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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番外二 婚礼夜话(二)

2025-04-03 09:41:56

男人的鹰钩鼻把一对内眼角撑得很开, 亮出诡异的异瞳, 他眉眼距离很近,薄嘴唇, 即便是灯光暧昧处, 也能看出分明的骨骼, 上面只附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是那种带着点狠辣阴沉意味的英俊。

旁边给他捶腿的女人很有眼色地递上了一杯水, 他就把烟头丢在水杯里, 听见火星湮灭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个声音突兀地打破静谧: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独眼鹰?原来墙角还有个一身灰袍的人, 站在暗处, 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乍一看,像个影子。

独眼鹰朝女人招招手,从自己食指上褪下一枚戒指,那戒指上镶嵌着一块尺寸可观的宝石,深蓝近黑,灯光下闪着深沉如星空的光:星砂石的,小费,拿去改一改尺寸,戴着玩吧。

星砂石是一种来自第三星系的稀有矿产,自从联盟政府垄断开采权后,市价一路放飞,现在是一克拉五万九千第八星际币,女人脸上浮起诚恳的惊喜,立刻探身给了他一个深吻:一个真心实意的吻,免费赠送,老板,谢谢您的小费。

说完,她很轻盈地退出了房间,带上门,把空间留给了独眼鹰和他的客人。

这里是凯莱星上著名的悬浮夜总会,围着首都星一圈一圈地转,从窗口往下望去,要是没有云层遮蔽,能看见凯莱星全貌——大片的海洋包裹着陆地,陆地上有万家灯火,身边莺歌燕语、纸醉金迷,让人恍惚间有种不是人间的错觉。

独眼鹰曾经是这销金窟里的常客,不料十年前正在寻欢作乐时,被姓林的王八蛋突然闯进来搅局,从此有了心理阴影,干脆把悬浮夜总会买了下来,自己当了老板。

老板有被迫害妄想症,每次驾到,周围都得围着三四架机甲做保安,把好好的夜总会弄得像个太空碉堡,生意也大不如前。

好在军火贩子雄踞凯莱,胸无大志,也不差钱。

女人一出去,灰袍就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步:这次沃托和白银要塞翻脸,看来是动了真格的,不管最后是沃托把林静恒拿下,还是林静恒举兵造反,肯定都要乱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咱们这些经常往黑市上跑的人心里能没数吗?域外可还有人盯着联盟这口肥肉呢!咱们与其随波逐流,等着在乱世里当夹心柿饼,不如自己干点什么。

干什么?独眼鹰哼哼唧唧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把后背拉长了一尺,眼睛半睁不睁的,像个饱食终日的大猫,他磨磨蹭蹭地爬起来,端起醒酒器闻了闻,倒了半杯问客人,凯莱星自酿的,来点尝尝不?你有武装,我有人。

灰袍说,咱们可以把当年自由联盟军里的老兄弟们凑在一起……打麻将还是踢足球?独眼鹰见他不接酒杯,就自己喝了,聚众淫乱我可不去啊,儿子都一把年纪了,丢不起这张老脸。

独眼鹰,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灰袍无奈,他这话没说完,个人终端里闪过一个推送,灰袍扫了一眼,刚开始没在意,正打算关掉后继续跟独眼鹰推销他的军阀计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把视线扎进了个人终端,难以置信地骂了句娘。

独眼鹰含着一口酒在嘴里来回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白银要塞林静恒回沃托途中遇刺,灰袍人抬起头,……确认身亡!独眼鹰结结实实地愣在原地,好一会,他咕嘟一声,咽下了那口酒。

烈酒如刀,顺着他的肺腑一路往上滚,火烧火燎地烫着嗓子。

独眼鹰回到凯莱星地面上的时候,中央区已经是后半夜了,他没惊动家人,自己偷偷摸进了陆必行的实验室。

陆必行实验室自觉挺秘密,其实独眼鹰只是不爱去。

整个凯莱星都是他的地盘,地上长的草都是他的眼线,陆必行那小子在偷偷改装自己代步工具、准备离家出走这事,独眼鹰早就知道,一直憋着没说——打算在凯莱星大气层外把这小子截下来,给他个功败垂成的惊喜,让他知道凯莱星上谁是爸爸。

