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的话我将信将疑, 但我还是回来了。
毕竟, 我是一个中国人。
jacky 十分有感情的说,我的根还在这里。
虽然感情丰沛得有点过, 但这话的内容还是挺顺耳的, 杜绡就附和着点头:就是呀。
结果我回国一看, 才发现……你猜怎样?原来我不在的这些年, 中国的经济已经——嘭!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我发现国内……原来竟然大有可为!他在说嘭的一声的时候,两只手都离开了方向盘,配合着比划了个爆炸的手势。
你说话就说话!你手别离开方向盘好吗!直到他把手又放回方向盘上,杜绡才吁出一口气。
jacky丝毫未曾察觉,他谈兴一起来, 给杜绡讲了很多国内和国外市场的不同之处。
虽然是同一家公司,但跨着部门,jacky所讲的是杜绡并不了解也不感兴趣的领域, 其中还夹杂着很多的专业术语,是不是再冒几个专业的英文单词。
杜绡只能不时的嗯一声给个回应,表示她在听。
jacky说了一路, 快到公司的时候,终于讲得尽兴了, 开始盘问杜绡。
北京人吗?我听你口音有北京腔。
他说。
是。
杜绡说。
jacky又问:在哪里上的大学?杜绡就报了学校的名字。
jacky一听,就说:这学校在北京吧?那你等于从小学到大学都没离开过北京?这就戳到杜绡的痛处了。
她微感遗憾的说:是啊。
我爸妈看我看得很紧, 不放我去外地读书。
jacky瞥了杜绡一眼。
这个年轻女孩从内到外的都散发着乖乖女的气息,他注意到她有一阵子了。
跟章欢的咄咄逼人和曹芸的牙尖嘴利不同,她温和娴静, 亭亭玉立,是真正的宜室宜家。
还不到二十五岁,正正好的年纪,花一样盛放。
跟二十七八岁的老姑娘比,浑身都自带清新的气息。
这样挺好的。
jacky说,女孩子嘛,随便读个书拿个学历就可以了。
没有必要拼死拼活的,干得再好又怎么样,你看你们老章,已经中年妇女了,现在还孤孤单单的连个家都没有。
女孩子嘛,有份工作就可以,一辈子幸不幸福,关键还是看嫁得好不好。
杜绡从小学习成绩一般,大学也普通,从来也不是什么优秀的事业型女性,她在工作中也只胜在踏实、认真上。
但即便如此,jacky的话入耳,依然让杜绡感到一阵心理不适。
话不能这么说。
她忍不住反驳,婚姻幸福与否,可遇不可求,遇人不淑这种事不是常有的吗?这个事情根本就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只有工作,是一个女孩可以真正自己掌握的东西。
好啊。
jacky悠然的望着车前方,轻描淡写的问,那你在公司干多少年,能买得起一套房子?杜绡一下子就哑了。
jacky成功狙了杜绡一枪,含笑转动方向盘下了东方广场的地下车库,没再说话。
车子绕着向下的斜坡,一圈圈的转着,就像杜绡胸口的一口郁气,憋在那里自己转圈,就是出不来。
差点给杜绡憋出毛病来!直到他们走进了电梯,杜绡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脑子想明白了!您说的不对。
她严肃的反驳jacky,我的确……我可能在公司干一辈子也买不起一套房,但那是我个人的问题。
我这个人就不是什么优秀的人,我挣不到那么多的钱买房。
但是公司里也很有跟我薪水和情况都差不多的男同事,他们也都和我一样买不起房。
这个事情,只跟我们个人不够优秀有关,跟性别无关。
她喘口气,接着说:章总也是女的,但是她就很优秀,她就能挣到比别人更多的钱。
所以她就有房有车!你看,这跟性别其实没有任何关系!杜绡杏眼圆睁,表情严肃的认真去反驳他刚才的话。
jacky含笑看着她,益发觉得这女孩很有意思。
傻乎乎的,挺简单,挺可爱。
杜绡说完,直视着jacky,等他来反驳她。
结果jacky只是耸耸肩,一摊手:美女说的都对。
杜绡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险些憋屈死。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杜绡可是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了,直男癌!小杜。
我经常看见你加班,很勤奋。
走出电梯,jacky却叫住她,含笑问,但如果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够优秀,那么这样累死累活的工作又有什么意义?杜绡站住,微微屏住呼吸。
jacky含笑说:你这个年纪刚好,过了二十五,女人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我觉得你……与其把过多的精力和期望都投入到一份一望就见底的工作上,其实不如趁着还年轻,好好的挑选合适的人生伴侣。
以婚姻的方式获取更好的生活,要比你自己努力获得成功的概率更高一些。
