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终极蓝印》BY priest > 99、第九十九章

99、第九十九章

2025-04-03 09:41:47

胡不归是把门踹开的,差点把常逗的鼻子给拍扁了。

常逗就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眨巴眨巴眼,傻愣愣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胡不归,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这尊大佛了。

我都把密文破解出来了呢……常逗委屈地想。

然后被摔上的门再次从里面打开了,这回出来的是笑嘻嘻的苏轻,常逗本来垂头丧气着,漫不经心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随随便便地抬头看了苏轻一眼,就这么一眼,常逗的目光就挪不动地方了。

苏轻衬衣的扣子被崩掉了两颗,一直露出锁骨下面那流动的满月形灰印……以及脖子上面明显不是蚊子咬出来的一大块痕迹。

作为一个称职的技术宅,字母片和二次元是他们成长的温床,哪个下A片的小男生找种子的时候,没夹杂过个把钙片呢?于是常逗震撼了,感觉被五雷轰顶了一下,在苏轻高深莫测的目光注视下,喉头艰难地动了一下,颤颤巍巍地说:我……我是不是……他指了指苏轻,又指了指胡队远去的背影的方向,忽然感觉到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油然而生,欲哭无泪地问:你们……那个……那个……我是不是……苏轻的笑容越发灿烂,灿烂指数直逼寇医生。

常逗猛地伸手捂住嘴,两颊的一点婴儿肥都被手指挤出来了,眼睛差点从眼镜里瞪出去,像见了鬼一样。

前面忽然传来胡不归打雷一样的吼叫:常逗!你跟赶投胎的一样把大家都催出来,自己还在那磨蹭什么呢?!常逗梦游似地抬起脚,一步三摇、营养不良地走了出去——脑子里什么密文什么DNA什么基因库什么空间时间定理,全都变成了一团浆糊,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浆糊中俏皮地涂鸦出死定了三个霸气而凶残的字幕。

连蒋岚都被惊动了,所有人都围在郑婉的身边,等着看常逗最终的揭秘。

常逗赶忙咳嗽了一声,调整好心理状态,跟程未止两个人把一堆别人看不懂的符号打在了幻灯上,他晃了晃脑袋,把自己晃清楚了一点,这才清了清嗓子,尽量用人类能听得懂的语言说:我和程老师已经破解出黑匣子上的密文大概是什么东西了,大部分内容应该是各国政要的基因库。

几张照片跳到屏幕上,方修指着其中一张说:哎,那个鞋拔子脸的老头不就是F国总统么?还有他们的国务卿和卫生部长。

程未止补充说,这个黑匣子就是F国的。

F国在第一批承认乌托邦合法性的名单里。

胡不归翻开材料,皱皱眉,基因库怎么样?难道他们担心有人克隆自己国家的总统?这是一方面。

常逗说着,打开了一张图,从远处看,还勉强能看出是个双螺旋结构的基因链,被他不断地放大不断地放大,在放大倍数超过十万倍以后,众人才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好多字符,最后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那是个什么东西来了,只有满屏幕的文字。

这就是黑匣子里的基因库。

常逗说,它包含的信息不仅仅是这个人基因链上嘌呤和嘧啶的排序,最重要的是包括了中间的‘激活空间系数’。

那是什么?苏轻问。

专业人员程未止把话题接了过来,他近乎痴迷地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的算式,低声说:每一种物质都有其激活空间系数,这些包含所需要的能量,能量连接方式、激活方式等等等等,极其复杂,一旦成功激活,并存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空间就会被同步出来,就好像郑婉身下的那个黑匣子仓库。

他们……乌托邦做出了一个程序。

只要把这些系数录入程序中,空间就能在任何地点,通过情绪波的形式被激活。

常逗说,而黑匣子里的基因库,记载的就是这些政要们基因里面的‘激活空间系数’。

只要程序设置完毕,这种东西可以由任何一个接近他们的路人,通过能量中转站的方式把情绪能传播出去,这个空间就可以被放入各种东西。

陆青柏喃喃地说:也就是说……这个人的基因里可以被植入各种东西。

可能会死,然而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它会把人变成一个怪物,让你连真相都无法说明,你说你是某个重要的人物,谁知道呢?以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准,辨认一个人的技术还是基因技术,如果一个人的基因都变了,那人还是以前的那个人么?陆青柏忽然激动起来,怪不得……怪不得……郑婉的空间里有多少黑匣子,全么?方修问。

从基因库的数据量来看,很可能不全。

常逗说。

一片可怕的沉默。

你们不要想治标不治本的事,好一会,季鹏程才开了腔,一根头发,一管血可能就能让对方得到你的基因信息,现在最重要的是,乌托邦他们弄出了这种东西,这是他们的专利技术,别人防不胜防。

要么毁掉他们的核心技术,要么找出破解的方法。

寇桐看了他一眼,把话音接过来。

破解方法四个字话音一落,陆青柏常逗以及程未止三个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狂热的表情,胡不归皱起眉:来不及,这个不行,最上面的人既然被这东西威胁,肯定知道这么个基因库的存在,不招人研究怎么破解是傻子,我们没必要掺合。

再说乌托邦弄出来这种东西,肯定不会让人轻易破解,我们想别的方法。

常逗迟疑了一下,抬头望向幻灯片上密密麻麻的公式:胡队……我有个想法,这种空间被激活的时候,数据多得你无法想象,程序大得也无法想象,,需要的能量值却极精确然而一旦计算出结果,实现起来相对很容易。

我们打开郑婉那一个空间已经这样困难了,别说是DNA上这么细密的空间。

所以呢?所以我猜他们肯定有一台超级水平的核心处理器。

再次冷场了片刻……问题是,这台核心处理器在哪里?寇桐顿了顿,坦白地说:我们的人手不够。

他看了苏轻一眼,苏轻立刻会意,转头对胡不归说:胡队,作为一个反政府武装,我认为我们这群通缉犯需要资金和武装。

你的意思……去ST培训班。

胡不归皱眉,熊将军给他留下的人脉里没有钟石梁这一支。

他忍不住略带些不信任地看了寇桐一眼:ST培训班究竟是什么地方?以前是个基地。

寇桐笑了笑,我们国家面临紧急情况的时候可以迅速启动的秘密基地之一,和几大军区都有特殊的联络机制,距离培训班五十公里的地方有武器工厂,主要是重型武器。

带着这个筹码,我觉得现在我们去ST基地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寇桐最后总结说。

路线呢?胡不归问。

寇桐指指自己:有内鬼。

内鬼很给力,三天之后,经过了紧张的准备,他们通过了一条大概只有内部人员知道的路线,很快到达了ST基地,苏轻和方修同时跃跃欲试地请示胡不归:老大,我可以把枪架在姓钟的那货脑袋上么?……然后被通缉了一通还真以为自己是毒贩子的两人被胡队收拾了,寇桐在ST基地里面的权限相当高,有他带着,一群人几乎没费什么事,就到了他们上回生不如死的培训基地。

钟石梁淡定地看着这一群不请自来闯进他办公室的人,放下手里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八风不动地望向寇桐:我估计你差不多就该过来了。

寇桐举起双手,人五人六地说:我是被劫持的。

钟石梁摇摇头:劫匪太没有眼光了——大家都坐。

常逗看看他,忽然觉得钟石梁和上回见面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忍不住轻轻地拽了一下旁边人的衣角,也没看清是谁,就低声说:这个人怎么浑身散发着一种……嗯?BOSS的味道?方修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你感冒了。

钟石梁却好像听见一样,对常逗笑了笑,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靠在椅子上,感觉就像他才是劫匪,他说了算似的:我希望你们是有备而来的,给我一个足够重要的理由,不然……军事重地不是随便乱闯的。

他的目光突然锋利起来,整个屋子里所有门窗同时从外面合上,墙角乃至整个墙壁都有红色的小灯亮起来,苏轻浑身绷紧了——他记得这盏灯,这是他那天晚上被拉进幻境里的时候看过的灯。

胡不归终于明白,寇桐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把ST基地的秘密说出来。

ST基地只是个工具,不是倚仗,没准备齐全就去随便乱碰,是会反噬的。

100、第一百章你啊你!直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寇桐和钟石梁两个人,钟……现在应该叫将军,才一拍桌子站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地喝茶、一脸笑容的寇桐,你可真是……真是……胆大包天!寇桐眨眨眼,厚颜无耻地说:别这么崇拜我,害羞。

钟石梁一抬手把一本文件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你自己看!寇桐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揉揉额头,拿在手里一目十行地扫过了,垂下眼笑了一声:好么,军部还真有他们的人,这手伸得有点太长了,无孔不入啊。

钟石梁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

寇桐迎着他的目光,十分没诚意地说:哎哟,可吓死我了,老钟同志,我作为一个文弱的江湖郎中,看了这个,真是吓得心肝乱跳啊。

钟石梁叹了口气,双手撑在桌子上:你给我说说,上面下了命令,把近期军区调动都卡死了,让我怎么找人?启动紧急备战状态。

寇桐大言不惭地说。

放屁!胡说八道。

寇桐收敛了笑容,坐在椅子上的削瘦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我没胡说,你看看这个,这还不够严重么?教官,别给我装糊涂,我知道你坐在这个位置,即使乌托邦的内幕不算门清,心里也有数。

他叫出教官两个字的时候,钟石梁怔了怔,目光却微微软了下来,寇桐压低了声音: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了,你没看出来么,哪怕是化疗,哪怕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要把这些‘癌细胞’干掉,不然将来作为一个人,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掌控不了,还有活着的必要么?我是知道一些事,我就算不知道,方才苏轻也说得够明白的了。

钟石梁看了他一会,缓缓地摇摇头,你可以说鱼死网破,我可以说同归于尽,你哪怕说要我的命,让我陪你去死,我也不说二话,但是我的命可以给,手里的权力不能给,开了这个口子,万一出了意外,我一百条命、一千条命都不够赔的,这个责任我承担不起。

我知道。

良久,寇桐才点点头,他看过来的目光显得澄澈极了,寇医生似乎有一瞬间走了个神,然而很快便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教官,这个位置不好做呀。

钟石梁苦笑了一下。

那如果我们能一下打到这条蛇的七寸呢?寇桐忽然说,如果我们真的能策划出一场诺曼底登陆呢?你……们?寇桐就无声地笑起来:这个国家,到了危险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些无家无业的光棍们站出来的。

钟石梁看着他不做声,寇桐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我总觉得,人活着如果不痛快,不如不活着,教官你说是吧——你忙,我去找苏轻他们商量商量正事。

一行被通缉的人士就在钟石梁的默许和窝藏下,在ST大模大样地住下来了,每天吃纯天然绿色蔬菜,虽然依然依然累得像狗,但好歹是改善了死狗的生活。

外勤人员不敢明目张胆地明察,只能暗访,泡在熊将军留下的那些关于乌托邦那些卷帙浩繁、然而和现实比起来又显得太过单薄无知的资料里,像是大海捞针一样地寻找着乌托邦神秘的核心。

最高兴的就是常逗了,ST的设备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鸟枪换炮了,比当年的归零队总部只有好没有次。

寇桐则一门心思地去挖掘郑清华的生平了,整整三天两夜没出过屋,除了接收归零队整理出来的资料,一刻也不让人打扰,也不知道他在鼓捣什么,苏轻却被季鹏程拎走了,说是要给他上课,连胡不归想见他一面都难。

此刻,一老一小在一间小屋里,季鹏程坐在他对面,脑袋上扣着一个大耳机,耳机上的线路连在一边的一个银色的匣子上,模样颇为不伦不类。

苏轻闭着眼睛,太阳穴上也连着线,可是那头的指针没有波动一点,过了片刻,他放弃似的睁开眼,揉了揉额角:老头,不行。

静下心来,我跟你说过,要点就是心无旁骛。

季鹏程一脸大仙模样。

苏轻肩膀垮下来:老头,你还是让我出去查费哲吧?别扯这么没烟的事啊,一天到晚让我冥想似的往这一坐,我又不是要当和尚打算出家,想得我都烦了。

季鹏程睁开眼,不言不笑地看着他。

苏轻跟他对视了一会,重新坐回去:行,我就当闭目养神了。

你还记得第一回我碰见你的时候,当时死的那个乌托邦的人么?啊……这个……苏轻愣了一下,其实是已经忘了,好像是有点印象……你那时候刚离开归零队,带着小混蛋在外面,住在一个打工人家,还是个笨手笨脚的菜鸟,被他们的人盯上了。

季鹏程慢条斯理地说,当时你一条腿被人用枪打穿了,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还记得你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么?苏轻想了一会,现实诚实地摇了摇头,又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说:哦……哦那个人啊,我想起来了,对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死的,就觉着他是跑着跑着,那个人就忽然往地上一扑是不是?感觉像是我用眼神杀死他的似的。

差不多。

季鹏程说。

他身体微微往前倾,拉住苏轻的手腕:你试试,能不能像当初你认识的那个蓝印一样,感觉到我的情绪。

苏轻皱着眉,仔细感受了一会,摇摇头:我只能隐约感觉到剧烈的情绪,一般平静的感觉不到。

其他人的情绪在我这里就像是日常生活里的低分贝噪音一样,基本已经习惯得不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季鹏程没有放开他的手腕:当是你看着那个打伤了你,又跑开的乌托邦,是什么感觉?苏轻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害怕……吧?你回忆一下当时的感受。

苏轻就试着回忆了一下,心里却只是浮现出害怕这个抽象的词,好半晌,他才摇摇头——这就好像逼着一个已经长大的人回忆自己年幼的时候怕打雷、怕黑怕虫子的那种感觉一样,当年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害怕的东西,后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害怕的。

季鹏程叹了口气:当时那个人是被活活吓死的,你想明白了自己那种心无旁骛的状态就明白了,记得情绪传染定律么?它是一种波,如果你释放的情绪能够让其他人和你频率同步,你就左右了他们的情绪。

他没有你那么强悍的身体,受不了外来剧烈情绪的冲击,于是就死了。

苏轻用一种看神棍的眼神看着他。

季鹏程也不在意,接着说:我本来想着这几年叫你知道人间喜怒哀乐是怎么回事,但是你心思太杂,加上现在长行市了,胆子大得能砸死人,也就很少有当时那么剧烈的情绪,而且有时候别人想什么,你看一眼心里就有数,也就觉着没必要听听别人心里的声音。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胡不归的声音传出来:二位出来一下,寇医生那边好像有点进展了。

季鹏程应了一声,忽然看着苏轻诡异地笑了,伸手搓了搓下巴,表情颇为猥琐:不过么……三号情绪感觉不到,一号总是可以的吧?啊?看着他想些好事就行了,你试试。

老骗子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一转身,脸色就臭了起来,嘀嘀咕咕地说,朽木不可雕。

我还听得见呢……苏轻无奈地想。

胡不归等了不到一分钟,就看见苏轻跟在季鹏程身后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着老头脸色不好,等他走了,就忍不住伸手在苏轻的额头上轻轻抹了一把:他不是你师父么?年纪大了,别老故意气他。

苏轻想起季鹏程说的话,也不言声,就带着一点笑意盯着胡不归。

胡不归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没别人在场,他就把声音放柔了一点,低声问:怎么啦?唔,你有没有感觉……苏轻忽然觉得自己居然相信季鹏程说的话,一定是抽了,于是话音卡在这里,翻了个白眼,不打算说下去了。

感觉什么?好吧,感觉有一点高兴?胡不归愣了愣,苏轻叹了口气:看来是没有。

胡不归低低地笑出声来,一伸手揽住苏轻的后背:感觉到了。

然后他又补充说:不是一点。

靠,这个闷骚肉麻男。

寇桐就像是像是刚从非洲饿了一圈,只剩下了一口气似的,十分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连挑逗苏轻调戏胡不归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倒,撂下一句:你们自己看吧。

