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趟还是没搞清岳广平的枪是怎么丢的?杨媚挽着头发, 盘腿在后座上吃着海南鸡饭, 一边呼噜噜一边问。
媚媚, 你是个大姑娘了,能注意一下吃相么?严?l揉着额角从副驾驶回过头,一脸恶心人的慈爱与无奈:你看你这还没嫁人的黄花闺女, 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牙缝里塞着葱花儿,头发都要掉进饭里了, 油不油哇?我注意吃相就能嫁人了? 杨媚翻了个大白眼。
严?l说:怎么不能, 爸爸给你陪嫁一间茅草房,一辆三轮车, 八百八十八块现金……杨媚立马探身向驾驶座:江哥!还是咱俩过吧,严家破产了!严?l连忙把她往后座推, 去去去,爸爸改变主意决定让你待字闺中一辈子了!江停冷静目视前方, 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汽车顺着高速公路向前方奔驰而去。
奚寒香,今年62岁, 高荣县下属岳家村二村住户。
高荣县离恭州倒不算太远, 车程三个小时,抵达县城后再往岳家村走,临近晚饭时就到了村头。
齐思浩今天开会实在没法请假,只得貌似外表克制、实则心惊胆战地留在市局,只有他们三个赶到岳家村――这是个人口稀疏的村庄, 因为离大城市恭州近,青壮年尤其是妇女都跑出去打工了,村子里新盖的小楼房十室九空,基本都是空巢老人带着留守儿童。
他们这种做惯了刑侦工作的人都知道,小地方出现一两个陌生人都很突兀,要是同时出现三个,那新闻就像长了翅膀似的,瞬间就能从村头传到村尾。
所以商量过后他们决定把杨媚这个踩着高跟鞋、抹着大红唇、一看上去画风就十分迥异的女人留在车里,只有江停戴着墨镜,加严?l提着路上买的礼品烟酒等步行去目的地。
之前齐思浩通过当地派出所查出了具体地址,奚寒香家是个三层白墙小楼,具有非常鲜明的农村自建别墅风,地基用大石头垫底,再盖水泥浆,整个建筑不讲究外观装修,但看上去倒还挺新的。
门口有个穿红毛衣的小孩在玩,见到严?l走来,好奇地吸了吸鼻涕。
过来!严?l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喊叔叔,给你糖!小孩把手往裤子上一抹,蹦蹦跳跳地跑下台阶,严?l顺手从礼品袋里摸出一包进口巧克力扔给了他,指指白墙小楼问:你家大人在吗?小孩箭一般撒腿往回跑:家家――公公――!严?l没听懂:什么?江停说:外公外婆。
奚寒香应该是他外婆。
小孩跟泥鳅似的钻进了门,少顷后,木门再次打开,一位黝黑的方脸妇人探出半边身体,疑惑的目光依次从两人身上扫过:……你们是……严?l半边身体挡着江停,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摸出警察证一亮。
抱歉奚阿姨,虽然动作强硬,但他的话却是很温和有礼貌的:我们是岳广平老局长之前的下属,有些关于岳老的事,向跟您打听一下。
百度云搜索,搜小说就是方便 http://www.pan58.com五分钟后,一楼客厅。
我闺女两口子都进城打工去了,只有我跟老头在家,忙着做活儿看孩子。
奚寒香冷冰冰坐在沙发上,礼品袋被她推回了严?l面前:东西就不收了,有话赶紧问,我还忙。
明显的不配合。
……严?l和江停对视一眼,后者在室内还戴着墨镜,向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咳,是这样的。
严?l对审讯嫌疑人很有经验,但面对六十多岁充满敌意且一看就很有战斗力的大妈,莫名其妙有点没底,于是清了清嗓子:我们听人说,您在岳老家做了八九年,是这样的吗?大妈吐出一个字:是。
那您应该对岳老挺了解的了?不太了解。
……岳老过世的原因,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不出严?l所料,奚寒香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出现了微妙的表情变化。
心脏病。
她喉头猛地上下滑动,好似防守反击一般,硬邦邦地反问:我们这个年纪的老人,心脏血压有问题不是很正常的吗?怎么,人都入土为安了,你们还能拉出来再做个尸检?不愧是在公安局长家当保姆的大妈,说起话来用词一套一套的。
但严?l没有接招,只点了点头重复道:心脏病。
奚寒香翻了个白眼,抱起健壮的手臂。
