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凤鸢显然以为这只是一桩与我们无关的天家轶闻,早间我好像看到里坊门口贴了皇榜讣告,就是说的这件事?陛下不过而立之年,贵妃应当也还年轻,怎么就突然没了?贵妃过世不会与皇后一样举国丧吧?这三日少爷是不是都不用上朝了,可以在家休整?姑姑的身后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恍惚竟离我那么遥远。
不上朝也有别的事。
虞重锐回道,视线仍朝着我,你随我到书斋来。
我脑子里昏昏的,以为他在和凤鸢说话,呆站着没动。
凤鸢跟着他走了两步,他见我没动,停下步子顿了片刻,开口唤我:……齐瑶。
这是他第二次当面这样唤我名字,我愣了愣神:啊?不是说要做书童的吗?哦……我低下头跟上他的脚步,凤鸢在后头冲我咬牙切齿地挥拳头。
我只顾闷头走路,到后院门口时虞重锐忽然停住,我差点一头撞到他背上去,膝盖还在他手里的书箱尖角上磕了一下,痛得我嘴都歪了。
我弯腰一边揉膝盖一边吸气:干吗不走了?他用目光示意手里的书箱:我是书童还是你是书童?都不给主人拎东西的?那箱子有两尺多高,我看他拎着轻松得很,便伸手去接过来。
他一松手,箱子就直接砸在了地上。
要不是我眼明手快及时缩脚,我的脚趾头就要遭殃了。
什么东西这么沉!这是装了一箱子石头吗?我扎着马步,两只胳膊一起上,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才勉强将书箱提起离地。
虞重锐在旁边束手望着我笑:拿得动吗?他就是故意想看我笑话,我才不要让他瞧扁了。
我梗着脖子点头,觉着自己从脸到颈肯定都涨红了,此刻我在他眼里更是个不折不扣的萝卜。
都会瞪人了,看来精神头还可以。
他转身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进后院,完全不管我在后头三步一停只差在地上拖着箱子走。
等我把书箱拖到书斋里,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只能蹲在地上喘气。
我从没干过力气活,原来拎个重物竟比我昨天一路亡命奔逃还要累,心口疼得一阵阵血气翻涌。
方才我去了一趟大理寺。
虞重锐走到书案旁,发现我蹲在地上脸色不好,又折回来问,你怎么了?我按着心口说不上话来,只能冲他摆摆手。
他提起一旁的书箱上下举了举,好像很疑惑:有这么重吗?你可是一个人能打樊增三个的隐藏高手,我能跟你比?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干不了的娇弱千金,扶着门框尽力站起来,问他:大、大理寺那边查得怎么样了?有进展吗?虞重锐挑着眉毛反问:你不先问问大理寺有没有发海捕文书满城通缉你?他就想气我,然后看我恼羞成怒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取乐,我不着他的道。
如果他们查到有用线索,自然明白我不是凶手;若没有进展,姑姑沉冤未雪不得安息,我是不是被通缉又算得了什么?你倒是把你姑姑看得比自己重要。
他点头道,他们没有下令通缉你,但是案子也没有进展。
那你专门把我叫过来告诉我这个是寻我开心吗?其实就是为了让我给你提箱子吧?但我确实拿他没办法,人在屋檐下还得伏低认怂,只能趁他背过身去时悄悄做鬼脸瞪他。
不过我已经责成下面得力的人去查了,若有消息自会送到我这里,你不必担心。
我问他:大理寺也归你管?虞重锐正从笔架上挑选用笔,闻言手下微微一顿:大理寺不归我管。
我懂了,虽然大理寺不归他管,但是里面有他的人,就是祖父口中投靠依附于他的那些羽翼朋党。
祖父说他网罗的都是一些名声不良、做事不择手段的干吏,只重才干而不重德行,那些人也是因利驱使,与他狼狈为奸。
但这起码说明虞重锐托付的人很能干,能破案抓到凶手才是最要紧的。
再说才干不佳的人德行就一定好吗?我看那大理寺卿这两样就都没有。
虞重锐挑了一支紫狼毫,唤我道:过来替我磨墨。
他把我当书童使唤,那就是暂时不会赶我走了。
我读书写字都是自己磨墨裁纸,虽然裁着裁着就去折青蛙小鸟玩了,但认真起来我还是能做好的。
