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漪把胭脂放在了梳妆台上。
她的妆容已经洗去, 镜中女子眉目如画,容颜清艳,整个幽暗的房间仿佛都被她的姿色点亮了一般。
她在掌心轻轻匀了一点点胭脂。
带着玫瑰清香的红色在手中晕染开来。
雪漪看着这片绯色愣神了很久, 直到巧儿叫她上床休息。
小姐,天色已经不早了。
巧儿把被子盖在雪漪的肩头, 早些歇息吧。
雪漪合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时候, 面前是一片皑皑白雪,冬雪覆盖了整个院子, 几只灰色的麻雀停在枝头啾啾叫着。
雪漪愣了一下:自己这是在哪里?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 此时的雪漪穿着一身绯红的衣裙,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她便不再穿这么鲜艳的色彩了。
一名年迈的妇人走了过来:五小姐,外面天太冷了,您不要在这里等了, 回房间烤烤火吧。
雪漪想要开口说话,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又哑巴了么?雪漪疑惑的偏了偏头,接着用手做出了手势:你是谁?老妇人道:我是冯嬷嬷啊, 家里老夫人去世,郡主回寿安郡了, 她知道路上危险重重,有许多叛军出没, 不方便把您带上,让您在泽州等她。
雪漪脑海中朦朦胧胧有点印象, 却始终想不起这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她想问自己能不能去寿安郡寻找母亲,可手势比划出来, 却是我想在这里静一静, 你先回房间吧。
冯嬷嬷叹了口气道:雪下这么大, 萧公子肯定不会来了。
雪漪用手势重复了一遍:我会一直等他。
冯嬷嬷劝说无果,只好一个人回了房间。
她年纪大了,身体一直都不好,比不上雪漪这样年轻的小姑娘。
雪漪在冰天雪地里站半天没有一点事情,她在这里站久了胳膊腿都疼。
好,那我回房间了,我给小姐煮点粥暖暖身体。
雪漪点点头。
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积雪更深了。
雪漪疑惑的看向门口。
她在等谁呢?有谁值得她这么等待?是兄长要回来了么?她在长廊里不知道站了多久,远处终于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男子似乎穿着一袭戎装,银白色的铠甲泛着很冷的光芒。
雪漪静静伫立在原地。
穿成这样的衣服,很可能就是自己兄长了。
来人距离雪漪越来越近,雪漪好奇的睁大了眼睛。
男子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身上带着很凛冽的寒气,但他的声音却很温柔,如涓涓细流从雪漪的心口流淌而过。
抱歉,让你久等了。
男子从自己胸口衣物里拿出一包温热的糕点,回来的路上,带了你喜欢的牛乳糕。
雪漪从他的手中接过糕点,踮起脚尖后,将糕点递到了他的唇边。
男子微微一笑:你让我先吃?雪漪点了点头。
可是,我来之前和将士们吃过饭了。
男子声音温润,等了很久吧?你慢慢吃。
雪漪咬了一口糕点,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看他。
他长得十分俊逸,身姿如芝兰玉树,虽然穿着一身戎装,却无任何肃杀之气。
注意到雪漪的目光,男子微微一笑:你看我做什么?雪漪口中的糕点没有咽下去,反而被噎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
男人轻轻拍了拍雪漪的后背,取出腰间的酒囊,喂了雪漪一口酒水。
雪漪满脸通红。
男子道:你现在安全无虞,我该回去了。
最近天气寒冷,将士们的手脚都生了冻疮,我要亲自去催促官员送来冬衣。
雪漪紧张的握住了男子的手指。
男子俯下--身去,在雪漪头上拍了拍:不舍得哥哥离开?雪漪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要紧的事情,我不得不离开。
男子轻声道,泽州暂时很安全,锡侯父子的人马很快会过来,有他们护卫这里,叛军占领不了。