就把脑袋埋下去,不吱声了。

郑清华从没有和我提过这种东西。

程未止说,然而他顿了顿,又皱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但是……我记得年轻的时候,他好像和我说过,他希望能得到自由,如果能创造一个让他自由的世界,如果有那么个东西,能打开一个只有他才可以掌控规则的空间,他要把那东西叫做‘创世一号’。

苏轻捡起一件外衣搭在寇桐身上,在胡不归脸色变臭之前,及时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寇桐拿出来的厚厚一打报告上,他翻开来,里面先是郑清华的生平,在什么年纪做过什么事,心理因素分析,包括和他有过交集的相关的人员,后面是一堆术语,和一个被描画得圈圈点点都看不出什么的地图。

苏轻:……讪讪地放下来:寇医生怎么写份报告不能用人话呢?这份报告大多数人只能从中提炼出两个信息——郑清华不是个好东西,以及程教授说的创始一号的位置,被寇医生神通广大地推算出来了。

最后胡不归带着这份报告重新来到了钟石梁的办公室,钟石梁一页一页地把寇桐的报告从头翻到尾,足足看了两个多小时,然后他抬起头,对胡不归点点头,合上报告书,从旁边的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碎纸机里给搅了。

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基地可以给你们一切所需要的后援。

之后是调集武器工厂中的装备,在基地技术人员的配合下,扫描寇医生在地图上勾出来的地点。

常逗那张常年秀逗的脸色就跟着凝重了起来:一般情况下……是会被忽略过去的,这种屏蔽器好特别。

什么情况?陆青柏问。

常逗想了想,解释说:就好像……就好像几十年前,有人提出的一种隐身衣的创意似的,用某种类似于屏幕的材料做成衣服,在人身后撞上摄像系统,然后在前面放映出来,从正面看起来这个人的这部下身体就像不存在一样。

这就好像是个隐身衣的屏蔽器一样。

常逗抓了抓头发,而且这个区域从地图上看下面是一个湖,实在太不好找了,如果不是寇医生肯定就在这块区域附近,是不会被人看出端倪的。

这么天衣无缝?秦落问。

啊……这还是有点缝的。

常逗在ST基地举行处理器的键盘上敲了一串命令下去,众人面前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带着等高线的地图,在水下一百三十米的位置,大约有四公亩大小。

探测信号到了水下被强能量场干扰,扫描不到它的具体情况。

不要打草惊蛇,先去找人去看看情况。

胡不归的话音才落。

苏轻已经站起来了,还顺手拎起了一边的季鹏程:我跟师父过去看看。

季鹏程:……小崽子就催人干活的时候才叫师父!钟石梁默不作声地跟在一边,看着常逗面前的地图。

一个警卫员跑步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钟石梁点点头。

他现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管谁打来电话询问,都一概不理,甚至上面派了两个人过来,也被他二话不说,连面都没露就直接武力扣下了。

警卫员走了,寇桐才凑过来,觑着他的脸色问:怎么?看来这回你做的没错。

钟石梁想了半晌,才评价了这一句,但是……之后的事怎么解决?之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做掉了这个基地,或者宰了郑清华,就能解决乌托邦的事么?这个啊……寇桐想了想,忽然失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在外面颠沛流离了这将进一年的时间,玩了命似的,也就是为了拿回归零队的‘合法反抗权’。

101、 第一百零一章苏轻,苏轻你们停下,别再往前走了!这是一条郊外的窄路,比单行道宽点有限,两侧是稀疏的树木,农田和野地。

苏轻非常自然地让车子溜出了十几米,停了下来。

然后他从车上跳下去,袖子高高地挽起来,露出一截肌肉匀称的小臂,头上压着洗得发白的帽子,深蓝的衬衫上面两个扣子敞开着,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皮肤的颜色很深,又深得非常自然,看起来真就像个常年在路上跑的人。

怎么坏这了?他一边说,一边假装风魔地钻到车子下面,鼓鼓道道地折腾了一番。

这时候,常逗通过通讯器在他耳边说:检测到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空间场,你们已经走到空间场的边缘,这个空间场很奇怪,一般来说,强制造成的空间长都是不稳定的,比如我们那天从郑婉身上调试出来的,但是它居然是个稳定的场,两个空间合并在一起,我现在无法断定你们走进去会发生什么情况。

苏轻手一顿,从车下冒出头去,冲着车上的季鹏程吼了一声:哎,老头,还有多远?常逗一愣,胡不归低声解释说:他在问他们现在距离我们的目标地区有多远。

哦……哦!常逗反应过来,心想出外勤太刺激了,脑子得反应得过来才行呀,粗略计算,距离我们的目标区域还有二十公里上下。

季鹏程配合地伸出头来,嘴里叼着根烟,慢吞吞地说:啊?早着哪,急什么?我说你小子,行不行啊?苏轻骂骂咧咧了一句,从地上爬起来,去掀后备箱,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看看工具箱在不在?常逗完全弄不清苏轻是在跟谁说话,又傻了,胡不归只得站在一边给他翻译:他问你有没有工具可以放进空间场里探测的。

常逗一脸崇拜:哦,有些方案,你释放一个引力探测器试试看,就在我给你们的怀表里,挑出来引力探测器释放程序,然后你不用管它了,有异常空间或者场出现,它会自己滚过去的。

苏轻在车的遮挡下,迅速掏出怀表点了几下,一滴像是水一样透明的油滴从表侧面滑落,掉在地上,迅速摔成了好几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颗粒,停顿了片刻,同时往前滚去。

苏轻一边等那边的分析结果,一边在后边鼓鼓捣捣消耗时间,季鹏程也不知道是不是闲得蛋疼了还是怎么的,没事从车里探出头来调戏他:我说小子呀,工具箱找着了没有啊?是不是不会修?不会你就说一声嘛,我又不笑话你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会告诉你媳妇的。

苏轻一边听着通讯器另一头主机传来的报告空间外围各项数据的声音,一边在百忙之中侧身探出头来,对他比划了个中指。

常逗紧张兮兮地看像胡不归:胡队,这又是个什么暗号?胡不归:……路边的田里一个农民模样的上了些年纪的男人走出来,像是要在旁边休息一会的模样,季鹏程对苏轻使了个眼色,苏轻就把帽檐往上扶了扶,拎着扳手走过去,自来熟地露出一个非常阳光灿烂的笑容:大哥,问您个事,离这最近的能修车的地方还有多远啊?老农看了他一眼:怎么,车坏了?不走了。

苏轻耸耸肩膀。

老农笑呵呵地建议:踹一脚!哎,好嘞。

苏轻抬脚就在车身上踹了一脚,然后……被弹回来了,他抓抓头发,一脸憨厚地扭过头去,大哥,不管用啊!其他人在另一边看着他表演,陆青柏就忍不住笑了,拍着常逗的后脑勺说:这是学你呢,真是太会就地取材了。

这时,苏轻的目光落在了老农的手腕上,他的目光忽然顿住,瞳孔收缩了一下,做了一个抓头发的动作,手指在联络器上划了一下,陆青柏在那边说:我看见了,他戴的手环和董家的几个人很像,你先别乱碰。

老农放下农具,装模作样地过来看了看,也没看明白,就评价说:这车……是有点破。

苏轻:嘿嘿。

哎呀,那可麻烦啦。

老农说,你有那个什么……的电话吗?我儿子说打那个电话,能叫人帮你把车拖走。

哦哦,对呀!常逗附身的苏轻说,把手伸进裤兜摸手机,摸到了以后,找准了上面某一个位置,轻轻一按——拿出来就变成了一个黑屏的手机,他还歪着头把手机在汽车上磕了磕,一脸诧异,哎?怎么不亮了?电池受到能量冲击波作用,烧了——苏轻就和老农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最后热心肠的农民大叔承诺等他儿子回来以后,帮他们想想办法,两个人就并排蹲在路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片刻后季鹏程也下车了,表面上是数落苏轻,言语间的下的套却更多,不过片刻,老农民就乐呵呵地交代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方修叹了口气,看了看屏幕上装傻充愣的苏轻,又看了看这边真傻真愣的常逗,还是觉得后者比较顺眼——这个苏轻,他想着,可真是太难对付了,胡队不愧是队长,连谈个恋爱都要挑战高难度。

苏轻就装作才注意到老农民手上的手环似的,眨巴眨巴眼睛,大惊小怪地说:大叔,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还戴镯子呢?老农咳了一声,就把手上半透明的环给撸了下来,递给苏轻,被季鹏程自然而然地接过去观察。

那里面是药。

老农一语惊人,我们这里前一段时间闹过一阵子那个什么……睡眠症,啊,对对,就是那个人睡着了就醒不过来的病,大家伙都人心惶惶的,后来政府派来一支医疗队,把这个发给大家,一人一个,戴上这个能防睡眠病,以后还就真没有再出过事。

大家都有么?啊,可不是么。

收到。

常逗在通讯器另一边说,这种通过统一中转的外生能量晶能防止睡眠病——等一下,你们要小心,已经有引力探测器进入目标区域了,现在失去了联系。

这个手环的道理我大概明白。

程未止推了推眼镜说,睡眠病归根到底就是患者的情绪被大范围的吸收,超出人类能够承受的上限造成的,有了这么一个外生能量晶似的东西,可以造成类似于‘静电屏蔽’的作用,能使情绪‘场’相互抵消。

你们开进去的车也是这种原……常逗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面前的电脑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大屏幕上凝固在距离苏轻不愿的地方,那个两重空间折叠在一起的区域忽然像潮水一样向他们涌过来。

什么情况?钟石梁拨开一边挡路的几个人,站到前面来,皱起眉,他们惊动什么了么?不知道是他刚刚用能量刺激电池还是引力探测器。

常逗抓起通讯器,苏轻,苏轻听见我的话了么,迅速撤离那里,空间场刚刚被惊动了,我没想到它竟然这么敏感,它好像被激活一样向你们过来了。

苏轻一愣,季鹏程也听见了,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怎么撤,现在上车?太假了吧?苏轻就忽然问:大哥,您儿子还有多长时间能回来呀?这回没等常逗问,胡不归就迅速说:他问你这个空间还有多久蔓延到他那里,是个什么速度?很快,保守估计十分钟之内。

常逗说。

老农却不知道他们私下里的紧张,还不紧不慢地回答:你着急啦?他早着哪,至少要天黑啦。

季鹏程立刻面露难色,正经八百地说:哎哟,那可不行——小子你把工具给我,我下去看看。

说完老头接过了工具箱,动作异常专业地钻到车底下,嘴里咬着手电,手里拿着工具,三分钟以后,车下传来季鹏程的怒骂:你小子光吃饭不长脑子啊,这玩意修不好?我他妈还以为什么大故障呢,你真是……狗熊他奶奶是怎么死的?苏轻憨厚地呲牙笑了笑,心想老不死的你等着。

季鹏程展现出了仿佛出自红翔技校一样的专业汽修素质,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问题,脸色臭臭地爬上驾驶室,然后车就被迅速启动了。

虽然这也很假,不过一边唯一的观众还算捧场。

老农还在点评说:早知道早这样了嘛,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呀!苏轻跟他告别,上去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就在这时,他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一边,耳朵里是通讯器那头像是要戳破耳膜一样的警报声,中间夹杂着常逗:啊啊啊,这么平稳的场怎么会突然暴动的!苏轻你这个非人类怎么每次都出问题啊!苏轻没有理会,他看见了那东西——不像龙卷风,也不像潮水,他就是能看见那距离不远的地方,仿佛有一条谁也察觉不到的线,他听不见线那头的任何声音,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地方。

苏轻猛地蹿上车,回手锁上车门,座位前面弹出一个透明的操纵板,他伸手飞快地在上面弹了几下,就在那个空间以飞快的速度漫过整个车子的时候,最高级别的防护系统生成了。

通讯器里一片雪花和沙沙声,联系断了。

一时间,ST基地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常逗完全傻了,张着嘴半晌不知道合上,被钟石梁一把推开,飞快地调出整个区域的地图,属于苏轻的坐标已经消失了。

按最坏的打算变更计划。

钟石梁下令说,支撑保护伞罩,以防爆炸,第一小队进入目标区域,疏通居民,每个人穿好防护服,其他人包围这个区域,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不许启动任何能量设备!还有调配直升机和足够的爆破工具。

寇桐在一边面沉似水地补充。

胡不归的手握紧了,指甲掐进了肉里,整张脸绷紧了,勾出了凌厉的线条。

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苏轻和季鹏程坐在车里,足足有半分钟,谁也没说一句话,幸好半分钟后没有什么事发生,季鹏程这才慢慢地踩下油门,把车开出去:最高级别的防护系统挡住了……现在怎么办?苏轻不言语,指了指后座上那些放在箱子里的轻重型武器:联络断了,我们现在不知道这鬼东西的原理,不知道它是怎么被惊动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打草惊蛇,胡队他们应该会按着最坏的打算行事——往前开——这回……非孤注一掷不可了。

季鹏程扫了他一眼。

苏轻声音很低,表情很镇定地说:他们很可能会想办法强行入侵或者炸毁整个区域,在外围也是危险,不如配合他们一下,去探探那个绑架了世界的了不起的东西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季鹏程轻笑一声:怎么,你觉得他会不顾你的死活?扯淡,我的死活还用不着他顾。

苏轻把帽子和脸皮上一层细细的膜揭了下来,露出里面偏白的皮肤,简简单单抹了几下,方才那张憨厚的面孔就荡然无存,露出一个略微有些骄狂的笑容,应该是里面的人自求多福才对。

啧!季鹏程感慨了一声,小崽子大了,胆都肥了。

102、第一百零二章这是……什么东西?ST基地控制室内,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范围在慢慢扩大的地图。

全世界都被囊括在了其中,几十个点就像是打出了无数条射线一样,他们彼此牵连在一起,就好像是一个巨大而不怀好意的蜘蛛网。

这是什么?方修问。

同一时间,另一个人也问出了和方修一模一样的问题,这个人看起来很老了——尽管他的真实年龄可能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苍老腐朽,可是他好像是从灵魂深处开始腐烂了一样,他坐在沙发里,身体前倾,布满老年斑的脸上露出狂热的神色,痴迷地望着那些连起来的点。

就连站在他身边的11235也忍不住探出头,颇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

是种子。

桌子上摆着一个通讯器,一个男人的上半身出现在他们两个人面前,这是个满头白发的男人,但是看起来精神很好,鼻梁上带着一副无框的眼镜,他的眼睛很冷,表面上仿佛浮着一层玻璃,反射着细微的光芒,就像是某种冷血动物。

郑博士。

男人急切地转过头去。

郑清华却转过头去,望向逐渐将整个世界包围起来的网,先是皱了皱眉:我本来没有想这么快让乌托邦出现,时机可能还不大成熟,但是中心处理器区域被入侵了……随后他笑了起来,郑清华笑起来却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孩子气:虽然没办法,但是现在看起来,让种子们提前发芽开花,也不错。

男人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乌托邦么?嗯。

郑清华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温柔,他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从电子屏幕上划过,沿着那些网的脉络,这是我们埋在世界各地的种子,它可以是虚幻的,也可以是真实的,当中心处理器的能量场辐射出去以后,‘种子们’会飞速地成长起来,不同的空间重叠在现实的空间外面,将会取代现实的维度,乌托邦的世界就靠着全体人类的情绪能量生长起来,这将会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么……时间会倒流么?男人直起身子,五官都激动得有些扭曲,他几乎要将脸凑在通讯器的屏幕上,看起来显得愈加丑陋了,我也会回到我最年富力强的年纪是么?你能做到的郑博士?郑清华脸上孩子一样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去,回到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冰冷地看了费哲一眼,爱理不理地说:当然。

