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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2025-04-03 09:41:56

校长!一个年轻教师尖叫了一声。

已经快要到退休年纪的校长面沉似水地上前, 把他手下一干年轻人全部揽到身后, 目光扫过那些持枪人的脸——都认识,都是熟人。

现在这些手里拿枪的芯片人, 都曾经是早晨在食堂拿着早餐盘问早安的同事, 他们平时就跟普通人一样, 有一些人甚至思维更敏捷、性格更好相处。

校长的目光落到为首的一位身上——那是他的教学骨干,刚刚升任基础医疗学院的院长, 校长本打算拿他当未来的接班候选人培养。

赵院长, 校长看着他这一厢情愿的左膀右臂,心沉了下去, 第二理工大学是怎么从海盗的炮火中活下来的, 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们?校长, 持枪的芯片人赵院长平静地回答,这不是背叛,这是选择。

我选择作为人类进化历程上的先驱,我们追随伟大的主人, 探索出了一片光明的未来, 再回过头来邀请我们的同胞加入新的世界。

校长没料到还有这么不要脸的说法, 气得脑浆都沸腾了,但他很快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心里飞快地琢磨起该怎么办,同时质问道:你们所谓的‘新世界’就是要给每个人强制植入生物芯片?要我看,花这么大精力植入芯片都没必要,你们大可以把所有人都人道毁灭, 然后从胚胎里制造新人类。

校长,赵院长诚恳地对他说,您对我们的误解很深,我们筚路蓝缕,终极目标是让所有的同胞过上更幸福的生活。

有些理念您或许不能接受,这没关系,就像是远古时代的先民们一开始也不接受‘地球不是宇宙中心’一样。

校长是经历过战争的人,一看这阵仗,心里就明白,第二星系政府没准已经被掀翻了摊子,那么报警肯定没戏,军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结合方才那通上校的电话,说不定也一起崴了泥。

芯片人一定会封锁第二星系的远程跃迁点,屏蔽远程信号,不让他们往外星系求救……而他身后是一整个学校手无寸铁的学生,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是未成年人。

怎么办?一个年轻的教师听了自由军团这番说辞,一时忘了自己正被激光枪顶着,愤然道:胡说!这位年轻的文明人脸都憋红了,愣是没憋出一句脏话,连破口大骂都显得十分讲道理:你们这些邪教,野蛮人,破坏自由宣言的犯罪分子,你们不会成功的!我们就算死,也不会带上狗圈,像你们一样跪在地上苟活!赵院长也很客气,回道:芯片能让你的身体进化,思维更敏捷,除此之外,它并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的选择,甚至不会像伊甸园一样干涉你的思想和情绪,从本质上说,它与自由宣言不冲突。

芯片更像一个身份证,用‘狗圈’来形容,未免有些刺耳。

我呸!那气急败坏的教师说,你们把人分为几等,下等级芯片要无条件服从上等级芯片,这是身份证?这是思想监狱!赵院长微微一笑,把激光枪放了下来:难道你所谓的‘自由’就是绝对自由吗?天哪,你也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会说出这么没水准的话吧——没有芯片,你平时就不用服从上级指示吗?就算你没有上级,难道你不需要无条件遵守法律吗?他不等愤怒的年轻教师反驳,就自顾自地接着说:在新世界,高等级芯片持有人给你的命令就相当于法律,因为他发出的命令也并非出于他的私欲,而是通过不同等级的芯片层层传递下来的社会规范。

通过生物芯片而不是刑罚控制人们的行为,以后再也不会有知法犯法的人,阳奉阴违的人,也再也不会再有腐败的执法人员。

你这是谬论!我不是,是你的思想太局限,朋友,在你狭隘的定义里,‘法律’只有写下来的条条款款,保证它行之有效的方式只有处罚违法犯罪行为!赵院长倏地转向校长:我们都知道,人类之所以打败其他物种,走到食物链的顶端,取决于特殊的社会协作,而社会协作起源于我们大脑里虚幻的意识形态,可以说,意识形态就是人类社会得以运行的内核。

