想好的一大篇话也不好意思说口,换了笑脸道:在商言商,姚小姐在我们瑞记买东西,奴也是要收钱子的。

站起来施了一礼,小三儿在前边引着下楼去了。

姚滴珠越发的羞愧,伏到桌上不肯抬头。

楼上几个男女不晓得缘故,俱不敢说话,只有陈公子自问和她情份与别个不同,贴近她坐下,笑道:滴珠妹子。

这人是谁?姚滴珠推开他,走到两个女孩子身边坐下,没好气道:谁是你滴珠妹子!我叫姚湘莲。

陈公子摸摸下巴,拾起银子丢给站在边上的伙计小团子,笑问道:方才那妇人是谁?小团子回道:是我家对门王秀才娘子。

陈公子奇道:方才那妇人不是说瑞记是她家的么,难道隔壁那个铺子是王秀才的本钱?小团子点头道:去年王秀才在他们铺子里放了二三百银子入股,也算是东家。

姚滴珠心里叫起屈来,方才王秀才娘子的样子,好像天底下的银子都是她家的,生生被她唬住了,满腔羞愧都化做怒意,冷笑道:陈兄,还记得你上回说王家嫂子是大族之女,如何?陈公子看她一张雪白的小脸皱得跟吃了酸梅子一样,越看越爱,不由自主又凑到她跟前,笑道:原是哥哥我的错,平常妇人罢了。

滴珠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哪里肯信他。

眼前这群男女说说笑笑的,就觉得嘈杂。

只是在座的都是有钱的少爷小姐,她不肯轻易得罪,推说下去算帐,揪着小团子到帐房审他:隔壁瑞记王秀才有多少本钱,是他当家还是他娘子当家?从前怎么不跟我说知?小团子老老实实道:小的和他家小三儿要好,都是听他说的。

小姐不问,小的哪敢乱说。

滴珠问他要了银子,丢给帐房先生道:称称,看瑞记的人会不会做生意。

问过是三两六钱银子,冷笑道:他倒把我家的价钱打听的清楚,一文钱都不错的。

随手把银子倒进钱箱,在房里转了几圈,问道:他家铺子生意比我家如何?房里一个帐房,一个掌拒两个伙计俱不敢说话。

滴珠小姐脾气,等了一会无人说话,忍不住拍案喝道:姚大富,你说。

姚大富退后一步,结结巴巴道:他家丝线首帕都卖的不如我们家好。

滴珠睁大眼睛瞪他,他又退后一步,大着胆子道:他家是杂货铺子,铺面又大,样样都卖……滴珠气的拍案喝道:他家铺面大,货物多,所以我家不如他家,是不是?眼角掠到帐房先生微微点头,指着他道:你,过来!说!他家正月挣多少,我家正月挣多少?帐房先生手一抖,掐断一根胡须,心疼得他手更抖了,一个帐本翻了几回都翻不开。

小团子看小姐气得满脸通红,忙取了帐本翻开送到小姐跟前。

滴珠一看,却拿倒了,转过来看,从开张以来一日极少也卖十几二十两银子的货,最多的那一日足足卖了六十三两。

论本钱最多不过一半罢了,只这二十日,就把本钱都赚了回来。

滴珠虽然是头一回做生意,从小儿听爹爹和商人朋友闲谈,也晓得十分利不容易,不免有些自满,亲自取算盘又算了一回,笑道:他家那铺子一个月赚多少,小团子知道否?小团子滑头,摸摸耳朵笑道:小的不知,不过他家一个月算一回帐的,不如等他算了帐,我去请他家的小三儿吃酒,多吃几杯他就说了。

滴珠揪住他的耳朵,轻轻一提,小团子装腔作势叫痛道:小姐!痛,小的不敢乱说。

是真不知。

滴珠叫他招笑了,松手轻轻踢了他一脚,啐道:支二钱银子把他,若是打听不出来,仔细你的皮。

帐房称了二钱银子给他。

滴珠就道:掌柜的留下,你们都出去。

和掌柜的商议进新货,换二楼的陈设,俱都谈定,掌柜的小声道:小姐,生意兴隆,不如给伙计们晚上添两个荤菜?滴珠依了,临上楼又道:回头我们他们还要在楼上吃酒,只怕还要叫几个唱的来,你把首帕捡几个花样时兴的,再有那个滴珠香粉,都一人送一个。

姚大富看小姐走了,拉着帐房进来问掌柜:六哥,怎么样?掌柜摇头道:不曾说,且过几个月再说罢,咱们的生意和隔壁也差不多,偏生工钱只得他们的一小半。

说不得呀,说不得,小姐的脾气,你们也是从小看到大的。

且说真真和姚滴珠打过照面,晓得她是个不懂事的毛丫头,就把早先打翻的醋都收拾起,高高兴兴拎着那篮子丝线要家去。

小三儿追出来替小姐提篮子,看左右无人,忙道:二小姐,小的有话说。

真真微笑道:小猴儿,又捣什么鬼?小三儿跨着脸说:前几日亲家太太来,拿了两面明水镜子送人。

真真微微皱眉道:我婆婆给了低银子?小三儿摇头道:分文不曾给,掌柜的怕小姐晓得跟姑爷生气,自家掏了六两银子赔了亏空。

小的想,这事还是跟小姐讲清楚的好,姑爷连日都不在家,也不晓得,小姐莫要怪他。

真真叹息道:你姑爷是不肯用我娘家银子的,在他跟前休提,你回去也休说。

明日姑爷要出门吃酒,你回去和李二叔说,叫他明日得空到我家去。

说话间到家门口,里边王慕菲接出来,看娘子面上并无半分恼怒,又把那只篮子拎回来,忙接过篮子笑道:怎么又拎回来了?真真含笑白了他一眼,笑道:三两六钱银子买来的,可不便宜。

姚家小姐可是会做生意。

王慕菲听说要这许多钱,唬了一跳,一边翻篮子一边说:难不成是金镶玉,这样值钱?真真打他的手,夺过篮子道:看你脏手。

转手交给小梅拿回房,心里算计要绣两幅送子观音,洗过手才去分丝线,一边分一边叹息:颜色雅丽,姚小姐果然心思灵巧,配的好线。

不枉她家铺子生意好。

王慕菲看她分过之后还有许多,堆在桌上五颜六色一团。

笑道:你平常也不大绣什么,这些白搁着可惜了,不如捎去给妹子罢,叫她给你绣个什么?真真忙叫小梅把那些包起来,手里分线缠团,她心里却想起方才小三儿说的话来,依着婆婆的性子,样样都到铺子里来取,势必叫李二叔为难,还要想个法子才好。

这般想,眉头就紧紧的绞在一处。

王慕菲瞧见娘子又皱眉,忙丢下书本,过来问:怎么?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十九章 送子观音(上)章节字数:6123 更新时间:08-10-04 09:59真真开箱寻出一个素缎子,比着大小剪下两块来,对看着她的相公道:借你纸笔用用?王慕菲笑道:敢不从命?把书桌上的纸和笔墨都移到后窗下,替娘子大人磨墨。

真真从妆盒里翻出四五本绣样来,挑出两个花样,细细描绘。

王慕菲闲着无事,凑在她身后看,呼出的暖气喷到她的脖子上,惹得真真扭来扭去,转过身来嗔道:做什么?仔细描坏了。

王慕菲哈哈大笑:你不是说要绣送子观音?怎么描起花来?真真睁圆杏眼,佯怒道:这不是送子观音外边一圈的花?也不理王慕菲,取了笔略加思索,在纸上绘出一幅怀抱婴儿,脚踏莲座的观音,云纹流光俱备。

且不说观音端庄秀美,就是那婴儿,活泼泼的拍掌欢笑,就教平常不喜欢孩子的王慕菲看了又看,爱不释手,赞道:头一回见娘子作画,原来画的这般好。

真真红脸,站起来谢他,解释道:这是小时候先生的画,奴只是照着样子描过几幅,哪里能算是画,倒叫方家笑掉了大牙。

做个绣样子罢了,相公不可对人说。

揭过一张,又画一张,观音怀抱的婴儿却是另一个样子,指给王慕菲看,笑道:像谁?王慕菲把所有认得的人都想过一遍,指着婴儿下巴上的一个笑涡道:这是李家姐夫?真真伸出左手弹了弹他的下巴,笑道:孺子可教也。

真真素来端庄,平常极少调笑,此时眼波流转,擦了点点胭脂的脸说笑间仿佛发光,引得王慕菲情动,夺下她的笔,一把搂住她,笑道:送子的可不只有观音娘娘,为夫送你一个如何?轻轻把真真抛到床上,出来拴上门,转身又扑到真真身上,一边呵她痒,一边解她的裙子。

真真也心动,笑软在床上,伸出胳膊轻轻揽着相公的脖子,轻轻在他耳边吹气,笑道:后窗还不曾关。

王慕菲转向后窗,后檐下冰挂已有一尺有余,玻璃窗上结着冰花,外头哪里看得见里边如何?忙伸手扯开被子,把酥胸半露,娇喘连连的真真包住,笑道:娘子先请,为夫脱了衣裳就来。

**********想像的分割线,扫雪是纯洁滴,伸出尾巴来摇啊摇*********小梅在自己房里做活,眼见到了饭时小姐还不曾她,她就自己淘米煮上一锅饭,切了些腊肉,碗底填上半碗干香椿头。

翻遍了厨房,只案板下有小半箩青萝卜,椽子上挂着一个猪腿,小梅取板凳爬上去割了两斤肉,做了一个红烧肉烧萝卜,使砂锅墩在火盆里。

一直到日头偏西,院子里那滩冰化的水又结成薄冰,才看到姑爷披着皮袄出来,到厨房妥了一大盆热水进去,又紧紧关上门。

小梅年纪小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不敢进去服侍,闷闷在厨房看火。

许久,真真和慕菲手携着手笑嘻嘻出来吃饭。

饭罢,真真赏了小梅一块做裙子的料子,道:小梅,这几日你守家辛苦,明日工人们就来上工,倒不好把萝卜他们吃,走,咱们买菜去。

娘子在娘家奴婢成群,吃口茶都是人送到唇边,回家却要亲自去买菜。

王慕菲看着笑呵呵的真真拎着篮子和小梅出门,心里愧疚。

再想到自家老子几箱金银藏在床后白白压塌了箱子底,有心替老子分忧,心想不如回家要些来添几张织机。

想到此处,换上出门的衣裳去荷花池。

荷花池王家新居本是秦家产业,秦夫人素娥不知在枕头上吹了什么风,把契纸要来,所以王老爹就以主人自居。

这所宅院其实也不算小,门面三间到底三层,东边还有个跨院。

进门一个极宽敞的大院落租把隔壁商家堆放木头。

前院几间房又有一个教书的来租了做学堂,从东边进去一个跨院还带一亩地的庭院,也有十来间屋,是他家三人居住,其余三十来间房都是租把人家住。

王慕菲站在大门口,看着在木头堆爬上爬下的几个顽童倒唬了一跳,从一个靠在墙边晒太阳的老太太身边跨过,才进东院就看见他妹子一边呵气一边收晒的萝卜干。

青娥笑问:哥哥好,嫂嫂呢?王慕菲道:明日我们织布作坊要开张,你嫂子买菜去了。

青娥站起来,把一篓萝卜干提到堂屋,到后边捧出一碗茶来,对东张西望的哥哥说:有个经济带人去看咱们家桃园,爹娘回芙蓉镇去了。

看看天色,笑道:也就来家,哥哥寻爹娘有事?王慕菲低头吹去浮沫,吃了一口,觉得不如家里的茶好吃,搁在桌上道:也罢,过几日闲了再和你嫂子回来。

一路都在盘算如何向爹爹开口要银子,走到莫家巷口,正遇见姚滴珠笑容满面从她家红线招出来。

王慕菲想到她好意回礼,又是对门住着,不得不谢他一谢。

他理了理帽子上前唱了个肥喏道:多谢姚小姐厚赐。

姚滴珠勉强回了个礼,抢上前几步,陈公子在后边追上来,看看前面的佳人,又看看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王秀才,脚步儿慢下来,和王慕菲打招呼:自前几日天香楼一别,王兄可是精神多了。

王慕菲因他眼睛在自己的新衣上打转,微微一笑道:陈兄也是极精神的。

陈公子不以为然,挨近他笑道:滴珠妹子不知为何恼你呢,还不上去赔个不是?王慕菲不理他,到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来开锁。

陈公子不等他开口请,先伸手推门进去,指着院子里的桂树,笑道:我家那两棵金桂实不如你这个。

王慕菲不喜欢他得寸进尺,冷着脸道:陈兄有什么话直说!陈公子因他撕破脸,转身掩上门,也收起笑脸道:王兄和我家九哥交好,想必也晓得我陈二的底细。

小弟对姚小姐势在必得,还请王兄成全。

王慕菲忍不住冷笑起来,且不说在下已有妻室,就是没有,也不会看上她。

陈兄无事请回罢。

陈公子咬牙,冲王慕菲弯身道谢,道:若得姚小姐为妻,自当重谢。

突然门板被重重踢开,姚滴珠满脸通红冲进来,先掴了王慕菲一掌,再甩了陈公子一巴掌,留下两个男人对望彼此的红掌印发愣。

陈公子疼得话都说不清楚,吱吱唔唔半日,捧着脸甩下一句:小贱人,看大爷怎么收拾你。

也在门上重重踢了一脚,狼狈而去。

王慕菲想笑,嘴一动就抽冷气,随手在桂枝上的冰挂上扳下一块贴到脸上,回头推推他家的大门,还好不曾叫这两人踢坏,放下心来。

因脸上冰化成水淌到脖子里,湿答答的难受,才弃掉冰,就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

小梅,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虾。

真真且笑且言,进门看见他家相公脸上红红的,半边脖子湿答答,慌的篮子跌到脚下,两条大鲫鱼在地下乱跳,她都不觉得,轻轻摸相公的脸,问他:怎么回事?王慕菲肚里算计,白白挨人家一巴掌,若是实说,娘子必要去寻那姚滴珠算帐,何必徒生事端?不如按下罢,计定强笑道:方才一个路人从为夫身边经过,落下一个银包,我拾起还他,他当我是贼就给了我一下。

真真心疼得眼泪都落到相公的衣襟上,咬牙切齿发狠道:不长眼的东西,再叫奴家遇到他,一定使爹爹的贴子送去府衙打板子。

王慕菲搂着娘子,哄她道:莫恼莫恼,他已赔过不是。

站在这门口,风吹过来怪冷的。

一条鱼从小梅手里跳出来,偏偏跳到真真脚边,真真无处出气,伸出三寸小金莲,用力踢出,那条池鱼飞到墙角,啪一声落回地下,不再动弹。

真真犹不解恨,冲上去还踩了两脚,拾起交给小梅道:等我来剖!王慕菲暗自庆幸不曾说实话,不然娘子必将姚小姐当鱼剖了,捂着脸吸了一口冷气,叫:痛,娘子,速回房替为夫揉揉。

真真忙上来扶他回房。

取热水先洗净了手,再替相公洗脸,最后取菜油涂过。

替他轻轻揉散。

其实姚滴珠一个女子,就是盛怒,又能有几分力气?揉得一时指痕消散,不过略显红肿而已。

真真不放心,还要去找郎中来,王慕菲拦她道:虽是误会,叫人打一巴掌倒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家躲两日罢了,休要张扬的人都知道。

推她到厨房道:晚上吃煎鱼呀。

再不做饭,天都黑了。

真真无法,系上围裙去剖鱼,王慕菲舀了盆水回房,把脸上的生菜油洗去,开娘子妆盒取了面小手镜坐在妆台前照了又照,按不下对姚滴珠的怨气,冷笑道:无缘无故打人,等你落到陈二少手里哭去罢。

放下镜子换了件家里穿的衣裳出来。

比照荷花池的房子,就觉得眼前这个小院太小。

区区几间屋不够居住,明日工人来了,想和娘子私底下说句话也不够,闷闷的走到门口,恰好看见左邻门上贴着一张红纸,上书急售两个字。

隔壁比他家还大着一倍,房子也多几间儿,若是买下,当中开个门,一边住家一边作坊却是方便。

他忙到井边寻娘子道:明日作坊开工,只怕家里不够住,杂货铺的红利还不曾取,不如取来把隔壁买下?真真皱眉道:红利也有些,怕你秋试要用,所以奴都不曾取来家。

作坊镇日出入,实有些吵闹,隔壁要价几何?王慕菲笑起来,脸上有些疼痛,吸气道:不曾问过,才看见他家贴出急售的红纸条呢,我去问问。

天黑透了,真真把饭摆在厨房,亲自点一个灯到门口去接,王慕菲回来,笑嘻嘻道:他家是极整齐一个院子,正房厢房耳房齐全,一共十一间,因他家儿子吃了官司打点衙门等钱用,只要一百二十两银。

