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阴雨,酷夏的暑气全消,晚间更觉席凉,小冬把纱被垫在身上,半铺半盖着,脸颊贴在珍珠凉枕上,连在梦里都能感觉到一股不该此时到来的秋意。
下着雨哪儿也去不了,到处都湿乎乎潮漉漉的,她穿的衣裳胡氏特意烘过熨过,可是这和太阳晒干的还是不一样,况且外面阴雨,就算不干爽的衣裳穿到身上,没一会儿还是潮洇洇的贴在身上,让人心里总是觉得腻烦。
终于好不容易晴了一天,太阳热辣辣的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小冬在前面跑,红绫她们急急地在后头追:郡主,可不要跌了。
就算没跌倒,让太阳晒坏了也不行啊。
小冬皮肤嫩,平时被指甲轻轻蹭一下也是一道子红痕,晒伤又特别不易好。
沈蔷抿嘴笑,多日阴雨之后突然见到阳光,连她也觉得神清气爽恨不得大声喊几嗓子一抒胸臆。
不过看红绫她们这么为难,沈蔷还是乐意做好人。
她挽着小冬的手,笑眯眯地说:对了,难得遇着晴天,你不是一直想去看观星台么?对对,去观星台。
这阳光太好了,逮住了得好好晒,把身上捂出来的潮霉气味儿都晒走。
长长的青石台阶通向高处,青石的边棱处已经被踏磨得光滑,在阳光下熠熠闪亮。
这么高?要夜观天象,可不得高嘛,以前观星台没建好的时候,最高的是仙游阁。
后来观星台建好了,最高的就数不上那儿了。
可是仙游阁好啊,下面就是玉华池,有风光。
观星台这边就没什么好看得了。
小冬倒没畏怯,握起拳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从庄子上回来以后她一直有坚持一定的活动量,爬爬观星台应该难不倒她。
沈蔷还指点她:裙子撩起来点儿,别踩着了。
红绫紧张的跟在两人身后,既不敢太近乐碍着事儿,也绝不敢多离一步,生怕小冬一脚踩滑。
好好儿的突然想来这观星台,回去后胡氏要知道了非得揪着她狠狠训斥一顿都是轻的。
小冬抬起头向上看,阳光耀眼。
她眯起眼,好像看到有人影闪过。
上头有人吗?红绫右手遮挡着阳光朝上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
大概是钦天监的人吧,难得晴一天,他们也忙。
这倒也是……钦天监的人也得预测天气什么的,还兼着什么夜观天象断卜凶吉一流的活儿,也不清闲。
要修建这样的观星台,需要庞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在这种时代,也只有国家能做到。
这个观星台,建了多久啊?红绫想了想:这个我却不知道了,这台子比我的年纪可要大得多。
爬到一半的时候,风已经显得比平地要大得多,吹得她们头发衣裙飘摆摇曳。
小冬伸手抓住一旁的石栏,伸手抹了抹汗。
红绫提心吊胆的,劝阻说:郡主,咱们下去吧。
这么高的地方,万一跌了可怎么好。
小冬朝下看了一眼,在下头看着觉得没什么,这一到了高处,也隐隐有些眼晕脚软。
可是都爬了一多半了,现在半途而废,岂不可惜?她咬咬牙:走吧。
沈蔷也已经气喘吁吁了,从到京城来,她好像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爬这么高的石阶。
后头跟的两个长春宫的宫女也暗暗叫苦,可是在这种地方不上不下的,又不能伸手拉她抱她把她弄回去——其实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到这儿来,谁想到这小郡主脾气这么倔非爬这观星台不可。
其中一个宫人较机灵,先说:我去取些凉菜糕饼,再多唤两个人伺候郡主,即刻回来。
另一个宫人反应比她慢一线,刚回过意来先前说话的那个宫女已经转身儿扶着栏杆朝下去了。
红绫和剩下的那个宫人一起在肚里骂一声:好奸滑!被她先溜了。
不过红绫是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小冬一步的,即使想去喊人,她也走不开。
其实观星台虽然高,却并不算很陡,饶是如此,终于爬完最后一阶石磴上了台子顶,小冬也累得一屁股坐了下来,只觉得气喘不够,一颗心砰砰的猛跳,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一样,头上都是汗,眼睛也发花。
看来她的锻炼运动量还是不够啊,有必要再想想别的招儿。
兴许赵吕愿意教她套拳法之类的让她练一练?红绫喘过两口气,摸了帕子给小冬擦汗。
观星台定的风更大,红绫怕她坐在石阶边上有什么万一,轻声说:郡主,咱们到那边儿去坐一会儿歇着吧。
好。
小冬和沈蔷手挽手,互相扶着对方站起来。
太阳将她们渺小的影子投在地下,阳光炽烈,地面的颜色白的刺眼,漆黑的影子显得那样鲜明深沉。
沈蔷用手按着裙角,一步一步走得缓慢。
身上出了许多喊,她能感觉到背上的汗珠在朝下淌,蜿蜒,缓慢。
太阳晒得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象是要起火一样,灼烫生疼。
这儿也没人看守吗?平时该有人看着的,不过轻易也没有人回来。
小冬远远看见了矗立在石台上的浑天仪。
上一世,她没有机会去亲眼看到这个,只看过图片和模型。
她指指那边:我想看那个。
红绫弯下腰来,从荷包里抽了一根带子,把小冬被风吹的乱摆地头发束了一下:好,咱们过去瞧瞧。
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大风吹的,她的脸红通通地。
红绫朝旁边移了一步,替她挡着阳光。
另一个宫人也很有眼色,朝一边站了站挡住风。
小冬站在浑天仪下面,手轻轻抚摸着铜柱出神。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这么清楚地体会到,自己是个古人了。
离上一世那个年代,已经太遥远。
远到,她永远也回去。
甚至快把那个时代的一切都淡忘了。
郡主,咱们到那儿边坐一坐,歇会儿吧。
红绫估摸着那个叫人的也该把人叫来了,凉茶糕点也能带来。
小冬身上的衣裳也汗湿了,口干舌燥,看沈蔷被阳光射得眼睛都睁不开,一个劲儿的擦汗,有些歉然地说:好,歇会儿吧,等接咱们的人来了就下去。
离东边不远有块石碑,碑后面倒有一块儿阴影。
小冬贴着石碑坐下来,沈蔷干脆往旁边侧了一步,坐在驮碑的石鼋的阴影里。
红绫照例护在小冬身边儿,拔下头上的梳子给小冬梳理头发,然后辩成辫子。
刚把头绳系好,就听着细碎的脚步声响。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