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笔糊涂账。
小冬把安王说的话想了又想,最终得出结论是:姚青媛一定美得非同凡响,自己恐怕没遗传到十分之一二。
也好,长得太美,想平凡安定而不可得。
常有人说,平庸是福。
虽然这话有自我安慰的成分在里头,没大有出息。
可是不平庸的人,活得往往太累,这是真的。
雨停了,日头一晃,天渐渐热了起来。
六公主百无聊赖,抱着孩子赶上门来蹭吃喝。
小冬一见罗琮就爱不释手,忒肥嫩的一个胖小子,不爱哭,爱笑,谁抱都乐意,一逗就咯咯的笑个没停,露着一张没牙的小嘴儿,扑噜扑噜吐口水泡泡。
我家大嫂说这是要长牙了,整天的口水没个完。
两人把孩子放在炕上,一人一边儿看着。
罗琮试着想翻身,可惜一来太胖,二来动作不得要领,只是原地打圈圈。
他穿着绿缎子一身裤褂,系带蹭开了,露出里面红绫白底鲤鱼戏莲花的肚兜,活象只胖胖的青蛙。
啊,对了,上次那事儿,我又去替你详细打听了。
六公主凑过来说:说起来呀,那位殷姑娘也真是祸不单行。
被退亲是一遭,上头压着一位性情古怪的堂姐还没嫁又是一遭。
近来听说,先前退亲的那一家,好象还有得纠缠。
怎么回事?退都退了……小冬想了想:难道还有什么定礼、信物之类的没交割清楚?六公主嘿嘿笑:不是这回事,是那家的儿子不乐意另娶,说此事非君子所为,还要再聘殷家的姑娘。
哎哟,那这么说,这位是姓吴的公子吧?他还算是有情有义哪。
那有个屁用。
六公主粗鲁地翻个白眼:他又做不了他老娘的主。
他娘不同意,难道他还能自己请媒人去下聘不成?你这都听谁说的?嘿,你是总不出门才没听说的,到外面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六公主拨拨儿子的小手,咂了咂嘴说:要说这位殷姑娘啊,品貌还是不错的,可惜了。
小冬也点了下头:是可惜了。
不过赵吕没有再提起她来,也许心中并不是那么在意。
可能只是一时的好感,一忙也就搁置了。
啊,对了。
你家那位表哥,也还不打算成亲哪?她现在好象已经全不在意沈静了,平静得象是在问一个陌生人的消息。
从前她对沈静——其实也多半只是一时冲动。
她对他毫不了解,也根本没说过几回话。
真让她和沈静成了亲,两个人多半也是一对怨偶。
说起沈静来,小冬心情往下落了一落:他……也在议亲。
是么?定的哪家的女儿?小冬想起上次沈芳说的话,越发提不起精神来:也是河东的,姓李。
哦,我知道,河东的李氏也是个大族。
六公主远非从前那傻妞模样了,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据说李家女儿家教都极严,一个个都把女诫当三顿饭吃。
啧啧,沈静这个风流才子要是娶了个木头老婆,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琮儿啊啊的叫着,扯着六公主的袖子往嘴里送。
哟,多半是饿了。
六公主唤乳娘进来把琮儿抱去喂奶,又扯着小冬的袖子说:针工局换了一批人,手艺越来越糙了,真是一茬不如一茬。
你这件倒还好,我今年夏天的几身儿都没法儿穿。
这不是内府做的,是府里人的手艺。
下次你别要他们做,直接拿了料子回来,自己府里做,可身也可心。
六公主笑着推她:你当人人和你似的,我们府里针线上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
我这一房里头,手艺巧的没几个,再说现在添了这么个小祖宗,天天伺候他还不够,哪还顾得上弄这个,胡乱穿穿呗。
她摸摸自己的脸:到底不如以前了,自己一望镜子就知道。
乳娘喂饱了孩子,哄得他睡了觉。
六公主一见儿子便眉开眼笑,坐在旁边儿连看上半天都不嫌闷。
她可不象从前似的总涂着一脸脂粉了,大概是怕蹭孩子脸上。
一张脸看起来水润紧实,容光焕发,小冬看着比她以前可顺眼得多了,哪有她自己说得那么不堪。
你也赶紧的生一个吧。
六公主和她咬耳朵:先前瞅着你瘦瘦的,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嗯……我知道。