真真为着王慕菲,没有什么舍不得,忙道:极是划算,买下罢。

奴去取银子来。

时价一两银能换八两银,她就把妆盒底下的金子取了出来,使等子称了十五两交给王慕菲道:这是奴压箱底的金子,你收起。

我叫小梅去请本坊的地保来替你们做中人,就在我家吃酒罢。

转头对剥虾吃的小梅道:回头再吃,去把客座的火盆添炭,再去铺子里要一小坛金华酒来,把几个钱给小三儿,叫他去叫地保。

小梅应声而去。

王慕菲笑道:我替娘子收拾。

把金子纳到怀里,点上两个灯送到客座,又把房里供的一瓶茶花搬到客座的高几上,真真搬了盆热水进来揩抹桌椅,王慕菲从房里取出一锡罐干果子,就在娘子身边摆个盒子剥,突然笑道:还记得那回请秦老吃酒否。

不是他叫我考秀才,哪有今日?请他一请如何?真真点头道:那位老人家极热心,自是要谢他。

只是我爹爹出了二月就要远行,奴想和爹爹多聚些时日,且过了二月再请他如何?王慕菲剥了一格落花生,又摸出几把干果来,把松子,瓜子等物分到几个格子里,笑道:你说哪日就哪日。

这些吃酒是够了。

娘子烧一锅白煮肉,再煮一锅大米饭。

他们都是粗人,也不必做的太精致。

真真道:奴省得。

中午小梅烧的红烧肉再添几把干菜,如何?王慕菲应了一声,笑道:我去隔壁请他来,你去烧肉罢。

两个走到台阶下,真真拉住他,摸他的脸问他:还疼不疼?王慕菲软香在怀,轻声笑道:不疼。

放开娘子依依不舍的纤手,出门看到对面高挂的红灯笼上写着的姚字,越发觉得姚小姐任性而为,面目可憎,若是陈公子不收拾她,自家遇到机会,也要打她几下出气。

左邻一召就至,等到地保来做中人写了契纸,那左邻晓得他是巷口杂货铺的东家,连金子的成色都不验,约定明日搬老家再付五两金子,忙忙的取了十两金子先去了。

地保一人吃了个烂醉,真真做主又送了他一两银子,地保爬到地下谢过,说道:小的明日再来伺候。

必叫他家早搬。

果然第二日地保问隔壁要了五钱银,一力张罗,中午那家为着银子也赶着搬走。

真真使人回娘家叫来十几个管家,就在厨房边的墙上开了个门,把隔壁粉涮糊纸,收拾了几日搬了过去。

王慕菲又赊来两张织机,添了两个织工。

就把空出来的上房做仓库,客座还是照旧,打算等日后生意兴隆了请个帐房。

且说王慕菲兴致勃勃张罗作坊,真真每日清早回娘家陪伴老父,晚上掌灯回来。

他两口子一个读书,一个绣花,都到三更才睡,哪里想得起曾在爹娘跟前说过十六回家吃饭。

王老爹和王婆子从十六就等他们回家,偏偏儿子回来那一次他们又不在家,老两口对着抱怨又等了十多日,王老爹忍不住来寻儿子,进院门见他家三间正房都改成仓房,问儿子:你们住哪里?王慕菲指指左边道:不够住呢,我们把隔壁也买下来了。

引着爹爹到隔壁院子东厢的书房,叫小梅捧茶上来。

王老爹听说儿子有钱买房,喉咙里就痒的紧,再看到这边厢房耳房齐全,心痛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骂他道:家里空着十来间屋没人住。

你还花这许多银子买房,十几间就你们两口儿住,败家子!速速搬回家是正经。

一口浓痰吐到地毡上,重重的踏了两脚。

王慕菲没好气道:爹爹,那块地毡要八分银子,你老人家这一口,八分银子就没了。

王老爹抬起脚细看,红地毡上一个漆黑的脚印,边上还有两三点泥点,都是他带来的。

心痛道:小梅,快把这房里的地毡拿去涮涮。

忍着不咳嗽,喉咙却越发的痒起来,跑到门口用力咳了半天,吐出一大口浓痰,回来灌下整整一碗茶,因一直不见媳妇来问好,问:真真呢?王慕菲道:泰山出了二月要远游,回去陪他老人家说话解闷去了。

王老爹恼道:在家从父母,出嫁从夫,怎么总回娘家?你娘等你们回家等了十多日,叫她回来。

王慕菲道:且等几日罢,真真这几年都不在家,叫她多陪陪丈人又如何?她在我们王家一辈子呢,等我们送走岳父,必回家看望你们二老。

王老爹想到前几日女儿素娥回来提起尚家在变卖产业,想来媳妇日日守在娘家也是有缘故,心里已是千肯万肯,偏板着脸说:也罢,你丈人要远行,你无事也去陪他说说话罢。

过了二月得空爹娘再来看你。

站起来走了几步,又道:上回你姐姐说你们铺子里的镜子极好,你妹子也想要。

你叫人去铺子里给我拿两个来。

王慕菲晓得那个明水玻璃镜虽然不比从前要十几两一面,铺子里也卖到三四两银,不是平常人家用得起的,只是他又不肯在老子面前跌面子,因道:妹子有一面就够了,我送爹爹到巷口雇轿,就便去取就是。

走到巷口,王老爹紧跟着儿子进去,李二叔听说是姑爷的妹子要面镜子,捧出来一个妆盒道:这是小号从山东进的狄记妆盒。

里头就有一面大镜一面小镜,还有梳子等物,都是齐全的,人多买去做嫁妆的。

小号哪一日不卖几个?看王老爹有些意动的样子,就使了个大包袱包起,王慕菲拎起来送老子出门,回来问李二叔:掌柜,这个妆盒多少钱?李二叔笑道:这是我们问明水镇的狄家作坊订的,外边十两银也买不到一个。

王慕菲道:这样贵!且记在帐上罢。

李掌柜笑道:我们进来的价钱只三两五钱银,卖都是五两一个。

倒是隔壁,一样的妆盒请了漆匠漆两朵花,就卖到十两呢。

王慕菲跌足道:漆两朵花就纯赚五两,怎么不学他们?李二叔冷笑道:十两银一个,他一个月才卖二三个。

咱们五两一个,一天就能卖二三个呢。

才断奶的毛丫头,哪里晓得做生意的道理。

王慕菲恍然大悟,赔礼道:原来如此,却是在下无知。

李二叔笑嘻嘻回礼道:东家放心,最多两年老夫就能吃下他家。

王慕菲想到姚滴珠甩到他脸上的巴掌,隐隐觉得脸上有些痛疼,李掌柜的想法正中下怀,忙道:那是极好,我也看不惯她。

出来想到自己家的铺子挤到了姚家,姚小姐势必要求低声下气求他,不由得哈哈大笑。

到家却见妻姐也在,和娘子围在绣架前看绣得一小半的观音,两个人头靠着头哝哝啾啾不晓得在说什么。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二十章 送子观音(中)章节字数:3004 更新时间:08-10-04 10:00真真和王慕菲夫妻四五年都不曾生养,她姐姐膝下也是儿花女儿皆无,所以她起心要绣两幅观音供养,存的是求子的心思。

李家十来个孙媳妇里头,只有尚莺莺不曾生养,她想要儿女的心思比真真更重,听说妹子起心要绣送子观音,定要亲眼瞧瞧。

姐妹两个坐在绣架前合力绣了一个时辰,一起说笑,仿佛还是从前在娘家光景。

王慕菲来家,真真起身服侍他换衣裳。

尚莺莺失了伙伴扫兴,把针插到一边,走过来道:妹子,你家只一个小梅,又人小力微,还是再寻几个人使唤罢。

真真笑道:哎哟哟,这可使不得,有小梅就够了。

真真言下之意是婆家并不曾请下人,她有一个小梅已是不妥,若是再多请几个,偏又和公婆分居,就是叫相公夹在中间为难了。

所以尚莺莺似笑非笑看着王慕菲,也不说话。

王慕菲掸掸衣袖,笑道:我有心添两个人,厨娘、看门人各一,若再得一个书僮更好,只是我家娘子执意不肯,姐姐今日发话,岂有不遵之理,我就去雇来。

说罢要出去,真真急忙拦住他,只对他使眼色。

莺莺只觉得妹子小心太过,听得王慕菲要雇人,笑道:雇什么,家里叫几个人来就是,不比雇来的贴心些?明日我就叫他们搬来,妹夫收拾下房罢。

真真不肯当着娘家人的面驳回相公,无奈微笑。

王慕菲一来心疼娘子;二来他爹娘都是极俭朴的,他叫爹娘拘束怕了,养成了手里有钱当花就花的脾气。

如今家业日渐兴旺,又是他和娘子两个白手起家,有银子为何不花?第三给妻姐面子就是给娘子面子,因笑道:极好,都依姐姐。

尚莺莺白了他一眼,媚态横生,王慕菲不得已握拳挡住嘴咳嗽了一声,道:我去作坊看看。

狼狈而去。

莺莺扶着桌子大笑,对妹子道:他倒老实,怎么有胆拐了你去?真真抿嘴笑道:是妹子的姻缘。

伏到绣架前取针,想到方才说雇人,吩咐姐姐道:就依着阿菲找三个来罢,都要老实听话的,我房里的旧人,把她们都嫁了罢。

提到妹子房里的丫头,尚莺莺冷笑起来,道:那几个自然要打发。

妹子身边只有一个小梅不够使,姐姐把小樱和小桃送你使?真真摇头道:不必了,虽然拾翠她们也有不是,却是托她们的福才叫我遇到相公,姐姐莫要恼她们,替她们寻门对头的亲事罢。

指指绣架露齿一笑:再有三天妹子就能绣好。

莺莺坐下,对着观音怀里抱着的婴儿看了又看,叹息道:若是真得这么一个孩儿,我就是少活几年也乐意。

真真取针穿线,微笑道:都说城外珍珠寺求子最灵,不如闲了我们去烧香求支签罢。

尚莺莺苦笑道:松江府哪一处我们不曾求到,前几日我到是听说杭州上天竺极是灵验,不如咱们去上天竺烧香?真真低头,手下一连错了两针,一边抽线一边道:总要过了二月才好择日子。

不然再等等罢,今年是大比之年,索性等姐夫和阿菲秋试过后再同去。

尚莺莺叹息道:我还罢了,他家同胞兄弟也有三四个,公公婆婆也不过说说罢了,纳不纳还在我们。

你家王慕菲是独子呢,若是中举,只怕转眼王老太爷就要替他纳妾。

公婆待真真如何,真真心里自然有数,闻言强笑道:不会,我公公最爱的是钱,纳个妾总要二三百银,老人家哪里舍得。

阿菲曾许我一双两好,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的。

手下一滑,针尖挑到指尖,一点猩红在洁白的缎子上散成一团红晕,她怕姐姐看见,使块汗巾盖住,站起来笑道:有些饥呢,我去煮些点心来吃?尚莺莺笑道:罢了罢了,看天气又要落雨,我家去罢,明日记得早些来。

走到门槛处,故意咳嗽一声道:王家妹夫,明日到薛公子家吃酒,我叫青书来接你同去?说罢把妹子推回去,在门口登车。

第二日果然李青书绝早来接,先把小姨子送回尚家,再和王慕菲结伴到薛粮台兄弟有吃酒。

这位粮台大人的兄弟在松江城外五里赁了一座花园寓居,里头亭台阁榭也有七八处,极尽铺张之能事。

这一日正经只有李王两个客,不只请了苏州来的名戏班,还请了十来个粉头劝酒助兴。

休说王慕菲咬指,就是从来不晓得碎银子是何物的李青书也觉得奢侈的过了,偷偷和王慕菲说:妹夫,薛兄这般撒漫使钞,回家想是要跪祠堂的。

台上演的是全套的牡丹亭,王慕菲正摇头晃脑打拍子,猛然间听得姐夫说上这样一句,想到胖成肉球的薛公子跪祠堂,只怕真成了一个球,忍不住笑出声来,偏薛公子指着台上那个小旦道:这个生的不错,叫他唱完了下来陪李兄吃几杯。

王慕菲看着那个妆旦的男人在台上扭扭捏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秋波频送,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强咽下去,又吃了半盏茶才顺过气来。

使不得使不得。

李青书反倒先站起来,老老实实道:小生畏妻如虎,不敢背着娘子大人做这些欺心的事。

薛公子极扫兴,斟了一大钟酒递到李青书面前,笑道:李兄满饮此大杯,不然俺就把那个小旦送你家去,看你家的母老虎怎么收拾你。

李青书推开酒钟,笑道:我家母老虎待收拾你呢。

恼了她,和你翻脸,你家的货谁能一口气全吃下。

薛公子忙缩回手,改口笑道:说笑了,嫂夫人温柔贤淑,哪里会和小的计较,这杯我吃尽了。

王慕菲不解道:姐夫,姐姐也开了杂货店?李青书的脸突然红了,嘿嘿而笑,夹了一只鸡腿送到他面前道: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不值什么。

薛公子跳起来道:胡说,谁家是小本生意?我们家和他们李家一年生意也有近十万,都是他娘子经手料理,敢说我们是做小生意的,不行,你还得喝。

重又斟满一大杯送上,捏着李青书的鼻子强他吃下,拍掌笑道:王老弟,莫学你连襟,他家生意都是娘子做主,倒叫他成了个避猫的鼠儿,任他娘子捏呢。

李青书不伏气,打了一个酒嗝,大着舌头道:你姐夫,济南有名的狄面瓜不是?在成都任上因为娶小还叫你姐姐打了几百棒槌不是?乌龟笑老鳖,都在泥中歇。

薛公子得意起来,笑道:那是我姐夫有了不是,所以宁肯叫我姐姐打几下出气。

不说他们狄家,只说你和我。

你比不得我,我想纳几个妾,就纳几个妾,李兄你敢不敢?李青书的声音低下去,又升起来:我是不敢纳妾,你问问我妹夫敢不敢?王慕菲笑道:我是穷人,两口儿衣食不周,哪里还想妾。

薛公子越发得意,一连吃了几大杯,叫来两个美妾,搂抱着钻进假山下的山洞,掩上门不知做什么去了。

丢下李青书和王慕菲两个客人在席间对坐也不理。

李青书看王慕菲颇不自在,笑道:薛兄为人最是洒脱,他虽然不怕他家令正,却极是怕他家那位使棒槌的家姐,所以但听说人家怕老婆,他就快活他姐夫有伴。

挥手叫服侍的仆婢都下去,低声和他说:我成亲七八年都不曾生养,家父母哪一日遇见我了都要提纳妾的事,其实他们孙男孙女也不少,再过几年生不出来抱一个来就是。

只是这纳妾一事极是恼人,只要莺莺知道,必有好几天不肯理我。

天杀的薛老三不知怎么晓得了,见我一次笑话我一次王慕菲笑道:姐夫还年轻,大明律四十无子才许纳妾,还有十来年呢,怎知姐姐就……李青书拍王慕菲的肩膀,感叹道:她为这个,这些年银子流水般淌出去。

其实就是不生又如何?我许了她不纳妾的,自然说到做到。

王慕菲想到真真在家绣送子观音,也是求子的意思,苦笑道:她两个昨日还在家绣送子观音呢。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二十一章 送子观音(下)章节字数:4521 更新时间:08-10-04 10:00真真长长吐出一口气,把两幅观音都挂起来,退后几步瞧了又瞧,问小梅:如何?小梅放下手里一个小绣绷,上边一团红绿线缠成一团,因小姐看着她笑,藏到背后,小姐绣的比那画儿还好看。

真真抢过小梅的绣绷,迟疑道:这是石榴花?小梅红着脸摇头,声音低和和蚊子哼似的:是梅花。

真真笑道:学了十来天,能这样可见你用心。

去找赵嫂子教你,再把赵大哥叫来,说我使他呢。

尚莺莺回娘家替妹子挑了两房家人,一房姓赵,老两口也有四十多岁,并无儿女,专管厨房。

一房姓鲍,两口儿都是三十多岁,膝下两个儿子,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八九岁。

真真把西厢后的两间耳房拨给赵家和小梅居住,鲍家安排住旧宅,就把新宅的大门封上,只从旧宅出入,这样分了里外,极是清净。

王慕菲取西厢做书房,只要轻轻唤一声,就有人答应,心里着实感念妻姐的好处,莺莺两口儿时常看看妹子,他就和李青书在书房或是读书或是作诗。

尚莺莺自是喜欢,愿意自家相公和他来往。

却说尚家本是巨富,世人都以为诺大家私是他两个女儿承继。

王老爹听说尚老爷要去深山学道,他家资百万都把女儿,俨然以富家翁自居。

偏儿子媳妇虽然隔十日回来探望一回,却不见提起分了家产否,老人家着急,恰好大女儿归宁,问她道:那个尚家,分家了不曾?素娥想了想,笑道:当年尚家不是说他家只有一位小姐?李百万家拿定了这句话,只说绝户财都是他家的。

王老爹性急,涨红了脖子发作道:胡说,他姐妹两家常来常往,怎么到分家就只有一个女儿?我去找李家理论!王婆子也随声附和,在房里翻衣服首饰,两个人乱个不了。

素娥端坐在椅上,看爹娘闹够了,才冷笑道:急什么。

有没有分把尚真真,等几日就知。

我兄弟是什么人?有一个钱花两个钱的人。

王婆子急吼吼道:那更要叫你兄弟来家,金山银山都叫他花尽了呢。

还是俺们替他管钱的好。

王素娥见老娘着急之下,山东口音都出来了,转着手指头上的一个金戒指,慢慢道:一来,外人只知尚家只有大小姐,二小姐前几年病死了的。

你们去闹谁理会?爹爹不是说要请尚老爷来家吃酒?他来过没有?得意的扫过二老后悔的脸,笑道:二来,尚真真也不是明媒正娶来的,咱们去闹,正主儿不在,反叫人派一个拐骗的罪名,岂不是连媳妇也丢了?戴着三个金玉戒指左手在桌上重重一顿,几个镯子当当乱晃,王素娥站起来道:爹娘且看着罢,尚莺莺和她妹子要好,必要分把她妹子的,且叫她和李家闹就是。

