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奶奶听了这话,用手揉了揉额头,张开嘴刚要说句,祖辈不都这样过来的,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叹息一声,手上有温热的触感,刘如蕴的手又覆到她手上,刘大奶奶不由一笑:为子嗣,为旁的,说白了都不过是男子的借口,不过一点滥情而已。
说着话锋一转:小姑,有时我真羡慕你,自在随心,我。
话没说完,轻轻叹息一声,刘如蕴见方才大嫂脸上的笑分明有一丝凄然,心头也有所感,做女儿时候还能自在些,做了旁人的妻子,做人媳妇者,总比不得做人的女儿,公婆再疼爱,妯娌再和睦,终究有了心事,比不得旁的,再做了旁人的婆婆,到时自己的媳妇不也要教她贤惠,教她忍着酸,多添几个妹妹,好为自家多添些枝叶,祖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却不知这句话里,含了多少辛酸?你们两个,也不知说什么说的那么热络,这都快三更天了,还不歇着吗?帘子一挑,刘大爷脚步有些踉跄的走了进来,他走近时候,刘如蕴闻到他身上浅浅的酒味。
刘大奶奶已经站了起来,替他宽着外面的袍子,嘴里念叨着:陪客也不是这样不要命的喝酒?等醉了,又要我服侍不成?嘴里虽在念叨,跟手已经拿了丫鬟递上来的浓茶吹了吹,温热适中了才放于已经坐下的刘大爷手中,自己跟着坐下。
刘如蕴方才已经站起重又行礼才坐到了刘大奶奶的旁边,刘大奶奶坐下之后往外看了看,不见观保,嘴里又继续念叨:这个观保,年纪越大越不懂事,姑姑面前也不来一下?刘大爷不过喝茶听着妻子的念叨,听了这句,手微滞一滞,对刘大奶奶道:观保今天的好日子,也多用了几杯我让他别来立规矩了,面红耳赤的,又要受你的教导。
刘大奶奶斜斜的看刘大爷一眼,嘴里轻叱:去,就你护着他,显得我这个当娘的不用心。
刘大爷呵呵一笑,刘如蕴的眼帘往下垂了垂,刘大奶奶的手已经握住她的:好了,方才你哥哥也说了,都三更天了,就歇着吧。
说着就往外叫丫鬟:姑娘的房可安排好了?一个丫鬟早就垂手侍立:奶奶,朱嫂子早就依了奶奶的吩咐,床帐都预备好了。
刘大奶奶点头,起身携了刘如蕴的手来到房里,刘如蕴一瞧,那房里布置的和自己在刘家时的闺房是一样的,床边也有个垂髫丫鬟坐着打盹,不过不是珠儿,而是小婉。
不由会心一笑,刘大奶奶和刘如蕴又说了几句,也下去安置了,小婉是她一进来时就醒了的,等刘大奶奶一走,丫鬟把热水热茶送上,她急忙跟手上来伺候刘如蕴梳洗。
刘如蕴坐在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抽屉里面果然有一排十根的茉莉花棒,拈起一根瞧瞧,果然是上好的茉莉花粉,放下再瞧,花棒旁放了一个景泰蓝的小盒,拿起小盒打开,一盒上好的桃花胭脂,闻一闻,味道还是和当年在家时自己亲手做的一样,不由放下这东西轻声叹气。
小婉是方才在房里时就瞧过这些东西的了,见东西如此精巧,还在肚里说这刘家果然豪富,连脂粉都和别人家的不一样,谁知却听见刘如蕴叹气,歪着脑袋想了半日才道:奶奶,这刘家也真奇怪,一个寡妇房里怎么会放脂粉?刘如蕴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刚笑出声就板了脸:好了,这是刘家的客房,有这些也常事,快收拾睡觉,这都快四更天了。
小婉听了,忙去铺床伺候刘如蕴歇息。
这床和刘如蕴在刘家时候的床是一样的,依旧是一张小小填漆床,因是夏天,上面铺了湘妃竹的席子,垂了藕荷色的纱帐,枕头也是竹枕,床的对面开了窗,方熏过艾草的房内连蚊子都没有的。
本应十分好睡,小婉的鼾声都已响起很久,刘如蕴却还在枕上翻转,爹娘待自己,哥嫂对自己,若不是这般的好,自己怎能似这般?辗转半夜,不过略闭了闭眼,次日起来,用过了早饭,刘如蕴也就告辞了,观保在用饭时候总算出现了,想是被爹娘教训过,面上对刘如蕴还是那般恭敬,暗地里,刘如蕴叹息,自己姑侄两人已经回不到原来那样亲密了。