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独眼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点了根烟。

不到一个小时,那个人确认遇刺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得铺天盖地,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有,又是沃托反面发紧急声明,又是白银十卫哗变,人们惶惶地七嘴八舌,看来是假不了了。

独眼鹰静坐了一会,起身走到实验室最里面的储物间,打开以后差点被里面堆满的杂物砸了脚——他们家少爷就这点最像少爷,从来不知道收纳整理,什么东西都乱塞,独眼鹰啧了一声,叼着烟,慢腾腾地弯下腰,把杂物草草归拢了一下,然后在杂物最底层,找到了一本旧图册。

当代纸质书已经很少了,这本图册严格来说不能叫书,它是凯莱星上某个破败的博物馆发的纪念本,印刷精美,但卖不出去,也就是当年刚刚获准出家门,看什么都新鲜的小陆必行才肯当这个冤大头。

陆必行买回来翻了两遍就失去了兴趣,丢在杂货堆里,图册上已经落了一层灰,独眼鹰席地而坐,借着头顶一簇柔和的灯光,打开了它。

图册里列满了联盟上上下下的名将,有资格没资格的都露了脸,可是从头翻到尾,却都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个人,他们像抹去了什么污点一样,把他的存在、荣光一并消除。

陆信到底犯了什么罪,独眼鹰不知道,知道了也无能为力。

今天晚上那个灰袍不是第一个来找他的,阴沟里也有想要浮到水面上、顺波涛兴风作浪的人。

他们想借着重组自由联盟军、守护第八星系的大旗,像当年背叛凯莱亲王一样,背叛联盟、自立门户,在乱世里搏一席之地。

可是他独眼鹰不想,他不到两百岁,已经身心俱疲,只有在烈酒和女人面前,偶尔还能兴起几分年华犹在的错觉。

有时候喝多了酒,他心里会升起卑鄙的沾沾自喜,逢人吹嘘自己年轻时跟着陆信打海盗的丰功伟绩,跟人家说,卖几年命,换来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和呼风唤雨,值。

而酒过三巡,牛皮吹尽,他抱着马桶呕吐的时候,就又会突然陷入到无法言说的寂寞里。

因为他自己知道,当年跟着陆信,真的不是为了所谓富贵和权力。

但……那又是为了什么呢?这话不能说,说了显得他愤世嫉俗、天真愚蠢。

一个愤世嫉俗、对一切失望的中年男子,这他妈是什么形象?太可怜了。

可怜的东西,都是要给人笑话的,不如当个精明市侩的投机者,让人酸溜溜地夸一句你算赶上了好时候。

独眼鹰的目光在图册最后一页停留了片刻,隔着纸页,林静恒向他投来漫不经心的傲慢目光。

你得意什么,小崽子?独眼鹰恶狠狠地对图册里的人说,你第一本睡前故事书还是我传给陆信的。

那本书叫《地下城恐怖故事一百则》,改编自第八星系真实事件,从饥荒时期专门偷尸体吃的死人盛宴,到穿肠烂肚的彩虹病毒,全是高清图片,细节一应俱全。

据陆信反应,该书效果卓绝,那小东西一丁点大,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口沃托式的虚腔假调,每天睡前都会冰冷客气地逐客,说些感谢您的陪伴,将军,我准备休息了,晚安之类让人不爱听的话,自从有了这本书,那小崽早早就会钻进被子里,就露一双眼睛,老实得不行,连陪睡都不吭声了。

陆信说,小男孩睡着以后非常规矩,一动不动的,就好像睡梦里也有人要检查他仪态似的,时常突然惊醒,就算有伊甸园看护,一宿也总要醒上一两次,醒了也不吭声,就自己默默地对着墙躺一会,从来不往大人怀里钻。

陆信还说,这孩子把眼里的人都放在心里,情深义重。

结果林静恒就是这么给他情深义重的。

独眼鹰越看越心烦,把图册摔到一边,跟自己空荡荡的膝盖面面相觑片刻,突然又想起,不管怎样,这人都已经没了,于是愈加心烦。

他想,陆信这辈子还剩什么了?亲手建起来的大厦倒了,议会大楼后面的石像被斩了首,和他有关的东西都要从历史里抹去,没人敢提他,没人为他平反,他用心血养大的孩子狼心狗肺、不得善终,仅剩的那一点骨肉远在第八星系,甚至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