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抬着头也不辞爹娘,扶着她家元宝家去。

王老爹指着大女儿背影,手指发抖,骂道:反了,她眼里还有爹娘没有?王婆子嘀咕道:听说秦家女婿前几日纳了个小妾,想必女儿心里不爽快。

心里丢不下尚家的钱财,又道:明后日我和青娥去儿子家走一回罢。

王老爹本是想自己去的,偏这几日要收租房子的租钱走不开,就依了老伴,吩咐她:去罢,吃了晚饭再来家。

王婆子一年也出不了回把门,忙忙的把方才寻出来的绸缎衣裳挂起来,第二日穿得像个花大姐一般,和满脸通红的青娥走到莫家巷。

青娥一路上被人瞧的不自在,进了小巷子口甩脱老娘的手,慌里慌张奔向哥哥家,迎面和一个少女撞了个满怀。

青娥满口陪不是,那少女也发作不起来,又看青娥一身破衣烂衫,只冷冷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王婆子追上来掐了看着方才那少女背影发呆的青娥一把,骂她道:妮子,挡着路口发什么呆?青娥咬着指头,憨憨的道:她的衣衫真好看。

想到嫂嫂把她那几块好料子,回家都被爹娘要去变卖换钱,低下头默不做声。

王婆子一颗心都系在尚家如何分家上,抢先去推儿子家的大门,一个头上插着两根铜簪管家婆模样的妇人自门后探出头看,喝道:我家不要媒婆进门的,出去!王婆子一口浓痰吐到她脸上,骂道:小娼妇,老娘是这家的老主人。

那管家婆看到后边站着的一个少女模样有五六分像自家男主人,软了半截,挤出笑容来道:原来是老夫人和三小姐,快请快请,今儿我家小姐还说替您留了两个妆花纱衣料子呢。

举起袖子擦了擦脸,扶着王婆子进门,喊道:侍书,泡茶,老太太和三小姐来了。

点头哈腰把王婆子母女二人送进里院,出来到井边抱怨道:晦气,王家老太太打扮的跟卖花婆子一般。

她男人鲍老根骂她:说你总是不改,咱们到二小姐家,比不得从前。

老实些,要要替二小姐惹麻烦。

少时小梅过来唤她:鲍嫂子,赵嫂子请你去帮忙洗菜。

她又凑到小梅身边问:方才那一老一小真是姑爷的亲娘?小梅笑道:真是,老夫人性子有些急燥呢,鲍嫂子顺着些就好了。

到厨房接过赵嫂子的茶盘送上去。

鲍嫂子又道:这个小梅姐姐还不到拾翠她们几个一半,怎么二小姐偏偏只爱她一个?赵嫂子老成,一边烧火一边笑道:主人家的事不是你我说得的,叫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又劝鲍嫂子:你我都是大小姐挑来的,若是服侍的不好,大小姐的脸往哪里搁?鲍嫂子泄气道:老太爷好好的富家翁不做,跑去学人家做神仙。

附到赵嫂子耳边道:大小姐把所有产业都折变了银子,都叫老太爷带走了?赵嫂子道:这却不知,不过城外那个小庄是把二小姐的,鲍嫂子你安心罢,饿不着咱们的。

收拾出两盘点心,使个小托盘送了上,真真亲手接过,先让婆婆,再让小姑。

王婆子因小梅一直在房里,不好开口问话,真真乐得不必敷衍,拉着青娥坐在绣架前讲针法,小梅站在她身后听得津津有味。

王婆子趁机闲走,把媳妇三间房逛了个遍。

这边新宅原是尚府家人走置的,家俱器皿多是真真房里旧物,富丽清雅兼有之。

王婆子只爱摆在博古架上那尊金光闪闪的大香炉,绕着转来转去。

口内啧啧有声,忍不住和真真道:为娘日日要替阿菲烧香,求菩萨保佑他高中状元,只是少一个香炉。

真真顺着婆婆的眼神看去,却是那个镀金铜香炉,忙笑道:媳妇这里有一个,娘若是不嫌笨重,将去就是。

王婆子忙把那个香炉抱下来,金光闪闪,好不招人喜欢,就想咬一口试试是不是真金,无奈屋子里那三个人都盯着她,只得搭讪着笑道:媳妇,亲家出门也有几十日了,可曾留些什么把你做个想念?真真微微一笑,把衣架上搭着的一个包袱取来,交给抱着香炉舍不得撒手的婆婆道:有的,这房里的家俱,都是我爹爹平常心爱的,我和姐姐争了许久才争来的。

王婆子迫不及待问道:别的还有没有?真真张口想说也有十几万金银,可是姐姐和爹爹都叮嘱她连相公都不许说,那婆婆自然也不能说,张开的嘴又闭起来,却见王婆子盯着她,两眼鼓的好像蛤蟆一样,忙改口道:府城里的花园留把姐姐了,府城外的那个小庄留把我了。

看到婆婆意犹不足,又补了一句:也有几顷地,还有一个四五百亩的一个池塘。

吴中地少人多,比不得北方,就是平民小户家里也有三五顷地。

一来南边赋税重,二来纺织利息极高。

松江府有钱的人家多是办作坊,极少置地,所以纵是大富之家,田地也不多。

王婆子听得有好几顷地并四五百亩的水塘,心花怒放,连鼻洞里都是笑意,牵着真真的手,笑道:我的儿,这可比那中看不中吃的花园强多了去。

真真强按下心里的厌恶,捧了盘点心送到婆婆面前笑道:娘吃点心。

王婆子一心要回去和老伴说,推开盘子道:我还有事要家去,青娥你在嫂子这里玩几日罢。

真真还不及说话,她已是飞奔出去。

青娥臊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真真叹息,安慰她道:想来娘是有事,你就安心在嫂子这里玩几日罢。

开箱取出几块纱衫的料子把她做夏衣。

青娥接过安安静静坐在窗边裁剪,间或也和真真说句把话。

真真越发的怜爱她,第二日要送观音绣像给姐姐,就把青娥也还去,在李家耍了一日才尽兴而回。

尚真真到家,洗了手就要到送子观音绣像前点香,供旧上小香炉还有,墙上那幅观音却不见踪影,只有空空一堵白墙。

真真把三间上房都翻了个遍,也寻不住,急得汗把夹袄都浸湿了,跑到书房问王慕菲:阿菲,我们卧房墙上的观音呢?王慕菲放下手中的笔,笑道:今儿大姐来,看见说好,她拿去了。

那副观音怀里抱着的婴儿本是她比照着王慕菲的样子绣的,如何舍得送人?真真情急跺脚道:这是什么东西,岂是说拿走就拿走的?王慕菲只道一幅绣像,又不是什么值钱物件,无所谓道:横竖闲着无事,你要再绣就是。

真真恼了,哭泣道:这个比不得别的东西,大姐若要,我绣把她也就是,你去把那幅观音要回来。

王慕菲叫爹娘和大姐缠了一天,好容易打发他们走,窝着一肚子气,真真不安慰他也罢了,反来添不快活,也恼了道: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拿回来?难道这个家我就做不得半点主?真真和王慕菲结缡四五年,从不曾经受过这样的重话,一时间呆住了,任由王慕菲摔了一个茶碗奔出书房,只是站在门边流泪。

青娥从上房窗里瞧见哥哥怒气冲冲出门,吓得小脸发白,一溜小跑来寻嫂嫂。

真真看见小姑,忙擦去脸上的泪,强笑道:你哥哥有事出去了。

青娥极是聪慧,晓得嫂嫂不肯说,拉她到厨下去,问她梅菜扣肉怎么做,只把闲话混她。

一直到晚饭时分,王慕菲也不曾回来,也不见人回来捎话,却是夫妻几年头一回,真真心里不安,偏小姑在跟前,又不好使人去寻找,摆上饭来扒了几口就吃不下。

青娥只说困了,早早到小梅房里睡下。

真真一个人在卧房里,一会看着空墙恼怒,一会儿想起王慕菲出门,又担忧,一颗芳心上上下下几千回,一直到天亮,朦胧听见墙外有人经过,飞奔去开门,却是早起经过的行人,如此这般三五回,守门的鲍嫂子看不下去,打着呵欠出来劝道:二小姐,姑爷想必是和大姑爷吃酒去了,天还早呢,回去睡会子罢。

真真靠着门框,心里巴望远远的那个影子就是她家相公,哪里听得进鲍嫂子的话,直直的站了半个时辰,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才被赵嫂子和鲍嫂子拖回房,青娥劝着,扶到榻上闭目假寐。

青娥看嫂子闭着眼睛,眼角还有泪痕,觉得都是哥哥的不是,要替嫂嫂等哥哥回来,索性搬了个板凳坐在里院的院门口,又苦候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她哥哥手里提着一包点心笑嘻嘻来家。

青娥拦住他,轻声道:昨日哥哥出门不曾留话,嫂嫂等了一夜呢,方才睡下。

王慕菲心痛,正要丢下点心去安慰娘子,偏偏昨日和几个朋友吃酒时,唐秀才说的那些话从他心里冒出来,他就变了主意,笑道:既是才睡下,且叫她再睡会子罢,我去书房补昨日的功课去。

真真在房里并没有睡着,听见王慕菲在外边说话,喜欢的一骨碌爬起来,才走到门口却听见他要去补昨日的功课,心里凉了半截,赌气睡倒在床上。

她是困极了的人,相公已是来家心就定下来了,是以沉沉睡去,过午都不曾醒。

王慕菲本是拿着架子要娘子先伏软,在书房里心浮气燥哪里看得进去书,越想越觉得唐秀才说的有道理,在家事多,不如和他们一道寻个幽静的地方一起读书。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二十二章 喜事(上)章节字数:5300 更新时间:08-10-04 10:01王慕菲在房里百无聊赖,隔着窗棂看到鲍家的两个小小子和小梅在院子当中跑来跑去,刨土撒花种,说说笑笑极是热闹,他越发觉得书房里冷冷清清,不自觉走出来。

青娥在门洞里做针线,一团微温的阳光罩在她脸上,反射着着少女特有的美丽光泽。

青娥手里正在缝的一件翠绿地妆花纱衫,在残冬的午后,显得格外的好看。

王慕菲想起当年初见真真,她就是装着一件翠绿的纱衫,仰起雪白的脸,问吊在大树上的他:你是我姐夫使来接我的?他的心跟着她的耳坠子荡来荡去,神使鬼差般点头,跳下来扯着她的手到码头寻一条夜航船,日夜不停换船,一直到山东济南住下。

也大手大脚花过银子,也曾几十日都是买馒头过日。

夫妻几年吃尽苦头,真真从来不曾说过他半句不好。

想到此处,王慕菲的心软下来,把唐秀才教他如何调教女人的那些浑话尽数抛到脑后,绕过妹子回卧房寻娘子说话。

真真初醒,坐在后窗妆台边,一头乌黑的长发拖到膝上,有一下没一下梳头。

王慕菲悔恨不该与她合气,拿起牙梳,轻声道:昨日是为夫的不是,娘子宽恕些个,小的替娘子梳头赔礼。

真真白了他一眼,满腹心事堵在喉间说不出,伏在桌上滴泪。

王慕菲轻轻替她把头发绾起,从背后抱着娘子的细腰,低声下气陪不是道:娘子,阿菲错了。

以后再不把你心爱的物件送人。

真真哽咽道:奴不是舍不得一幅绣像。

珍珠寺的慧智师父说若是无子,亲手绣一副送子观音供养必有好处。

你送把姐姐,岂不是把我家的孩儿送她?王慕菲实不晓得真真求子的心这样急切,轻抚她的香肩笑道:明日我就去要回来。

娘子说的是,我王家的儿女,哪里能送到他秦家去。

真真扭过头来,脸上虽然擦了薄薄一层粉,却遮不住两个乌青的黑眼圈,眼里含着一泡泪道:已是送出去的,如何再要回来?求不来儿女,是奴心不诚。

又低下头抽泣。

王慕菲越发的觉得昨日是自己的不是,若是自己不肯,姐姐也不好强取的。

又不花她秦家一个大钱,何必多事取下赠她?站起来笑道:是我昨日不好,我就去取来。

说罢直奔东门秦宅。

门房认得是舅老爷,请王慕菲先到二门外书房坐。

王慕菲吃了两碗茶,耐心差不多都消磨净了。

素娥出来,脸上有两道红痕,仿佛是指甲抓过,满脸不快活。

王慕莫问:猫儿抓的?她冷笑道:是彩云那个贱人,仗着老爷偏疼她,偏和我过不去。

从袖子里取出一面四方小镜细细察看,一边抚摸脸上的红痕一边咬牙切齿。

王慕菲觉得眼前的秦夫人虽然披着姐姐的皮却是陌生人,安慰的话半句都说不出口。

王素娥一口银牙磨的咯吱咯吱山响,突然迁怒王慕菲:是爹娘叫你来瞧我笑话?王慕菲还不及说话,她已是伏在桌上嘤嘤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当年从山东逃出来,爹娘说没有饭吃,把我嫁把将死的刘老头还罢了,我做女儿的没有眼看着娘老子和兄弟饿死的理。

可是为什么第二回还哄我说秦老头将死,又把我嫁把他冲喜!素娥初嫁,王慕莫年纪还小,只晓得姐姐曾跑过一次。

再嫁秦老爷,是秦老爷来收租看中姐姐,原是将出五百两要纳她为妾。

姐姐不肯嫁老翁,偏秦老爷舍不下她,花了许多水磨功夫许了无数好处,又有个无良媒人说秦老爷指日就要驾鹤西去,胡乱跟他几日,厚聘不算,还落下他前头正房大娘子全副妆奁。

王老爹就一力主张道:此番不比嫁刘老爷没什么好处,将来秦老爷归西,你带回来金山银山,再招个小女婿过活不好?嫁一回是嫁,嫁二回也是嫁,妆什么贞女烈妇?谁知素娥嫁到秦家,秦老爷反倒越活越硬朗,虽然她专宠一时,到底挡不住老寿星爱慕董双城,三不知又合房里一个叫彩云的大丫头偷上,不过数月那妮子肚子渐渐大起来,哪里把生不出蛋来的新夫人放在眼里。

王慕菲来之前,那个彩云借着月钱才和素娥闹了一场,秦老爷看在肚子的份上不免偏着小的些。

素娥受了委屈,是以把满腔怒火都发作在兄弟身上。

王慕菲只道姐姐风光无比,实不晓得她因为没有生养反受一个丫头的气,心里只想着怎么要回那幅观音绣像,随口劝姐姐道:大姐,已是嫁了,你也享了几年福,何况秦老爷待姐姐也是真心实意的好……素娥抢白道:若不是老爷待我还好,我在他家还活呢!如今彩云不知哪里借来的种,哄得老爷只爱她,嗔我不生养。

王慕菲笑道:姐姐虽然是填房,也是明媒正娶来的夫人。

休说彩云生个老生儿子,就是生出个金凤凰来,她也是个妾。

现放着秦家前头夫人并妾留下的七个儿八个女,姐姐你和她生气做什么?素娥眼睛一亮,破涕为笑道:兄弟读了几年书,果然长见识了。

想了想道:还有些事托你,且等等我。

擦干净眼泪出去,好半日才出来,避开服侍的下人,从裙子里解下一包金珠把兄弟道:到爹娘那里又是有进无出,兄弟替我藏起,姐姐也要为将来留条退路。

王慕菲揣到怀里,素娥又寻了一个盒子装了两样点心,亲自送他出门。

王慕菲走过两道街才想起忘了问姐姐要绣像。

有心回去要,姐姐也为无子烦恼。

不好讨回得,垂头丧气回来。

真真接着,看他从怀里抱出一个包来,不像是绣像的样子,忙道:到姐姐家去了?王慕菲叹气道:这是姐姐寄放的东西,她在秦家也不好过呢,我今日去看她,脸上教她房里一个有孕的妾抓了两道红痕。

真真何等聪明,就晓得是他姐姐也是为无子所苦,所以才看中她家的观音像,讨去求子的。

大户人家妻妾争斗她如何不知?何况他姐姐又无娘家撑腰,日子自然格外难过。

也只在回娘家装装夫人罢了,正经亲戚待见她的也没有几个。

想到此处,纵然再舍不得自己绣的观音,也不好开口叫相公去讨要,笑道:阿菲,明日陪我去绸缎铺选块好料子来,奴再绣一幅罢,这一回多绣几个娃娃,谁来讨也不给他。

真真就此揭过不提,王慕菲如释重负,忙笑道:其实姐姐也不容易,她若得一子也能终生有靠。

指指真真放到桌上的布包道:收起来吧。

真真解开来看,里边一串晶莹珠链并几枝镶宝点翠的凤钗,约也值四五百银,因道:咱们记个小帐罢,不然隔的时候久了就混忘了。

从书架上翻出一本新帐本,把几样东西一一开写明白,又寻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箱子,还用原来布包包起,压在一堆旧衣服里边,使铜锁锁上,把钥匙插到衣橱一条裂缝里,拍拍手笑道: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王慕菲拍拍那本帐道:就怕有小贼照着这本帐寻。