男人看起来太激动了,他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嘴唇发青,整个人僵成一团,死死地攥住衣领,翻起了白眼。

哎哟。

11235说。

郑清华这才看见站在一边好像隐形人一样的11235,低声说:是你?难得见你一面。

你还是……给他找药。

11235 慢条斯理地走上去,从沙发上的一件外套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子,粗鲁地掰开男人的嘴,与其说他是喂药,还不如说他是把药给塞了进去,然后他抬起头对郑清华乐了:错啦,我其实是一面都没见过你,衣冠禽兽博士先生,不是你自己胆小得像个兔子一样,一天到晚藏头露尾,只用通讯器跟别人联系么?郑清华皱了皱眉,他不大习惯和11235这种粗鲁的人斗嘴,就留下一句:别让他死了。

就单方面地关闭了通讯器。

11235蹲在地上,看着男人的脸色慢慢地缓过来,倒气似的喘息,冷笑了一声,重新站了起来,抱起他的枪站回了角落里。

躺在地上倒气的男人终于缓过来了,他渐渐地放开了紧紧地揪着衣领的手,抬头望着天花板,目光有些浑浊,有些呆滞,然后他慢慢地转过头,木然地望向11235的方向,与那个强悍年轻的男人目光相对,他张开嘴,喃喃地说:你不会背叛我,只有你不会背叛我……11235带着点冷笑看着他,就像是个冷漠的围观群众,男人神经质地摇摇头:不……不,你不一样,你不是人,你是一把枪,枪是不会背叛的,只要好好保养它,给它子弹,就像只要给你钱,我想让你杀谁,你就会杀谁,对……只要给你钱,只要有钱……11235没有言声,他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微微歪过头,打量着这个男人,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可怜了,看起来他什么都有,有钱,有名,有权力,甚至马上,整个世界都要受他的控制和影响,可是他还是害怕。

因为他所倚仗的那些东西都不是他的。

那些看起来光鲜的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随时有可能被人剥夺的,其实算起来,这个老男人除了一副腐朽衰败的身体,他什么也没有。

此时ST基地经过了短暂的混乱之后,已经被钟石梁和胡不归稳住了局面。

常逗你给我们解释解释。

常逗的嘴唇有些发青,胡不归这句话他置若罔闻,有的时候,有些人在紧张到了一定地步的情况下,大脑反而会一片空白地只专注于一件事情,常逗也不管有其他人在场,顺手切换了大屏幕上的页面,一串别人看不懂的算式以一种十分凶残的速度闪瞎了众人的狗眼,就只剩下程未止还能在一边插话讨论。

忽然,常逗死死地皱起了眉,这使得他的侧脸看起来好像少了几分稚气,忽然间就有了那么点名至实归一般的精英气质。

这太疯狂了。

程未止摇了摇头。

现在是什么情况?钟石梁又问了一次。

常逗把屏幕切换回原来的页面,地图上的网络不断成型中,交叉的点上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扩大着它的范围:一种未知的、不同的空间。

就和苏轻他们陷进去的地方一样。

据我的计算,它会在四个小时之内扩散到全球,这是一个不同的空间,因为某种能量的支撑……很可能是情绪能。

程未止补充。

对,很可能是情绪能,然后它和现实世界重叠在一起,我明白乌托邦是什么意思了——他们的蓝印就像是发动机,支撑着这个空间的稳定,它应该有一个中心处理器,掌握着这个中心处理器的人就掌握了整个空间的规则,它……寇桐猛地回过头去看钟石梁:教官!钟石梁摆摆手:你不用说,我明白。

我明白的。

这位长了一张大众脸的军官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巨硕的屏幕一样,然后他低低地说,我是一个军人,我忠于我的国家和这个国家的人民——全国、乃至于全世界,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

他似乎低低地叹了口气一样:无论这个……乌托邦是怎么想的,我们这些人都不可能让这个世界掌握在某个人的手里,不然就太可怕了。

总有一天,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被逼着做违背良心的事。

钟石梁转过头来,望向胡不归:只有四个小时的时间,你们给出方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能配合——胡队,这次行动你全权指挥,如果……他低低地冷笑了一声,笑容里竟带着与平素温文截然不同的嗜血意味:那咱们就互开一枪,一起死了来谢罪。

胡不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立刻转向寇桐:寇医生,麻烦你准备发一封文件,向所有内部人员,然后再另拟一封文件,通过媒体传给公众。

秦落,你去找费哲。

胡不归停顿了一会,秦落的后脚跟已经习惯性地并在了一起,打算领了这个命令,她的眼睛依然清澈,尽管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可她的世界却仿佛简单得只有两点一线,只有瞄准和射击,服从命令,做她简单的世界观里面正确的事,仍然不会说话,不会和陌生人打交道。

这时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人走过来,交给秦落一个泛黄老旧的文件夹,冲她敬了个军礼,转身走了,钟石梁说:里面是费哲的信息,你可以作为参考。

参考?秦落愣了愣,忽然转头看向胡不归,是叫我去监视这个人么?你多带几些人走。

胡不归说,还有狙击枪,必要的时候,你自己决定怎么做。

通讯器不要断,万一碰到那些异常空间区域,常逗会告诉你怎么避开。

是。

秦落却没有犹豫,转身出去了,她心里明白,胡队给她的这个命令是暗杀的意思。

她的枪口下死过很多穷凶极恶的坏人,杀人犯,抢劫犯,毒贩子,还是第一回要去暗杀一个政客——不过她觉得也没什么差别,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随手做掉的男人,能是个什么好东西么?常逗你和程教授合计出来怎么对付这个东西了么?胡不归提醒了一句,我们只有四个小时了。

我知道……我……常逗拼命用手抓着头发。

这个我能帮上忙。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胡不归转过头去,看见两个卫兵押进了一个人——是蒋岚。

蒋岚为了证明自己的无害,一路被他们用枪顶着,双手举过头顶,直到胡不归摆摆手,卫兵才把枪放下。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陆青柏忍不住问。

你们平时商量事情并没有太避讳我。

蒋岚轻描淡写地说,她已经生过了孩子,身材看起来比以前丰满一些,略显苛刻的五官也因为脸颊的轮廓变得圆润,而叫人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胡不归皱皱眉,他们商量衣食住行的小事是不避讳她,但是正事绝对不可能听见。

钟石梁却摇摇头:是不是寇桐?蒋岚一愣,看了这个陌生人一眼,钟石梁苦笑:行啦,你不用替他遮掩,他这个人……唉。

蒋岚微微垂下头:我只是……想让我的孩子能活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

蓝印到底是具有遗传性的,那个可爱的、看起来和别的肉呼呼的婴儿没有任何差别的小家伙生来就被盖了戳。

蒋岚解开领口,露出锁骨下的半月型蓝印,陆青柏一眼瞧见,就忍不住像个流氓一样地凑了上去——她蓝印上面的花纹已经全部变了,程漩涡状,飞快地旋转着。

我想你们早该明白,蓝印的能量晶系统是不完全的,吸收能量是被动的,需要外力干涉的,所以现在全世界的蓝印都像我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能量晶系统,一旦那个……你们所说的空间铺开,我们就会变成人体发动机,永远被禁锢在这个不死不活的状态里。

蒋岚平静地说,我无所谓,可是我的孩子才刚出生,他才刚刚做人,还不知道做人是个什么滋味,我不能让他……胡不归立刻站了起来:那苏轻……苏轻没事。

程未止压住他的肩膀,解释说,苏轻的能量晶系统是完全的,自成回路,不会被外因强制介入。

常逗忙问:这个联系可以切断么?其他蓝印知道么?他们甘心这样么?蒋岚笑了笑:蓝印是郑清华做出来的,他自然有办法控制,还记得陆医生帮我取出来的芯片么?那时候其实是为了防止蒋岚身上的芯片被乌托邦的人追踪,陆青柏花了三四天的时间,从蒋岚身上整整取出了六十多个大大小小的芯片,这才把她清理干净。

这个联系是和蓝印的诞生一同发出的,无法切断——除非你把每个蓝印的能量晶都挖出来。

蒋岚说,但是我听到过一些东西,知道有两个方法可以让这个空间崩溃,一个就是捣毁他们的中心处理器,这个恐怕不容易,还有一个方法,就是如果你们能得到同样大的能量,或许可以抵消蓝印情绪能的影响。

姑娘,同样大的能量是指什么?例如核能可以么?钟石梁问。

蒋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程未止接了过去。

不行。

程未止说,空间构成理论很复杂,不是同源的能量难以被利用……如果我们需要大量的情绪能的话,去哪里找那么多蓝印来?方修问。

情绪能,情绪能……啊!常逗忽然一蹦三尺高,生命蛹!生命蛹可以!方修脸色一变,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胡说八道什么?!常逗像是想起了什么,愣了愣:是哦……钟石梁却插嘴问:常逗你说的是什么?是……我们以前遇到过的一种东西,乌托邦用它们来引爆了蓝印基地,他们做了一个庞大的生命蛹系统,可以通过吸收人体的‘二十一克’物质,只要一个蓝印的能量晶,就能转化成大量的情绪能。

你确定这个能量足够大?钟石梁脸色严肃了下来。

这个……应该不是取决于能量晶的,我和陆医生研究过,它应该是取决于‘二十一克’物质,这是人类身上最神奇的东西,所以……钟石梁再次打断他:这个生命蛹系统你弄得到么?归零队总部有……一些。

胡不归沉吟了片刻,以前俘获过的,我和陆医生都看见过那个生命蛹系统。

我能还原出来。

陆青柏说,可去哪里找那个能量晶?这里。

蒋岚忽然笑了起来。

你会死的!常逗几乎是尖叫出来。

蒋岚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常逗就是读懂了她的意思——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二十一克’物质,那个是人身上的生命物质,没有人知道失去多少会致命,没有人知道那东西会有什么后果,也……钟石梁却没有再听下面的话,他只是转过身,大步往外走去,陆青柏忍不住叫住他:你去干什么?征集敢死队。

钟将军头也不回。

陆医生,我们只有四个小时,调一队武装人员到归零队总部,拿你需要的东西,我要你立刻模拟出那个生命蛹系统。

胡不归站起来。

我他娘的是医生,我不杀人!胡不归看了他一眼,原本吹胡子瞪眼的陆青柏看见他的眼神,忽然就说不出什么了,良久,胡不归才低低地说:我们这些人,或许只是死法不同罢了。

我们从两方面下手,方修程教授跟我走,我们去他们所谓的‘中心处理器’的地方。

保持联系,常逗,基地这里由你坐镇,我需要第一手的资料——无论发生什么事。

他站起来,宽阔的肩膀就像是能撑起太阳,叫黑沉沉的天空得以破晓一样,我们去会会那个打算创世的疯子,看看他有什么资格拿走全世界的喜怒哀乐?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巨大的生命蛹就形成了。

这当然不是陆青柏一个人完成的,整个归零队的医疗所,以及在信息以光速惊醒了全球的人之后,无数原本就隐约知道归零队内情的高层专家自愿聚集,加入了生命蛹系统的构架。

在ST基地,在归零队总部,在非洲、美洲、欧洲,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

蒋岚脱下外衣,走向高台,她就像是个献祭的圣女一样,目光平平淡淡地扫过下面仰头望着她的人们,然后坐下来,无数管子和线接到了她的身上,仿佛要贴满她身上每一寸皮肤似的。

寇桐看着钟石梁第一个站在了一个简单的蛹边上,脸上忽然没了他那招牌一样的阳光灿烂的笑容。

教官。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一块什么,那些伶牙俐齿都倏地变成了哑口无言。

然而钟石梁只是看着他,笑了笑,矮身钻进了蛹里面。

他平躺下来,双手交叠在腹部,目光在寇桐脸上扫过,然后合上眼,像是准备睡觉了一样。

终章苏轻和季鹏程被卷进去以后,异常空间的中心区域反而不再狂暴,恢复了慢慢向外扩张的模式,然而此时,窝窝囊囊地包围在空间场外围的特种兵们却只能随着它的扩张而往后退,它就像是一张大嘴,谁也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命令还没有下来,他们不能擅自轻举妄动。

而陷在空间内部的季鹏程却发现,里面的线路还是通的——至少电话是能打得通的,然而只限空间内部电话,往外打就不行了,电话杂音很大,时断时续。

季鹏程就做了一件事——造谣。

国家地震局的亲戚偷偷传来的消息,一个小时以后有地震,阵中就在本地,可能有七到八级!造这种谣特别缺德,因为不幸的是,苏轻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在二十年之内发生过一次非常大的地震,当地人的阴影还在,受过这种天灾人祸以后,对地震这个字眼就特别敏感。

何况造谣对季老来说,还非常驾轻就熟——怎么冒充熟人,宣传内部消息,打合适的马虎眼,技巧性暗示,找到似是而非的证据,他甚至都发展出了一套非常系统的理论,连那条不大通畅的电话线路也帮他营造了一点恐怖紧张的气氛。

真可谓是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

苏轻和他不在一条路上,季鹏程知道自己凡胎肉体一个,跟不上姓苏的小牲口动感光波一样的速度,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其他人现在联系不到他们,两边的人做什么都是没头苍蝇,不过有一条,如果他们想要办法捣毁这个所谓的中心服务器的话,肯定要先疏散整个区域里面的民众。

季鹏程这老骗子就像个传染源,好事不能找他,坏事绝对专家,没过多长时间,大街上就开始聚集了不少拖家带口拿着行李的人。

季鹏程的目光透过那众多惶惶不安的人群,掏出一根烟,心想专家们可不要出来辟谣啊,一辟谣,本来不相信的也要相信啦。

他抬头看着天边开始往下沉的夕阳,并没有发现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低低咳嗽了两声,心里忽然有些雀跃起来,觉着自己老成这副样子了,竟然还赶上了这种事,简直比第二春还带劲。

苏轻可就没有他那么痛快了,他的手表上传来微弱的信号,正是滚进了空间区域里面的引力探测器的位置,别的苏轻不知道,但是各种用得到的外勤仪器的说明他还是认真地看过一些的,常逗给他们配备的探测器基本大同小异,常逗把这个叫做风眼效应,所有能量场的核心区域都对这些探测器有异乎寻常的吸引力。

苏轻不知道这个异常空间场和普通的能量场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是他现在也没个方向,自动指路机常逗已经指望不上了,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跟着指示器上时断时续的微弱的信号走。

然后他就到了一个湖边,他琢磨着,常逗说过那个处理器很可能是在湖底的,难不成就是在这里?才要过去,突然听见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苏轻立刻一纵身跳进了一只拴在岸边没人的小船里,小心地往外探查——发现进来的是好多架直升机。

上面一点也不低调地画了一个巨大的乌托邦标志,看了这个,本来他心里不是很确定,这时也就确定了。

他看着一队队的好像一根擀面杖撸出来的白大褂们,心里盘算着郑清华会不会也打算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候到此一游呢?可他失望了,郑清华真的就不露面,苏轻在小船里趴了半晌,忽然,湖面上猛地从下面浮上了很多潜艇,就像是一个个的小胶囊,把乌托邦的人都打包装起来,又下饺子似的缩回水里。

苏轻转了转眼珠,发现这是个机会。

此时,已经到了异常空间外围的胡不归接到了秦落的报告,秦落低低地说:胡队,任务完成了,但是事做得有点着急了,没想到费哲这边这么难弄,守卫很严,我们这边强行闯进去,折了两个人。