大到人生信仰、政治体制、宗教系统,小到地域风俗习惯、甚至迷恋某个体育娱乐偶像……这些自由而生的意识形态,就像是蓬勃的野草,生机勃勃,但也不受控制,因为每个人的大脑都是孤立的,随时会发展出各种各样的意识形态,不同的意识形态可能互不相容,甚至完全无法互相理解,我们会在不断的彼此冲突内耗,最后会演化成彼此仇恨,世界会再一次陷入动荡和崩溃——这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缺陷,是我们不能走向更高等文明的绊脚石,赵院长说,我们是残次的物种。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长篇大论镇住了,也不知是被他说服了,还是觉得他疯了,反正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一排大眼灯似的照耀着慷慨激昂的赵院长。

生物芯片的最终目标,就是给这把双刃剑一样的自由意识形态加上剑鞘,那将会是一个更美好、更宽容的社会,如果能停止人们彼此之间的内耗,科技爆炸速度会比现在快一倍,恳请您跳出自己固执的思维框架,仔细想想,赵院长平静地劝说,另外,为确保学校的安全,请您尽快出面维持学生秩序,安抚大家平稳地过度到新社会。

校长脑子里灵光一闪,故作迟疑片刻,他说:你有点说服我了,但是……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安抚下恐慌的学生,如果你愿意把这番话好好梳理一下,用浅显易懂的语言给孩子们讲一遍,或许会有一点帮助。

赵院长以为他妥协了,欣然应允:当然,我们全力支持您的工作。

赵院长这个芯片人,作为一位教学骨干,当然是十分好为人师的,即兴演讲张嘴就来,很快,在和上级打过招呼之后,一伙芯片人们支起了广播平台——不单单是第二理工大学,而且面向整个第二星系,传教一样,掰开揉碎地讲述了自由军团芯片帝国的理念和前景。

校长——因为识时务跪得快,也得到了不错的待遇,指着他的枪口收起来了,芯片人们把办公室还给了他,让他把个人终端连上网一起听,还给他端来了压惊的宵夜。

他耳朵里听着自由军团的宣传词,个人终端悄然检查了第二星系网络——果不其然,远程通讯端口关闭,第二星系和外界断了联系,但……校长端起茶杯,掩盖住自己的动作,迅速输入一串密钥。

当年白银十卫在七大星系里和海盗们打游击的时候,在各星系留下了一些秘密,是简易的远程通讯端口——原理和跃迁点一样,没有跃迁点的硬件,宏观的人和物是不可能穿过去的,但通讯信号可以。

这是当年白银第三卫做的,为的就是防止这些无孔不入的海盗秘密控制了某个区域,顺带接管了跃迁点,导致求救都发不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战时的设备还能用吗?校长不知道。

即使还能用,白银十卫也已经通过天然虫洞区,去第八星系了,他们猴年马月能收到呢?校长也不知道。

但他别无办法,只能这样试一试。

校长编辑好了求救信息,深吸一口气。

一旦发出,对人机交互反应非常灵敏的芯片人立刻就会察觉,但他们事先不知道黏在内网上的秘密端口和通讯路径,信息一经发出,以电磁波的传播速度,人是拦不住的。

校长,不知什么时候,赵院长的公开洗脑演讲结束了,请您也讲两句吧。

校长抬起头,此时,虽然他面前只有冷冰冰的宣讲平台,看不见听众,可他能感觉到他惴惴不安的学生们正支着耳朵等他的声音。

是的,是我,同学们。

校长斟词酌句地开了口,我在诸位之前,已经事先听过了赵院长的理论,他说的很多东西,都是非常新奇的视角,我以前没有想过,所以请他把想法分享给大家——芯片人们见他这么配合,不由得松了口气。

环境和经历让每个人都不一样,古人讲‘他人即地狱’,没有类似的经历,你很难理解另一个人,观念的冲突无处不在,人们在现实中吵架,在网络上争执,在政治活动中互相攻讦,甚至发动流血冲突和战争,而即使这些争斗无止无休,也永远只能让声音高的一方暂时获胜,无法分出一个对错。

赵院长笑了起来,替他帮腔:就连普世价值观也会被不停地推倒重建,对与错都是有时限性的。

但我想说的是,持有不同看法、不同三观,非常正常,并不可怕,校长沉声说,他的个人终端上显示,秘密端口已连接,可怕的是,你为某种所谓‘信仰’奋斗终身,但一生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相信这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点。