真真把箱子随意踢到衣架子底下显眼处,抢过小账丢到衣橱里,笑道:你姐姐有心把金珠首饰藏在你处,只怕将来和秦家还有一场戏唱。

王慕菲竖起两个指头道:不只,爹娘那里还有一场呢。

真真想到婆婆为人,长叹一口气,嫡亲的女儿有东西情愿叫弟妹收藏,也不肯交把爹娘,难怪姐姐和爹爹再三吩咐不许和夫家人说她分得多少银子。

因想到城外的小庄,和王慕菲商议道:我们家那个小庄上也有几间房,比这里却宽敞些,不如搬到那里去罢。

你学里朋友来往也好招待。

王慕菲摇头道:那里虽好,不是我王慕菲挣来的,我不要去住。

那个庄子是你嫁妆呢,你且好生看顾。

小心我爹娘花言巧语哄了去。

真真嗔他道:谁似你这般防爹娘如同防贼般?王慕菲指指那个箱子,苦笑道:我爹娘天生只进不出的脾气。

不然为什么我抵死不肯家去同住,一来怕你受气,二来真住在一处,你又心软,听不得几句好话恨不得心都剖把人家。

哄得你把庄子给他们管,转手就换成银子藏起,有用钱时哪里掏得出一文?不如两下里住着自在。

真真微微一笑,两个和好如初,手牵着手儿从卧房出来。

青娥见了喜欢,扑到真真怀里笑道:嫂嫂不恼哥哥了?王慕菲抢先道:淘气,你嫂子何时恼我?挽起袖子喊赵嫂子道:赵嫂子,杀只鸡,我来红烧。

第二日真真托李二叔寻来一方好料子,王慕菲去问学里一个极有画名的朋友讨了一副儿女双全的送子观音图来把真真做样子,又把娘子的绣架搬到他书房,每日两口儿各定下功课用功,偶然对望,各自一笑。

却说青娥在哥哥嫂嫂家过得几天舒心日子,王老爹怕真真教坏了自家女儿,硬把青娥拖回家。

素娥要么自己回家,要么寻什么借口叫王慕菲去秦府,哪一回都要捎几样值钱的首饰叫兄弟藏起。

因她的私蓄都在真真手里,倒不好在真真面前再摆夫人架子。

就是在爹娘跟前,提到真真娘家的事,不过含糊几句罢了。

所以真真的日子就过的甚是快活,一转眼盛夏过去,将到初秋,王慕菲将要秋试,和学里朋友来往又多起来。

这一日唐秀才家文会,王慕菲早早出门。

真真在家无事,想见有两个月没见过姐姐,起意去走走。

才在李府二门下轿,正好遇到陈公子从侧门进来。

陈公子看着家常打扮的王秀才娘子不须人通报,大摇大摆扶着个小婢进二门,愣了一会,取二钱银把门房,问:方才过去的是谁家亲戚?门房收了银子,笑道:是九少奶奶的亲妹子,和咱们不相干的。

小哥儿,三太太等你说话呢,快些进去罢。

陈公子小跑几步,看着王秀才娘子的袅娜背影转过长廊向大房去了,心里可惜这样知情识趣的美妇人偏叫不解风情的王呆子消受,摇着扇子叹惜道:好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

真真才跨进姐姐的院子,就见花团锦簇站了一院子的女人。

一个和她姐姐要好的十三姨娘看见,满面笑容过来牵她的手道:恭喜恭喜,令姐有喜,你要做姨妈了。

真真回礼笑道:同喜同喜,怎么都在外头站着?十三姨悄悄道:老祖宗来了,叫了叶天慈替九少奶奶号脉,谁敢进去?少时门开,大老爷带着李青书送大夫出来,众妇人一涌而上,进去围着老太太道喜。

老太太皱纹里都透出笑来,赶苍蝇般挥手道:叫莺莺安静歇会子,使人接她家真真来说话。

十三姨娘忙牵着真真的手上前,满面春风笑道:这不是?可巧才到。

老祖宗是晓得真真替她姐姐绣过一幅送子观音的,握着真真的手,笑问:这孩子手巧。

几岁了?真真被众妇人的眼神扎得有些不自在,低头道:二十二。

老祖宗笑道:无事多来走走,陪你姐姐说说话。

伸手搭在十三姨肩上慢慢出去。

霎时一屋子人走的一个不剩。

莺莺从床上起身,吐舌笑道:难为妹子。

真真半替姐姐喜欢半酸涩,笑道:还没给姐姐道喜呢,几个月了?莺莺红着脸道:也有二三个月。

李青书捏着一张纸兴冲冲进来,笑道:莺莺,大夫说是男胎,写了一个安胎的方子。

走到跟前看到小姨子,放下药方子,整理衣裳,郑重做揖谢道:真真妹子,多谢你。

真真笑道:是姐姐姐夫求来的谢我做甚?李青书在卧房里转了一圈,喜欢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捏着那张药方又兴冲冲出去。

莺莺细心看妹子微有不快,问她:你还没有动静?真真微微点头,想到王慕菲把她初绣的观音送人,到底委屈,眼中酸酸的。

莺莺察言观色,追问道:王慕菲对你不好?真真摇头道:他待我极好的,只是那幅观音叫他姐姐要去了。

莺莺冷笑道:秦老头也有七十了吧,她就是一天磕一百个头烧一千根香也求不来儿子的。

真真苦笑道:大姐房里有个丫头彩云,听说要生了呢,如今甚是得宠。

莺莺吃惊,手里的茶碗滚到地下,好半日才笑起来:老树开花极是不易,也罢,我叫小樱把我房里的观音取下来你带回去。

真真忙道:妹子又绣了一幅呢。

虽然这样说话,其实有些不快活。

莺莺沉吟许久,方笑道:说个笑话你听。

我家三房的婶婶也不知是不是鬼上了身,要把女儿嫁给管家的孙子呢。

只怕就是这几日换庚贴。

真真奇道:这是为何?莺莺笑道:说是管家,其实早赎了身的,家里也有二三万的银子,只得一个儿子,听说长相俊俏,还是松江有名的才子呢,小妮子执意要嫁,三婶居然肯了。

真真一听就知是哪个,叹道:是那个陈公子?正月里还嚷着说要非我家对门的姚小姐不娶呢,只怕他不肯。

尚莺莺冷笑道:那是他的福气,有什么不肯的?正说话间,老太太使人来请:八小姐的亲事订下了,老太太来请王大少奶奶去吃订亲酒。

真真因自己穿着家常衣裳不好席上去,要辞了家去。

莺莺晓得她心里不好过,劝她道:你姐夫替我求了个食补的方子,我叫小桃取来。

家去照着吃起来,这几日看你倒瘦了些。

使了两个人送她出门。

真真心里烦恼,不肯坐轿子,和小梅两个一路看些街景,慢慢走到鼓楼前,恰好看见姚小姐和一群男女分坐几辆轿车从城外回来,所过之处人皆侧目。

小梅看到姚小姐身边那个鼻孔朝天的小桃红,冷笑道:小姐你瞧,那个是谁?真真笑道:理那些做什么?转到一个卖白菜的小贩,站到自家杂货铺门口,对还看着小桃红做鬼脸的小梅道:快回来。

小桃红从轿车上跳下,冲小梅瞪了一眼,扶她家小姐进隔壁铺子,小梅跑回来笑道:神气什么?小三儿说了,他们家铺子如今可比不得咱们。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二十三章 喜事(中)章节字数:5054 更新时间:08-10-04 10:01帐房里,李二叔叫小三儿支开小梅,恭恭敬敬捧出一本帐送到小姐跟前,笑道:今年生意还好,勉强压过隔壁一头。

真真略看过几页就放开微笑道:李二叔做惯了大生意的,这样零敲碎打,想必不畅快。

李二叔拈着胡子呵呵笑起来:一年一二千两银子的利息其实容易,若不寻个人斗他一斗,岂不无趣。

真真收敛了笑容道:李二叔若是存了戏耍的心思,不如歇了生意家去带孙子。

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家,叫全松江的同行怎么看咱们?我们尚家何时对同行这样打压了?李二叔的笑容僵在脸上,良久化做苦笑道:她家咄咄逼人在先,只要我家卖的好的货,必要想法子也去进些来,加价卖把那些大手大脚的公子小姐。

从前遇到这样人,就是咱们不说话也自有人出手治他,如今老爷把铺子作坊尽数折变,人都说我尚家气数尽了,姚家这事,多少人看咱们笑话呢。

真真想了想,笑道:却是我的错,不曾和二叔说明白,二叔多担待。

站起来对李掌柜施了半礼,慌得李掌柜要跪下还礼。

真真扯住他的胳膊道:二叔听我说,姐姐买下这铺子原本是怕我手里无钱使。

其实挣不挣钱还罢了,咱们尚家的招牌不能砸,不能叫爹爹一辈子名声烂到我手里。

二叔,日后你休管隔壁如何,只照咱们尚家的老规矩行事。

李二叔毕竟忠心,不肯叫老主人半辈子同甘共苦打下的名声坏在自己手里,心里虽然不甚快活,也不得不认错。

低着头道:小老儿晓得了。

把帐本都收拾起。

真真笑着站起来,指了指隔壁又道:我们又不等米下锅,理她做甚,难道要背一辈子暴发的骂名不成?李掌柜缓过神来,笑容又浮到脸上,抹抹胡子道:是。

送二小姐出门,冲红线招的两个站在大街上揽客的伙计笑了笑回去。

惹得他家几个伙计回来一边理货一边嘀咕:隔壁那个老狐狸,是不是吃错药了?姚滴珠无意听见,喝问道:小三,你们方才嚼什么蛆?小三最怕他家小姐,唬得一五一十交待:方才隔壁李掌柜送王秀才娘子出门,回头冲我笑呢。

姚滴珠冷笑道:以为我不晓得他,自我抢了他家些须生意,恨不得生吃了我。

想必又有什么坏主意,大家小心些。

回到楼上,心里还在思索要不要去走薛公子的门路,把他家新从山东运来的两船明水木器都吃下,独自坐在角落里出神。

二楼还有几位才子佳人聚在一处说笑,因姚小姐发愣,却不见总围着她打转的陈公子,就有人打趣:陈公子必是病了,这几日都不见他来,咱们瞧瞧他去,滴珠妹子?姚滴珠自那回掌掴王陈二人,心里深恨他两个。

王秀才闭门读书从不与她们这群人来往,不过想起来肚内骂几句罢了。

陈公子却是屡败屡战,牛皮糖一般贴着她,不论她怎么板着脸都不恼。

偏那一日的事不好当着众人说,所以她无缘无故恼着陈公子,偏陈公子又对她百依百顺,人人都以为他两个是对欢喜冤家,总是当他们是打情骂俏,姚滴珠就越发的恼了。

今日这起人又来打趣,姚滴珠两道柳眉一竖,冷笑道:陈兄如何,与我何干?一时屋里无人接话,众人指了这样那样的话头都辞了去。

滴珠一人独处小半个时辰,又觉得寂寞,把帐本取来看了一回,反觉得高朋满座的好起来,越发不肯回冷清清的家,思之再三,还有薛公子处不曾打点,收拾了几样新鲜稀奇的洋货装了一个盒子,坐轿子到薛府叩门说红线招的老板寻薛夫人说话。

薛府的门房只当是家主人在外边的相与寻上门来,还不曾张口拒绝,人家已是塞来一把碎银子,掂在手里也有四五银重,忙笑道:我家大夫人在山东老家呢,宅里几位姨奶奶都不管事,小的替小姐通禀一声三老爷去,可使得?滴珠索性撸下小指上的一个金戒指递给他,谢道:都管吃茶。

日后少不得常麻烦处,还请担待一二。

那门房把戒指纳进袖内,笑嘻嘻进去。

果然钱可通神,片刻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小厮出来请:姚老板?里边请。

滴珠脱下一个镯子要谢他。

那小厮笑起来,霎时越过她三尺远,只留一个背影与她,在前边道:姚老板仔细脚下。

姚滴珠恼得立时左脚就绊了右脚一下,心里恨恨道:一个男宠有什么了不起,有朝一日我成松江首富,看你还敢不敢狗眼看人。

随着这个小厮过池塘,越竹林,走到一座大假山上的三间高楼前,檐下候着的两个使女笑着接出来,一个圆圆脸的冲那小厮道:黄山,怎么是你去了,舅老爷家无人使?黄山哼了一声道:绿云,舅老爷怎么使你们出来。

绿云白了他一眼,因姚滴珠睁大眼正看着他们,过来牵姚小姐的手道:这位小姐跟我们来,家主人还有小事未完,咱们到那边亭子里坐一会。

姚滴珠性傲,若不是要求薛公子,平常哪里肯把这样吃喝玩乐的草包公子放在眼里,此时一个丫头就敢伸手来拉她,哪里乐意。

只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委委屈屈跟着她两个到亭子里。

那绿云偏架子极大,说声请,她两个就先坐下。

姚滴珠为了那两船货只有一个忍字放在头顶,笑嘻嘻坐下和绿云话家常。

须臾珠帘乱晃,几个着官袍的大人拾阶而下。

接着又是一个妇人带着一个高挑少女和一个女童出来,看相貌是母女三人,穿戴打扮的都不甚讲究。

那个少女出来叫了声:绿云姐。

绿云应了一声站起来,那少女闻声冲亭子这边笑了一笑。

滴珠虽然自认是美人,也赞叹那少女一双眼睛清澈的如山溪一般,眼波流转间不见丝毫女子的妩媚之气,举手投足间英气尽显,好似女将军般。

绿云压低声音笑道:我家小姐唤我们呢,姚小姐请进去罢。

姚滴珠的心神都系在那少女身上,眼看着她和她妹子嬉笑玩闹,乃母搭着绿云,一群人前呼后拥去了。

她想起早逝的母亲和一心求财出海的爹爹,心里酸楚,眼里微微泛起水光,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一只手拍她的肩道:这位姐姐,小心。

姚滴珠听得声音有些耳熟,扭头一看,两个都愣住了,那个叫他小心的不是呆秀才王慕菲又是谁?王慕菲却是文会里被李青书拉来见贵人求荐书的,料得他和李青书两个都得举人稳稳在手,方辞了出来。

乍瞧见一个姑娘直冲断崖忙着拍她一下,不晓得是姚滴珠,拍过人家姑娘一扭头他就后悔,顿时觉得脸上凉丝丝的,不晓得说什么好。

李青书仿佛眼前无别人一样,拉着王慕菲笑道:咱们快走,今儿哥哥请你,咱们天香楼不醉不归。

两个前后脚下山。

姚滴珠自进门来,先是小厮,后是使女,早积了一肚子气在那里,再见人家母女其乐融融,又叹自家命薄孤苦,狼狈间遇见旧仇人,恨不得就地寻个地洞钻进去。

王慕菲真走了,她又怪这人无礼,连句客套话也不肯说,定了定神,挑开珠帘里去,平常总是笑嘻嘻的薛三公子愁眉苦脸坐在八仙桌边。

姚滴珠盈盈一拜,笑道:奴是红线招的东家,姓姚,特为公子那两船明水木器而来。

薛三公子生平最见不得美人软语求他,笑得两眼眯成一道缝,没口子应道:好说好说。

姚小姐请坐。

旋叫人上茶上点心,问她几岁了,可曾许了人家不曾,又夸她生的好。

姚滴珠涨红了脸一句都不肯搭理,薛三公子就有些不好意思,握拳咳嗽了一声,笑道:红线招俺也听说过,两船木器也值四五千两,只怕你们小本生意揽不下来,也罢,均半船妆盒小物件与你如何?姚滴珠心里盘算自家手里也只有二千多两银子,若是老老实实买半船妆盒虽是够了,却是把大注银子推出门去,白便宜了瑞记。

不如趁这个呆公子被自己迷的不晓得东南西北之际,把他两船货先赊下。

计定笑道:奴是小本生意,全靠薛老爷赏口饭吃。

若是两船木器都交给我们红线招,四五千银算得什么?薛三公子笑道:是算不得什么。

只是这两船木器本是一个朋友订下的,我看在姑娘独力支持铺子不容易的份上均出半船与你已是不易,若是两船都把你,岂不是叫我在朋友跟前失信。

掏出一个刻着订字的木牌抛到滴珠怀里,笑道:凭这个牌子明日去码头和我家管家说罢姚滴珠看薛三公子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的胸,心里厌恶,捏着牌子站起来谢道:薛公子待红线招大情,奴都记在心里。

如此,奴明日携银子去码头?薛三公子轻轻靠到椅背上,笑道:一定为定,来人,送姚小姐出去。

目送姚小姐的纤腰扭到门口,恶作剧般大声道:我家两个月就从山东运几船木器来呢。

看姚小姐仿佛脚底绊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姚滴珠深悔自己孟浪,这羞辱却是她自家去寻来,怨不得别人,只有打落牙齿肚里吞,心里发狠算计,一夜都不曾睡好。