她忽然倒吸了口凉气,胡不归问:怎么,你受伤了么?那个‘枪’在费哲身边,一没注意被他点了一颗子弹,没事,擦伤。

现在怎么样了?‘枪’好像突然接到了其他的指令,没动静了。

费哲那边肯定有些很重要的东西,你说的那个‘枪’做的事应该和那个有关……不,别跟,你们回撤。

哦……胡队,其实我觉得……秦落迟疑了片刻,想起了现在的紧急情况,于是闭嘴了,算了我回去再汇报。

她觉得,传说中的编号11235,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接别人的指令放过自己的猎物。

胡不归挂断了秦落的通讯,转而联系ST基地:常逗,空间场怎么样了?常逗说:生命蛹的能量已经开始扩散了,部分空间场开始不稳定,我想办法给能量增幅。

那边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增幅倒数计时开始,七、六、五……寇医生在你身边么?寇桐接话说:我在。

然后他不等胡不归把话说完,就接了过去:我在想办法划出郑清华可能的藏身地点。

你觉得他可能到中心处理器这边来么?胡不归问。

不会。

寇桐没有一点迟疑,立刻说,郑清华从某种方面来说胆大包天,同时他疑心病很严重,控制欲也很强,非常把自己当回事,‘中心处理器’部分的警卫肯定会增加,但是他本人是不会亲自去的。

我让秦落联系你,费哲那里可能有线索,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

胡不归干脆利落地说。

好。

这是比他更干脆利落的寇桐。

胡队挂断了所有的通讯,转头对方修说:你在这盯着,有任何问题,联系寇桐和常逗。

方修一愣:胡队,你要干什么?我要带人进去。

胡不归开始点人数,不由分说地连下几条命令,不过片刻,整齐有素的军人就集合完毕,不要分开,在里面不一定能联系到别人,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带上一个能量中转钩,一个中型能量炸弹。

我也去。

程未止说,我是专业人员,在里面万一和常逗断了联系,还有我呢。

胡不归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方修说:那我也要去。

你留守。

赶什么时髦,胡不归瞪了他一眼,虽然常逗说那个什么处理器在湖底,不过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在湖底,苏轻他们应该会想办法疏散里面的民众,我们进去也做这项工作,你在这里接应着。

在ST总部,院长忽然联系了寇桐,只有一句话:‘他’联系我了,郑清华叫他去一个地方,有多大的可能性‘他’能见到郑清华?没有。

寇桐眼皮都不抬。

就在这时,通讯器好像被切换了一个频道似的,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这人的声音非常好听,带着某种低哑的性感似的,他问:你怎么知道没有?寇桐说:不到最后的胜利,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面,即使最后异常空间真的笼罩全世界,他也很可能找个替身替他出面,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孤独者。

哦……男人似乎笑了笑,他让我去一个风景不错的乡下小别墅里,帮他带一份非常重要的东西,你觉得谁会接待我呢?处理你的人。

都到了这步田地,寇桐也不废话,毫不犹豫地说,顿了顿,他又补充,朋友,把那个地址给我。

对方痛快地报了个地址给他,寇桐犹豫了一下,翻开手边的一打材料:水玉县……我好像听过,啊,是那老不死的故居么……等等,不露面倒不一定是……对方耐心地等着他回话。

能想办法给我个视频通讯么,借借你的眼睛?寇桐问。

可以。

我马上到了。

对方话音才落,一个有些暗,又有些摇晃的画面落在了寇桐面前。

这位朋友怎么称呼?姓黄。

男人似乎迟疑了片刻,才说,黄瑾琛。

行,你放心吧,这回不是你自己一个人出任务,我一直在,会尽量保护你的。

男人没再答话,只是好像轻轻地笑了一声。

苏轻成功地取代了一个白大褂,进了潜水艇。

所幸所有人都只是静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声不吭,这些人几乎就像是一群职业军人了——可哪怕是职业军人,大概只要不是在战争状态中,路上也会和自己的战友聊几句的,他们就像是一个个的木偶,只是平视着前方,表情呆滞。

苏轻忽然手痒,想把他们都翻过去,看看身后有没有发条。

他混在其中下了潜水艇,十分不动声色地被眼前看见的东西惊呆了——那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就像是小时候去过的水族馆——只不过水族馆里是鱼在里面人在外面,空气在里面水在外面,这里相反。

随着水波,那层透明的罩子微微颤动,苏轻这才发现,它竟然分很多层,中间一个支架,两面都是软的,好像一个巨大的果冻。

不过这个果冻里面包了好多吃了会闹肚子的乌托邦白大褂。

果冻正中间是一座塔,建在水下的塔,苏轻心里想,这个不会就是那个强大的空间场处理器吧?他悄悄地放出目光,仍然没有找到郑清华的踪迹,看来对方是不在这里了,是他怕危险呢?还是他根本有恃无恐呢?整个塔是全封闭的,走近了看,它是由一层又一层半透明的芯片遍布而成的,虽然是半透明,可层数太多,也就看不清楚中间是什么东西了,而塔外围的物质像是那个透明的玻璃罩子。

常逗在就好了,苏轻忍不住想。

就在这时,塔尖上忽然开始发出光来,先是红色,然后变橙变黄,按着小学生们都知道的彩虹的颜色顺序一点一点改变,最后变成了紫色,乃至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即使苏轻比较没常识,他也知道这些可见光的光波的频率是由低到高的,最后看不见了,约莫是已经超出了可见光的范围。

地下传来震动,有那么一瞬间,他隐藏在头发里面的通讯器在耳边嘶啦嘶啦地响了一声,里面似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听出是谁,就又消失了,沉寂了许久的通讯器里面传出那种像是收音机找不着台似的沙沙声,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好现象,周围人太多,也不敢做出任何和别人不一样的动作,只能像个木偶似的跟着大部队走。

ST基地里常逗像是要把脑袋都塞进窄小的通讯器里一样,拼命地凑在那里听着,低低地说:能量增幅完成,生命蛹能量扩大二十倍,空间内切入裂缝,通讯恢复百分之三。

寇桐双臂抱在胸前,透过那位神秘的间谍黄瑾琛的眼睛,走过萧条的院落和长长的走廊,被一个中年女人迎接进去。

异常空间扩散速度降低十六倍,通讯恢复百分之十——苏轻,胡队,听得见我说话么?寇桐说:生命蛹的能量正在冲击着空间场,郑清华大概也没想到。

黄瑾琛并没有回答他,甚至通讯器里传来的极细极低的呼吸频率也没有任何变化,这个人独自在乌托邦里潜伏了不知多少年,心理素质已经好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就是地球在他面前变成一个漏了孔的热气球,估计他也会先一丝不苟地做完自己的事。

我方才说过,郑清华这个人控制欲很强,他所在的地方一定是他特别熟悉的,他不在别人面前露面,但是重要的事一定会亲自过问,并且会通过某种方法监控你。

寇桐顿了顿,不要把东西随便交给别人,坚持说你把它们藏起来了,要见郑清华。

常逗瞪着屏幕上股票指数一样上下跳个没完、不过总体是在震荡上升的通讯恢复程度,锲而不舍地试图和他们归零队的主心骨胡不归、以及主心骨的主心骨苏轻取得联系。

苏轻听见没听见不知道,反正他现在身处一个不大友好的环境里,没法回答,胡不归那边的声音却断断续续地反馈回来了——常逗听见了,他们已经开火了。

常逗异常无语,感觉场面混乱得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抓着头发对着通讯器狂吼:胡队你那边什么情况?谁跟谁打起来了?方修的声音乱入进来:你说谁跟谁打起来了,哪都有你啊?看好你自己的摊子,别狗揽八泡屎地四处废话。

常逗听见他在那边调动增援的声音,稍微松了口气。

通讯恢复到百分之三十的时候,苏轻已经基本能听清楚常逗说话了,常逗也终于找到了他的坐标,常逗嗷一声叫了出来:大神,你现在在哪,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到了中心处理器的核心位置。

气泡所有人都井然有序,一队队人条分缕析,苏轻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的武器上扫过,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打个喷嚏估计也会被人围观,更不用说其他动作了,他微微抬眼扫过近在咫尺的芯片塔,心里颇有些郁闷。

生命蛹的构建并没有停止,越来越多的能量源加入,常逗看着通讯恢复值上升到了百分之五十,忍不住从地上蹦了起来:啊啊啊,可以支持视频了,突破临界值了,他们的能量被压制住了,异常空间扩散停止了——哇!苏轻那是什么?!苏轻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心说外挂总算又开了,不然他人模狗样地穿着白大褂混迹在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中间,实在是压力非常大。

视频通讯恢复的刹那,守在外围的方修立刻下令全面增援,常逗第一时间把苏轻的坐标和视频图像传到了胡不归那里,计算机飞快地扫描着芯片塔的信息。

怎么样?程未止在炮火漫天的背景里问。

……不怎么样。

好半晌,常逗才说,程教授,这么下去不行,异常空间场的核心就在这个芯片塔里面,光拼能量我怕我们现在暂时占优势,时间长了……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静静地陈列在不远的位置上的生命蛹上:我们这边能量源现在很密集,但是二十一克物质是损耗品,消耗完了就没了,他们虽然蓝印数量有限,现在能量不足,但是能量源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只要世界上的人没有死光,就能提供情绪能。

直升机增援,叫方修那边动作快点,常逗通过ST基地继续调人来,盟国部队也可以。

胡不归恶狠狠地说,用人往里面填,既然已经有定位了,就算是往那湖里下饺子,也能把它给砸漏了。

此时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常逗眉头皱起来:不行,没那么简单,你就是把那个城市都给炸了,恐怕也毁不掉这个芯片塔。

程未止问:是什么?分析结果显示是C物质。

啊……程未止一愣,你的意思是‘不在坐标系内’物质?C物质就是一种严丝合缝的、完全没有满溢的空间,可以是任何东西,一张纸,一块玻璃都一样。

说它‘不在坐标系’内,是因为它不是这个空间里,也不是某个和本空间重合的空间里,它自成一个体系,那些芯片里有数以万计的规则,别说是炸毁它,我们连碰都碰不到它。

常逗语速飞快地解释。

真的假的?苏轻这么想着,他的裤腿下面极不引人瞩目地跑出了一个小球,径直冲着芯片塔滚了过去,然后……从芯片塔中穿了过去。

苏轻瞳孔微缩,心想我嘞个擦,怪不得姓郑的淡定呢。

苏轻你三点钟方向五十米的地方,看见那道门了么,检测到能量活动,分析结果应该是你所在的那个气泡的能量源,一会里应外合先做掉这些蚂蚁,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搞定这个芯片塔。

就在这时,他所在的气泡周围的水波开始剧烈地震动。

我们已经到湖里了。

胡队淡定地说,苏轻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切断这玩意的防护系统能量支持。

这话不用吩咐,苏轻已经在行动了,他一把扼住离他最近的一个白大褂的喉咙,把他拖到身前,五十米的距离对他来说只需要刹那,密集的枪声响起,苏轻松开手中的人质,直接掰下了能量源禁止入内的门把手,随手把一个小炸弹贴在了上面,倒霉白大褂被打成了筛子慢慢地倒了下去,苏轻往旁边一滚,随即爆炸声立刻响起下一刻,他看也不看,丢出第二颗炸弹,别人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到底炸了什么东西,整个气泡里就顷刻间灯火全灭——除了仍然闪着乳白色光辉好像圣母一样矗立在那里的芯片塔。

水在压力的作用下直接卡破了气泡,冰凉的湖水瞬间像一条水龙灌了进来,黑暗中一片混乱。

一只手忽然抓住苏轻的肩膀,随即他被拎出了水面,擦了把脸上的水,他就看见了胡不归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

苏轻趁着别人不注意,在自己的两根手指上亲了一下,然后按在了胡不归的额头上。

胡不归不躲不闪地冲他轻轻笑了一下,苏轻就跳起来,把湿淋淋的外套脱下来:程大叔,你们商量好了么?程未止正在和常逗说话,两个人飞快地说着什么同源能量挤压之类别人听不懂插不进嘴的词,苏轻走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常逗有些模糊的脸上面色凝重,程未止说:苏轻可以做到。

我可以做到什么?苏轻问。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不要相信感情,相信逻辑。

程未止转过头来,不顾那头常逗的阻止,正色说。

苏轻点点头。

忘了它吧。

程未止说。

啊?不要害怕情绪,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的人,是懦弱的人。

程未止说着,一把拉起苏轻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知道双核能量晶有同感的作用,你能感觉到我的情绪么?苏轻皱皱眉,摇头。

用心一点!程未止几乎吼了出来,随后他的声音又低下去,这应该是对于你来说最熟悉的一种情绪,你看着我,仔细感觉。

程教授,怎么了?胡不归也走过来问,此时透过窗子,他们已经到了芯片塔塔底,其他人在清理剩下的乌托邦,可是他们的潜艇撞上芯片塔以后,和那个小球一样,轻易地就穿了过去。

同源的能量能够把C物质的空间挤压移位,我和常逗商量过了,只要找到那个频率,只要……教授,你不管你儿子了么?!常逗突然来了这么一嗓子。

程大叔你……他在院长那过得挺好,我那天临走的时候看过他一次,没有我也有人能照顾好他。

程未止转过头来,对苏轻说,常逗会通过某种手段协助你的同感功能,我们需要靠你抓住那个频率。

然后……呢?苏轻问。

然后你需要把基地提供给你的能量调整到那个频率,把C物质挤压出来,不用担心,具体操作常逗会协助你的。

我是双核,不从外界吸收情绪能。

没关系,你有这个世界上最早最完备的能量中转站。

程未止对他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苏轻指尖一颤,他终于感觉到了,程未止说的,那种对他而言非常熟悉的情绪——是悲伤。

胡队。

程未止说。

胡队!常逗说。

胡不归嘴里咬着没点着的烟,露出的胳膊上包着草草绑上的绷带,大概是刚才的交火里伤到的,他说:能量中转装备我们有。

那些简单的东西不能调频。

程未止说。

胡不归抬头望向潜水艇的顶部,他知道,这个决定没有人代替他做,这个命令,没有人能代替他下。

胡队,没有人知道二十一克的消耗临界点是多少,你越快做出决定,全世界那些为了亲人朋友和国家,把生命中最宝贵的能量都交出来的战友们,能够平安无事的概率就越大。

程未止轻轻地说,再说乌托邦也有我的份啊,这份债,总是要我来还,才算公平。

胡不归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然后点点头,低低地对常逗说:按程教授说的办吧。

常逗摘下眼镜,用力擦了一把通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声气略有颤抖地说:是。

苏轻躺进了一个脑电波放大舱里,浑身连满了线。

胡不归握住他的一只手,机械的蜂鸣声在他耳边响起,慢慢地,他的意识模糊起来,有些分不清楚那个对他说话的人是谁,总觉得像季鹏程,又像程教授,恍惚中还有些像熊将军。

人有喜怒哀乐,这是一种很伟大的东西。

那个声音对他说,放松下来。

当你握着爱人的手,走在傍晚的林荫路上,你看见几个孩子正在追着一条小狗跑,公园里有下象棋的人,有扭秧歌的人,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恐怖主义,不再有乌托邦,不再有蓝印,你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岁出头,刚从大学毕业时候天真懵懂的模样,这就是快乐……那个声音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每一种情绪细微的差别,可是苏轻听着听着,眼角却忍不住留下眼泪,一只手伸过来,轻柔地帮他擦去,接着,他觉得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只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焦灼地在他的胸口徘徊。

苏轻,抓住那个频率,抓住它!能量中转系统开始慢慢连通,整个身体卡在另外一个舱里的程未止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时,在寇桐帮忙作弊,黄瑾琛临场发挥配合无间下,对方终于同意带他去见郑清华,寇桐看着黄瑾琛走进一间屋子,送他来的中年人好像不敢再往前,只是在他身后推了一把,然后退后两步,隐藏在黑暗里。