赵院长脸色倏地一变。

求救信息发送成功。

下一刻,自由军团收到了警报,芯片人闯进了校长办公室,大门被暴力破开,墙上白银三双胞胎的相框啪一下落了地。

校长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第三等的自由,是选择的权利,选择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选择你的生活方式,第二等的自由,是思想的自由,思想可以洞穿时间空间,是善是恶随你心情,第一等的自由,是你可以随时和自己在一起,忠于自己,哪怕短暂地被某种思潮绑架,也能在某一天清醒过来,和自己聊一聊来龙去脉……这段话根本没发出去,芯片人反应过来被耍了之后,立刻切断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逮捕了他。

老校长无力反抗,像个死猫一样被人拖了出来,他盯着那些芯片人的眼睛:……你有权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焦虑、仇恨、嫉妒,你有权……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只手捏住他的脖子,干脆利落地把一枚鸦片芯片注入了他的后颈。

身体立刻对生物芯片做出了反应,老校长整个人痉挛着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五分钟以后,他一动不动了。

一个芯片人上前,把他翻了过来,发现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注入的生物芯片失活。

死了?芯片注入人体,人体作为宿主,很快会被芯片控制,在这个过程中,宿主有1%的可能性会死亡,这些人都坚定地拒绝过生物芯片,意志影响了身体,用最后的机会玉石俱焚。

怎么办?信息现在无法追回了,一个芯片人对赵院长低声说,是未知渠道,他死了,我们一时很难追踪到接收端的位置。

不用紧张,赵院长说,我方才已经向上面汇报过了,据可靠分析,接收终端很可能就是当年的白银十卫,白银十卫现在在第八星系,被虫洞隔离了,一百年之内收不到。

一百年之内收不到的求救信息,以接近光速抵达了秘密的远程端口,继而被折向更远的方向,突出重围,将在大约十个小时后抵达第一星系……泊松杨的个人终端。

沃托。

中央区只是在原有基础上修复,和当年林静恒离开时,格局并没有变化,陆必行跟着他们轻车熟路地绕过对峙的联盟议会大楼。

陆信将军去世以后,这地方就被封存了,归了军委。

李弗兰解释说,一般来说会拆除重建,分配给其他人,但是伍尔夫没让动……之前一直是封锁撂荒,后来陆信将军平反,联盟重新夺回沃托,应该是把这里重新修缮过了——您看。

正门有几个保安机器人巡逻,门口竖了一个陆信的石像,由于刚刚悼念过他的忌日,石像下有不少鲜花。

李弗兰:石像旁边那应该是个入门登记处,看来这地方现在应该算是个纪念馆,向公众开放,供人纪念的。

好在纪念馆的安保并不很严,工程师001这回总算没掉链子,顺利地定住了几个安保机器人,让湛卢成功地控制了院里的大小监控。

可以了,走……静恒?林静恒回过神来,唔了一声,有些狼狈地收回目光。

陆必行有多大年纪,他就有多少年没回到过这里了。

这个年代,只要想修复,就能修复得分毫不差,陆信的家与林静恒记忆里那个如出一辙,连园林中狗啃一样的树枝都一模一样,他一时走进去,几乎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他还在乌兰学院,忙得团团转,假期里不情不愿地匆忙回来住几天。

陆必行扶住他的胳膊肘:怎么了?阿姨……你妈妈,每次会到这里来接我,林静恒轻声说,不管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几点了。

陆必行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厅里有个小房间,里面有简单的桌椅,桌上摆着茶具,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

有一次很晚了,我提前打过招呼,叫她不用等,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那里还是亮着灯,她睡衣外面披着外套,一边等我,一边在那张桌子上写教案。

拜耳很应景地叫湛卢打开了小门厅里的灯。

自从陆必行得知关于自己母亲的一切,都是独眼鹰胡编乱造的之后,他对母亲的印象就变得混乱又模糊了,即使从湛卢那看见了真正的陆夫人长什么样,他也很难把她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可是林静恒就像一把通往未知过去的钥匙,突然之间,透过他的只言片语,那个陌生的、活在图片里的女人,在陆必行心里有了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