第二日一大早抬着二千两银到码头寻着薛家货栈的总管,塞把总管五十两银,就要尽这两千两银子买他家的新货。

那总管因姚小姐手里有订的牌子,只当她是薛三老爷的相好,由着她挑有值两千两银的妆盒、漆盒、食盒、书箱诸物,差不多把新来的两船货物里价廉物美之物都挑了个干净,心满意足而归。

且说薛家木器向来都是李家吃下,这几日尚莺莺有孕,李青书不肯叫娘子受累,莺莺又不肯把她管着的大房生意叫别房代管,迟了几日才使人去码头问讯,才知姚滴珠把薛家的新木器吃掉一小半。

莺莺接下剩余的货物分出一半给瑞记发卖,因自家和薛家都吃了那小妮子的暗亏,就想法子要出一口气,叫心腹管家偷偷去寻陈家的管家,妆做无意间漏话出来,只说姚小姐如今和薛公子走得极近。

陈公子和李家八小姐订亲,老实了几日不曾出门,心里对姚滴珠这朵扎手的红玫瑰是又爱又恨。

这样轻飘飘一句闲话传到他耳里,好似南天门塌下半边,瑶池的仙酒都酸成了陈醋,恼得他握着拳头就要去寻薛三公子报夺美之恨。

陈公子怒气冲天走了半条街,叫微风一吹,两条腿不听使唤,任凭主人驱逐,还是飞一般跑到莫家巷。

红线招外摆了只一人高的大妆盒,上书明水木器四个大字。

小伙计小三儿和小石头正站在街口迎客。

见到好几日不曾来的冤大头陈公子,小三儿上前道:陈公子里边请,我们小姐和刘小姐唐秀才都在二楼呢。

大凡男人莫不如此,一直还不曾到手的女人若是叫别人横刀夺去,比真扣上顶绿帽子还着恼。

所以陈公子鼻孔里喷火,上楼寻见姚滴珠就甩她一巴掌,骂道:淫妇,就会在我跟前妆样,你怎么不索性改姓了薛。

只有唐秀才久在花丛里的人猜到一二分,姚滴珠捧着半边红肿的脸蛋,唬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唐秀才有心在赛嫦娥跟前献殷勤,冲上去拉开陈公子,喝道:陈兄吃醉了,快与滴珠妹子赔个不是!陈公子报了从前一掌之仇,看着滴珠娇怯怯捂脸哭泣,心里算计:人多以为我和滴珠有情,不如趁今日收伏她做妾,也省得白白落到别人嘴里,故意板着脸道:唐兄与我评理,她和我约订终身,如今却背着我和那薛财主眉来眼去,整船明水木器搬来卖就是明证。

私订姻缘到底不是个好名声,唐秀才自问这样的女人进不了他家门,掉转念头笑道:原来如此,姚小姐有何话说?姚滴珠忍着疼痛,哭道:这姓陈的一直纠缠我是大家亲眼所见,我姚滴珠若是与他有私,立时叫我烂掉眼珠子。

刘小姐和姚滴珠交好,忙道:滴珠的品行大家谁不知道,她说没有必是没有。

陈公子心里冷笑两声,故意靠近两步,扑到滴珠面前半跪下,软语央求道:滴珠妹子,是哥哥我的不是,不该听人家说几句浑话就当真。

姚滴珠想退,略动一动陈公子就搂紧她两条腿,挤出两滴泪来:滴珠妹子,哥哥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这几个月瘦了多少?如今人都传你和那薛财主的闲话,哥哥不忍你抛头露面,不如嫁了我罢。

姚滴珠此时去死的心都有,用手推他推不动。

还是刘小姐和她要好,急中生智看见桌上一块四五寸长三四寸阔的大铜砚,搬起来尽力砸了陈公子一下。

陈公子吃疼松手,姚滴珠连滚带爬急走。

一屋子的人都睁大两个眼,下巴掉到地下合不拢。

陈公子扶了扶帽子,做了一个罗圈揖,笑道:滴珠就是这个脾气,当着人总不肯给我好眼色。

小生必择吉日娶滴珠妹子过门,必有请贴至各位府上。

此时连刘小姐都半信半疑,不晓得信哪一个说话。

陈公子料这样一闹,姚滴珠除他之外无人可嫁,心里得意,回家禀告他父亲道:儿子原和姚家的滴珠有私,虽是订下八小姐的亲事,到底不好背弃盟约,还请爹爹做主,教儿子纳她为妾才好。

姚滴珠虽然身家比不得李家八小姐,又是暴发又是绝户,娶来家姚家的钱财尽归陈家,怎么不好?何况又只是妾,陈老爷如何不肯?就是李家的儿子女婿,除去九公子,谁不是三妻四妾,也没什么打紧,果真依了他,叫了两个媒人去姚家说亲。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二十四章 喜事(下)章节字数:4234 更新时间:08-10-04 10:02陈家的媒人来过几回都被姚家管家使大扫把赶出门。

和滴珠要好的几个同窗走马灯般来往,都劝滴珠:女儿家名声最是要紧,都传说你先和陈兄有私,再和薛公子传情。

如今陈兄肯娶你,自然一床锦被好挡羞辱。

为何不从他?姚滴珠有口难辩,虽然自家仍是清白女儿,这等事体怎好开口与他人诉说,索性使性子闭门不纳。

这几位同窗和姚滴珠都是一样性傲的脾气,好心被她当成驴肝肺怎么不恼,恼了就要出气。

一时间赛嫦娥思凡,陈公子多情在松江传为佳话,就有那风流才子中的领袖,郑重到姚家替陈公子说媒,要成就陈姚二人一段风流韵事。

姚小姐到底还是个女孩儿家,虽然问心无愧,也晓得有私、传情两句传得满松江府人尽皆知,自己除陈薛二人外并无第三个人可嫁。

若论陈薛两个,薛财主的财比不上陈公子的才。

又有松江名士为媒,自家又有嫁妆,嫁过去面子里子都有,怕甚么。

她算计了几日,暗示家人放媒人进来。

那两个媒人再来,晓得姚小姐为势所逼,这门亲事必成的,不妨吊她一吊,也好多赚她几两银子。

一个王媒婆端坐在椅上,两只鼻孔朝天,不冷不热道:如今这亲事怕是不成了,一来陈公子乡试必然中举,举人女婿谁不爱?二来陈公子痴情人人都知道的,这样的男人哪个姑娘不爱。

王媒婆越说越粗俗,姚小姐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几次想端起茶碗送客,为着自家的终身大事,咬着牙忍下来,微笑道:既然如此,王妈妈来寒舍所为何事?王媒婆的舌头在嘴里打了几个结,结结巴巴滚出求亲二字。

姚小姐快活的笑起来:原来陈兄只对我有意,才使您来求亲呢。

王媒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不好再拿架子,自怀里掏出一纸红单贴子送到小姐跟前。

姚滴珠冷冷哼了一声,小桃红接过去,清清嗓子就念: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闻姚家有女初长成,宜室宜家……姚滴珠拍案喝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桃红,你拿来我细瞧。

小桃红捧到小姐面前,姚滴珠一眼就从那些胡话里看到白银二百两,纳贵府小姐滴珠为妾两句,恼羞成怒,手边一碗茶泼到王媒婆的脸上,骂道:滚,以后不许这两人进门。

把贴子掷到地下,气呼呼转身回内室,一路上接连踢翻了两把椅子,砸碎了四个花盆。

王媒婆做了几十年媒,也不是头一回被人泼茶水,极镇定的使袖子擦了擦,对还站在一边发愣的管家道:大哥,老妇人这一身衫裙都是新换的,淋了茶变色如何穿?那管家回过神来,看看厅上一片狼籍,拾起那张贴子看了许久,看明白原来陈家是要纳自家小姐为妾,没好气道:王妈妈,我家小姐私房也有几千两,何时沦落到做妾的地步?怎么怨我家小姐不恼?王媒婆冷笑道:你家小姐闺誉不佳,如今一个松江府里寻不出第二个肯娶她做妾的主儿。

这还是陈公子为人忠厚,陈老爷宽宏大量,若是换了别人……管家劈手甩了她一巴掌,喝道:我家小姐如何,别人不知,我们岂有不知的?这一巴掌是代我家小姐赏你的,滚。

这一巴掌下去,王婆子半边脸涨的如猪头一般,哪怕接话,捧着脸灰溜溜出门,去寻陈公子商议去了。

且说姚滴珠回房,伏在床上痛哭不止。

小桃红劝不住,去寻小姐的远房婶母丁氏。

这位丁氏在莫家巷尾居住,守寡多年又无所出,姚小姐小时也常来往。

自姚夫人去世为避嫌就不肯再上门。

滴珠常常隔个把月送柴米与丁氏,丁氏闻得这个侄女风评不好,也略劝过几回。

所以小桃红病急乱投医就想到她,一路小跑到丁氏家,把前事都说了一回。

丁氏其实极喜欢滴珠,听说侄女受辱,扔下手里的纺锤就来。

姚滴珠哭的面如金纸。

丁氏如何不心痛,抚着她的背道:儿呀,这是那个姓陈的臭小子无赖,不是你的错。

姚滴珠心里只怪自己平常行事孟浪,听得至亲这样说,那颗揪紧了的心略松一松,转身又伏到婶母怀里哭泣。

丁氏搂着她,劝道:傻孩子,你娘去的早,女孩儿规矩你不知道不是你的错。

姚滴珠抬起头来,含泪道:不就是三从四德那些?我哪样没有?丁氏叹息道:做小姐的,就要守在闺房里,读书也罢,刺绣也罢。

休说陌生男子,就是自家的兄长,也不随意说笑,才人人夸她呢。

姚滴珠哼一声道:这样说,松江府里找不出几个好小姐来。

丁氏笑道:如今世道是不同了,小姐们都能出门上女学,就是独力出头做生意的也不少。

说到你开个铺子,人人都夸你呢。

只是一条儿,你不该和那些公子们来往,常常一处吃酒游乐,人家怎么不说你。

滴珠涨红了脸辩道:又不是我一人,哪些不是好些同窗一道。

丁氏叹气道:男人饮酒做诗,那个诗酒风流,哪有好好的女孩儿家夹在里头?这是把小姐们当什么呢?姚滴珠回想每次诗会并无异样,还要辩白。

丁氏拍拍她的背,又道:你叔叔年轻的时候也有诗名,住在南京和一班名士唱和,也有几个来宾楼的女子混杂在里头,当年都是极有名头的,人都说是才女呢。

姚滴珠如何不晓得婶婶是借古讽今,好似数九寒天一盆雪水从头顶浇下,把她从前那些要强的心都熄灭了,原来这些男人才女长,妹子短的,其实是把她们当作倡优取乐。

她恨了半日,咬着牙问婶婶:男人果真这样想?丁氏再三叹息,方道:你叔叔年轻时和一个叫彩云的相与极厚。

婶婶极怕他纳妾,有一回问他,他道:‘你怕什么?就是纳妾也当纳身家清白的女儿。

’我也是不懂得,又去问你爷爷,他道:‘诗酒风流二字安在男人身上是赞他,安在女人身上,却是骂她的话。

古来名妓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就是这般道理。

再有才有美貌,到底名声有亏,试问那个好男人肯把绿帽坎到自家头上?’所以后来那彩云要死要活要嫁你叔叔,你叔叔也不曾开口说要纳她。

姚滴珠冰雪聪明,想通了再回忆从前和陈公子等人相处,果然那陈公子唐秀才待她,与其说是有情,倒不如说是戏弄。

她翻身从床上跳下,喊道:小桃红,取火盆来。

把藏在匣里那些唱和的诗句都翻出来,叫小桃红点上一把火烧掉。

滴珠又翻箱倒柜寻那些才子才女们赠的小物件出来。

这个侄女从小任性,丁氏后悔话说的重了,劝她道:滴珠,这却不必。

滴珠擦了眼泪笑道:婶婶,这些东西要他何用。

尽数捧到火盆里,化作一股股黑烟。

她方道:传话下去,从前相与的那些朋友寻来,不论男女,都不见。

自那一日起,除去两日到铺子里去瞧瞧,若是进货不得不出门,姚滴珠都在家里静坐,虽然一人无聊,好在她也有钱,买了几箱书来家,手不释卷的打发日子。

她的那些同窗都诧异,聚在一处道:这却不像姚滴珠的性子,咱们不去寻她,看她来寻咱们不寻。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回头再说王慕菲,一来自家学问也过得,二来又搭上薛粮台的靠山,秋试和李青书都低低的中了举。

那时节的举人最是吃香,一但中举,自然有人送田地铺子,有人投奔做管家仆人。

王慕菲和唐秀才这些人混了许久,又有李青书指点,如何不晓得这些奥妙,因娘子有庄,他就不肯要田地,只收下张乡宦家一间大宅院,并人家献的几间铺子,还有各处朋友荐来的管家四五房。

这一日新宅收拾清楚将要搬家,王慕菲和娘子商量道:从前我是穷秀才,和爹娘分居还罢了。

如今王举人的高堂靠租房的几两碎银子过活,传出去也不好听。

何况我指日就是个官,也不怕爹爹胡搅蛮缠。

叫他们搬来一处住着罢。

真真含笑应了。

王慕菲又道:爹娘如今乐得不晓得自家有几两重,只怕又要做出什么叫人可笑可恼的事。

咱们先搬去收拾定了再喊他们搬。

赶着搬家到梨花巷新宅。

真真却是头一回到新宅来,一进门左边两间门房,再进去就是轿厅。

右边一个大月洞门进去,是一亩大一个小花园。

王慕菲牵着娘子的手,笑道:闲时可以出来走走,这后边有三间大楼,我收拾做书房。

带着真真转到楼后,一个角门掩着,里边一条夹道,前头直通轿厅和三间小厅,后边把内宅分做两块,一块是三进大院,一块在花园后,是一间四合院。

王慕菲指着那小院道:这个给爹娘居住,后面就是厨房,又清净,又方便。

真真笑道:这间宅子真真是有钱人住的,想租几间房把人都不成。

先拉着相公到小院里瞧了瞧,再回大院,一进院门,当中一个大天井,里头满满的种着花草,挤得没有下脚处。

王慕菲笑道:我只爱他这个大天井,所以还有两家送的房比这个还大,我都没理他们。

带着娘子从走廊转到上房,从后门出去,还有三间小楼,左右是两间厢房。

王慕菲指着楼后道:那后边还有一排屋,原来是仓房。

我叫人隔断了从夹道出入,给管家们居住,可使得?真真道:这样安排极好。

只是奴有一事不明白,还请相公解惑。

王慕菲笑道:娘子请说,知无不言。

真真道:送铺子送管家还罢了,这间宅子也值二三千两银,那姓张的为何舍得这样大本钱送你?王慕菲笑道:你却不知,他张家在松江也算有钱,无奈前世不曾烧香,一连三代都是独苗,这一代只一个儿子罢了,还有十来个女儿,偏这些女婿里边颇有几个不安份的,所以要寻我做个靠山,张夫人娘家姓王,求我认作姑母来往。

真真叹口气道:或真是求财,你一个小举人济得什么事?可怜天下父母心。

王慕菲笑道:只这几年罢了,待那位表弟娶亲,多多的生几个儿子,别人哪里还有指望。

娘子且放心住下罢,张乡宦两口儿为人极好的,不然也不会受女婿们欺负。

真真点头,又道:收下人家这般厚礼,有得助人处咱们必要尽力。

进了卧房,却是王慕菲照着她绿萝院的样子布置的,虽然家具器皿差了些,却是相公一片苦心,真真感动,眼睛不由得酸起来。

王慕菲搂住娘子,笑道:哭什么?相公还穷了些,买不起那些好家俱好陈设,还要委屈娘子吃几年苦。

真真一边哭一边笑,道:只要相公心里有真真,奴跟着相公吃糠咽野菜也肯的。

王慕菲搂妻子在怀里,刮她的鼻子羞她道:又哭又笑,羞不羞。

看看天色,松开她道:我去叫爹娘搬来,你在家罢。

真真送他到前边轿厅,喊齐了家人,就派赵家两口儿做内外总管。

鲍家依旧管门。

新来的管家们上前磕头认过主母,真真一一分派了执事,就带人到公婆住的小院里洒扫除尘,搬陈设,铺床叠被放花盆,正忙乱间,王慕菲看人拉着两车箱笼进来。

王婆子一马当先,直奔王慕菲住的大院,笑道:老娘嫁到王家几十年,到老才托儿子福,得住这样高楼大厦。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二十五章 谁管家?章节字数:5213 更新时间:08-10-04 10:03王慕菲是崭新的举人老爷,这份家当就是他自家挣来,爹娘面前说话也大声:娘,你住在后院。