珠儿昨日却也去了刘家坐席,不过是在厅上应酬,等到席散就回去了,见到刘如蕴回来,珠儿接住她,遣走小婉就嚷了起来:大爷大奶奶糊涂了吗?怎么给保哥儿定那么一门亲事?刘如蕴的一口茶不过咽了半口就卡在那里,看着珠儿说不出话来,珠儿还当她是被茶卡住了,忙忙的给她捶背,刘如蕴挥一挥手:罢了,究竟是什么事你说吧。
珠儿见她能说出话来,也不咳嗽,这才坐了下来:姐姐,论理这话是不该我说的,只是你素日疼保哥儿,人家平日常说的,买猪看圈,娶妻看……听到珠儿说出许久不说的俚语,刘如蕴不由又笑了出来,珠儿不满的晃了晃她的手:姐姐你休笑,先听我说完。
刘如蕴把茶放下,靠在榻上:好了,你说罢。
陈妈妈此时也进来,听到珠儿的话连连点头:是啊,姑娘,保哥儿的媳妇可是日后刘家的当家奶奶,怎能娶那样人家出来的,邱老爷罢了,男子家粗鲁些也是常事,邱奶奶的话,听珠儿回来说,简直是俗不可耐,这样的娘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刘如蕴接了陈妈妈递上来的酸梅汤呷了一口:其实我也是这样说,不过大嫂说了,这有个缘故。
缘故,什么样的缘故?珠儿和陈妈妈都望向刘如蕴,刘如蕴缓缓的把刘大奶奶昨日说的话说给她们。
还没听完陈妈妈就皱眉:这样的姑娘真可人疼,不过不知道内情的,总是会嫌弃她,看不上她,寻不到什么好人家。
刘如蕴又呷了口酸梅汤,珠儿做的酸梅汤还真不错,酸甜适中,冰凉沁心,确是消暑的好东西。
用丝帕擦了擦嘴方道:有大嫂这样的婆婆,也算她前世修来的。
陈妈妈点头,又接上一句:也是,不过这耳听为虚,万一?刘如蕴放下酸梅汤的碗,叫了一声妈妈,这声里面却有不满了,陈妈妈忙收口,珠儿的心想来也放下了点头道:就是,大奶奶的眼力可比别人的好多了。
说着珠儿就去拉刘如蕴:姐姐你说可是?见刘如蕴定定望着一处,珠儿不由奇了:姐姐你怎么了?刘如蕴回过神来:没什么,方才妈妈说的眼见为实,我们哪日去见见。
陈妈妈双手一拍:好啊,姑娘,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说着起身就要出门去安排,珠儿笑了:妈妈,你瞧姐姐乏了,还是明日罢。
陈妈妈见刘如蕴靠在榻上,双眼闭着,想是在养神,忙收了口和珠儿出去。
刘如蕴还是遣人去和刘大奶奶说了要去报恩寺进香,刘大奶奶知道刘如蕴的心事,自然允了,知道刘如蕴此时身边不过一个小丫鬟,又遣了珍儿和一个管家婆子过来伺候,到了那日,带了人就往报恩寺来。
刘如蕴既是以进香的名义来的,佛前总也要点几支香,磕几个头,刘如蕴不过虚应故事,陈妈妈却在佛前虔诚叩拜,祈祷不止,刘如蕴隐隐听到几句,哑然失笑,妈妈的心事总是这般。
珍儿见她起身,忙上前来搀住她,两人一路慢慢的玩着风景,刘如蕴心急,总想着一步就走到燕娥所住之处,珍儿见了,掩嘴笑道:三姑娘对保哥儿还是这般,奶奶没想到的地方,三姑娘先想到了。
刘如蕴白她一眼,报恩寺的花园却也可观,听了珍儿这话,刘如蕴也慢下脚步和珍儿慢慢的看,正转过一个院落,此处山空景幽,别说香客,连僧人都没一个,清风一吹,凉意袭来。
刘如蕴穿的是夏装,不由觉得有些发凉,正要对珍儿说回去,就听到有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那经书上说的,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伸过去给他打,是不是就和唾面自干一般,又和佛说的要恕天下人一样?刘如蕴不由止住脚,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女子声音,转头见珍儿也在听,心念一转,难道这就是燕娥的声音?在和她的师傅讨论经上的妙义?接着就听到对答的声音:确是如此,圣人的话,细想起来,却都差不多。
那对答的却是个男子,听来声音还有些熟,刘如蕴正在思量,珍儿已经小声的道:姑娘,那说话的就是观保媳妇,那对答的。