这时,中转系统的能量充满度达到了百分之百,程未止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黄瑾琛推开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和基地里储备的照片刚好对上。

我就要死了。

浑身颤抖的程未止这么想着,恐惧就吞噬了他整个人,我其实……不想死。

他不是郑清华,他绝对不可能是郑清华。

寇桐判断,技术人员帮我扫描监控设备,立刻!程未止拼命地扭过头去,看着自己抓在手里的一截透明的杆子,只要放开这个,他想,放开这个我还是能活下来的,只要……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打开自己的手掌,感觉到皮肤慢慢离开那冰冷的凶器,他此时的精神已经完全恍惚,生物本能的求生欲渐渐占了上风——太痛苦了,救救我!没有监控设备,怎么可能?黄瑾琛已经开始和郑清华说话了,对方直抒胸臆地问他东西在哪,寇桐手中抓着厚厚的一打资料,目光却黏在了随着这位传奇间谍平稳的呼吸而微微抖动的屏幕,突然叫出了声,我知道了!那个人!带你来的那个人!一定是他!警报!警报!中转系统不稳定!中转系统不稳定!黄瑾琛往前一探身,猛地掀翻了中年人面前的桌子,寇桐面前的监控屏幕上镜头剧烈地晃动,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随后密集的枪声响起,忽然间,和黄瑾琛的联络全断了,寇桐的手指紧紧地扣在监控屏幕边缘上。

刺耳的警报声叫程未止猛地清醒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可那口气却传不到胸口,他就像一只垂死的鱼一样,睁着无神的眼睛,胸口剧烈而短促地起伏,然后重新握紧了连通杆,死死的。

苏轻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东西重合了,他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弹了起来,却又被胡不归一把按下去,护在怀里,剧烈的爆炸声响起,乃至于之后他听不见任何东西。

炸了么?苏轻抱着这个念头,意识再次沉入了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ST总部的电话铃响起了,寇桐一惊,一把捞起电话:喂?里面男人的声音有些气喘,语气却很松快。

我干掉那个老头了,世界上最完美的枪怎么会失手呢?哦,对了,在费哲那里我擦伤了一个美女的肩膀,替我跟她道个歉。

他欢快地吹了声口哨,顺便问一句,帅哥,能告诉我你的私人联系方式么?后来……哦,钟将军已经出院了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苏轻在一家咖啡厅里,手里拿着电话,眼睛却飘向隔壁桌的一对相亲男女,女的——正是秦落,局促得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男的却好像个机关枪一样,已经从中国古典文学三大同人名著,扯到俄国大鼻子司机团,随后没完没了地又奔着法国文艺流氓们去了,苏轻就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对电话那头说,哦,那就好,你代我问候他一声,放假了我去看他。

对方说了句什么,苏轻笑得更灿烂了,过路的服务员小妹一直在偷偷瞟他,然后他说:行啦,我替我男人转告你一句话,再捣乱瞎掺合别人感情,就阉了你……什么,我?嗯,我也很赞同。

随后他挂了电话,站起来走到那桌男女身边,男人一副精英白领高级知识分子的模样,脸上的卖弄和不屑越来越明显,目光却在往对面姑娘的衣领里钻:读过杜拉斯么?什么?杜拉斯也没读过?哎呀,这样不行,女孩子怎么能不读她的书呢?苏轻往那一站,赏心悦目得活像从杂志上走下来的似的,挡住了他的视线,露出了一个非常好看的笑容:这位先生,您的咖啡钱我已经付了,不用感谢,把这个妹子让给我就行了。

在男人的目瞪口呆里,他回过头去问秦落:美女,我有钱有房长得帅,工作稳定还是富二代,唯一的缺点是我比较没文化,初中都没念完,我也不知道杜拉斯,不过咱俩可以聊聊杜蕾斯。

跟我走不?秦落痛快地拉起他的手,两人扬长而去。

秦落通红的脸到了门口才缓过来,拍拍胸口,松了口气,苏轻一边替她拉开车门一边说:常逗他妈怎么跟他一样不靠谱,介绍的对象一个个都干什么的?刚才那位唾沫星子没喷到你脸上吧?秦落被他逗乐了,苏轻用袖子在她脸上轻轻地抹了一把,点评说:跟个喷壶似的,浇花不错,咱还是把他让给祖国花草吧,下次找我爸,他认识的青年才俊多。

秦落低下头:苏叔叔老希望把我跟你凑一对。

苏轻忧伤地叹了口气,仰头望天。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苏……轻?你是苏轻?苏轻回过头去,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熟,认了半天没认出来,习惯性地一边拼命回忆对方的身份,一边笑呵呵地说:哎呀,好久不见,你好你好!男人打量着他的目光仿佛透着惊喜,快步走上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是……是,好多年没看见过你了,我去找过你,可是……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大哥你到底谁啊?苏轻敷衍地说:挺好挺好,在政府混个小差事干着,福利不错就是有点忙,你在哪高就来着?——郑清华死了,芯片塔炸了,可是很多乌托邦极端分子还在四处作祟,归零队终于有了正经八百的编制,可以全世界维和警察一样拉风地蹦跶了。

对方一愣,有些迟疑地看着他:怎么,苏轻,你不认得我了么?怎么会,上回那个什么的时候不是还碰见过你嘛!苏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编,你当时还……可是他还没说完,男人就打断了他:我是郭巨霖,那次我们分开以后,我就很担心你,可是一直没能找到……有七八年了吧?郭巨霖苦笑了一下:我也老了,你没认出来也正常。

没想到你变化这么大,刚才我远远地看着,觉得很像,可是一直没敢认,直到你一笑我才确定……苏轻,我一直很想念你。

苏轻愣了片刻。

郭巨霖看着他,忽然觉得记忆里那个漂亮迷糊的青年好像是假的,眼前的男人身上透着某种说不出的成熟的味道,不沧桑,却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笃定沉稳。

你……他话音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听见动静从车里钻出来的秦落身上,半晌,才勉强笑了笑,问,这是你女朋友么?怎么不介绍一下?秦落方才把他们的话一丝不落地听见了,顿时替他们胡队有了种危机感,她虽然有点天然呆,但是好歹是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比乌托邦还要神秘的东西,叫第六感。

我是呀。

陌生人恐惧症的秦落豁出去了,抱住苏轻的胳膊,手指都颤抖得痉挛了,还是玩命挤出这么一句。

苏轻哭笑不得地把她扒下来,按回车里:她开玩笑的,这是我一个朋友。

郭巨霖反应过来,露出成功人士特有的魅力四射的笑容:哦?你……可他这个笑容还没有绽放完全,苏轻的手机就响了,苏轻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飞快地说了声抱歉,侧过身去接起来,他脸上客套圆滑的表情倏地散净了,郭巨霖愣愣地看着他的侧影,只觉得这人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来,那么……好看。

就像是一块粗粝的石头,经年打磨,里面竟然露出了清澈欲滴的翡翠一样。

秦落再次冒出头来,故意问:老大催人啦?嗯,马上回去。

苏轻挂上电话,回头对郭巨霖笑了笑,改天有空再聊吧,家里人在催了。

郭巨霖表情僵硬了片刻,然后也客气地点点头,从怀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空出来,我们可以叙叙旧。

苏轻随手接过:谢谢,今天见到你很愉快。

他利落地把车子开了出去,拐了个弯以后,随手把名片卷了卷塞进了烟灰缸里,忽然一个人笑了起来。

秦落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苏轻就轻轻地说:没什么,前男友。

哦?大八卦!秦落继续眨眼睛。

就是看见他,突然发现……苏轻顿了顿,摇摇头,不再言语了,只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突然发现,那些曾经觉得刻骨铭心的爱憎悲喜,原来都轻得被风吹出了记忆之外。

曾经觉得活不下去的痛苦,又是多大点儿的事呢?往事如过眼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多谢诸位捧场◇◇◇◇◇◇◇◇以下为修改版结局◇◇◇◇◇◇◇◇作者有话要说:(调整了一下结构,把交叉的那段改了)终章苏轻和季鹏程被卷进去以后,异常空间的中心区域反而不再狂暴,恢复了慢慢向外扩张的模式,然而此时,窝窝囊囊地包围在空间场外围的特种兵们却只能随着它的扩张而往后退,它就像是一张大嘴,谁也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命令还没有下来,他们不能擅自轻举妄动。

而陷在空间内部的季鹏程却发现,里面的线路还是通的——至少电话是能打得通的,然而只限空间内部电话,往外打就不行了,电话杂音很大,时断时续。

季鹏程就做了一件事——造谣。

国家地震局的亲戚偷偷传来的消息,一个小时以后有地震,阵中就在本地,可能有七到八级!造这种谣特别缺德,因为不幸的是,苏轻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在二十年之内发生过一次非常大的地震,当地人的阴影还在,受过这种天灾人祸以后,对地震这个字眼就特别敏感。

何况造谣对季老来说,还非常驾轻就熟——怎么冒充熟人,宣传内部消息,打合适的马虎眼,技巧性暗示,找到似是而非的证据,他甚至都发展出了一套非常系统的理论,连那条不大通畅的电话线路也帮他营造了一点恐怖紧张的气氛。

真可谓是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

苏轻和他不在一条路上,季鹏程知道自己凡胎肉体一个,跟不上姓苏的小牲口动感光波一样的速度,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其他人现在联系不到他们,两边的人做什么都是没头苍蝇,不过有一条,如果他们想要办法捣毁这个所谓的中心服务器的话,肯定要先疏散整个区域里面的民众。

季鹏程这老骗子就像个传染源,好事不能找他,坏事绝对专家,没过多长时间,大街上就开始聚集了不少拖家带口拿着行李的人。

季鹏程的目光透过那众多惶惶不安的人群,掏出一根烟,心想专家们可不要出来辟谣啊,一辟谣,本来不相信的也要相信啦。

他抬头看着天边开始往下沉的夕阳,并没有发现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低低咳嗽了两声,心里忽然有些雀跃起来,觉着自己老成这副样子了,竟然还赶上了这种事,简直比第二春还带劲。

苏轻可就没有他那么痛快了,他的手表上传来微弱的信号,正是滚进了空间区域里面的引力探测器的位置,别的苏轻不知道,但是各种用得到的外勤仪器的说明他还是认真地看过一些的,常逗给他们配备的探测器基本大同小异,常逗把这个叫做风眼效应,所有能量场的核心区域都对这些探测器有异乎寻常的吸引力。

苏轻不知道这个异常空间场和普通的能量场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是他现在也没个方向,自动指路机常逗已经指望不上了,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跟着指示器上时断时续的微弱的信号走。

然后他就到了一个湖边,他琢磨着,常逗说过那个处理器很可能是在湖底的,难不成就是在这里?才要过去,突然听见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苏轻立刻一纵身跳进了一只拴在岸边没人的小船里,小心地往外探查——发现进来的是好多架直升机。

上面一点也不低调地画了一个巨大的乌托邦标志,看了这个,本来他心里不是很确定,这时也就确定了。

他看着一队队的好像一根擀面杖撸出来的白大褂们,心里盘算着郑清华会不会也打算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候到此一游呢?可他失望了,郑清华真的就不露面,苏轻在小船里趴了半晌,忽然,湖面上猛地从下面浮上了很多潜艇,就像是一个个的小胶囊,把乌托邦的人都打包装起来,又下饺子似的缩回水里。

苏轻转了转眼珠,发现这是个机会。

此时,已经到了异常空间外围的胡不归接到了秦落的报告,秦落低低地说:胡队,任务完成了,但是事做得有点着急了,没想到费哲这边这么难弄,守卫很严,我们这边强行闯进去,折了两个人。

她忽然倒吸了口凉气,胡不归问:怎么,你受伤了么?那个‘枪’在费哲身边,一没注意被他点了一颗子弹,没事,擦伤。

现在怎么样了?‘枪’好像突然接到了其他的指令,没动静了。

费哲那边肯定有些很重要的东西,你说的那个‘枪’做的事应该和那个有关……不,别跟,你们回撤。

哦……胡队,其实我觉得……秦落迟疑了片刻,想起了现在的紧急情况,于是闭嘴了,算了我回去再汇报。

她觉得,传说中的编号11235,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接别人的指令放过自己的猎物。

胡不归挂断了秦落的通讯,转而联系ST基地:常逗,空间场怎么样了?常逗说:生命蛹的能量已经开始扩散了,部分空间场开始不稳定,我想办法给能量增幅。

那边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增幅倒数计时开始,七、六、五……寇医生在你身边么?寇桐接话说:我在。

然后他不等胡不归把话说完,就接了过去:我在想办法划出郑清华可能的藏身地点。

你觉得他可能到中心处理器这边来么?胡不归问。

不会。

寇桐没有一点迟疑,立刻说,郑清华从某种方面来说胆大包天,同时他疑心病很严重,控制欲也很强,非常把自己当回事,‘中心处理器’部分的警卫肯定会增加,但是他本人是不会亲自去的。

我让秦落联系你,费哲那里可能有线索,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

胡不归干脆利落地说。

好。

这是比他更干脆利落的寇桐。

胡队挂断了所有的通讯,转头对方修说:你在这盯着,有任何问题,联系寇桐和常逗。

方修一愣:胡队,你要干什么?我要带人进去。

胡不归开始点人数,不由分说地连下几条命令,不过片刻,整齐有素的军人就集合完毕,不要分开,在里面不一定能联系到别人,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带上一个能量中转钩,一个中型能量炸弹。

我也去。

程未止说,我是专业人员,在里面万一和常逗断了联系,还有我呢。

胡不归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方修说:那我也要去。

你留守。

赶什么时髦,胡不归瞪了他一眼,虽然常逗说那个什么处理器在湖底,不过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在湖底,苏轻他们应该会想办法疏散里面的民众,我们进去也做这项工作,你在这里接应着。

在ST总部,院长忽然联系了寇桐,只有一句话:‘他’联系我了,郑清华叫他去一个地方,有多大的可能性‘他’能见到郑清华?没有。

寇桐眼皮都不抬。

就在这时,通讯器好像被切换了一个频道似的,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这人的声音非常好听,带着某种低哑的性感似的,他问:你怎么知道没有?寇桐说:不到最后的胜利,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面,即使最后异常空间真的笼罩全世界,他也很可能找个替身替他出面,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孤独者。

哦……男人似乎笑了笑,他让我去一个风景不错的乡下小别墅里,帮他带一份非常重要的东西,你觉得谁会接待我呢?处理你的人。

都到了这步田地,寇桐也不废话,毫不犹豫地说,顿了顿,他又补充,朋友,把那个地址给我。

对方痛快地报了个地址给他,寇桐犹豫了一下,翻开手边的一打材料:水玉县……我好像听过,啊,是那老不死的故居么……等等,不露面倒不一定是……对方耐心地等着他回话。

能想办法给我个视频通讯么,借借你的眼睛?寇桐问。

可以。

我马上到了。

对方话音才落,一个有些暗,又有些摇晃的画面落在了寇桐面前。

这位朋友怎么称呼?姓黄。

男人似乎迟疑了片刻,才说,黄瑾琛。

行,你放心吧,这回不是你自己一个人出任务,我一直在,会尽量保护你的。

男人没再答话,只是好像轻轻地笑了一声。

苏轻成功地取代了一个白大褂,进了潜水艇。

所幸所有人都只是静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声不吭,这些人几乎就像是一群职业军人了——可哪怕是职业军人,大概只要不是在战争状态中,路上也会和自己的战友聊几句的,他们就像是一个个的木偶,只是平视着前方,表情呆滞。

苏轻忽然手痒,想把他们都翻过去,看看身后有没有发条。

他混在其中下了潜水艇,十分不动声色地被眼前看见的东西惊呆了——那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就像是小时候去过的水族馆——只不过水族馆里是鱼在里面人在外面,空气在里面水在外面,这里相反。