王老夫人扭头看看身边,一群人都不曾进来,儿子正挥手叫管家把大车赶到后边去,老伴负着手在站在夹道上,一张老脸黑得能拧出墨汁来。

新投来的管家会看主人脸色,晓得当家的是这位新举人老爷,就有一个上前请王婆子:后边给老夫人和老太爷收拾有几间清净屋舍,老夫人请跟老奴这边走。

王老夫人问道:后边好还是前边这楼好?那管家笑道:自然是后边好,紧连着就是花园,老人家住着又清净,又不气闷。

王老夫人紧紧换着怀里的包袱,看了看天井里乱糟糟的花草像是不曾用心收拾过,笑道:还是我儿子晓得孝顺娘老子。

并不理会那管家伸出来接包袱的手,紧赶几步追上王老爹,笑道:老头子,有大屋住,又有铺子有田,你愁什么?王老爹紧锁眉头,好半日才答:只怕儿子守不住呢。

王婆子凑近老伴,道:不是俺说你,你总说儿子不是就是官,要替他留面子。

若这值几千的家事都叫他大手大脚花费了,还不是要掏咱们的老底赔补?不如咱们替儿子管的好。

王老爹看看前边儿子进了一个小院,微微点头,和王婆子上前。

真真候在门口,看见公公婆婆进来,恭敬跪下磕了头,起来笑道:媳妇已把上房收拾好,安排妹子住西厢两间,可使得?王老爹点点头,跨过堆在院子当中的箱笼,顺着抄手游廊四下里看了看,南房后和一个楼间种着八九棵梧桐树,石矶上摆着数盆应景的菊花,东厢两间收拾做书房,南屋三间还摆着织布机和纱车等物,想是预备给青娥的,此举甚是合他老人家心意,由不得点头微笑。

王慕菲指挥家人搬箱笼,真真是晓得公公婆婆脾气的,此时房里都是老两口的私蓄,不好进去助忙。

无奈一家都在忙碌,她也不好闲站。

青娥看嫂嫂进退不得,拉她道:嫂嫂,我是住西厢?真真借势避到小姑房里。

青娥和她素来交好,房里帐幔铺盖等俱是新做的,连针钱箩都替小姑备了一个。

卧房里还有一个折枝花卉嵌钿磨漆大立橱,青娥不曾用过这样精致家具,心里喜欢,摸了又摸,就要把衣箱里的衣裳挪出来。

打开她那两个箱,几件新衣都是在嫂嫂家做的,其余多是旧衣,青娥有些难为情,红着脸笑道:叫嫂嫂笑话了。

真真笑道:这有什么,嫂嫂和你哥哥还有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呢。

替她归置衣物毕,探头看见院子里还有一个旧箱,此时还不好回去得,忙笑道:嫂嫂带你四处看看。

姑嫂两个携手出来,日头挂在西边屋檐,院子里只有几点余辉洒在玻璃窗上,微微发亮。

那几棵梧桐树上落了许多鸟雀,叽叽喳喳的热闹至极。

一阵风吹来,仿佛是红烧肉的香味,真真笑道:这后边就是厨房,前边那个楼是你哥哥的读书楼,再前头是个小园,无事去走走罢。

顺脚走到厨院,召来监厨赵嫂子吩咐道:老太爷老太太爱吃什么,我多不知的,多问问小姐。

青娥含笑道:我爹娘的口味和我哥哥差不多的,都极爱吃鸡。

别的没有什么。

真真忙道:以后一日一只鸡罢。

赵嫂子因道:二小姐,晚饭摆在哪里?真真想了一想,道:今日就摆在公公婆婆屋里罢。

再去五荤铺买个盒子来。

青娥已是等不及要去嫂嫂房里看看。

在夹道里蹦跳着笑道:嫂嫂,这房子比大姐那边好多了去。

真真笑道:那边本是取租的房子,自然不讲究。

大姐当家,不好太偏向娘家,妹子,这个道理等哪一日你嫁把人家做媳妇就晓得了。

青娥叫嫂嫂说的不好意思起来,视腰门而不见,还要朝见走。

真真忙拉她道:从这里走。

原来这个腰门安在东厢和正房接角处,踏上几级台阶进去就是真真住的正房。

小梅正坐在石矶上绣花,看见小姐和青娥进来,跳起来笑道:小姐你可回来了,这院子空荡荡的,奴婢好不害怕。

今日初搬来,管家们都在后边自家房里收拾。

这样三进的大院子,并无第四个人在。

休说小梅,就是真真,也有些胆怯。

一阵风吹来,天井里的几竿青竹摇动。

真真就觉得背上发冷,强笑道:房里坐坐去。

拉小姑进房。

厅后的门却是开的,只使了架紫檀座大理石屏风隔断,过堂风一吹,帐幔都晃来晃去。

真真就有些发晕,扶着桌子笑道:我们也是中午才搬来的,此时摸不着哪里是哪里呢。

青娥跑到后边看看,回来笑道:嫂嫂,后边那个楼是将来给侄女住的绣楼吧?真真笑道:将来若是生男,叫他住前边,要是生女,就依姑姑住绣楼。

抢着把后门拴上,拍手笑道:晚饭想来也摆上了,咱们吃饭去。

小梅跟上来道:奴婢也去服侍。

真真晓得她害怕一个人,就依了她,走到后边叫了个女仆到前边看守。

恰好后边婆婆房里正在上菜,真真忙和小梅挽着袖子上前。

青娥也要动手,王老爹咳嗽了一声道:青娥坐下。

点了点王慕菲对门的空座叫小女儿坐下。

青娥看看娘和哥哥都坐着,有些不好意思,在凳上扭来扭去,眼睛只看哥哥。

平常在家两个人吃饭时,也总是真真忙来忙去,就是后来寻了两房管家,一应吃穿都是娘子经手。

所以王慕菲并不觉得,顺手接过真真递来的酒,就替爹娘斟上满满两大杯,因妹子总看他,也取了个大酒钟替她倒了半杯,笑道:今儿乔迁,你也吃半钟。

只是这个菊花酒性子烈,不能多吃。

青娥站起来接过,吃吃哎哎道:有赵嫂子和小梅,叫嫂嫂坐下来吃酒罢。

王慕菲还来不及答话,王婆子已是抢着说:青娥,做人家媳妇的,就要似你嫂嫂这般。

王老太爷举杯,吸了半钟,示意儿子满上,夹了一颗落花生在口内,笑道:芙蓉镇上有个庄乡绅家,他家的大媳妇李氏贤孝无比。

我家媳妇虽然贤惠,还不如她呢。

王慕菲笑道:这却不曾听说过,如何一个孝法?王老太爷吃了一个满杯,慢慢道:庄家本来穷困,李氏陪嫁却有不少。

她嫁过来就把自己几十亩妆奁田卖去,重在庄家左近买田,契纸都交给翁姑。

后来小叔成亲,又把自己的钗环取出资助。

自她嫁到庄家头一日起,每日鸡鸣即起,奉食翁姑从不假手外人……王慕菲听得发呆,他在芙蓉镇也住了这些年,隐约听说过庄乡绅的长媳妇甚是贤惠,贤惠成这样却是头一回听说,自家老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王慕菲晓得娘子只要他面上好看,钱财从来不放在心上的,抢在真真前边笑道:这可是难,咱们比不得庄家穷又有许多儿子,哪有小叔要真真资助?夹了一箸核桃仁递到爹爹碗里,干巴巴笑道:家里仆婢也有十几口,不叫他们做活,养那些闲人做什么?扭头看着真真道:爹娘房里也要安排几个人听使唤,就是妹子,也把她买个婢女罢。

我好歹也是举人,又不是没有钱,怎么好叫举人的娘子做饭,老太爷砍柴老太太洗菜?真真低低应了一声是,妆做还有菜要上,退到厨房只是笑。

少时赵嫂和小梅都下来吃饭,真真也不上去,叫厨娘做醒酒的酸辣汤,自家取了碗筷和赵嫂一处吃。

赵嫂抱怨道:老太爷说的那是什么话?我们家二小姐哪里不贤慧了?真真轻轻哼了一声,看赵嫂还似有话要说的样子,忙道:万事都有姑爷上前,你抱怨什么。

赵嫂子醒悟,笑道:哎哟哟,老身糊涂了。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方才姑爷可不是驳的老太爷没有话说,哪消得咱们操心。

转身从碗橱里取出一碗板栗烧鸡送到小姐跟前道:今年雨水多,板栗都不怎么好,这是挑出来顶大的。

席上也有一碗板栗烧鸡,却比不得这碗做的精细,真真有心要说赵嫂,又怕她灰心,想了想,夹了一块鸡到小梅碗里,笑道:快吃,赵嫂子最是疼咱们。

又取一块递到赵嫂碗里,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赵嫂是我家旧人,偏着些小梅原也无妨。

只是还有公婆在上,我是学不来那李氏事必躬亲的。

凡事还要赵嫂多留心,休叫公婆说我藏私只疼尚家人。

赵嫂笑着应了,又问:安排王有财娘子和王有富娘子到老太太房里当值如何?青娥小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另与她买一两个罢,就是小姐房里也要添几个人才好。

真真略一思索,点头道:明日叫你男人去庄上挑几个来,忙忙的去寻,只怕寻不到好的。

只青娥那里,替她买个小点的将来做赠嫁。

却说真真借故走脱,王老爹就把酒钟放下,教训儿子道:如今你也是举人,和县太爷见了也只做个揖,为何还这样怕老婆?王慕菲冷笑道:爹爹这话却奇?我哪里怕老婆了?妹子在我家住的久,妹子你说说我家谁当家作主?青娥怯生生道:哥哥说一,嫂嫂从不说二的。

王老太太喝道:死妮子吃醉了呢,滚回房里挺尸去!骂走了小女儿,苦口婆心劝儿子道:我和你爹冷眼看这半年,你们花钱似流水一般,你挣下这分家事谈何容易,这样花几日就花尽了。

看儿子有些意动,王老爹接口道:听说你和真真到济南,手里也很有几千金,随手花尽了,吃了许多苦才得回松江是不是?如今你又中举,哪里不是用钱处?不如这家事还叫爹娘替你掌管罢,不然明年殿试选官你无钱活动,哪里去想法子?王慕菲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儿子那几年吃尽苦头,自然不会再胡乱花钱。

爹爹教误码的都是。

明日就把零用开销减去一半罢。

王老爹只当儿子不省事,索性说开了:你把那几间铺子并庄子和契纸都交给爹爹收起,依旧叫你娘当家罢。

王慕菲道:娘当家如何使得?我是举人,平常来往不是举人名士就是官,娘晓得上什么茶摆什么菜?平常和人来往又如何送礼?若是人家笑话我村,可怎么处?使不得。

王婆子恼了,把碗重重顿在桌上,骂道:老娘哪里村了?谁又是山上猴子变的?王老爹想想儿子说的甚是有理,自家的老伴烧把青菜都舍不得放油,送出去待客人哪有不笑话的,因道:还叫媳妇管家也使得,只是媳妇和你一样,都是大手大脚用惯了的人,家里这些产业出息还是爹爹替你经管,每月拨家用把她,何如?王慕菲冷笑道:爹爹您除了变卖成银子收起,几时又学会做生意了?这些自有伙计去管,不消爹爹操心。

言罢站起来道:天晚了,儿子明早和媳妇来请安罢。

推开椅子大步出去。

到房里只一个管家娘子看守,王慕菲奇道:天都黑了,夫人呢?那管家娘子回道:老太爷还不曾吃完酒,想是还在厨下。

王慕菲懊恼,挥手道:叫她回来罢。

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少时真真笑嘻嘻进来,捧着一碗酸辣鱼汤送到相公唇边,道:吃一口罢。

王慕菲微睁眼,长叹气道:也只得你一心一意对我。

起来握着娘子的手一饮而尽。

真真在他身后坐下,替他揉搓太阳,笑道:万幸你没有要娶亲的兄弟。

老人家虽然俭省了些,不是留给你还能留把谁?王慕菲冷笑道:他能活一千年你信不信?站起来有话要说,绕着床榻走了两圈,重又坐下叹息:今日问我明讨不成,明日必要为难你的。

难为你了。

真真伏到相公怀里,嘻嘻的只是笑。

王慕菲苦笑道:还笑,明日有你哭的时候。

真真笑道:你得了的那几间铺子不如先交把爹爹管罢,只怕老人家忙不过来,哪里有空寻我麻烦。

王慕菲道:还想卖你的庄子呢。

真真笑道:这个却不能,虽说那个庄子是把我了,到底我爹爹还在,契纸都是他老人家收着呢。

王慕菲道:就是你收着,也不能叫你拿出来卖的。

我王慕菲要凭自己本事养活妻小,吃老婆算什么?你尚家的你都收起,一钱银子也不要贴家用。

真真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庄家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了。

王慕菲大笑道:本就不算,一家子十几口男人,就是读不成书,去挑粪做田也能过日,偏要靠一个弱女子的嫁妆过活,还有脸四处夸她贤惠。

难不成叫天下男人都学他家吃软饭么。

真真心里喜欢,她在钱财上从来大方,又有相公替她撑腰,还是觉得把铺子都交给公公的好。

劝道:老人家到底是要面子的,已是开了口,件件都驳回,如何朝夕相处?还是听奴的话,把那几间铺子交把爹娘罢。

王慕菲道:交把爹娘事小,日后你管家必然拘束。

爹说日用要月月拨把你呢。

真真笑道:那又如何?横竖只有二十来口人,能花多少?王慕菲叫娘子笑的没脾气,也笑道:你是不把银子放在心上的,也由你着罢。

那我明日和爹娘说,只把铺子的契纸捡起来交把他们。

莫家巷那个你还自家留着的好,你是举人娘子呢,也要买几件衣裳买几盒香粉,爹娘手里可扣不出这个钱。

真真含笑答应,立时开箱子寻出那几张契纸来,另取个小匣装上。

第二日一早和王慕菲去请安,就把匣儿揭开奉上。

王老爹夫妻恼得一夜不曾睡,早起老两口都摆着一张黑墨染过的脸,扭着头不肯搭理儿子媳妇。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二十六章 捉妖(上)章节字数:3528 更新时间:08-10-05 10:01真真取了只掐牙填漆小茶盘,捧着小匣站在王慕菲身后请安。

王老夫人一眼看见那只小匣,晓得儿子必有什么好东西孝敬娘老子,脸上现出笑来,伸手取了匣儿使头上簪子拨开,看着厚厚几张像是契纸,忙递到老伴跟前。

王老爹接过,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缝,取出来一张一张当着亮处照过,笑道:难为儿子想通了,都起来罢。

真真轻轻按住想要说话的王慕菲,笑道:爹娘房里也要有几个使唤的人,家里几个人里就数财婶和富嫂最得力,叫她们进来当差罢。

就叫候在外边的财富二婶给老太爷老太太磕头。

王老太太先是喜欢,想到管家们是要花银子养活的,又舍不得,嗓子不由得又尖起来:老身不要人服侍!王老太爷叫老伴唬着了,手下抖了一抖,契纸散了一地。

那财婶机灵,抢着蹲下来尽数拾起,理成整整齐齐一叠送到老太爷手边。

王老爹横了老伴一眼,把契纸握在手里用力咳嗽几声,吐出一口浓痰,使脚擦去,方道:哪个举人家的老太爷老太太无人使唤?拍案笑道:媳妇想的很是周全,留下罢,只是两个还少了,还要两个年小的丫头才好。

王老太爷一改坚吝的性子,妻子媳都呆住了,真真在袖内掐了自己手腕一下,笑道:已叫赵管家去寻了呢,明后日就得。

王老太爷点点头,清了清嗓子,那财婶立时捧上茶碗。

王老爹接过,吃了一口才慢慢道:从前咱们是老百姓,没什么规矩可说。

如今阿菲贵为举人,将来结交的都是贵人,还要立些规矩,也省得人家笑咱们村。

王慕菲想到老爹老娘那些上不得台盘的旧规矩不由得心烦意乱,不耐烦道:不劳爹爹操心,我日日和太守同知通判一处吃酒,自然晓得要立什么规矩。

看看外边日头升到墙头,犹豫了一会道:今日柳大人做寿,倒要寻几件精致礼物,真真,你与我回房寻寻。

不等娘老子说话,牵着娘子的手出来。

真真翻了许久寻出一个犀角杯,一个竹根子抠的笔筒并二块牛舌墨,又寻了只八角瓷印泥盒,叫小梅取只锦盒来装。

王慕菲拎出那只笔洗道:这个和墨都平常,好像有些拿不出手?真真笑道:休看这两样,虽然值不多几两银子,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只管送去,柳大人不是喜欢写几笔字儿?他必喜欢的。

王慕菲笑道:姐夫都是整盒搬来,我以为必是人人都有的。

真真寻出一张梅红柬帖,把相公重重按到桌边坐下,微笑道:随你哪个铺子,再去寻这样一分礼可是不易。

快写罢,奴去打点你出门的衣裳。

且说王慕菲拖着真真出门,王老夫人的笑脸就垮了下来,掐着腰骂道:儿子如今能有多少钱?十几二十个的请管家买丫头,难不成老头子你掏钱给他花?财婶富婶相对看了一眼,悄没声息的退出去。