珍儿又想一想,笑道:定是舅老爷,他是信耶稣的,常来和师傅论。
后面一句声音稍大了一些,里面已经听见了,燕娥扬声问道:外面是谁?随着说话的声音,一个素装女子推门出来。
门外的人,看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主仆,再细一看,珍儿是认识的,刘如蕴却是从来没见过,女子不由愣了一下。
趁她愣的时候,刘如蕴细细的打量起她来,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穿的是水田衣,头上却梳了少女常见的发式,鬓边插了一串茉莉花,寺庙里面出现这样不道不俗的打扮,实在有些稀奇。
珍儿已经上前行礼:姑娘,奴婢和我家姑娘往这边行来,不想遇到了。
我家姑娘?燕娥略一思索,她虽不理外务,继母来的时候也曾说起过,难道这就是在南京城闹的沸沸扬扬的刘姓寡妇?看她的相貌,容貌也是清丽脱俗,身上穿的也是素服,手里拈着串迦南木香珠,端不似继母所说的狐媚子,不过自己那位继母是什么样人,是知道的,定是到处乱传说,此时已经受了刘家的聘,就是刘家的人了,款款行下礼去:原来是姑姑到了,尚不知道,还请姑姑恕罪。
她这话说出来,刘如蕴不由心里暗赞一声,好个聪明的人,她年纪虽小,更透着沉静,又想起方才她说的话,不由暗自称奇,最难得的是聪明藏而不露,眉间有慈悲气,并不似那些受了磨折的,眉间有股戾气,不然就有股怨气,难怪大嫂喜欢。
笑着扶起她说:我不过是来报恩寺上香,偶然行到此处。
燕娥垂手后退了一步:姑姑还请里面喝茶。
刘如蕴正想见一见她的师傅,只是还是问道:却不知你师傅?燕娥的仪态毫无挑剔,微微笑道:不碍的,师傅为人洒脱,不需这般礼仪。
刘如蕴听了不忙进去,反笑道:珍儿,我们这来的匆忙,倒没备了礼。
话没说完,就有人道:施主不必如此,相逢既是有缘,有缘之人,杯水结缘,无缘之人,千金不收。
禅房门口已经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个老尼,另一个,刘如蕴不由垂下眼去,珍儿猜的果然不错,的确是邱梭。
不过只是一瞬,刘如蕴上前行礼:来此行香,不觉遇到邱姑娘,还有。
刘如蕴看向在一旁的邱梭:邱公子也在这里,许久没见。
邱梭并没回避,轻轻一揖道:了尘师傅佛理精通,在下常来讨教一二。
原来这老尼法号了尘,刘如蕴细一看她,却和自己平日所见的那些尼姑都不一样,自有一股慈悲气,身上穿的不过一件百衲衣。
听邱梭赞她,了尘不惊不喜,不过打个稽首,刘如蕴心里更是称奇,三人相让着进了禅房,禅房内不大,上面供了尊观音,供桌上不过鲜花香烛,香烛旁放了个小磬,磬边放着个木鱼,那木鱼却是铜做的,被磨的光亮,别的什么都没有,供桌之下不过摆了三个蒲团,不似别的禅房一般。
刘如蕴是客,了尘请刘如蕴坐于上首,刘如蕴又逊她是燕娥的师傅,歉然半响,方坐了下来,燕娥端上茶来,刘如蕴看茶具是极粗劣的,端起一杯闻闻,这茶却不似平日喝的,尝了一口放下笑道:这茶却不知是从哪里寻的,怎么从没喝过?了尘微微一笑:这不过是些野茶而已,贫尼和燕娥云游之时见到路边生长,就摘了回来,谁知茶意却不输名茶。
邱梭是品不出什么茶的好坏的,接了了尘的话道:天生万物,都是能为人所用的,无需过分择拣,了尘师傅这点,着实另在下叹服。
燕娥把茶端了上来,就侍立在了尘身后,听叔叔这样说,插嘴道:叔叔说的是,现今富家,吃穿用度无不奢华之极,却不知是损了旁的福气。
这话说的刘如蕴面上热辣辣的,了尘淡淡叫了一声:燕娥。
燕娥忙用手掩住了口,了尘看着刘如蕴道:佛法常论,缘者随心,只要不是坑蒙拐骗得来的钱财,不花在花街柳巷赌场,奉养父母也好,花在自身也罢,都属缘分,不必刻意去修。
刘如蕴听这番话却和别的修行之人所说的不一样,还想继续听下去,了尘已经闭口不说,刘如蕴等了半响,邱梭笑道:了尘师傅这个议论发的极好,现时常有教人修行的,明面上持戒,背地里。
这总是在寺庙里面,邱梭没说下去,了尘微微垂下眼帘:贫尼出家数十年,却总没修的荫庇众人,到了只有一个燕娥。