其实小冬的汤药已经停了一个月了——不过还没有动静而已。
哪能那么快就动静?还有件事儿托你。
你们铺子里要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记得给我留一留。
一年年的节礼寿礼……真不是个轻省活儿。
六公主小声抱怨:总是亏。
难道淑妃娘娘就不贴你点?我都是泼出去的水了,她有私房也得留着贴儿子。
六公主虽然这样说,可是并没有真的不悦。
女子在这世上,一靠娘家二靠夫家。
不光宋淑妃要靠儿子撑腰,六公主将来只怕也得靠这个弟弟多着呢。
那些娘家没人的女子,在婆家说话声音能响么?不过弟弟还小,宫里头长不大的孩子太多。
六公主真担心哪天宫里有人系着丧带来报讯——要是她有个亲哥哥也就好了。
小冬把给琮儿的礼物拿出来,小衣服小鞋子,大小都有,好几身儿。
都是细绫细棉,布头线脚全包了起来,一点也磨不着孩子嫩嫩的皮肉。
六公主捧着衣裳连声道谢:还是你想的周到,比送些样子货强多了,那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小冬抿嘴笑:还有给你的,你回去自己裁了做吧。
六公主翻着料子,笑得眼都眯成了缝,嘴里还说:你要真心送我啊,就打开你的库房让我挑挑。
人家都说安王府郡主的嫁妆私房是京城第一的,要送东西总不能这样小气呀。
小冬又好气又好笑,抄起布尺来站在炕边上:你放心,我不敲你,我抽你儿子的屁股。
你说吧,先左边还是先右边?把六公主送走,小冬想起殷姑娘的事,到底还是不放心。
即使她成不了自己的嫂子,相识一场,若是能帮上她的忙,小冬也愿意帮她一把。
有时候帮人也没那么难,多说一句好话就成了。
小冬差秦烈去打听,秦烈认识的人知道的事可比小冬多多了:我知道,我见过。
你见过?小冬来了精神,拍拍身边的位置。
秦烈笑嘻嘻地打了个躬,说声:谢夫人赏坐。
才在小冬身边坐了下来:有好几年了,对了,世子也认得他。
我哥哥也认识他?京城可真够小的。
嗯。
就是一个诗会上见过的,后来觉得他这人不俗——确实不俗,说话行事儿都不拘泥。
要是殷姑娘嫁了他,也算是桩好姻缘吧。
你懂什么。
小冬丢给他一个白眼:将来的日子好不好,不能光看那吴公子人如何。
秦烈虚心求教:那依夫人之见呢?你自己说,你一天在家多少功夫,在外面多少功夫?在家的时候,又有多少时候是在吃喝睡觉?可我们女人家不一样,整日整日都是在家里,闲得浑身发慌,不生事才怪。
吴公子的母亲若不中意这个儿媳妇,别说她进不了门,就是进了,成天累月的对着一个刻薄婆婆,那日子才叫活受罪呢。
安王府人口简单,秦烈自己家更是如此。
大家族里婆媳姑嫂妯娌的明争暗斗他可不了解。
婆婆倘若不喜欢儿媳妇,能想出一百一千个法子来挫磨她。
远的不说,宗室里这事儿就不鲜见。
这倒也是……秦烈点过头又摇头:得,那是旁人的事,咱们管不了。
是啊。
小冬有些怅然若失。
秦烈一琢磨,倒觉得自己很是不该。
小冬的话,未尝不是抱怨他总在外头奔波,在家的时候太少。
成亲以前三五不时的会自己亲手雕个东西,现在成了亲之后,心事全无,那些细致活计可有好久没做了。
想来自己都觉得有些愧——媳妇娶到了手,一颗心就放到肚子里了。
不用日日琢磨着如何见面,如何讨好。
他以前还笑话旁人,挖空心思把好东西弄到手,到了手就扔到箱子里去生灰了,再不珍惜。
结果自己现在马上也走上那些人的老路了。
七月里天热得人头发昏,秦烈借着这个理由,往铺子里去得少了。
陪着小冬画图样,将他们的新宅子好一通翻改,还找了几种稀有的莲花回来栽。
两个人住着王府,倒把自己家当成消闲的地方。
修整好了之后,请安王去赏荷花。
安王赞了一声好,又说:只是太精致了,以后要打理起来麻烦。
秦烈说:不麻烦的。
看着满眼的锦绣,其实都是花草。
过了这一夏就没这么好看了。
安王笑着说:你们两个这么闲,回头把王府的花园也好好拾掇拾掇。
小冬一口答应下来,还要立军令状,还想和安王讨赏。
可惜空有雄心——壮志难酬。
从新宅子回来,小冬就病恹恹的没精神,还以为是累了,中暑。
可是太医来诊脉之后,笑着直说恭喜:郡主这是有喜了,快有两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