随着水波,那层透明的罩子微微颤动,苏轻这才发现,它竟然分很多层,中间一个支架,两面都是软的,好像一个巨大的果冻。

不过这个果冻里面包了好多吃了会闹肚子的乌托邦白大褂。

果冻正中间是一座塔,建在水下的塔,苏轻心里想,这个不会就是那个强大的空间场处理器吧?他悄悄地放出目光,仍然没有找到郑清华的踪迹,看来对方是不在这里了,是他怕危险呢?还是他根本有恃无恐呢?整个塔是全封闭的,走近了看,它是由一层又一层半透明的芯片遍布而成的,虽然是半透明,可层数太多,也就看不清楚中间是什么东西了,而塔外围的物质像是那个透明的玻璃罩子。

常逗在就好了,苏轻忍不住想。

就在这时,塔尖上忽然开始发出光来,先是红色,然后变橙变黄,按着小学生们都知道的彩虹的颜色顺序一点一点改变,最后变成了紫色,乃至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即使苏轻比较没常识,他也知道这些可见光的光波的频率是由低到高的,最后看不见了,约莫是已经超出了可见光的范围。

地下传来震动,有那么一瞬间,他隐藏在头发里面的通讯器在耳边嘶啦嘶啦地响了一声,里面似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听出是谁,就又消失了,沉寂了许久的通讯器里面传出那种像是收音机找不着台似的沙沙声,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好现象,周围人太多,也不敢做出任何和别人不一样的动作,只能像个木偶似的跟着大部队走。

ST基地里常逗像是要把脑袋都塞进窄小的通讯器里一样,拼命地凑在那里听着,低低地说:能量增幅完成,生命蛹能量扩大二十倍,空间内切入裂缝,通讯恢复百分之三。

寇桐双臂抱在胸前,透过那位神秘的间谍黄瑾琛的眼睛,走过萧条的院落和长长的走廊,被一个中年女人迎接进去。

异常空间扩散速度降低十六倍,通讯恢复百分之十——苏轻,胡队,听得见我说话么?寇桐说:生命蛹的能量正在冲击着空间场,郑清华大概也没想到。

黄瑾琛并没有回答他,甚至通讯器里传来的极细极低的呼吸频率也没有任何变化,这个人独自在乌托邦里潜伏了不知多少年,心理素质已经好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就是地球在他面前变成一个漏了孔的热气球,估计他也会先一丝不苟地做完自己的事。

我方才说过,郑清华这个人控制欲很强,他所在的地方一定是他特别熟悉的,他不在别人面前露面,但是重要的事一定会亲自过问,并且会通过某种方法监控你。

寇桐顿了顿,不要把东西随便交给别人,坚持说你把它们藏起来了,要见郑清华。

常逗瞪着屏幕上股票指数一样上下跳个没完、不过总体是在震荡上升的通讯恢复程度,锲而不舍地试图和他们归零队的主心骨胡不归、以及主心骨的主心骨苏轻取得联系。

苏轻听见没听见不知道,反正他现在身处一个不大友好的环境里,没法回答,胡不归那边的声音却断断续续地反馈回来了——常逗听见了,他们已经开火了。

常逗异常无语,感觉场面混乱得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抓着头发对着通讯器狂吼:胡队你那边什么情况?谁跟谁打起来了?方修的声音乱入进来:你说谁跟谁打起来了,哪都有你啊?看好你自己的摊子,别狗揽八泡屎地四处废话。

常逗听见他在那边调动增援的声音,稍微松了口气。

通讯恢复到百分之三十的时候,苏轻已经基本能听清楚常逗说话了,常逗也终于找到了他的坐标,常逗嗷一声叫了出来:大神,你现在在哪,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到了中心处理器的核心位置。

气泡所有人都井然有序,一队队人条分缕析,苏轻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的武器上扫过,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打个喷嚏估计也会被人围观,更不用说其他动作了,他微微抬眼扫过近在咫尺的芯片塔,心里颇有些郁闷。

生命蛹的构建并没有停止,越来越多的能量源加入,常逗看着通讯恢复值上升到了百分之五十,忍不住从地上蹦了起来:啊啊啊,可以支持视频了,突破临界值了,他们的能量被压制住了,异常空间扩散停止了——哇!苏轻那是什么?!苏轻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心说外挂总算又开了,不然他人模狗样地穿着白大褂混迹在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中间,实在是压力非常大。

视频通讯恢复的刹那,守在外围的方修立刻下令全面增援,常逗第一时间把苏轻的坐标和视频图像传到了胡不归那里,计算机飞快地扫描着芯片塔的信息。

怎么样?程未止在炮火漫天的背景里问。

……不怎么样。

好半晌,常逗才说,程教授,这么下去不行,异常空间场的核心就在这个芯片塔里面,光拼能量我怕我们现在暂时占优势,时间长了……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静静地陈列在不远的位置上的生命蛹上:我们这边能量源现在很密集,但是二十一克物质是损耗品,消耗完了就没了,他们虽然蓝印数量有限,现在能量不足,但是能量源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只要世界上的人没有死光,就能提供情绪能。

直升机增援,叫方修那边动作快点,常逗通过ST基地继续调人来,盟国部队也可以。

胡不归恶狠狠地说,用人往里面填,既然已经有定位了,就算是往那湖里下饺子,也能把它给砸漏了。

此时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常逗眉头皱起来:不行,没那么简单,你就是把那个城市都给炸了,恐怕也毁不掉这个芯片塔。

程未止问:是什么?分析结果显示是C物质。

啊……程未止一愣,你的意思是‘不在坐标系内’物质?C物质就是一种严丝合缝的、完全没有满溢的空间,可以是任何东西,一张纸,一块玻璃都一样。

说它‘不在坐标系’内,是因为它不是这个空间里,也不是某个和本空间重合的空间里,它自成一个体系,那些芯片里有数以万计的规则,别说是炸毁它,我们连碰都碰不到它。

常逗语速飞快地解释。

真的假的?苏轻这么想着,他的裤腿下面极不引人瞩目地跑出了一个小球,径直冲着芯片塔滚了过去,然后……从芯片塔中穿了过去。

苏轻瞳孔微缩,心想我嘞个擦,怪不得姓郑的淡定呢。

苏轻你三点钟方向五十米的地方,看见那道门了么,检测到能量活动,分析结果应该是你所在的那个气泡的能量源,一会里应外合先做掉这些蚂蚁,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搞定这个芯片塔。

就在这时,他所在的气泡周围的水波开始剧烈地震动。

我们已经到湖里了。

胡队淡定地说,苏轻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切断这玩意的防护系统能量支持。

这话不用吩咐,苏轻已经在行动了,他一把扼住离他最近的一个白大褂的喉咙,把他拖到身前,五十米的距离对他来说只需要刹那,密集的枪声响起,苏轻松开手中的人质,直接掰下了能量源禁止入内的门把手,随手把一个小炸弹贴在了上面,倒霉白大褂被打成了筛子慢慢地倒了下去,苏轻往旁边一滚,随即爆炸声立刻响起下一刻,他看也不看,丢出第二颗炸弹,别人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到底炸了什么东西,整个气泡里就顷刻间灯火全灭——除了仍然闪着乳白色光辉好像圣母一样矗立在那里的芯片塔。

水在压力的作用下直接卡破了气泡,冰凉的湖水瞬间像一条水龙灌了进来,黑暗中一片混乱。

一只手忽然抓住苏轻的肩膀,随即他被拎出了水面,擦了把脸上的水,他就看见了胡不归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

苏轻趁着别人不注意,在自己的两根手指上亲了一下,然后按在了胡不归的额头上。

胡不归不躲不闪地冲他轻轻笑了一下,苏轻就跳起来,把湿淋淋的外套脱下来:程大叔,你们商量好了么?程未止正在和常逗说话,两个人飞快地说着什么同源能量挤压之类别人听不懂插不进嘴的词,苏轻走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常逗有些模糊的脸上面色凝重,程未止说:苏轻可以做到。

我可以做到什么?苏轻问。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不要相信感情,相信逻辑。

程未止转过头来,不顾那头常逗的阻止,正色说。

苏轻点点头。

忘了它吧。

程未止说。

啊?不要害怕情绪,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的人,是懦弱的人。

程未止说着,一把拉起苏轻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知道双核能量晶有同感的作用,你能感觉到我的情绪么?苏轻皱皱眉,摇头。

用心一点!程未止几乎吼了出来,随后他的声音又低下去,这应该是对于你来说最熟悉的一种情绪,你看着我,仔细感觉。

程教授,怎么了?胡不归也走过来问,此时透过窗子,他们已经到了芯片塔塔底,其他人在清理剩下的乌托邦,可是他们的潜艇撞上芯片塔以后,和那个小球一样,轻易地就穿了过去。

同源的能量能够把C物质的空间挤压移位,我和常逗商量过了,只要找到那个频率,只要……教授,你不管你儿子了么?!常逗突然来了这么一嗓子。

程大叔你……他在院长那过得挺好,我那天临走的时候看过他一次,没有我也有人能照顾好他。

程未止转过头来,对苏轻说,常逗会通过某种手段协助你的同感功能,我们需要靠你抓住那个频率。

然后……呢?苏轻问。

然后你需要把基地提供给你的能量调整到那个频率,把C物质挤压出来,不用担心,具体操作常逗会协助你的。

我是双核,不从外界吸收情绪能。

没关系,你有这个世界上最早最完备的能量中转站。

程未止对他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苏轻指尖一颤,他终于感觉到了,程未止说的,那种对他而言非常熟悉的情绪——是悲伤。

胡队。

程未止说。

胡队!常逗说。

胡不归嘴里咬着没点着的烟,露出的胳膊上包着草草绑上的绷带,大概是刚才的交火里伤到的,他说:能量中转装备我们有。

那些简单的东西不能调频。

程未止说。

胡不归抬头望向潜水艇的顶部,他知道,这个决定没有人代替他做,这个命令,没有人能代替他下。

胡队,没有人知道二十一克的消耗临界点是多少,你越快做出决定,全世界那些为了亲人朋友和国家,把生命中最宝贵的能量都交出来的战友们,能够平安无事的概率就越大。

程未止轻轻地说,再说乌托邦也有我的份啊,这份债,总是要我来还,才算公平。

胡不归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然后点点头,低低地对常逗说:按程教授说的办吧。

常逗摘下眼镜,用力擦了一把通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声气略有颤抖地说:是。

苏轻躺进了一个脑电波放大舱里,浑身连满了线。

胡不归握住他的一只手,机械的蜂鸣声在他耳边响起,慢慢地,他的意识模糊起来,有些分不清楚那个对他说话的人是谁,总觉得像季鹏程,又像程教授,恍惚中还有些像熊将军。

人有喜怒哀乐,这是一种很伟大的东西。

那个声音对他说,放松下来。

当你握着爱人的手,走在傍晚的林荫路上,你看见几个孩子正在追着一条小狗跑,公园里有下象棋的人,有扭秧歌的人,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恐怖主义,不再有乌托邦,不再有蓝印,你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岁出头,刚从大学毕业时候天真懵懂的模样,这就是快乐……那个声音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每一种情绪细微的差别,可是苏轻听着听着,眼角却忍不住留下眼泪,一只手伸过来,轻柔地帮他擦去,接着,他觉得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只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焦灼地在他的胸口徘徊。

苏轻,抓住那个频率,抓住它!能量中转系统开始慢慢连通,整个身体卡在另外一个舱里的程未止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时,中转系统的能量充满度达到了百分之百,程未止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我就要死了。

浑身颤抖的程未止这么想着,恐惧就吞噬了他整个人,我其实……不想死。

程未止拼命地扭过头去,看着自己抓在手里的一截透明的杆子,只要放开这个,他想,放开这个我还是能活下来的,只要……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打开自己的手掌,感觉到皮肤慢慢离开那冰冷的凶器,他此时的精神已经完全恍惚,生物本能的求生欲渐渐占了上风——太痛苦了,救救我!警报!警报!中转系统不稳定!中转系统不稳定!刺耳的警报声叫程未止猛地清醒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可那口气却传不到胸口,他就像一只垂死的鱼一样,睁着无神的眼睛,胸口剧烈而短促地起伏,然后重新握紧了连通杆,死死的。

苏轻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东西重合了,他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弹了起来,却又被胡不归一把按下去,护在怀里,剧烈的爆炸声响起,乃至于之后他听不见任何东西。

炸了么?苏轻抱着这个念头,意识再次沉入了黑暗里。

与此同时,在寇桐帮忙作弊,黄瑾琛临场发挥配合无间下,对方终于同意带他去见郑清华,寇桐看着黄瑾琛走进一间屋子,送他来的中年人好像不敢再往前,只是在他身后推了一把,然后退后两步,隐藏在黑暗里。

黄瑾琛推开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和基地里储备的照片刚好对上,和他印象里偶尔出现在通讯器另一端的男人也别无二致。

他不是郑清华,他绝对不可能是郑清华。

寇桐判断,技术人员帮我扫描监控设备,立刻!没有监控设备,怎么可能?黄瑾琛已经开始和郑清华说话了,对方直抒胸臆地问他东西在哪,寇桐手中抓着厚厚的一打资料,目光却黏在了随着这位传奇间谍平稳的呼吸而微微抖动的屏幕,突然叫出了声,我知道了!那个人!带你来的那个人!一定是他!黄瑾琛往前一探身,猛地掀翻了中年人面前的桌子,寇桐面前的监控屏幕上镜头剧烈地晃动,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随后密集的枪声响起,忽然间,和黄瑾琛的联络全断了,寇桐的手指紧紧地扣在监控屏幕边缘上。

不知过了多久,ST总部的电话铃响起了,寇桐一惊,一把捞起电话:喂?里面男人的声音有些气喘,语气却很松快。

我干掉那个老头了,世界上最完美的枪怎么会失手呢?哦,对了,在费哲那里我擦伤了一个美女的肩膀,替我跟她道个歉。

他欢快地吹了声口哨,顺便问一句,帅哥,能告诉我你的私人联系方式么?后来……哦,钟将军已经出院了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苏轻在一家咖啡厅里,手里拿着电话,眼睛却飘向隔壁桌的一对相亲男女,女的——正是秦落,局促得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男的却好像个机关枪一样,已经从中国古典文学三大同人名著,扯到俄国大鼻子司机团,随后没完没了地又奔着法国文艺流氓们去了,苏轻就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对电话那头说,哦,那就好,你代我问候他一声,放假了我去看他。

对方说了句什么,苏轻笑得更灿烂了,过路的服务员小妹一直在偷偷瞟他,然后他说:行啦,我替我男人转告你一句话,再捣乱瞎掺合别人感情,就阉了你……什么,我?嗯,我也很赞同。

随后他挂了电话,站起来走到那桌男女身边,男人一副精英白领高级知识分子的模样,脸上的卖弄和不屑越来越明显,目光却在往对面姑娘的衣领里钻:读过杜拉斯么?什么?杜拉斯也没读过?哎呀,这样不行,女孩子怎么能不读她的书呢?苏轻往那一站,赏心悦目得活像从杂志上走下来的似的,挡住了他的视线,露出了一个非常好看的笑容:这位先生,您的咖啡钱我已经付了,不用感谢,把这个妹子让给我就行了。

在男人的目瞪口呆里,他回过头去问秦落:美女,我有钱有房长得帅,工作稳定还是富二代,唯一的缺点是我比较没文化,初中都没念完,我也不知道杜拉斯,不过咱俩可以聊聊杜蕾斯。