别跟老章学,一把年纪了,还……jacky及时的收住嘴,耸了耸肩,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提着他的公事包,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杜绡张着嘴站在那儿看他走远,半天,才闭上了嘴。
她抱着笔记本回到自己座位。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快二十分钟,曹芸她们都已经走了。
杜绡把笔记本收回到柜子里,坐在转椅上生闷气。
jacky的言辞让她心里很气,可又无力反驳。
谁叫她真的不够优秀,真的靠自己一辈子挣不出一套房呢。
杜绡抬眼,看着显示器漆黑屏幕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想到jacky的话,一时竟真的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杜绡接起来:石天?石天那好听的攻音就响起来,带着点无奈说:我至少还得一个小时,你先自己吃饭吧。
找地方等我。
你吃了吗?杜绡问。
我们叫了盒饭了。
石天说。
好吧。
杜绡闷闷的说,你别太晚。
石天直接就问:怎么了?他从杜绡的声音中就感觉她情绪不高。
杜绡就说:刚从客户那回来。
挂了石天的电话,杜绡又抬眼看了眼屏幕中的自己。
她吐出口气,心想,那又怎么样呢?买不起房,她也得好好工作啊。
她首先得养活自己,得吃饭,得付租金。
虽然这份工作的薪水甚至不能支撑她独立的承担一个比较舒服的一居室的房租,她也必须得好好干呀。
她没有车,没有房,现在甚至回到家里都没有待的地方。
她全部的家产就是出租房里能收拾进箱子和袋子里的一些衣服鞋子和零零碎碎。
除此之外,她唯一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工作。
杜绡此时,忽然能理解她的嫂子于丽清一些了。
于丽清生完孩子时的状态,其实就是一无所有。
房子是公婆的,如果离婚,与她完全无干。
事业眼见着就要因为无法请保姆而被迫放弃。
她一个外地女人,在那个家里真正属于她的资产,大概也跟杜绡差不多,两个箱子能装完。
杜绡第一次更深刻的理解了于丽清当时的困境,但同时,她也第一次意识到了于丽清的贪心。
在那个时候,这个事情完全还有另外一个解决方式。
哥哥和嫂子完全可以带着斌斌租一个宽敞点的房子住,然后请个阿姨。
他们两个人的收入加在一起,完全可以负担得起这样的生活。
可是最后,搬出来的是杜绡。
妈妈说,她和爸爸不许哥哥搬出去。
可是如果房价不突然暴涨,哥哥顺利买了房子,不一样要搬出去吗?而且在这个家里,哥哥如果想在某件事上说服爸爸妈妈,他……一定能做到的。
可是最后,杜锦没有搬出去,这绝不是因为他无法说服父母。
杜绡此时忽然全想通了,哥哥他……说服不了嫂子。
嫂子不愿意租房住。
如果杜绡还依然住在家里,可能理解不了于丽清的想法。
但现在独自在外生活的杜绡却能理解了。
租的房子再好,也不是家。
如果不是遇到了石天,如果不是石天天天都和她在一起,朝夕相伴。
在那个一个人的出租屋里,杜绡觉得自己很难像过得像现在这样开心。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杜绡今天听了jacky的话之后,隐有所悟。
其实她潜意识里,原来一直都觉得,这种一个人在外租房孤单飘零的生活,只是她年轻时代的一个短暂的阶段而已。
她潜意识里就认为,只要过个几年,这种状态就会结束。
至于结束的方式,大概……就如jacky所言,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藉由一段婚姻获取一个容身之所吧。
而于丽清呢?她……她已经结婚,她已经生了孩子,对这样的她来说,一直一直的租房子住,是一个自己都知道不会醒来不会结束的噩梦吧。
一个年轻的女孩可以背着吉他去流浪,一个妻子、一个妈妈则不能。
她得有地方扎根。
杜绡此时能理解于丽清,但还是觉得于丽清……贪心了。
她不只想要保住自己的事业,她还想要房子。
她通过她的手段,得到了所有她想要的。
如果有一天,换成是她也走到那一步,会怎么样呢?杜绡忍不住想。
她稍稍想了想,便觉得若有那一天,她一定……至少不会像于丽清那样贪心……吧?杜绡甚至忽然想明白了爸爸妈妈和哥哥的心态。
他们什么都没跟她说,就直接把房子过户了。
杜绡一直觉得他们是先斩后奏,先把事情办了,才打算告诉她。
可她现在忽然明白了,其实爸爸妈妈和哥哥……可能根本就没打算要告诉她。
谁住在自己家里没事会去查看房子是不是被爸妈过户给哥哥了呢?就那么着,谁也不说,顶多再过几年,她肯定也要出嫁了。
到时候,她就有老公,有家宅,有孩子。
然后再过个几十年,爸妈离去。
不管是生前还是身后,给她留一句房子过户给你哥了,以她和杜锦兄妹俩的感情,到了几十年后的那个时候,这个事根本连个水花都不会翻起来。
就那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了。
若不是于丽清把这个事情说破,可不就这样了吗?杜绡心里,忽然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