他在案上铺开一张信笺,指了指那只很重的书箱:身上这套衣裳以后别穿了,给你新买了两身成衣。
他终于受不了麻绳倒吊的萝卜一直在他面前晃悠。
我打开书箱盖子,最上头摆着两套叠好的交领短衣,一套水绿,一套天青,外层材质是寻常夏布,衬里倒是用的边角丝绢,摸起来还算光滑。
这是……男装?书童不穿男装?他举着笔一边思忖一边回我,出门也方便一些。
买不到更好的了,你先凑合穿着,要是不合身就找凤鸢改一改。
你要带我出门?他放下笔抬起头来:既然没被通缉,为什么不能出门?我不想出门,我也不想回家,我只想躲在这个小院子里,除了虞重锐谁也不见。
他以为我只是怕被人认出来:你家的人寻常也不会来南城这种地方。
平日无事,你不爱出门便不出吧。
衣服底下都是硬皮的文书奏本,满满一箱,难怪那么沉。
我把两套衣服拿出来放在一边,带出来一个小瓷瓶,骨碌碌滚到书案底下。
什么东西?我追过去捡,一碰它就滚得更靠里。
虞重锐的书案比一般的都宽,我趴着够了两下没够着,只好钻到桌子底下去。
那瓶子就在他脚边,他也不帮我踢一脚。
一直钻到书案另一边才终于把瓶子抓住了,我撑着地面爬起来,一下起太猛,噗地一声撞在案桌底下的雕花边角上。
虽然力道狠,脑袋却没有撞痛。
我侧过头一看,是虞重锐伸手给我垫住了。
他把手缩回去揉了揉掌心,神色如常:毛手毛脚的,这么不小心。
桌子的尖角那么硬,他用手背垫着,一定很痛吧?其实我想问他疼不疼,手给我看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还不都是你在衣服下藏个瓶子,也不说一声,差点摔碎了。
他面色无辜又无奈。
说都说了,我还能吞回去不成?只好接着问:里头装的什么?金创药。
他低头俯视我,昨日怪我太粗心,今早凤鸢说你衣服上有血,我才知道你受伤了。
你怎么不说?我早习惯了虞重锐落井下石冷嘲热讽看我的笑话,他忽然这样,我、我很不适应。
就……破了一点点,不用上药……我低下头说,怕他不信,拨开领口给他看肩头已经结痂的伤口,你看,都快长好了。
麻绳萝卜上衣本就肥大,随便一拨就要从肩上滑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把我的衣襟拢起拉回原处,问:这是利器所伤?我说家里有人要害我,你还不信……我小声嗫嚅道,她本来想扎我脖子的,幸好我躲得快。
我没有不信你。
他叹气道,好了,你只管放心住在这儿,我不赶你走就是。
我顿时开心起来,仰头冲他咧嘴一笑。
虞重锐,谢谢你。
我真诚地望着他说,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或许已经被麻晕了塞在箱子里,卖到外地哪个青楼去了。
我说这话是真心的。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个道理我懂。
别人待我好,我自然也要以诚相待,加倍报答。
虞重锐可能觉得他只是路过顺手把我救下,又被我死缠烂打不得已而收留我,家里添双筷子也养得起,但在我眼里,他……他不仅仅是雪中送炭救命之恩。
在我这两天见过的人里,他是独一无二的。
或许在所有人里,他也是独一无二的。
虞重锐也是个矫情人儿,我真心诚意地感谢他,他反倒别扭起来,把视线转回书案上:你就打算一直钻在桌子底下跟我说话吗?我蹲得脚有点麻,周围也没个可以扶着借力的地方,举起手对他说:我脚麻了起不来,你拉我一把。
虞重锐看了看我,没有伸手。
有那么为难吗?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手也是不能随便碰的,但是有必要一副好像怕被我占了便宜似的表情吗?我只好抱着桌腿自己爬起来。
蹲着不觉得,站起来仿佛瞬间有一万只蚂蚁一齐咬我的脚底板,骤然起身还有点堵心犯晕,我脚底下一软往后趔趄一步,正好跌在虞重锐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坐在男主腿上。
两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嘴巴渐渐地长到了一起……好了脑补过就等于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