跟我走不?秦落痛快地拉起他的手,两人扬长而去。

秦落通红的脸到了门口才缓过来,拍拍胸口,松了口气,苏轻一边替她拉开车门一边说:常逗他妈怎么跟他一样不靠谱,介绍的对象一个个都干什么的?刚才那位唾沫星子没喷到你脸上吧?秦落被他逗乐了,苏轻用袖子在她脸上轻轻地抹了一把,点评说:跟个喷壶似的,浇花不错,咱还是把他让给祖国花草吧,下次找我爸,他认识的青年才俊多。

秦落低下头:苏叔叔老希望把我跟你凑一对。

苏轻忧伤地叹了口气,仰头望天。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苏……轻?你是苏轻?苏轻回过头去,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熟,认了半天没认出来,习惯性地一边拼命回忆对方的身份,一边笑呵呵地说:哎呀,好久不见,你好你好!男人打量着他的目光仿佛透着惊喜,快步走上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是……是,好多年没看见过你了,我去找过你,可是……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大哥你到底谁啊?苏轻敷衍地说:挺好挺好,在政府混个小差事干着,福利不错就是有点忙,你在哪高就来着?——郑清华死了,芯片塔炸了,可是很多乌托邦极端分子还在四处作祟,归零队终于有了正经八百的编制,可以全世界维和警察一样拉风地蹦跶了。

对方一愣,有些迟疑地看着他:怎么,苏轻,你不认得我了么?怎么会,上回那个什么的时候不是还碰见过你嘛!苏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编,你当时还……可是他还没说完,男人就打断了他:我是郭巨霖,那次我们分开以后,我就很担心你,可是一直没能找到……有七八年了吧?郭巨霖苦笑了一下:我也老了,你没认出来也正常。

没想到你变化这么大,刚才我远远地看着,觉得很像,可是一直没敢认,直到你一笑我才确定……苏轻,我一直很想念你。

苏轻愣了片刻。

郭巨霖看着他,忽然觉得记忆里那个漂亮迷糊的青年好像是假的,眼前的男人身上透着某种说不出的成熟的味道,不沧桑,却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笃定沉稳。

你……他话音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听见动静从车里钻出来的秦落身上,半晌,才勉强笑了笑,问,这是你女朋友么?怎么不介绍一下?秦落方才把他们的话一丝不落地听见了,顿时替他们胡队有了种危机感,她虽然有点天然呆,但是好歹是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比乌托邦还要神秘的东西,叫第六感。

我是呀。

陌生人恐惧症的秦落豁出去了,抱住苏轻的胳膊,手指都颤抖得痉挛了,还是玩命挤出这么一句。

苏轻哭笑不得地把她扒下来,按回车里:她开玩笑的,这是我一个朋友。

郭巨霖反应过来,露出成功人士特有的魅力四射的笑容:哦?你……可他这个笑容还没有绽放完全,苏轻的手机就响了,苏轻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飞快地说了声抱歉,侧过身去接起来,他脸上客套圆滑的表情倏地散净了,郭巨霖愣愣地看着他的侧影,只觉得这人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来,那么……好看。

就像是一块粗粝的石头,经年打磨,里面竟然露出了清澈欲滴的翡翠一样。

秦落再次冒出头来,故意问:老大催人啦?嗯,马上回去。

苏轻挂上电话,回头对郭巨霖笑了笑,改天有空再聊吧,家里人在催了。

郭巨霖表情僵硬了片刻,然后也客气地点点头,从怀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空出来,我们可以叙叙旧。

苏轻随手接过:谢谢,今天见到你很愉快。

他利落地把车子开了出去,拐了个弯以后,随手把名片卷了卷塞进了烟灰缸里,忽然一个人笑了起来。

秦落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苏轻就轻轻地说:没什么,前男友。

哦?大八卦!秦落继续眨眼睛。

就是看见他,突然发现……苏轻顿了顿,摇摇头,不再言语了,只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突然发现,那些曾经觉得刻骨铭心的爱憎悲喜,原来都轻得被风吹出了记忆之外。

曾经觉得活不下去的痛苦,又是多大点儿的事呢?往事如过眼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多谢诸位捧场番外一一胡队PK苏老爹(上)天空晦暗,漫天大雪。

西北风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呜咽不止。

站在风里的人都被吹得眼角通红,世界上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国家,在这一天降了旗,丧钟像是回响在整个世界的上空,飘荡不止。

这也是……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乌托邦的真相被选择性大白了,在这场战争中阵亡的牺牲者名单被各大电视台滚动播出,事情已经过去,追究真相毫无意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只需要记住那些英雄的名字,借着悲愤的力量继续爱生活爱拉芳就行了。

新闻在直播这场规格无比高的葬礼,苏承德抱着屠图图坐在沙发上,客厅里暖气很好,雪花打在窗棂上,把风雪阻隔在了外面,暖和的人都快要睡着了。

屠图图异常地沉默起来。

苏承德的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背上,像是给小动物顺毛一样一下一下地拍着。

屠图图攀着苏承德的胳膊,用小脑袋在上面蹭了蹭,像个小大人一样说:哎哟我的妈呀,这回我可放心啦——对啦爷爷,早晨皇叔打电话说晚上回来吃饭。

苏承德就问:你放心什么啦?屠图图说:不用东躲西藏了呗,以后别人问我,小孩你爸妈呢,我也可以正经八百地告诉他,他们是献身反恐事业了。

您再问我点什么事,我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芯片塔爆炸的地点距离苏轻他们很近,众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一点波及,被送到了医院观察了一段时间,苏轻早不知道听话俩字该怎么写了,头天住进去,当天晚上就溜出去回了一趟家,苏承德悬起来的心这才放下。

连日的封锁、紧急通告、以及之后滚着播放的新闻都让老人心里十分不安,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苏轻一去无音讯,是和这些人这些事有关的,可上回苏轻回家,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被一帮军医模样的人找到家里来,又给带走了。

之后有几个人跟他一起匆匆回来过一次,只放下些他常用的东西,说以后周末的时候回家陪着自己过,就茶还没凉,又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电话给叫走了。

前两天又有一批人过来,放下了一堆表彰,慰问英雄家属,还跟着记者。

苏承德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成了英雄家属。

于是苏承德不动声色地问:那是……怎么回事呢?苏承德试过好多次套这个小鬼的话,可是他发现这个还没上初中的小兔崽子实在是个猴精,每次都被他耍赖撒娇地给混过去。

苏承德只养过苏轻一个孩子,一直以为小孩子的正常智力都应该像他那二缺儿子小时候一样,相比而言,他惊奇地发现,屠图图的智商实在是高于年龄平均水准。

屠图图就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脸沧桑颠三倒四地开始讲起来,讲灰房子,讲不知怎么就突然失踪的父母,讲那个奇怪的像田鼠一样把自己吊起来的叔叔,讲自己是怎么被托付给苏轻的,他们又是怎么从那个大高楼里跑出来,怎么遇上季爷爷,怎么一个一个地换名字流浪。

听得苏承德以为自己穿越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儿子真的丢了那么多年……丢得差点找不回来了。

这时,屠图图突然拉了苏承德一把:爷爷爷爷你快看,是皇叔他们!电视上镜头一转,随后人群骚动起来,记者们像是一窝蜂一样地凑过去,好几个镜头闪来闪去,不远的的地方慢慢地停下了一辆越野车。

屠图图兴高采烈地说:那辆车我认识,我还坐过哪。

苏承德还没回过神来,跟着屠图图一起望向屏幕,就看见车门打开了,从里面跳出五男一女来。

主持人激动的声音响起来,说了什么,苏承德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清,他只是看着他们走下车,人群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有人敬礼,而苏轻全身裹在笔挺合身的大衣里,带着一副很大的墨镜,可苏承德仍然毫不费力地认出了他。

他的脊背毫不打弯,回礼的动作干净利落。

稳重极了,只有垂下眼睛的时候,隐隐流露出一丝凌厉。

这是我儿子啊——苏承德觉得眼前有点模糊,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然后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屠图图一眼,看见小家伙还在那自己兴奋完全没发现,这才放下心来。

这小子有出息了么。

苏承德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说,然而他又生起闷气来,心想还是个不孝的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连一丝风都没给家里透,简直太不把他这个当老子的放在眼里了。

秦落怀里抱着一束花,她上前两步,俯身放在了那块巨大的纪念碑前,然后归零队齐刷刷地向崭新的纪念碑敬了个礼。

退场的时候,在一边等候了好久的记者们才一拥而上,苏承德发现他那原来人话也不会说的儿子自然而然地站出来,接过了轰炸向这群人的问题,简直就像官方发言人一样,说话十分得体。

人模狗样的——就是还欠点火候。

苏承德面露不屑地评价说,然后过了一会,问屠图图,图图,这台新闻晚上还有重播没有?到时候记得提醒爷爷录下来。

屠图图乖巧地点点头,等苏承德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才咧着嘴无声地偷笑起来。

其实苏轻不是自己站出来的,是记者们围过来的时候,他一个不提防被身后陆青柏和方修两个贱/人一把给推出来了,然后他就只得保持着假模假样的微笑足足一个多小时,期间被要求摆各种pose以供拍照,感觉脸都快僵成木乃伊了,等他终于逃出来准备秋后算账的时候,才发现那帮混账早已经毫无压力地一哄而散了。

走过拐角,有车按了一下喇叭,苏轻一回头,就发现胡不归从车窗里冒出头来,对他招招手,苏轻气哼哼地爬上去:就算你还有点良心。

胡不归顺手揉揉他被雪打得湿漉漉的头发,小心地把车开出去:晚上跟我去吃饭么?呃……苏轻顿了顿,我可能要回趟家。

他莫名心虚地看了胡不归一眼,沉默了半天,才解释说:我当年跟我爸就是因为……闹翻的,所以……我知道。

胡不归点点头,那我送你过去。

苏轻低下头,感觉挺对不起他的。

最让他过意不去的是,胡不归还十分体贴地没把车开到他家门口,而是隔着两条街就停下来了:你从这下车吧,还能顺便给家里买点东西回去,我就回去了。

回总部?嗯。

外面的雪好像更大了,苏轻看了一眼,几乎连视线都被阻隔住了,车窗上凝着一层白气,而车里的暖气很足,胡不归把袖子卷上去了一点,还露出下面的一节绷带的边,苏轻于是没下车,凑过去拽过胡不归的领子,低下头亲了他一口。

胡不归对此心里是十分有数的,他虽然不大善于说,不过也学会了怎么对付苏轻——基本上自己越懂事越体贴,苏轻心里就越内疚,于是他很享受地接住苏轻压过来的身体,一只手拖着他的腰,一只手贴在他的后背上,腻歪了好一会。

苏轻略微有些尖的鼻尖贴着他的侧脸,低低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回去慢慢跟他说。

胡不归沉默地拍拍他的后背:行啦,回去吧。

苏轻爬起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胡不归又从后座上拽了一件更厚的棉大衣裹在他身上。

苏轻扣上帽子下了车,奔着不远处的超市走过去,就在快要走到超市门口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回了一次头,发现胡不归还没有走,防雨刷刷出了车窗上一小片透明的玻璃来,胡不归就坐在驾驶位上,手肘撑在一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看,发现他回头,就露出了一个略微有些模糊的笑容来。

苏轻脚步一顿,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回去,一把拉开车门,抓起胡不归的手:走,跟我去超市,别回去了,今天住我家。

番外二胡将军PK太上皇(下)一开门,屠图图就扑进了苏轻怀里,尽管他已经十多岁了,苏轻仍然能毫不费力地把他抛起来:给爷爷捣乱没有?怎么会呢?屠图图腆着脸说,朕最识大体了。

被拍了一下屁股。

苏承德惊讶地发现,苏轻还带了个人回来,等胡不归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地时候,他才又略微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看着已经毫无形象地和屠图图打闹在一起的苏轻,心想,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能带个姑娘回来呢?怎么他妈每次弄回来的都是大老爷们儿?苏轻眼睛一瞟就知道他老爸在纠结什么,干咳一声,站起来哥俩好的勾住胡不归的肩膀,介绍说:那老头是我爸,爸,这是我们老大。

胡不归说:伯父好,我叫胡不归。

哦!上司啊?上司还好,苏承德立刻露出一个笑容,胡队嘛,我听说过,别客气,快坐快坐。

胡不归笔杆条直的坐下来,苏轻就嬉皮笑脸地说:外面雪太大了,我车没开回来,叫胡队送了一程,总部太远,就让他过来住一宿。

苏承德赶紧表示热烈欢迎。

屠图图跟着凑趣:爷爷,胡老大是大英雄呀。

不动如山的胡队他竟然脸红了。

那是那是。

苏轻说,爸,今天晚上咱可以开门睡,有他在,能辟邪。

去你的!会说人话不会?不会说闭嘴!苏承德骂儿子绝不给好脸色,然后他转向胡不归的时候,一张板着的夜叉脸就立刻又笑靥如菊花了,胡队别拘谨,把这当成自己家就可以了,我们家兔崽子在外面没少给你添麻烦吧?苏轻挺好的。

胡不归说,然后他扫了苏轻一眼,又补充,就是有时候有点不守纪律。

什么?不守纪律?!苏承德火冒三丈地往苏轻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呵斥他,当军人怎么能不守纪律呢?服从命令是天职,天职你懂不懂?苏轻抿着嘴,表示自己不言声。

苏承德就和胡不归面对面地坐着,苏轻占一个沙发角,低着头玩手机,屠图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胡将军和苏爷爷成功地扮演了一次学生调皮捣蛋,老师家访来告状的情景剧,第一次看见摄政王这个恶霸如此憋屈,心花怒放得快要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然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了最经典的一句,苏承德很豪迈地对胡不归说:我这个儿子,他小时候我忙,一个人带他没来得及好好管教,保姆也就知道惯着,长到现在,特别不像样,他要是不老实,你就直接教训他,打两巴掌踹两脚都没事的。

胡不归表情有点诡异地看了苏轻一眼,苏轻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从热火朝天的切水果里把脑袋拔出来,呲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胡不归于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苏承德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败家儿子和这位胡队长有点……眉来眼去,于是心惊胆战起来。

这么一怀疑,再加上苏轻的前科,苏承德就留了心,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比如他发现胡不归和苏轻之间的言语交流虽然不多,却有种特别的默契,基本上一个眼神,一个别人都注意不到的非常小的手势,就能当成是他们俩的交谈了——当然,这也没什么,苏承德安慰自己,人家是战友,一起扛枪玩命的,没一点默契怎么可以?可是为什么说句话要离那么近?苏轻你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嘴都贴到人家耳朵上了好不好!还笑!还笑得那么暧昧!然后在这俩人进厨房帮忙端菜的时候,苏承德清清楚楚地看见苏轻的手指不小心被倾斜出来的菜汤沾了一点,胡不归帮他擦……这战友关系不错,可是要擦就好好擦嘛,厨房餐厅那么多手巾餐巾纸不用,他居然是用舌头舔干净的!苏承德看见苏轻有些心虚地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立刻假装数碗筷没看见,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变成了一个大茶壶,噗嗤噗嗤地从脑袋顶上往外冒白烟。

他这儿子不铺张了、不浪费了、吃饭不数米粒了、不再不学无术了,如今这样浪子回头似的,以一种脱胎换骨的新形象出现在他面前,苏承德本来觉得人世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圆满的事了。

可他偏偏大大小小的毛病都改了,唯独剩下这个……最让苏承德难以接受的没改!于是家访淘气学生的气氛开始向着某种尴尬的境地一路小跑,一直到晚上,苏承德都显得心不在焉,表面上装得像个挺合格的主人,可他的目光就是忍不住偷偷地在苏轻和胡不归之间转来转去,在别人没看见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会纠结一会释然,仿佛正弦函数一样起伏不定,并且无限趋向于没完没了。