王老爹跳起来一巴掌甩到老伴脸上,骂道:放着媳妇娘家的金山银山,你愁什么。

王老夫人捂着脸哎哟道:他尚家的东西,咱们王家如何动得?王老爹压低了声音道:如今亲家不在家,家事都是她家大姐掌管。

只消咱们好言好语劝着,年小的妇人能有什么见识,自然似今日这般,把家事都交给咱们。

得意的把手里的几张契纸拍了拍,沾了点唾沫又一一点看,看了几回,惊叫道:怎么没有莫家巷的那个瑞记杂货铺?王老夫人摸摸脸上的红印,声音低下去:不是这几个?王老爹顾不得才上身的酱色绸直裰,爬到地下,桌子下边,柜下边,床底下处处都翻过一回,还好屋子昨日扫过,只沾上几点浅浅的灰。

爬起来,恼得胡子抖个不停,道:到处都寻不着,难不成是丢了?王婆子啐道:要什么屋里人使唤,从前何曾丢过一文钱?看老太爷扬起胳膊作势又要打,唬得跳到院子里。

王老爹追出来看那两个婆子站在院子一角假装说话,其实支愣着耳朵听动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回房子把契纸藏起。

王婆子趁机溜到女儿房里,王老爹再出来院子里已无人,他放心不下那个铺子,忙忙的去寻媳妇。

真真和小梅坐在后门廊下,在做小衣服。

小梅突然道:小姐,你听,房里有人。

真真侧耳细听,果然像是有人在房里翻箱倒柜。

此时跟前只有一个小梅,管家们都在后边,由不得她胆怯,扶着小梅也不敢上前,战战惊惊的摸到最后一层墙下敲赵管家的窗户。

还好赵管家和赵嫂子都在房里,听说小姐卧房里有贼,赵嫂子立时出去喊人,赵管家就从窗户里跳了出来,挡在小姐前边,待后院的几个管家都跳过来,方叫浑家扶小姐跳窗出去。

一行人冲到正房,厅里翻的稀烂,西边书房里仿佛有动静。

赵管家先冲进去,正看见一个人头都钻到柜里,背影有三分像是王老太爷,心里计较起来:公公趁儿子不在家钻媳妇房里,传出去极是不好听,不如趁乱打他一回,横坚二小姐软弱,大小姐又巴不得收拾王家一回。

因道:贼在那里!冲上去,抡起醋钵大的拳头,只朝肉多的地方招乎。

柜中人嗡嗡说了些什么,都叫他大嗓门盖过,并不拉他出来。

后边的几个人,初来的和王老爹不过见过一二面,此时只有一个屁股两条腿在外边,哪里晓得是他家老太爷,挤上来你一脚我一脚,唯恐大管家说他们不出力。

赵管家看打得差不多了,方道:把这个不长眼的贼送到衙门里去。

一个管家拖出来一看,却是老太爷,唬得两腿发软,自家就先跌倒了。

赵管家看王老太爷咬紧牙关,脸色发白,忍着笑道:老太爷怎么捉贼捉到柜里去了?扶着老太爷到榻上躺下,还伸头到柜里张了张,故意道:这贼却是古怪,怎么钻到柜里就不见了,难不成是黄大仙?王老太爷突然咳嗽起来,睁开眼,有气无力道:方才老夫在门口看见有贼,咳……咳,追上来一瞧,不知怎么就在柜子里。

赵管家看屋里众人都说不出话来,忙道:必是叫黄大仙迷住了,老鲍,速去紫阳观请道长来驱邪。

把屋里各人都瞪了一眼,众人都低下头,扶着老太爷到后院。

真真听说管家打了老太爷,吓得手脚发软,一连声喊人扶她去瞧公公。

赵嫂子支使开小梅和众人,按住她道:小姐,这分明是老太爷搜你房里箱笼呢,叫咱们当贼收拾一回也不冤。

世上哪有公公钻媳妇卧房的?传出去咱们名声还要不要?如今老太爷自家也说是迷糊了,热闹做一回法事罢,此时去瞧他做什么,先叫姑爷回来说话。

真真素来脸皮薄,听得公公钻媳妇卧房已是满面通红,由着赵嫂子张罗,去唤王慕菲来家。

王慕菲听说老太爷被黄大仙迷糊了,又听去紫阳观请道长来做法,飞一般来家,先奔到自家房里。

只见满室都是被翻过的样子,几个站在门口窃窃私语的媳妇子见他来了都散开。

王慕菲看老子不在这里,又奔到后边小院,却见真真和青娥都坐在檐下抹泪。

不等他开口问,站在一边的赵嫂就扑上来道:姑爷,不好了,老太爷叫黄大仙迷住了,方才还在说胡话呢。

王慕菲甩开她,喝道:休要胡说,哪里来的黄大仙!赵大呢?赵嫂道:去预备做法事去了。

王慕菲跺脚道:胡闹!看看娘子在一边哭的可怜,到底不忍心责骂她的人,抽身进房。

果然王老爹睡在床上,只有王老婆子在一边,看见儿子进来,嗖一声跳到门边拴门,轻声问道:紫阳观的道士如何?王慕菲摇头道:也去过几回,只有青山那个老杂毛还有点道行。

王老婆子吸冷气道:这可如何是好?都是你爹爹说少了一张契纸,跑去你房里翻。

王慕菲晓得是他老爹跑去翻他的东西,极是恼火,待要甩手不管,到底是亲老子,忍住气道:爹,如今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啦,少什么你使个人和我或是真真说就是,跑到我们房里翻成何体统,公公钻媳妇卧房,传出去你儿子还要不要脸?只怕连官也没得做。

王老太爷想起挨的那些拳脚,闭上眼哼哼起来。

王老夫人忙道:你爹叫那个天杀的赵大踢的两条脚都是青紫……王慕菲抢白道:装什么不好装,偏装是被黄大仙迷住了,回头看牛鼻子杂毛来怎么收场!王老爹爬起来道:无妨,只叫他在你们房里做法,我病重呢,不好见人。

王慕菲冷笑一声,出来对真真道:谁叫道士来的?我家不信那些,不许僧道之流进门。

真真结结巴巴道:是赵管家说公公被迷惑了要驱邪。

王慕菲在院子里走了两圈,道:真真你带我妹子去你姐姐家暂避,休教杂毛道士瞧见你们。

又吩咐众管家道:只叫道士在我院子里做法罢,这里爹爹静养些时日就够了,休让他进来。

赶着送走真真和妹子,自家进房看顾爹爹,也不肯出来见道士。

那紫阳观的青山道长听说是新科举人家里闹狐狸精,哪里敢怠慢,收拾了符录朱砂和捉狐精的瓶,骑上观里那个磨面的驴就来了。

到了门口还不曾下驴,就吸鼻子叫道:好重的妖气。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二十七章 捉妖(中)章节字数:5269 更新时间:08-10-05 10:01驴后跟着的两个小道士也扯着嗓子吆喝:好重的妖气——好重的妖气。

无奈此处俱是深宅大院,并无闲杂人等出来围观。

那两个小道士气吐丹田,运气叫了十来声,休说看热闹的,就连正主儿王府也没人出来。

青山道长轻轻咳嗽了一声,止住清风、明月,小声问来请他的管家王守财道:王都管?王守财道:勿要急燥,我家老太爷吃了惊吓,想来人都在后边,道长先到厅里去候。

引着青山道长到厅里坐。

青山道长冲清风使了个眼色,清风牵着他们那个驴转来转去要寻棵树拴,趁着前边无人溜到二门后,恰好叫赵总管出来撞见,喝道:做什么的!清风犹自伸头望了望院里,赔笑道:都管大哥,贵府请我们来捉妖的,要寻棵树拴驴呢。

赵总管看那头瘦驴仿佛风吹吹就要倒的模样,指指夹道后边喊道:王老五代他去拴驴。

伸出大手拎着这个小道士的后脖,笑道:小道长跟小的来。

一直把他拉到自家听差办事的一间小耳房,掩了门递二钱碎银子把他,笑道:去和你师父说,有多大闹多大,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清风面色如土接过银子,忙忙的纳在袖内,脸上现出点血色来,压低了声音笑问:真有妖?赵总管一本正经道:自然是有的,今日我家主人公主人婆都不在家,老太爷因前边正房无人,走到门口瞧见一团黄影闪过,进去就被迷住了。

就是咱们,只说捉贼,打了半日那个贼居然变成老太爷,可不是古怪。

清风吐舌道:上回枫泾镇有一家也是,只说有贼,叫了一群巡院的去捉,射了几十箭只说捉到,却是他家大小姐,头上一箭穿过已是救不回来了。

我师父做了十来天法事,才收了那个狐狸精。

伸出手来得意洋洋的比画:那么大一头黑狐狸,又肥又沉。

可惜半道上我师弟不晓事揭了镇妖符,叫他跑了。

赵总管看不得他装神弄鬼,打发他到前边去,到后边回王慕菲道:姑爷,道士来了,小的方才和那清风说了几句,像是个有道行的呢,枫泾镇那个闹狐精的就是青山道长去收的。

王老太爷卧在床上,压抑不住的咳嗽起来。

王慕菲心里极恨这个赵总管多事,看了看睡在床上的的老子和坐在边上挤眉弄眼要他赶走这个赵总管的老娘,沉吟半晌才道:做场法事也罢,只说你家小姐不在家罢,叫人先把房里物件收拾好,就在我们院里转转,不消到后院来。

赵总管又道:小的早说了姑爷小姐都不在家,老太爷经过看见一团黄影追进去的。

那青山道长还在前边厅上候着,姑爷还是去见见的好。

王慕菲摆手道:你安排的很好,我生平最厌和尚道士,不见!赵总管晓得揣摩大小姐的心思,如何不明白这是姑爷恼老太爷被他打了,打了个哈哈出来,一头使人去李家和大小姐说知,一头吩咐女人们去收拾小姐卧房,自家出来跟青山道长做揖道:老太爷身上不大好,我家主人一时不得出来,还请道长休要计较,就与我同到房里看看如何?那青山来了也有小半个时辰,厅里几幅字画几样古董都玩赏了好几回,灌了一肚子茶水点心,还不见正主儿出来。

原也有些恼,正在心里琢磨着多要几两银子,他家清风出来说王家管家要大办,却是正中下怀。

只是这主人不出来,显不出他的本事来,是以笑道:还请都管进去禀报一声,到底是撞邪,还是叫狐精缠住了,还是叫小道瞧瞧老太爷。

赵总管心里好笑,这本是他替老太爷找的个台阶下,哪里是真有狐狸精?带着青山道长到正房西里间,指着那个柜子道:就是此柜,我家老太爷说影影绰绰看见有人进这屋,一团黄影钻进去。

青山道长心里也猜是管家们借机搞鬼,微微一笑,掂着五六寸长的白胡子上前,四处嗅了嗅,突然变了脸色,自怀内掏出一个小荷包来,小心取出一张纸条来,才挑在指尖,只见红光一闪,纸条烧成一团火,嗖的一声在柜上打了个转。

赵总管目瞪口呆看着那团红火又飞了一射之地,在后院一棵梅树边落下,好半日才想到问青山道长:道长……真有狐精?青山道长压低声音道:有,咱们先退出去,且等正午阳气最足的时候来收他。

赵总管看那青山道长两腿微微打颤,眼皮还在跳,心里也有些慌,推说备饭,到后边和他浑家说:大小姐那边有回话没有?那个老道士像有几分真本事,说是真有狐精呢。

赵嫂子呸了一声道:他不咬定了有狐仙好借机多哄几两银子,难不成说是你哄人的么。

大小姐那边就要备礼过来,也叫咱们有多大闹多大,好好叫老太爷丢一回脸。

赵总管重重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好在咱们还算是大小姐的人,不然这一回就把主人家得罪透了。

赵嫂子冷笑一声道:咱们二小姐哪一样不好?两个老的就没有顺眼的时候。

赵总管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小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走错了路,偏遇到这样两个乡巴佬公婆,罢了罢了,还好姑爷偏着小姐,不然一辈子叫世人踩在泥里。

倒了一碗冷茶吃下,又道:去买三牲香烛来,还要备赏钱备饭,只怕传了出去还有亲友来送礼。

赵嫂子道:鲍家的带人去了,我去封赏包去,姑爷也是,偏要把小姐送走。

里边通没个主事的人。

赵总管道:傻女人,此时只好推小姐一早就出门了,不然传开了去,不晓得怎么混说呢。

只怕小姐转眼就来家的,你在后边看紧些,都说咱们小姐一早就出门了。

不等他浑家再问,出来陪青山道长说话儿。

却说莺莺看见妹子带着她家小姑子慌张张跑来,唬了一跳,只觉得肚内跳了一跳,脸上的汗就落雨似的淌了出来,李青书扶着娘子,顾不上招呼小姨子,随口道:你们先坐坐。

莺莺恼了,甩开他道:妹子必是有事,你出去。

李青书哭笑不得道:这不是你肚子疼么。

真真忙上来扶住姐姐,笑道:姐夫也是心疼姐姐的意思,妹子无事来看看姐姐的。

莺莺和李青书看看青娥脸色不大好,对望一眼,莺莺摸着肚子,先皱眉,后笑道:我这几日总觉得……青娥妹子却是初次到我家来,我大肚子不好陪你,叫小桃陪你到花园里走走逛逛罢。

真真拍拍小姑子道:我们妇人说话,女孩子家还是避一避的好。

我姐姐家就和自家一般,你且四处走走,我姐姐家的园子极好顽的。

送红着脸的小姑子出去闲走了两处才回来,却见姐姐和姐夫都板着脸。

莺莺拍案骂道:你公公真不是个东西。

真真低头玩弄衣带,还似未出阁时娇憨。

莺莺长长叹息,慢慢道:论理说你们的家事我做姐姐的不好管,偏你这个软趴趴的脾气,就把个王慕菲当成了天。

我替你主张罢,房里两个大的四个小的,外边再要四个媳妇子看守上夜的,这些人姐姐这里都有。

真真为难的看着李青书,李青书笑笑,道:若说妹夫真是性子傲也不尽然。

他能低头和我一起走门路,可也是跌到泥里拎不起的嫩豆腐。

你姐姐安排的是,你那里不是还收着你家大姑子的金珠,若是下回叫老的搜着来问来路,你说是不说?说罢了忍不住又是笑。

莺莺也笑起来,道:老赵好机变,再磨二三年,放他一个管事准错不了。

真真发愁道:虽是替我出了一口气,到底结下仇……莺莺冷笑道:无妨,底下都是你的人,他老人安心养老罢了,我们尚家还有个管家林叔你记得否,为人最是忠心护主的,叫他到你家去做都管去。

真真从小最听姐姐的话,姐姐替她都安排妥当,还能有什么话说。

虽然丈夫面前柔顺,她又不是泥塑木雕的人儿,哪能喜欢那样的公婆,到底心里有数,当下点点头坐在一边等姐姐分派。

莺莺就使人去传了尚家得力的四房老家人,又点了自己一个得力的大丫头叫春杏的,命她挑了四个小丫头。

又请了林管家来。

集齐了众人,亲自递了一碗茶把林管家道:林叔,二小姐从小儿性子温柔,还请林叔去他王家照看几年。

林管家接在手里不敢饮,跪下道:老奴的命本是老爷救下的,服侍二小姐不敢怠慢。

真真上前要扶,林管家自个站起来道:二小姐请坐,有什么话不妨先吩咐老奴的好。

真真微笑道:我性子疏懒,本就不通家务。

我家如今只有一个莫家巷一个铺子,还有城外那个庄。

莺莺忙道:那个铺子还罢了,只几百两本钱,算做他王家的罢,小庄那是嫁妆。

他家还有几房投来的管家,如今是老赵暂管。

林管家道:老奴明白了,以后内宅还是老赵管罢,二门以外都交给老奴就是。

点了点阶下站着的十几人,又问:咱们和老赵他们几个,另上一个档子?莺莺笑道:咱们家的人都没有投身纸,没的到王家重做奴才的。

你们都是借把二小姐用的,月钱还在我这里开。

真真忙道:这却不能,若是这般,阿菲那里必不肯的。

李青书也道:只说是雇的吧。

不然妹夫哪里还有面子。

就是庄上的出息,也够养活王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了。

过几年妹子自己也会当家了,或是买或是雇都由得她们。

事事都叫你做姐姐的包办,妹子到老还是管不来家。

莺莺横了相公一眼,笑道:妹子家做法事,只有道士不大好看,使人去请几个和尚凑热闹罢。

真真,你家里有事,倒不好留你的,叫你姐夫送你回去使得不?真真微微点头,寻来小姑子,吩咐她道:咱们只说一早出来,才晓得家里出事。

不然公公和你哥哥脸上都不好看。

青娥点头依了,姑嫂两个坐着车,带了一群家人从后门进去。

赵管家两口儿原是林管家手下,并不因为有人压到他们头上气恼,只说来的人多了王家公婆再不敢给小姐脸色瞧,欢欢喜喜把后院的那几间房指给新来的管家们。

真真带着林管家先到后院公公房里,对王慕菲说:阿菲,姐姐说我们家太空,少人使唤才会如此,所以借了几房人与我们使。

这个林管家原是我家旧人,最是忠心不过,就叫他总管罢。

王慕菲心都在前院道士那里,哪里理会这些管家从哪里来,点头道:家事都是你做主,你看着办就是。

真真还要到卧房里瞧公公,王慕菲摇头道:才睡下,你陪我到前边书房坐坐罢。

真真看他满面疲倦,由不得心软,握着他的手道:道士走了?咱们回房去歇一回罢。

王慕菲摇头道:你昨日不是说家里渗的慌?那个道士正午跳了半个时辰,拿桃木剑斩下一截狐尾来。

只怕是真有狐仙呢。

此时恰好走到正房腰门处,只听见里边又是鼓又是锣,一声紧似一声,风吹过来,一阵扑鼻的硫磺味,呛的真真捂着鼻子咳嗽。

王慕菲又是心疼娘子,又是恼赵管家多事,扶着娘子到他书房,掩着门支走了小梅,方道:此事虽然爹爹有不是处,到底还是赵管家多事要去请道士来家,闹得乌烟瘴气的,待此事了了,叫他两口子走罢。