说话时候不由抬头去看燕娥,燕娥微微一笑,那笑却不似对旁人的有礼敷衍之感,含有无尽的孺慕之思。
刘如蕴抬头看见,心里了然,不觉正对上另一双眸子,却是邱梭的,邱梭的眼睛里含着的是平和之气,并不似刘如蕴素日见的那些男子,想细细看女人的相貌偏要扭捏着遮掩,有那想看的了,眼里含的也是淫邪之气,刘如蕴也没闪躲,微微一笑。
这一举一动全看在了尘眼里,她微微叹息一声,世人总是为情缘所苦,却偏生情之一字,最难解开。
谈了一会,了尘要做午课,燕娥送他们出到禅房门口就止住脚步,邱梭和刘如蕴一路往外走,两人一路谈着,又有珍儿跟随在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禅寺内绿意盎然,香客川流不息,刘如蕴听着邱梭说的经书上的奥妙,不由时时和旁的说话来比较,笑道:原来圣人也好,神佛也罢,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方才公子所说,福音书上所言十诫,岂不和圣人所言是一样的,而佛也戒杀戒盗,看来天下的道理内里都是相通的,只是外面不一样,信耶稣也好,信儒家也好,道佛也罢,都是要教人忠孝节义,做个好人。
这样的议论邱梭听的不少,不过从女子口中所说还是听的不多,倒觉得有些新鲜,刚想要说话,前面就传来有人娇滴滴的声音:叔叔一向不多见,怎的今日见到,是携美同游,倒也新鲜。
那年纪已老去的妇人还要捏着嗓子装做二八娇娘的声音,实在已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了,更何况这问话还有些不善,更是让人在夏日如入冰窖,刘如蕴抬头,说话的是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身后也跟了几个仆妇,瞧她的相貌有些熟识,却着实想不起来了。
珍儿已经上前行礼:亲家奶奶好,亲家奶奶想也是来礼佛的?却是多有怠慢了。
刘如蕴现在想起来了,这就是邱奶奶,难怪要叫邱梭为叔叔呢?不由看向邱梭,邱梭面上不悲不喜,只是微微作个揖:嫂子一向可好,弟劳于会里的事,长时不见。
邱奶奶一双在年轻时候可称得上桃花,到老了就掉了眼皮的眼只是不离刘如蕴身上,对邱梭的行礼瞧都不瞧,眼里若有针的话,只怕刘如蕴都体无完肤了,自刘如蕴出娘胎以来,还从没遇见这样无礼的人,又想起她的所作所为,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回身叫住行礼之时还没被叫起的珍儿:珍儿,想来陈妈妈等的急了,我们先走吧。
珍儿也恼怒,若不是看在主仆之别上,早就拂袖而去,听见刘如蕴这番话,忙扶着她就要离去,邱奶奶方才细打量时候,猜到刘如蕴就是传言中王二爷看中的那个寡妇,现时又和自己邱梭一块出来,巴不得揪住她细细问个清楚明白,怎肯放她们走?用帕子掩了口娇笑道: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姑娘你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怕我问清楚?说着眼往邱梭身上唆一唆:再说了,要进我邱家的门,总也要我这个做大嫂的点头吧?刘如蕴一张脸登时通红,还没想出话来呢,邱梭已经开口了:弟早从邱家离散,婚事不需嫂子做主,弟要娶何人,与邱家无干。
这是红了脸的就是邱奶奶了,她咬一咬牙,正待又要说话,身后传来有人懒洋洋的问话:邱奶奶许久没见,这是唱的哪出呢?误打这个声音也有些熟悉,刘如蕴一时不知是该抬头还是该低头好,虽然说话的只是王二爷一个人,前面来的可是一群人,领头是王二爷扶着一个中年妇人,瞧他的恭敬样子,想是他的母亲,旁边另一位也是熟人,王兰芝。
还好,刘如蕴细细一看,他们后面跟着的不过是一大群仆妇,人群里面没有潘大爷,看来是王二爷兄妹奉着母亲前来进香。