屠图图的好日子在摄政王光荣回归之后就不幸没有了,往常还能把太上皇推出来当靶子,可现在太上皇虽然拿腔拿调得挺像那么回事,内里却忙着魂不守舍,没空和他儿子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所以陛下就被赶回屋里写作业去了。

客厅里的电视哇啦哇啦地开着,新闻之后开始演电视剧,坐在沙发上的仨人一人一个心思,谁都没看进去,忽然,胡不归轻轻地开口说:正好今天苏轻回家,他个人资料和家庭背景还需要完善一下,有些地方苏伯父帮忙看看,给他顺便填了吧,以后省事。

苏承德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从茶几下面摸出一根笔来。

苏轻也不知道胡不归打的什么主意,就看见胡不归从一边的包里摸出了一大堆文件,厚厚的一打,说是让填一张表,结果摆了一桌子也没找到那张表,胡不归用一个夹子也不知道夹了多少东西,苏轻忍不住上手帮他整了一下,心想他是个挺整洁挺细心的人,怎么会把这东西弄得这样乱七八糟?胡不归却避开了他的手:没事,最近好多东西重新建档,有点乱,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这么一躲,夹子没夹好,几张纸就飘了出来,刚好飘到了苏承德脚底下。

苏承德自然而然地弯下腰帮他捡起来,一看,掉的还不是一个人的东西,有写好的表,有没填的表,还有贴了照片的,然后他翻到了最后一张纸,就愣住了。

它是一张遗书,手写,署名是苏轻。

苏轻一眼瞥见,立刻觉得不对,迅雷不及掩耳地就给重新拿了回来,草草夹起来,瞪了胡不归一眼,心里就隐隐约约地知道这闷骚货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苏承德受的打击太大,还没反应过来就炸毛了,立刻横眉立目:你抢什么?拿过来,给我看看!别别,这玩意看着多不吉利,我说爸,您可千万别当真,总部里人手一份,是惯例,没什么意义,是吧胡队?苏轻用膝盖碰了胡不归一下,这句话其实是真的。

胡不归也点头表示同意,可他点头的时候却不抬头看人,分明一副在家属面前不好说出真相,随便糊弄过去省得别人担心的模样。

苏轻就在桌子底下使劲踩了他一脚,心想这都谁教的,士别三日刮目都他妈看不明白了。

胡不归面无表情地受了这一脚,然后翻出需要苏承德帮着填的部分,以一种风卷残云的速度,把桌上一大堆乱七八糟都收拾好了,仿佛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一样。

苏承德于是就更恍惚了。

晚上让胡不归住进了客房,他洗漱好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好像能看见苏轻那一行有点潦草的如果真有不幸,请代为照顾老父,他这辈子有这么个不孝子不容易,多谢似的。

许是上了年纪,苏承德早就没有了年轻时候那股子能冷下心肠的能耐了,心里酸得一塌糊涂,难受得几乎都要哭了。

他就坐起来,拧开台灯,从床头柜上拿起相框,看着上面的一家三口,那时候苏轻还是个拽兮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苏承德佝偻着腰坐在床边上,眼泪就真的落在了相框上,正好打在了笑容定格的女人脸上。

碧君啊,我跟你说,儿子回来了。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镜框上的泪水擦去,感觉永远年轻的女人的目光穿过透明的相框,一直射到了他心里一样,她就坐在他身边,像很多年前那样,言语不多,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我怎么办呢?孩子他妈,你说我怎么办呢?苏承德在床头灯昏暗的灯光下坐了不知有多久,才擦了把脸,站起来,到卧室连着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挺直了腰板,给自己整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来,然后悄悄走出房间,敲响了客房的门。

第二天苏轻早晨一起来,就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苏承德看着自己的表情更纠结了,他有些心惊胆战地想,不会是老胡昨天晚上跟他说了什么吧?苏轻开始有些后悔起自己一时心软带胡不归回家的这个决定,感觉它可真是个馊主意。

就在他们吃了早饭准备离开的时候,在苏家大门口,胡不归明目张胆地拉过衣帽架上的围巾,在老爷子眼皮底下,细心地给他系在脖子上,还拢了拢他的外衣。

苏轻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大步,像东窗事发一样地转过头去看苏承德,却发现老头子只是脸色黑了黑,就若无其事地送他们出去了。

直到坐到了车上,苏轻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忍不住问:这个……老头他是……哦,胡不归非常轻描淡写地说,昨天晚上你睡了,我跟他聊了聊。

天不怕地不怕的苏轻的表情充分告诉胡不归,他受到了惊吓。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胡不归在镜子里看了他一眼,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忽然生出某种诡异的成就感。

没什么,他是你爸,别的都是虚的,你好好的,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胡不归说,我只是让他相信,我这个人还比较靠谱,勉强能达到要求,满足他这个最大的愿望。

番外三小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天还阴着,地面湿漉漉的,一个头戴兜帽的男人飞快地穿过小巷子,夹紧了腋下藏着的包裹,另一只手藏在兜里,手指紧紧地勾着一把枪,而他的手却在打颤。

忽然,小巷子另一头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男人愣住,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全身绷紧,停了下来。

不会的,男人心里想着,自己隐蔽得很好,行动没有纰漏,追捕他的人不可能走得这样稳当悠闲,这地方人来人往是正常的,不要紧张,只是个路人……随后,他看见了小巷子尽头过来的男人,那人个子很高,手里打着一把黑伞,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孔,裤脚和风衣的下摆被淋湿了一点,只能看见一只握着伞柄的手,手指细长,指甲修得很干净。

男人看着他这样一步一步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心跳快到了极点,那人已经到了面前,低低地说:麻烦借过。

男人侧过身去,脊背靠在湿漉漉的墙上,留出一半的空间让对方通过,擦肩而过的刹那,大伞人手里的伞终于微微往上举了一点,叫男人看清了他的脸,和那脸上的笑容。

一声枪响在小巷子里响起。

五分钟以后,巷子两头都被车堵住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归零队员冲了进来,雨已经完全停了,苏轻把黑漆漆的伞收起来拿在手里,按住耳朵上的通讯器,颇有些无奈地说:喂,你们俩够了吧……总部监控室里,常逗和陆青柏正像拉拉队一样在那里瞎激动,陆青柏说:你看见了吗?他说完那句话以后,猝不及防地一枪打在了那个人胳膊的这个位置上,正好让对方拿枪的手没办法动,要判断出他是那只手拿枪,哪只手拿着别的东西,还要瞄准,卡好时间。

帅!常逗眼睛亮晶晶的。

掏钱掏钱!陆青柏说,方才哪个压这小子听见脚步声会往回跑的,赶紧掏钱!常逗和其他几个技术人员无奈地一人掏出一张红色毛爷爷,上供给了陆医生。

通讯器里苏轻冒出头来:老陆,见面分一半。

陆青柏把钱塞进兜里:凭什么呀?废话。

苏轻说,你换胡队从那边走过来试试,别说这个小白兔了,大野狼也给吓跑了,赢的钱起码有我四分之三的功劳,要你一半是我吃亏。

胡不归的声音也从通讯器里传出来,他非常严厉地训斥了这种在总部内赌博的行为,并且表示将予以参与者一切赃款全部没收的处分。

大家最近心情都很好,尤其是苏轻,这厮配合屠图图一大一小两个祸害,百般花言巧语地搞定了胡不归他老娘,让人家认他当了个干儿子,巩固了感情之后立刻顺杆爬,以至于胡不归忍不住嘴一秃噜都交代了,居然也就有惊无险地过关了。

反正老胡家不止他一个儿子,不怕断后。

方修因为前一段时间追捕乌托邦极端分子的行动里一时大意,受了一点小伤,眼下一只脚是跛的,暂时不能着地,属于陆医生的管辖范围,所以并没有参与外勤行动,众人只给了他围观的权限。

苏轻他们那边明显是收工了,总部也跟着热闹放松了起来,一群后勤小青年们开始没大没小地打闹起来,常逗的眼镜不知让谁给蹭掉了,露出一双好像有些对不准焦距似的万分迷茫的眼睛,表情却依然很燃很鸡血。

有生之年我也想出一回外勤啊!方修看着常逗炸着一头鸟窝一样的短毛慷慨激昂地说,拿着枪,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呼\'地一下子就抓住坏人,然后跟大家一起勾肩搭背地摆摆手离开,就好像超人一样!方修忽然有些恍惚,他想起另一个人也这样举着拳头,万分不甘心地说过一句相似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超人的!是不是每个死宅干瘪的胸腔里都隐藏着一颗渴望拯救世界的心呢?方修盯着没有人的角落,总是觉得那里仿佛站了一个人,他长得非常弱不禁风,打扮得比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夸张,都更像个科学怪人,他的废话总是很多,语言组织能力却很差,别人总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可他那没心没肺的外表下,其实比任何人想得都多,背负得都重。

方修觉得那站在墙角的人好像是对着自己笑了,他忍不住费力地挪动了一步,乃至于忘了自己那条不大方便的腿脚,没保持好平衡,还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声不小的动静,他就五体投地了。

把一边跟着他出来的小护士给吓了一跳,离他比较近的常逗也大呼小叫地扑过来:哎呀你怎么摔了?脚疼么?方修却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充耳不闻地抬起头看向角落里,可是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方修觉得自己心里也空荡荡的。

他忽然烦躁起来,一把推开常逗的手,略微有些粗鲁地说:躲开,别管我。

随后架起拐杖艰难地站起来走开,全然没有顾忌到身后的人错愕而略微有些受伤的表情。

ST迷宫里,他被整整困在里面数年,每一天都数着光影离开的分秒,每一天都在摸索,每一天都在迷茫,方修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在等一双能把他拉出去的手。

许如崇不在了,他这样告诉自己,然而却又不相信,他真的不在了么?真的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死了么?难道命运在大悲大喜来临之前,都没有一点半分的提示么,哪怕……只有一点点呢?心神不宁一会,或者……只是略微有些不祥的预感。

然而这些都仿佛发生在转瞬间,快得他还以为这是个玩笑--许如崇有时候喜欢开各种没轻没重的玩笑,等别人真的被他吓一跳,他又会跳出来忙不迭地道歉解释。

他在等着那个人来解释,可对方没有来,一直没有来。

方修甚至很孩子气地想,这不是自己的错,全都怪许如崇,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他们永远都丧失了这个机会,然而却又不会消失,只能卡在胸口,一直一直地上不去,也下不来,就好像他被卡在那如同时光碎片之外的迷宫里一样。

方修回到他自己的房间,点了一根烟,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方修一听就知道敲门的人是谁--胡不归敲门的声音很重,一下是一下,苏轻懒散,敲门也听起来拖拖踏踏的,陆青柏压根就喜欢在别人门上乒乓乱拍,秦落敲门敲三下,每一下之间间隔都很长,只有常逗会这样第一下轻轻地碰一下门扉,第二下才慢慢地敢放大力气,像是有些不自信一样。

他总是战战兢兢的--方修想,至少在自己面前。

大概常逗是队里唯一一个认为方修比胡队还可怕的人。

怯怯的敲门声响了三下,方修闭上眼,不想理会,过了片刻,敲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方修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对常逗大概是有点过分。

一开始他总是觉得常逗是个劣质的替代品,直到理智回笼,他才想起,这个替代品并不是自愿的,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很劣质。

常逗有时候喜欢察言观色,他不像许如崇那么自信,需要很多人的肯定才行,然而有的时候又非常的执拗,不知道他那股小孩子一样的执拗是从哪里来的,就像是个……一条路跑到黑也不回头的小耗子似的。

常逗只是常逗,他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门外的人终于忍不住,轻轻地问:那个……在么?方修叹了口气,捻灭了烟头,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打开了门,常逗保持着抬手要敲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

方修看了他一眼,低低地说:进来吧。

他说完,重新扶着墙,慢慢地走回了沙发,走得很吃力,常逗忍不住想伸手扶他一把,可是抬起的手犹豫了半晌,又悄悄地放了回去。

坐。

方修说,还不等常逗发话,他就先开了口,刚才我有点走神,态度不好,不是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常逗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脸色慢慢地红了起来。

方修顿了顿,又挤出一句:对不住。

常逗赶紧手忙脚乱地摆手说:不……不没有,没关系。

两人就沉默了,方修又点了根烟,他啪一声合上打火机,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常逗就问:那……你脚还疼么?我看你刚才摔的那下挺重的。

没事,刚才没站稳。

……哦。

常逗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沮丧地想,要是苏轻在就好了,他好像跟谁都能很快地说上话,无论看见他和谁在一起,他们都很放松,连秦落都会被他逗笑……为什么自己不行呢?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引起话题。

他对着机械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早就忘了面对人的时候该怎么说话。

还有什么事么?方修弹了弹烟灰,修长的手指熟练的动作叫常逗看得愣了神,听见他问,才反应过来:啊……胡队说,每年总评的时间到了,我其实是第一年参加这个,听说……听说除了队长给的总评外还有大家的互评,我心里有点没底,想来问问大家我的工作怎么样,这个……挺好的。

方修说。

我知道我自己做得不好不成熟,有时候还会给大家拖后腿,你看见我一定经常不耐烦吧?我知道的……我以后会努力改进……常逗仍然愣愣地没反应过来,自顾自地说。

我说挺好的。

方修忍不住笑了笑,脸上绷得非常严肃的线条柔和了下来,你的工作能力大家都认可。

啊?常逗傻乎乎地看着他。

他笑起来的时候,颜色偏浅的嘴唇会有一点血色,常逗呆呆地想,他笑起来真是好看。

方修继续说:关键时候挺顶得上用处,上回生死关头也没掉链子,大家还商量着给你一个特优呢。

真……真的?!嗯。

啊!谢谢!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太好了!常逗语无伦次地道谢。

所以你放心。

哦……常逗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喜色慢慢褪下去了,又在那里犹豫不决起来。

方修平时是不会有这么好的耐性的,只是方才无缘无故地对人家发了脾气,这会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于是按捺下来,问:还有什么事?嗯……我……常逗好像忽然结巴了,他躲闪开方修看过来的目光,紧张得甚至开始用手指搓袖子,我……你怎么了?方修皱皱眉。

我……我……我……常逗脸都憋红了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你什么?我……粉红色变成了猪肝色之后又变成了绛紫色。

……我……终于,常逗在说了一卡车的我之后,鼓足了勇气,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势汹汹的两只手撑在茶几上,然后飞快地凑过来,在方修的嘴唇上亲了一口,动作太猛,撞得两个人都有点疼。

方修:……常逗的脑袋都快变成茶壶了,七窍喷白气,他破罐子破摔似的站在那里:我……很喜欢你。

他蚊子似的说,可常逗等了半晌,方修还是没反应,他偷偷地抬眼看了方修一眼,只见对方夹在手里的烟都忘了往嘴里送,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看,于是认定了是自己表白不给力,就深吸一口气,不知脑子怎么抽住了,对着方修大声吼了一句:求包养!会暖床!方修的表情于是更精彩了,常逗于是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让大家觉得我工作成绩不错,努力让你喜欢我的!他像个热血少年一样吼出来,仿佛他不是在表白,而是壮士断腕前的自白似的,这句话一出来,他终于再衰三竭了,又偷偷瞄了一眼方修的表情,却发现对方的表情更复杂了。

方修叹了口气:常……啊!常逗捂住耳朵大叫起来,你别说!我不听!我……我走了,今天先这样,我以后会努力,真的会努力!你不要拒绝我,你拒绝我也不听!他说完,居然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了出去,连门都没关。

方修愣了片刻,把剩下的半截烟塞进嘴里,忽然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他忍不住在自己嘴唇上擦了一下,之后想了想,又擦了一下。

他可……真是个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