玫瑰之心,怎么又是玫瑰之心?独眼鹰捻灭了烟头,恨恨地想,他死了也好。

独眼鹰摸出个人终端,对自己手下轻声吩咐道:把盯着少爷的人都撤了吧。

老大,你不是说他那机甲快改装完了吗,万一真跑了怎么办?咱们不堵啦?独眼鹰嗯了一声,语气温柔得几乎不像他:大了,也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放他走吧。

反正林静恒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来调查一个非法军火贩的儿子了。

后来我才知道,老陆其实是故意放我走的,银河城中央区,花团锦簇中的新郎之一耸肩说,放我走还不给生活费,老陆,你可真够意思。

独眼鹰的投影振振有词地回答:我早说了你是捡来的。

说完,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怒气冲冲地转向林静恒:我要是早知道这家伙会趁虚而入,我……林静恒哼了一声:老波斯猫。

独眼鹰:联盟狗!眼看这二位都阴阳两隔了,竟还能掐上一架,纳古斯连忙在战斗升级之前打圆场:波斯……呸,独眼鹰兄弟,老兄对我们将军真是没有二话了,为了让必行名正言顺地姓陆,公开给自己改名,唉,话说回来,你本名是什么?独眼鹰这名,是他丢了一颗眼珠之后的外号,眼珠不是天生没有,是打仗的时候丢的,第八星系的草根们个个起名都很随意,但也总不会这么有预见性。

那么独眼鹰和老陆之前,他叫什么呢?陆必行也是一愣。

陆信的投影笑得高深莫测。

一直在旁边吃干果的总长秘书长却突然低下了头——老秘书长跟了爱德华总长和陆必行两任,早年也参加过自由联盟军,是个飘渺又八卦的老大爷。

陆必行探头问他:您知道我爸的曾用名吗?独眼鹰暴怒道:不许说!陆信一脸我知道,来问我的表情,躲在穆勒教授身后叽叽咕咕地笑,防备老波斯猫伸爪挠他——可惜他们没法问他,因为陆信本人知道,但湛卢的数据库里没有记载,因此投影说不出答案。

老秘书长绷着面孔,跟复述会议纪要一样一板一眼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最早叫什么,加入自由联盟军以后,很多人登记的名字都是自己改的。

托马斯杨唯恐天下不乱:那他当时登记的名字是什么?老秘书长:……独眼鹰想跳起来掀桌,可惜手穿过了桌布——看来次元之间确实有墙。

纳古斯本来是随口一问,见了此情此景,其他宾客们也都集体伸长了脖子:是什么是什么?老秘书长淡定地张嘴,吐出四个字:死亡霹雳。

众宾客:……全场静默了一秒,在这令人叹为观止的中二癌面前跪倒了一片。

林静恒火上浇油地点评道:真不愧是顶着鸳鸯眼过了两百年不嫌害臊的男人。

独眼鹰:我死的时候都没有两百岁,哪来的两百年!你不要血口喷人!宾客和投影们爆笑,上蹿下跳的老波斯猫为婚礼的愉快气氛做出了卓绝贡献,穆勒教授挣脱陆信的爪子:口水都流我领口里了。

陆信连忙用力一抹嘴,高举双手以示清白:眼泪,那是眼泪!老秘书长又不紧不慢地开了腔,继续爆料:他还有一句‘出场词’,当时冥思苦想了一个礼拜,几经修改才定稿,所以每次敌军让他报名报番号的时候都得说一遍。

众人连忙洗耳恭听。

陆必行:我知道他的番号,家里有他的肩章,是‘自由联盟军特种先锋队长’吗?不,他不报番号。

他一般会说,‘我就是’……老秘书长万年喜怒不形于色,说到这里,居然没忍住笑出了声,噗……你给我闭嘴!到底是什么?他说——‘我就是你们召唤的暴风雨啊’!噗……老陆,你冷静点。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