刘如蕴打量的时候王太太心里也在纳闷,自己这个儿子,什么时候给人出言解过围?见她皱眉,王兰芝早已小声在王太太耳边说了缘故。
王太太不由抬头细细的打量起来刘如蕴,容貌是生的极好的了,家世的话,虽说是刘家的远房,还算尚可,寡妇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王太太看看刘如蕴身边的邱梭,心里不由嘀咕起来,这一个寡妇人家,就算一心求嫁,也不能这样和非亲非故的男子一块来庙里的,就算是烟花女子,也要有个体面不是?王太太这里还在沉吟,邱奶奶脸上早就笑开一朵花了,哪还顾得上和邱梭斗嘴,忙忙上前对王太太行礼,嘴里还道:太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前些日子,我小女结亲,本想屈驾太太的,谁知太太不在。
嘴里说着,那万福可是行了个没完没了。
看那个亲热劲,真是画都画不出。
王太太历来看不上邱奶奶的,除了她的所为之外,邱家是如何发家的,南京城内都是知道的,除了几个没廉耻,抱大腿的商户和邱家来往之外,大都不过平常。
她亲热,王太太不过手略微一抬就当还了礼,转头对王兰芝道:我们进去吧,不劳方丈久等。
王二爷自说出口那句,眼睛就没离开过刘如蕴身上,数月不见,刘如蕴看起来更沉静了,虽依旧淡妆素服,站在寺庙之中,竟有飘飘欲仙之感,眉间脸上,并没有半点羞涩怒气,王二爷正在心里嘀咕,这样的女子?宠辱不惊,南京城的流言她从来没听见吗?王二爷还在想,王太太和王兰芝走上前,不见王二爷跟上,回头见王二爷站在那里,盯着那个小寡妇,王太太心里不由有些恼怒,这好人家的女儿,就算死了丈夫,要另嫁,也要经媒说合,不在家守已是不该了,怎么还出来抛头露面?只是她自持身份,不过咳嗽了一声,就站在那里等候,王二爷听到母亲的咳嗽声,虽说他在这件事上,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可是自己母亲总是要尊重的,又看了刘如蕴一眼,这才赶上前去。
邱奶奶当着大家,被王太太给了个没脸,也觉得没趣,见她们走了,哼了一声就往里面走,刚走出去一步,就听到邱梭道:嫂子,弟还有一句话。
邱奶奶转身,邱梭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燕娥现在大了,又结了一门好亲事,嫂子还是别来寻她,免得不好。
邱奶奶气的脸都涨红了,顾不得这是在庙里面,王家不敢惹,这邱梭怎么说是自己的小叔子,脚一跺就骂道:小崽子,别以为你姓邱,我就不敢惹你。
说着往他脸上啐去:呸,你不过邱家赶出去的野种,现在寻了来,老爷仁慈,许你姓邱,我们娘母的事情,与你何干。
邱梭还是一样站在那里,云淡风轻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嫂子,弟是男子,任你再说也无用,燕娥总是女儿家,去了人家家里,总要做人的,嫂子当着她婆家姑姑的面,就说三道四,这不是给燕娥没脸吗?刘如蕴没料到邱梭一个半修行人,竟会出言管起俗事来,本打算挪开步子,由他们叔嫂去说,反站在那里,想听听了。
邱奶奶被邱梭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看见刘如蕴站在那里,怒火不由往刘如蕴身上烧去,她只当刘如蕴不过刘家的一个远房堂亲,况且度己及人,也当刘如蕴和自己一般,不由冷笑一声道:叔叔现在说的这样嘴响,只怕亲家家里,也不是什么样的人家,不然也不会?说话时候,那眼就往刘如蕴身上看去,嘴里继续道:那脏汉臭唐的事情,只怕也不是没有?邱奶奶刚说了半句,脸上就被人打了一巴掌,邱奶奶护着脸抬头,刘如蕴还是站在那里,珍儿扶着她,珍儿面上虽有怒火,却守了主仆的分际,并没上前的。
打人的是个陌生的婆子,刘如蕴细一看,原来是陈妈妈,想来她在前面等的久了,来后面寻一寻,恰听的邱奶奶这话,陈妈妈的脾性是自己教导几声刘如蕴是成的,别人说半个字可是不许的,况且邱奶奶这话听来十分污秽,不由出手打了一巴掌。