真直微笑道:赵管家来的日子短,不晓得你不喜欢这些。

再说了公公说遇到狐仙,他做家人的难不成说是没有?王慕菲语塞,儿子不好说自家老子的不是,含糊道:这几个道士闹了大半日了,烦人!真真想起姐姐还要送和尚来,忙道:我自昨日搬来,心里就觉得不大好,我姐姐说办一两场法事也好。

想来这间宅子也是不好住,不然人家舍得白白把你?走到王慕菲身后替他敲肩。

王慕菲长叹一口气道:你说的是。

还是做秀才的时候,只有我两个人好,自爹娘搬到城里,生了多少事!这却是不由自主怨着老太爷了。

真真会意相公是不好明着说自己父亲的不是,转着弯来跟娘子陪不是,忙笑道:却是奴的不是,若是早些挑人来,家里执事都安排妥安,哪有狐精容身之处。

正说话间又听得后院有鞭炮声,真真心里猜测晚上必不得回房去住,林管家已是带着几个人送被卧进来铺,回小姐姑爷道:大小姐那边又荐了几位高僧来,也说正房后边梅树下那个洞里藏着狐精。

老奴想着这几日必不能回去住,已是安排人手看在那里。

还请姑爷安心和小姐在书房住下。

王慕菲微微点头,待人走了方:哪里寻来这样能干的管家?真真笑道:问姐姐借来的呢,偷偷看相公并不无悦,补道:工钱可还是咱们出,只说我历练几个,咱们家人好使了,姐姐还要回去的。

王慕菲笑道:那是自然,咱们王家没有用他李家的奴仆的理。

倒是爹娘房里的小丫头可寻来了?真真笑道:家里忙的都抽不开身,想来明后日就得。

少时春杏带着几个女孩子过来给王慕菲磕过头,就把二小姐房里接管,除小梅是真真贴身近侍,别个和几个媳妇子都按排了执事,不叫二小姐再操半点心。

到了晚间吃饭,王老太爷推说身上不好不肯出来。

王慕菲乐得家里大小事有人管,吃了饭只在书房和妻子说话。

一应事体都是林管家张罗。

且说林管家得了大小姐吩咐,和道士和尚说过,王家大做七日法事,和尚在前院念经镇邪,道士在后院做法捉妖。

第二日就在松江府传开了,过了早饭就有士绅来送礼,更有好事的举人秀才打着问候的招牌来看热闹。

王慕菲陪着一群朋友在厅里谈了半日。

一个唐秀才和他极要好的,笑道:嫂子此刻必是回避的,不如咱们去王兄正房里瞧瞧那个断了半截尾巴的狐精是何模样?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二十八章 捉妖(下)章节字数:5188 更新时间:08-10-05 10:02王慕菲心里好似火上浇了一盆油,恨不得唐秀才就是那只被剁了半截尾巴的狐狸,脸上的勉强笑着说:在下也有些好奇呢,且随我来。

引着众人进二门到内室。

前院的花花草草早叫和尚们折腾的淹淹一息。

九位高僧念了几日经文,横七竖八都坐在台阶上歇息。

见一群贵人进来,一个和尚慌忙跳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喃喃念起来,边上一个睡眼朦胧的推他:妆什么?主人又不曾来。

那个和尚被他推了两三回,因人都盯着他们,难为情,略移了移。

边上那一个推了个空,跌到台阶上,半梦半醒间吃疼,大叫:妖怪来了!好比鱼塘里撒下一把鱼食,霎时间院子里一阵沸腾。

和尚们念经的声音大起来,后院道士们也不晓得从哪里冒出二三个,左手桃木剑右手铜镜,龙行疾走,如穿花蝴蝶般在前院绕了数圈,在人群里各耍了一套剑法,又追着那只看不见的狐精到后院去了。

唐秀才摸摸方才险些被桃木剑蹭到的鼻尖,后怕道:方才他一剑迎面刺来,我还以为把我当胡大仙了呢。

王慕菲笑道:唐兄后边请,青山道长已是做了六七日法事,想来今日就能捉到狐精了。

唐秀才又摸摸鼻子,看看几个和他一同来凑热闹的朋友都在伸头朝里看,大着胆子笑道:得罪了。

带头进正房,就朝卧房去。

春杏早安排两个管家娘子守在卧房门口,一个管家娘子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要进卧房子,挡住他道:道长在西里间做法呢。

王慕菲额头上青筋跳了一跳,那几位因他脸色不大好,都打着哈哈转到西里间去了,唐秀才自命风流,本是存心要瞧人家娘子闺房的,偏挡的这样严密,众人都先过去,也不大好意思起来,悻悻随着众人到西里间随喜了一回那个柜子。

又到后院。

主人家今日才来,青山道长鳖着一口气,桃木剑舞得嗖嗖作响,满院子跳来跳去。

白胡子和落叶齐飞,两个小道士侍立在香案边用力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王慕菲倒也晓得《正气歌》,这分明是两个不会念道德经的假道士,心里越发的恼赵管家多事。

唐秀才四处打量,一眼就看见梅树底下有个挖了几锄头的洞,趁着道士们不留心,溜过去蹲在洞口,一边笑道:胡大仙不是有法力,会变出神仙洞府么?怎么就住地洞?一边使手去抠泥巴。

老道士一个大鹏展翅,再一个叶底偷桃,想是一连舞了几日气力不济,脚底一滑,桃木剑不偏不斜挑住了唐秀才的云顶巾,唐秀才的头发披散在两肩,才开口骂:贼道士……贼道士扑面跌在他怀里,两个人滚作一团,身上俱是泥沙唐秀才大惊大怒,青山道长大窘,众人大乐。

王慕菲心中大喜,上前去扶唐秀才起来,忍住笑道:难不成是胡仙上了唐兄的身?青山道长正愁下不了台,忙接口道:小道方才见那妖孽躲在唐公子身后,极怕唐公子遭他毒手,一时失礼,还请唐公子不要计较。

跳起来拾起稀烂的云顶巾双手送到唐秀才面前,唐秀才左右看看,风吹树叶也当是狐精来了,不知有谁放屁也当是狐精来了,心中大惧,不肯接帽子,结结巴巴道:小弟方才想起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护着头跳起来一溜烟去了。

他这般说话,那几人心里也半信半疑。

略说几句都辞去。

王慕菲送他们出去,再回后院,青山道长挥汗如雨正和两个小道士使锄头挖沿。

赵管家似笑非笑站在边上,冲姑爷打个千儿,道:道长说狐精有一窝呢,做七日法事只能赶他们出咱们家,若要绝后患,还要请龙虎山的张天师来才好。

王慕菲双眉都绞在一处,双手靠在背后哼了几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曾做什么坏事,且放他们一条生路罢。

青山道长使火钳伸进洞里夹了又夹,什么也夹不出来,赔笑道:若不是方才唐公子挡了一挡,小道必定能捉只小的。

王慕菲冷笑道:罢了罢了。

使糯米汁混泥沙填了这个洞罢,忙了这几天,只有半截尾巴,休惹恼了胡大仙,明日搬到你们紫阳观去!言罢拂袖而去。

青山道长眼见得银子去了,可怜巴巴凑到赵管家面前道:都管,这可如何是好?赵管家笑道:家主人恼你们捉妖不力呢,也罢,你们和我到帐房领银子去。

此言一出,连前院的和尚们都围了上来,众星捧月一般随他到后边帐房支银子。

青山道长掂掂赵管家递过来约有二十来两,觉得给的多了心里不安,落在人后边扯赵管家袖子,小声道:王举人待咱们厚道,小道有话不得不说,府上实有些蹊跷,我看他脸上隐隐有些青气,只怕或是狐精,或是花妖,必有一个与他纠缠,或是请一本朱砂的金刚经护身,或是求张天师一张镇妖符来才好。

赵管家记在心里,晚间和浑家说了,浑家道:二小姐自那日搬来,就说身上不大好,想来说的也有几分真,等我去和二小姐说。

第二日趁机和真真说了。

真真笑道:这个道士却有几分良心,无奈你们姑爷最是厌恶僧道,我得空再劝劝他罢。

院子里贴的那些鬼画符可都揭下了?赵家的笑道:姑爷亲自带人,都揭干净了,这会子正看着人烧香熏和尚道士的臭气呢。

真真微笑道:由他去罢,你扶我后边去瞧瞧公公。

今日还是有些力弱,走不得路。

到得公公居住的小院,王老太爷休养了几天,正在院子里吹风,看见赵家的想起新恨,眼里出火,咳嗽了几声,掉头乒一声把房门紧紧关起。

真真苦笑,又到南屋看小姑子。

青娥这几日也不大好,一张小脸比往日小了不少,正和婆婆两个忙纺线,站起来笑道:嫂嫂可好些了?真真先问了婆婆安,就在小姑身边坐下,替她纺起来,笑道:这几日闹的都睡不着,还好昨日睡了几个时辰。

如今好多了。

娘和妹妹昨夜睡的好?青娥微微点头,笑道:方才俺娘还说呢,俺们家做法事,这许多人家送礼,怎么不请人来吃酒?真真笑道:若是无事祈福自要摆酒唱戏热闹一回的,这样事不好请得,怕人家心里害怕呢,转眼冬至节咱们加倍送节礼就罢了。

王婆子冷笑两声,开口道:这几个管家糊涂,连老太爷也敢动手,叫他们滚。

真真忙站起来道:都是狐精的障眼法。

王老夫人骂道:不孝!这屋里还有没有王法,公公婆婆要开销两个管家,也使不得么?真真低头屏气,不肯说话。

青娥伸头出去冲赵家的使了个眼色,那赵家的飞一般到前边寻姑爷来。

王慕菲进门只看见娘又跳又骂,真真低着头可怜巴巴站在一边。

他心疼娘子,喝道:娘,休要吵闹!几个家人,打发他们走就是!扬声喊道:林管家!林管家应声而至,跪下回道:老奴已查明那日厢房除老赵外还有王守财,王守富和王老六,这就打发他们走。

真真委曲的眼泪都要出来,移几步正要说话,林管家已是上前一步道:二小姐,他们三家的投身纸还请小姐赏还。

真真看王慕菲点头,只得回房寻投身纸。

别个都罢了,赵管家两口儿到她家来,极是忠心,如何舍得叫他们走,牵着赵家的手,只是不肯放。

林管家因房里都是自己人,笑道:二小姐不必烦恼,老奴早就料到有今日,日日为这些争吵,却是坏了小姐和姑爷的和气。

这几房家人本是投来的,咱们尚家不好收的,与他几两银子自去罢。

赵管家也笑道:小的心里有数,与其在府里叫小姐为难,不如离了老太爷的眼。

春杏上前笑道:二小姐休为难,大小姐可是说了的,若是我赵哥今日离了王家,明日就是鸿升记的都管,可是要恭喜他高升。

依着奴婢看,庄即刻回去禀报大小姐,叫赵哥到鸿升记去罢。

鸿升记是松江有名的点心铺,却是尚莺莺的私产之一,不只松江有几处铺面,就是苏州杭州也有分铺,工钱极是优厚,叫赵总管去那里做管事,自然比王举人家的内管家强。

真真也就安心,林管家打发那几房家人出去。

真真亲自送赵管家两口儿出门。

回来公公房里摆饭,王慕菲因扫了娘子的面子,心里极是过意不去,先盛了一碗鸡汤送到真真跟前,笑道:无论哪家,对主人动手的管家都是留不得的。

真真笑道:赵管家原是姐姐借把我们用的,奴也愁使不动他们,正好还回去。

倒是林管家,可还中使?林管家在王老太爷王老夫人跟前极有眼色,又二话不说赶走赵管家,王老婆子如何不喜欢他,微微笑道:这个林管家哪里寻来的?老身觉得还是他好。

真真笑道:是姐夫一个亲戚荐来的,讲定了一年六两银子的工钱,不贵罢。

王老太爷听说不是尚家人,心中大定,笑道:一分钱一分货,就是他罢。

又吩咐王慕菲道:如今也有五六房家人,很是够使。

家里又只这几间铺子,眼看你又要进京,还是省着些的好。

看儿子和媳妇都点头,越发快活,又道:前几日查铺子少了瑞记杂货铺和庄子的契纸,不如媳妇都拿来,爹爹替你小心收藏罢。

真真手里的调羹在碗上轻轻一磕,叮当响了一下。

王慕菲心里深恨娘老子贪的无厌,若是此时由着娘子都交了出去,日后他两口子花一文钱都要从爹娘手里要。

他想了想,笑道:那个庄子虽然泰山说是把真真的,因一时走的急,契纸还在尚家呢,此时哪里寻去。

何况本是嫁妆田,由着她添置些衣裳也罢了。

又不是没吃少穿,谁家好动儿媳妇的嫁妆?传出去儿子的脸往哪里搁?真真有相公撑腰,虽然公公婆婆脸色不大好,也不想把他两个数年积蓄交出来,含笑道:瑞记咱们家只三百两银子的本钱,前些天因为搬家无钱使,又不好从新铺子里支钱,媳妇就把契纸换了三百两,随手都用尽了。

王慕菲会意,晓得娘子要留一着后手,忙道:这三百两当时就给儿子了,这么大一间宅子,换瓦涮墙添家具,可不是用尽了。

他两个齐心,王老太爷没有法子,也只得干笑了两声道:我说呢,你们两个使钱如流水,这家,还是要爹娘替你当才是。

真真忙和王慕菲站起来称是,吃过饭回房打发了春杏和小梅,王慕菲笑道:原来你也会撒谎。

真真弹了他一下道:都给公公也没什么,老人家那般节省,你进京必不舍得多把银子的,不如变几千银子你带到京里使用。

你若要抱怨,就怨奴家小心眼一回罢。

王慕菲感激娘子全心全意为他,搂着真真的细腰,笑道:娘子是一片真心为我,小生心里有数。

其实这两个月人家送的礼物金银也有不少,我都叫赵管家偷偷变卖了,也有八九百两,进京是够了,就是不够,问你姐夫借些也罢了,还不到要你卖田卖铺子的地步。

他两个和好如初不提,就是王老太爷,因林管家在他面前极是低头伏小,也觉得快意。

那春杏极是乖巧,只在真真房里不出来,又把王慕菲服侍的好,又把正房几个人调理的好,就是他们出门,他那正房几个人也守的极是严密,王家老两口插不进半步。

所以合府王老太爷只看一个春杏不顺眼,偏春杏无差使从不出媳妇房门,却是无可奈何。

王家闹了一回狐精,花几十两银子大大的办了一回法事,自此府里人口安宁。

只有唐秀才吃了惊吓,到家就卧床不起,唐老太爷无奈又请青山道长出山,驱了一回妖才罢。

王慕菲去瞧他一回,回来笑道:唐兄好事,吃了这样一回亏,下回必安份些。

真真正收拾替姐姐做的几件小衣服,闻言笑道:他还罢了,奴记得从前常和你们一处玩乐的还有那位陈公子,怎么自你中举后就不来往?王慕菲不由自主摸摸脸上,笑道:他还在莫家巷做孝子呢,哪有心思和我们这些俗人来往。

陈公子纠缠姚小姐,连姚小姐甩过她家相公一巴掌,李家上上下下都传遍了。

真真如何不知,随口问一声罢了,相公已是不放在心上,她更不在意,只一心一意替相公打点进京的衣裳。

原来李青书想等莺莺分娩之后再进京,约了王慕菲走陆路,所以松江府里还有两位举人早早动身,他两个还在家。

这一日王慕菲访友回来,问娘子道:你姐姐家有动静否?真真摇头道:姐夫才使人捎信来,稳婆说是龙凤胎,日子重算过,要到明年二月生呢,他不去殿试,叫你自去。

王慕菲跌足道:这可如何是好!北方都上了冻怎么走船真真微笑道:无妨,姐夫那里有为走陆路特为从明水狄家订的两架马车,牵了来装上行李你就能走。

晚上禀过爹娘,明日上路也容易。

王慕菲松了一口气道:原是说好了的,一路都有他家的铺子换马,所以日子紧些无妨,只我独去,两匹马到底慢些儿。

真真微笑道:咱们人少,要一辆车就是。

多拴几匹马轮换。

就连姐夫的家的车夫也借了来。

只你带一两个人,奴觉得倒比和姐夫一道几十个人来的快。

王慕菲拍案笑道:娘子说的极是。

我去书房收拾。

真真笑道:都替你收拾好了。

两个相视而笑,突然守门的鲍管家也不叫媳妇子通报,闯进来道:不好了,秦府来报,秦老爷仙逝,咱们大姑奶奶和秦家人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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