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团昏暗,可是谁也睡不着。
三个人一人一个被窝,可是几只手在被底下伸过来抓过去互相胳吱搔痒,一会儿就把被窝都拱散了。
外头胡氏轻轻咳嗽一声,三个人顿时安份下来,你推我我推你,各自裹好被子躺平。
我没来京城的时候,听人家说起来,京城有多好,皇宫有多好,说皇宫的屋顶上铺的都是金瓦,地下都是金砖……沈蔷忍不住笑:金琉璃瓦还说得过,金砖可没有。
小冬轻声说:也不能说没有……咦?旁边躺的两个都来了精神:真有金砖?我也是听说的,好象当初修三大殿的时候,烧的砖里是掺了金的……真的?小冬笑了:金是金,可不是黄金,是铜粉之类的。
姚锦凤嗟了一声躺回去:铜砖啊。
小冬说:到底那砖什么样儿,我也没见过。
那,下回咱们去瞧瞧?嗯,机会很渺茫。
她们的活动范围只在**,可到不了三大殿。
姚锦凤听着外面的雨声,出了一会儿神,小声说: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昨天我看到两株枣树,还想今天去打枣子呢。
沈蔷哼了一声:你就记得吃。
好,那我打下来了你别吃。
沈蔷气哼哼地说:我才不吃。
小冬咬着被角忍笑,刚才一通折腾,身上出了层汗,被子里头有点潮热。
好象回到了大学的时候,宿舍里面关了灯,大家总是不会马上就睡,聊天说地的,聊到人人眼涩嘴干才埋头大睡。
那时候什么话题都说……大多数都是没营养的废话。
姚锦凤轻声问:小冬,你睡了?没有。
嗯,明天咱们一起去打枣子吧,让宋妈给咱做枣糕吃,嘿,就不给某人吃。
某人忍不住说:明天雨要还不停,你想吃什么也吃不上啊。
嘿,你又不是老天爷,你说下雨就下雨呀。
那你又知道明天下不下?她们俩为了无聊的下雨不下雨的问题差点儿又吵起来。
小冬嘘了一声:小声些,胡妈妈又会训人的。
安静了没一会儿,沈蔷声音低低地说了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城去。
小冬心里微微一沉,姚锦凤却不在意:京城也没什么特别好,最起码,要跑马就没有这里这么自在。
我喜欢这儿,庄子大,风吹着都哗啦啦响,自在。
嗯,庄子好……可也不能在庄子上住一辈子啊。
京城也有京城的好,姚锦凤的语气里带点儿怀念:京城热闹,人多。
对了,咱们这么多天没去学堂,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都把咱们忘了呢。
小冬有点晃神儿,沈蔷伸手晃晃她:小冬。
嗯?沈蔷小声儿问:京城没信儿吗?没有。
外面风声更紧了,吹得小冬心里也有些惶惶的没底。
雨下了两三天,雨停了之后,天晴得更好,西北风一阵阵地刮,越刮越冷。
就算是姚锦凤,也只能老实的蹲在屋里头。
小冬她们围着盆儿烤芋头,经火的东西总是特别香,何况有人分着吃。
胡氏掀帘子从外头进来,她脸上的神情一如往常,只是脚步不象往常一样平静。
胡妈妈?小冬还含着半个芋头,本能地觉得有事情。
郡主,您瞧谁来了?她闪过身,赵吕笑微微地进了屋。
哥?旁边沈蔷手里揭下的一块黑糊糊的芋头皮,滑了手,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鞋面儿上。
真说起来,分别的日子没有多长。
可是小冬觉得,赵吕好象一下子长大了。
不,不是长大了,是……瘦了。
小冬也形容不上来。
但是她能分明的感觉到,赵吕变了。
她离开京城时,那个在车下头和她挥手的男孩子,好象忽然之间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模样。
可人明明还是那个人。
不认识哥哥了,嗯?他的眼睛还象小冬第一次见他那样黑白分明。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突然出现。
小冬把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冷不冷?天都快黑了,你怎么来的?嗯,父亲让我来接你回去呢。
又有一个人,跟在他身后也进来了。
是秦烈。
他们的脸都让风吹得泛红,因为冷,皮肤绷得紧了,所以还显得有一层光泽,倒显得容光焕发的。
外头的风钻进来,灯影闪了一下。
小冬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酸的,想哭。
沈蔷总算放下了心事,硬拉着姚锦凤一起出了屋。
一定是没事儿了,雨过天晴了。
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晚上能睡安生觉了。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过程显然不重要了,反正以后总会知道的。
姚锦凤是不情不愿地跟她一起出来。
赵吕喝了一大口热茶,和小冬挤一挤,坐在一块儿,低声和她说:圣德太后迁出凤仪宫了。
小冬觉得一点儿都不意外。
那圣慈太后娘娘呢?赵吕轻声说:圣慈太后还住在长春宫。
在宫里头,换一个地方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公主,皇子们从母亲身边迁移,代表他们长大了。
才人,美人从掖庭迁出,代表她们有了名份,升迁了。
而圣德太后离开凤仪宫——却是她败了。
她霸着凤仪宫,陈家的人占着朝堂上的紧要位置。
赵吕轻声说:前几天,圣慈太后娘娘也病了一场。
呃,上次圣德太后病了一场不肯迁宫,这次巧的很,圣慈太后也病了一场,所以依旧住在长春宫。
小冬觉得世上的事还真幽默,不定什么时候就跟人开起玩笑来。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过圣德太后一定不会觉得这个玩笑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赵吕揉着小冬的脸颊,嗯,软软热热嫩嫩滑滑,手感真好。
太想念了。
小冬嘟着嘴看着他:别乱揉我。
赵吕做出伤心的神情来:才分开几天……就不认哥哥了……亏我天天惦记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住不惯,事情一完,就累死累活的跑来接你,结果你就给我冷脸色看……赵吕唱作俱佳,还拉过小冬粉扑扑的手绢抹眼角。
小冬憋着笑,拉拉他的袖子:我也很想父亲和哥哥的。
赵吕立刻破涕为笑,继续对小冬捏捏扭扭。
秦烈在一边儿看着。
心里头,有些羡慕,有些想往——还很踏实。
看到小冬含着芋头腮被撑得圆圆的样子,多少天一直惶惶不安的心,一下子就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