珍儿心里高兴,面上却还要装做个惊慌样子:哎呀妈妈,你闯了大祸了,这可是亲家奶奶,听说她治家最严,这样打了一下,只怕?陈妈妈既然敢打,心里自然也有了主意,咳嗽一声,跪下对刘如蕴道:姑娘,老奴不过看见邱奶奶脸上有个蜜蜂在飞舞,怕蜜蜂叮了邱奶奶会不好看,来不及出声,这才拍了下去,还望姑娘恕罪。
说着陈妈妈手一摊开,手心里竟真的有一个被打死的蜜蜂。
此时是六月天气,庙里又种了些花木,蜂蝶飞舞,邱奶奶面上的脂粉擦了一层又一层,刘如蕴轻轻点头对邱奶奶道:邱奶奶,我这老奴有些粗蠢,护主的心倒是好的,想来邱奶奶不会怪罪吧?陈妈妈虽是奶娘,却也是什么活都做的,手心自然是不滑嫩的,手上的去势又大,邱奶奶的半张脸都快肿起来了,听到刘如蕴这番话,究竟是发火好还是不发火好?她心里也怕燕娥不认自家,到时刘家这边的财势仗不到,况且刘家主仆可是口口声声老奴粗蠢,真要追究下去,只怕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只得满脸笑容的把陈妈妈扶起来:这位妈妈从来没见过,想来也是亲家母身边得用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倒要谢谢这位妈妈了。
脸上虽笑的像一朵花,眼里的光却是恨不得把陈妈妈一把掐死,刘如蕴哪有看不出的?只当一个不知,邱奶奶经此一事,也不想再进去见燕娥了,本来当娘的来看女儿已经是屈尊了,再顶着这半边肿起来的脸,再进去,不知会被说什么,扭着身子就要往外面走,有个不识起倒的婆子偏生这时候问:奶奶不是还要进去瞧大姑娘吗?这不是兜着豆子凑上来炒?邱奶奶一巴掌就打在婆子脸上,打的那脸比自己的还要肿了三分才横眉竖目的骂道:我要去瞧谁就去瞧谁,关你什么事?说着气哼哼的往前面走,也不和邱梭他们行个礼再走,倒累的邱梭还微微一揖。
等她走后,刘如蕴才抱歉的对邱梭道:今日本是我不该,要和你讨教什么经书上的妙义,反累了你和邱奶奶嚷起来。
邱梭的脸上还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不碍的,我不过为了燕娥,不然的话。
邱梭微微停顿才叹道:燕娥还要去刘家做人啊。
话语里饱含了对燕娥的慈爱,刘如蕴不由在心里赞叹一声,半日才道:邱公子你放心,我家大嫂是个慈善人,况且燕娥有了你这样的叔叔,也不怕旁的。
邱梭的眼里依旧平静,只有提起燕娥的时候才有一点点波澜:燕娥极聪明,又好学,我只怕太过聪明,很多事太明白了,反而不好了。
太聪明,有时候太过明白反而不好?刘如蕴不由想到自己身上,当日娘不就说过自己太过聪明,结果现时?不过这想法只是一瞬,刘如蕴就又笑道:观保是个好孩子,燕娥她经了那么些事情,定和旁人不一样的。
邱梭听了她这句,微微笑道:但愿如此。
陈妈妈是巴不得他们两多谈一会的,站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珍儿看看天色,顾不得陈妈妈连拉住自己的衣袖,上前小声的道:姑娘,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邱梭这才醒过来,急忙行礼道:不觉多说了两句,倒耽搁了,对不住的很。
刘如蕴一笑,回个万福,也没说旁的,这才各自分开。
陈妈妈赶前一步挽住刘如蕴的手,笑的只能看见牙:姑娘,这邱公子可比别人强多了,姑娘可有别的想法?刘如蕴白她一眼,轻叱道:你还说呢?闯下这么大的祸,你只当被狗吠了两声就罢了,出手打人,这是哪家的道理?陈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看一看刘如蕴的脸色,见刘如蕴面上并没有怒色才不好意思的笑道:姑娘,我这不是为刘家抱不平?况且我也想了法子了。
刘如蕴叹口气:好了,这样也罢了,只是这样的娘家,怎么才能想个法子让燕娥不来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