――那请问您对岳老生前的人际关系有了解么?关系特别亲密的男性晚辈,比如说战友的儿子、老家来投奔的子侄,或者……严?l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微表情的变化,慢慢一字字加重语气:私生子?最后三个字出来,奚寒香就像触电似的,屁股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就算岳老过世了,你们也不能这么侮他清名,你们――你们简直是――这只是警方的正常猜测,我们在岳老家发现了这个。
严?l从手机相册里调出那套风衣的照片,啪地扔在奚寒香面前,冷冷问:你知道这一套正装要多少钱么?奚寒香眼珠往手机屏幕上一瞥,剧烈颤抖几下,立刻调开了视线。
果然您也清楚,这是岳老买回来准备送给那个人的礼物。
严?l食指在手机边敲了敲,说起话来清晰又残忍:一个老局长,花远超自己平时消费习惯的金钱去购买这样的奢侈品,作为礼物送给另一名年轻男性――如果不能确定是子侄辈的话,警方会产生更多你想象不到的猜测,其中有很多会比私生子更龌龊、更肮脏、更让人不能接受得多。
奚寒香瞪着眼一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严?l平静犀利的话打断了:我明白您的隐瞒或许是为了岳老的身后名,但您真以为岳老是‘心脏病’离世的?您是他的保姆,他平时心脏怎么样、要不要吃药、是否真严重到致死的地步,这些您难道不知道?没有一点怀疑?奚寒香的嘴还张着,但咆哮像突然被抽掉了音,直愣愣盯着严?l。
半晌她才硬挤出几个字:这跟那……有关系?岳老生前曾接待过一名房客,应该是跟他关系极其亲密的男性。
严?l向后靠坐,略微抬高了下巴,俯视着奚寒香:这名访客离开后,岳老就被害了。
您觉得有没有关系?气鼓鼓如斗鸡般的奚寒香突然像被抽掉了脊椎骨,软软地倒在沙发靠背上。
突然一直很安静的江停开了口,声音不高且很平缓:如果我没观察错的话,这栋楼应该是一两年前,最多不超过三年前建的吧?奚寒香心乱如麻,下意识反问:那又怎么样?严?l倒没注意到这一点,不由看了江停一眼。
农村很多人喜欢翻修老宅,哪怕平时在城镇工作,老家并没有人住,也会建起不落后于人的小楼房,否则容易被左邻右舍笑话。
江停环视周遭,说:我刚才只是在想您家这栋小楼是怎么建起来的,因为据我所知,您老伴曾因为严重风湿而几乎丧失劳动能力,对吧?我没有――我知道您不至于做出什么触犯法律的事,毕竟岳老就是公安局长。
但三年前岳老在辞退您的时候,应该为您的晚年生活做了一些安排吧。
……奚寒香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岳老为您考虑了那么多,为什么您不为他考虑考虑呢?江停略微向前探身,直直盯着她浑浊发红的眼睛:到底岳老是心脏病发还是为人所害,也许只有您才能提供最后的线索了。
奚寒香长久地沉默着,紧抱在胸前的双臂不知什么时候垂落在了身侧,松弛地耷拉着,仔细看的话她的双手正微微发抖,指甲掐着自己的大拇指腹。
……都是他,突然她迸出来三个字,又狠狠地重复:肯定是他!严?l精神一振。
那个所谓的‘养子’!奚寒香咯吱咯吱地咬着牙:我就说哪来那么大的野种突然跳出来,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岳老兴高采烈地回来要认他当养子?不是骗人的是什么?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岳老的种?!严?l和江停对视了一眼,立刻追问:是谁?不知道,我没见过这个人。
奚寒香摇了摇头:就是离岳老过世前半年,突然开始提起自己要收一名养子。
虽然他也许是要面子……没直说,但我听那言下之意和兴奋劲儿,似乎那人是他年轻时亲生的种,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他提过,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又联系上了。
我当时就担心是不是骗子,这年头骗子可多了是不是?但岳老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劲的说不可能认错,他心里都清楚得很!――心里都清楚得很。
严?l看看江停,两人心里都同时掠过一个念头:难道做亲子鉴定了?像岳广平这个位置是不可能跑去做亲子鉴定的,不论如何都做不到完全隐蔽,风声必定会流出去,对官声造成致命的打击。