雪漪把男子的手掌摊开,他是不懂手语的,她在他手心慢慢的写字:不想让哥哥离开。
男子握住了她细白的手指:这里有人陪你,我会回来。
雪漪在他手心写了好几个可是。
男子道:如果我不能回泽州,便去你家找你,你家在哪里?父母是什么人?雪漪写了很多字,写得很快。
她手指太软,触碰手心的感觉微微酥痒,男子愣神的片刻只记住了寿安两个字。
家在寿安郡?离这里很近。
男子道,听照顾你的嬷嬷说,你娘去了那里。
如果在泽州找不到你,我去寿安找你。
雪漪点点头。
男子道:假如过几个月才有时间找你,你会忘记我吗?雪漪摇摇头,她从自己脖颈里拿出了一块锁状的美玉。
玉石入手温热,带着少女身上的体温和香气。
因为是寿安郡主赠她,雪漪除了沐浴时摘下来,其他时候都会戴在身上。
这是第一次交到别人的手上。
男子接过了她手中的玉,认真看了一番:你果然叫五妹,别人这样称呼你,我还以为是你在家里姊妹的排行。
雪漪低头看着地面,眼睛合上再睁开,眼睫毛上一片晶莹的湿润。
男子俯下身抱住了她的肩膀。
雪漪犹豫了很久,轻轻的搂住了他的腰。
他身上的铠甲很冷,哪怕雪漪穿着厚厚的衣物,冰冷的气息依旧渗进了她的身体里。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晚,下雪天本来就天黑很早,雪漪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廊外已经是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雪漪触碰了一下心口处。
坚硬又温热的触感提醒她刚刚不过是一场梦境。
雪漪慢慢的坐了起来,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了肩头,她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其实雪漪经常做梦,却不经常做如此清晰的梦。
可能今天见到萧临了,所以脑海里才会生出这样奇怪的场景与他相会。
夏天真的到了,房间里一片闷热,雪漪想着自己今年到底要不要到庄子里避暑,如果她去的话,那赵澄怎么办?赵澄是不是会和太子去什么地方避暑。
种种烦忧涌上心头,雪漪拿了一件衣服穿上,打算去外面走一走。
巧儿在外面睡得很熟,雪漪拿了桌子上的罗扇,没有把她惊醒。
月上中天,地面上一片银白,这样的夜晚居然如白昼一般。
此时凉风习习,确实比房间里要凉快许多。
雪漪走了一段路,打算在亭子里坐一坐,静静的想一想心事和刚刚的梦境。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五小姐,你晚上也睡不着?雪漪回过身来:萧公子。
周翰风手中依旧拎着一坛子的酒,他坐在了长凳上,把酒往桌子上一放:京城的夏天确实炎热,晚上压根睡不着觉。
雪漪想起周翰风曾经的遭遇,一时间默然。
原本她以为周翰风只是个被家里人宠坏的公子哥儿,却没有想到原来还有那么伤心的过往。
他因为这件事情不肯原谅自己的妹妹,倒是情有可原了。
雪漪同样坐了下来:今年事情繁多,不知道能不能去乡下田庄里避暑玩乐。
周翰风知道雪漪肯定去不成了。
萧临在京中那么多事情等着处理,他离不开京城,自然不舍得雪漪离开身边。
周翰风道: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走十里地找不到一家酒馆,不如在京城逍遥——快活二字没有说完,周翰风冻结在了原地。
人常说马上看壮士,月下看美人。
可见月色会为美人增添别样的风采。
可是月色再怎么神奇,也不可能把清秀的小美人变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大美人。
周翰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道我喝醉眼花了?雪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未曾修饰面貌就出来了。
她略有些尴尬:因为家里是我打理大小事宜,太过惹眼会招来议论,而且不方便行事——顶着一张千娇百媚的美人脸去指使各个铺子的伙计给他办事,估计这些人都不听她讲什么,全在偷看她这张脸了。
