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冰雪消融,莺非草长。
从出了上元夜的那件事情之后,赵芷旷了许久,终于再登了安王府的门。
丫鬟端了茶进来,赵芷就一直瞅着小冬,不说话。
她比前些时候瘦了些,可能是脱了冬装,所以也显得高挑了些。
脸上褪去了孩童的懵懂,露出些少女的韵致来。
丫鬟一出去,她就朝前挪了挪,握住了小冬的手。
你……你怪我吧?不是我不想来,可是家里人不许……小冬很能理解景郡王,王妃的心情,上元夜的刺客是针对她来的,这事瞒得过外头人,但景郡王府一定心知肚明。
赵芷那天晚上要是陪着小冬一块儿,说不定谁遇着什么事儿呢。
那天,那天晚上我要是陪着你一块儿……小冬急忙摆手:快别这么说。
那时飞来横祸。
谁能先料到?赵芷急得脸通红:我没过来看你,你不怪我?小冬还得再安慰她:世道儿不太平,能不出门还是不出门的好。
其实我早没事了,就是家里一样看得严,你不知道,头些天连床都不让我下呢。
幸好赵芷前些天没过来,要不然小冬还不得带着伤病安慰她逗她开心?这也是人之常情,探病的人总得表示关切与担忧,得病的人反而得说些没什么不必担忧之类的。
我看看你的头。
已经好了。
小冬把头发撩起来给她看。
赵芷搬着她的脸对着光仔细看了几眼:还好没留下疤来。
赵芷带了一堆东西来,吃的玩的用的都有,象是为了弥补前些日子不能来的缺憾,所以连自己最钟爱的一套檀木妆盒给小冬拿来了。
这个是她收3的生辰礼,向小冬夸过好几次,自己都没舍得用。
小冬挨个把盒子里拿起来看,从大到小一共五只装在一起,一只套一只,顶小的那个不过一寸见方,玲珑可爱。
只能装一只戒指或是一对小坠子。
这个我可不敢收,你快拿回去吧。
赵芷其实也心疼,咬着牙说:不了,拿都拿来了。
小冬笑笑,把小的那个扣在手里:你心意我领啦。
哪,我要这个就行,你把那四个拿回去吧。
赵芷立场本来就不坚定,现在越发动摇了。
小冬又说了句:俗话说,礼轻情义重。
既然有了情义,何必要重力?难道你觉得你的情义薄,才要重礼来填补?胡说八道,我的情义才不薄呢。
赵芷虽然嘴里在说她胡说,可脸上已经笑开了,捧着妆盒喜孜孜地:那我可拿回去了?恩赵芷和她挤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我瞅着你也瘦了。
是吗?小冬摸摸脸颊,我还觉得这些天光吃不动,好象还胖了一点。
唉,这些天药汤灌了不少,总是清粥小菜,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赵芷噗地笑出来,又忙掩住嘴:呸呸,什么鸟不鸟的……这话你哪儿学来的?小冬瞅她一眼:偶然听别人说的,难道这话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么?你倒给我解释解释。
赵芷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白她一眼别捉我的话刺儿,对了……年也过了,接也过了,你还回去上学吗?小冬怔了一下:回呀,怎么不回。
其实……赵芷抓抓耳朵:天天学来学去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我都不爱去了。
礼仪规矩谁不会啊?画画什么的学了也派不上用场。
我娘和我说,要不过了年就不去了。
请师傅在家里教我女红厨饪什么的……景郡王王妃也许让这事儿给吓着了。
我父亲还没提起过。
哎呀,你家里没个主事的,你父亲和哥哥又不懂这些不能帮你打算。
我觉得我娘说的没错。
赵芷小声说:再说,夏天那么热,冬天那么冷,谁耐烦天天起早贪黑的去应那个卯。
其实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吧?赵芷白她一眼,本来就是白耽误工夫……去年冬天那么冷,炭盆儿不够,我脚上差点生了冻疮。
夏天就更不用说了,又闷又热的,那么多人挤一个屋里,头油味儿熏得人都要晕过去了。
你说,这上学好么?小冬怔了下。
赵芷说的这些苦楚,小冬也当然不会甘之如饴。
咱们又不是外头的男人,读书要求功名,十年寒窗就为了博个封妻荫子。
现在学的东西将来又用不上——赵芷忽然笑了,可那些男人学的那些什么圣人言,将来也未必用得上。
她抓着小冬的手,小冬本能得一扭一甩给甩脱了。
甩完她愣了,赵芷也愣了下,转头看她。
糟……快成条件反射了。
小冬咳嗽一声,把话题岔开:那你确定是不去了?我娘是这么说,也不是直接说不去,就是先说病了呗。
再找个别的由头,就不再去了。
红芙进来送了茶点,特别说:这桃花糕刚蒸好,郡主尝尝。
等她出去了,赵芷捏了块糕:怎么样,你还去吗?我也……不想去。
并不单是因为上元夜的惊魂,又或是从这件事背后透出更多的东西让她望而却步,而是赵芷说的有句话让她有同感。
白耽误工夫。
集玉堂的目的不是培养才女,启蒙是绰绰有余,可再提升就没有什么空间了,纯是拉关系混日子,棋课玩过去,画课混过去,倒是字都练的不错——这是唯一不能应付差使敷衍搪塞的。
写的用功就是用功,不用功就是不用功,一目了然。
她也想过,学些更有用的东西。
——也许她已经开始学上了。
秦烈教她防身术是悄悄教的,旁人不知道。
不得不说秦烈很懂得寓教于乐,教她的类似小擒拿之类的动作,还都很……呃,阴损,不需要太大力气,小冬也学得很快,没人的时候可以自己多练练。
秦烈不能在她手上试招,就用木头刻了一截人的手腕手臂来,指点她哪些是重要又脆弱的关节,什么拗手指拿寸关,小冬初时对那截木手有点发憷,没几天就摸习惯了,还拿着那个敲过秦烈的头,她觉得自己没使多大劲,结果敲得当一声响,倒把它自己吓了一跳。
小冬,小冬。
她回过神来,朝赵芷笑笑,也取了块糕。
你也考虑考虑,再跟安王叔和赵吕哥商量以下吧。
赵芷小声说:我娘说要从宫里给我找师傅,我跟她说了,得给我找个脾气好的,可不能找那种阴阳怪气冷眉冷脸,得我看着舒服才成。
小冬忍不住笑:你好大的谱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