而且京城里对长得美的小姐的议论与关注总是多一些。
周翰风反应了过来,痛心疾首的道:萧临到底什么运气,就算看上的是普普通通的小美人,最后小美人洗把脸也能变身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他嘀咕的声音很小,雪漪没有听清楚:什么?周翰风握紧了拳头,忿忿不平的道:没什么,只是憎恨有些人的运气。
雪漪道:萧公子,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你不要告诉别人。
周翰风点头:当然。
他保准不告诉别人,只告诉他哥。
周翰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刘逸知道吗?听说刘逸最喜欢美人,倘若知道雪漪长这么漂亮,就算雪漪父母兄长都没有了他也不舍得退婚吧?雪漪淡淡的道:何必提他。
我与他桥归桥,路归路,早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周翰风看着雪漪的神色,突然想起来一种可能。
一直以来他觉着雪漪对刘逸情根深种,都是从外人口中听来的。
可是,外人的话到底靠不靠谱呢?在外人口中,萧临这样的绝世美男子还是个虎背熊腰面相丑陋的壮士呢。
很多人压根不知道实情便开始瞎揣测起来了。
周翰风觉着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听雪漪主动说她多么多么喜欢刘逸。
当然,以雪漪这种含蓄内敛的性子,让她讲述自己对某人的喜爱自然不可能。
但是,她不让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刘逸,每次听到刘逸的名字都丝毫不感兴趣——这就显得很可疑了。
有人在听到自己心上人的名字时会表现得很冷淡么?反正周翰风听到自己心上人的名字后,第一反应是失神,第二反应是心痛,无论如何都和冷淡毫不相干。
周翰风简直想立刻冲回萧临的住处把他拽起来分享这个了不得的秘密。
但是,他突然想起来萧临把他赶出去,还对他说了很重的话。
他们兄弟二十多年了,周翰风自认为自己和萧临兄弟俩的关系比周芊柔和萧临的兄妹关系要牢固数倍,结果萧临为了所谓的面子居然不把周芊柔赶出家门,反而把他这个可怜的兄弟赶出家门。
周翰风越想越觉得生气。
他闷闷的喝了一口酒。
罢了,反正萧临迟早都会知道,自己和他正吵架中,还是不回去告诉了。
周翰风道:刘逸那小子才是你表姐口中的花心大萝卜,不让他知道正好,他如果知道了,准会三天两头来你府上骚扰。
雪漪失落的笑了笑。
她并不在乎苏家这群人如何,也不想知道他们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雪漪只想过着正常平静无人欺凌的生活罢了,就像她父母兄长在世时那样。
对了,我今天见到周哥哥了,他知道你在我家。
雪漪深吸一口气,有些冒犯的话语,不知道当不当说。
周翰风抱住手臂,警惕的道:他说他要来打断我的腿?让你把我赶走?雪漪轻轻的摇头:不是,他让我好好照料你,能够看出他很关心你的现状。
我和兄长阴阳两隔,深深知道手足情意的可贵,自然真心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和他的兄弟关系变得疏远。
周翰风愣住了。
雪漪微微点头:因为有周哥哥嘱咐,萧公子放心住下便好,你们帮过我那么多,千万不必客气。
酒虽然能够消愁,但喝多了伤身,希望萧公子节制一些,不要让周哥哥与周夫人担心。
周翰风一时间心銥嬅情复杂:好。
雪漪看了一下天边的月亮,她道:萧公子,时候不早了,我回去继续睡觉,你也早点歇息。
周翰风道:五小姐。
雪漪回身:嗯?之前常常听我母亲提起,寿安郡主知书达理国色天香,是各家贵女中最出色的一位。
母亲一直感到可惜,因为寿安郡主去世太早,她没有机会与寿安郡主多多往来。
周翰风道,如今见到你,我觉着母亲说的并没有错,寿安郡主确实值得仰慕。
雪漪垂眸,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母亲如果知道有人记挂她,心里肯定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