但如果没有亲子鉴定这种铁证,是什么让一个公安局长对亲子关系坚信无疑?岳老有没有描述过这个人长什么样?严?l问。
奚寒香凝神回忆片刻,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在岳老过世之前,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应或举动吗?严?l这个问题大概是正中关窍了,话音刚落就只见奚寒香立刻开始搓手,仿佛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下定决心般,嗫嚅着蹦出来一句:我现在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岳老身后的事情了,对吧?像葬礼啊,告别仪式啊……严?l说:这个您不用担心,岳老的葬礼都已经过去三年了。
那就好,那就好。
奚寒香低着头说:有……有一天半夜,我听见岳老哭着给人打电话……一个公安局长、副市长,三更半夜哭着打电话?严?l肌肉一紧,连江停都不由自主地略微坐正了身体。
那段时间岳老特别忙,每天早出晚归,经常神神秘秘地把他自己关在书房里。
开始我没怎么注意,毕竟岳老生前绝大多数时间一直都忙――直到某天深夜,就是岳老离世前五六天的时候,我突然被书房里传来的嚎啕大哭声惊醒了,轻手轻脚地站到书房门边一听……奚寒香艰难地顿了顿,严?l紧盯着她:您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对,但其实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岳老说……说‘我对不起江队,别给我盖国旗,我不配’!两人同时一愣。
江停的表情刷然空白。
怎么能不盖国旗呢?那是多大的荣耀,他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奚寒香扭着自己粗糙的手指,忐忑不安地来回注视他俩:你们说,那个叫江队的,会不会就是他的养子啊?岳老觉得自己没养过他,对不起他,所以才不愿意盖国旗?而岳老生前最后接待的那名访客会不会就是他,他害了岳老,好偷盗岳家的财产?屋里一片安静。
奚寒香被对面两名警察阴晴不定的脸色弄得非常惊慌,赶紧结结巴巴找补了一句: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我可实话告诉你们啊。
……您不用害怕,这是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严?l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地端起搪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面上还漂浮着奚寒香因为看他们不爽而故意没洗掉的微许油花,不过没人提醒他:对了,您知道岳老那天深夜打电话的对象是谁吗?奚寒香赧然道:这可不知道,我不就是个保姆,哪儿知道那么多事。
不过我恍惚听见岳老管那人叫……叫……她想了会儿,才犹犹豫豫说:……老吕?当啷一声,严?l手里的搪瓷茶杯结结实实掉在了桌面上。
・二十分钟后。
今天您告诉我们的细节,包括我们来访的事,都属于高度机密,为了您的个人安全请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及,明白了吗?奚寒香一手扶着门框,犹如革命烈士英勇就义似的不住点头。
严?l郑重地道了谢,扶着江停转身离开。
等……等等,突然奚寒香终于忍不住似的探出脖子:这位戴眼镜的警官你……江停顿住了脚步。
奚寒香看着他削瘦挺拔的背影:我是不是曾经在哪见过你?过了好几秒,江停偏过脸,对她浮现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您应该是认错了。
奚寒香疑惑地点了点头。
・你认为有多大可能性岳广平打电话的那个人就是吕局?严?l问。
十月底太阳下山早,从奚寒香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乡下一到天黑,除了月光之外,就只有各家各户窗子里透出的灯光照亮土路,通向村头的每一步都坑坑洼洼的,因此严?l一直把江停搀扶在怀里往前走。
挺大的,我记得以前曾经在庆功宴上看到这两人聊天,聊得还挺高兴。
江停拢了拢衣襟,另一手老实不客气地插在严?l外套口袋里,说:回去查查吕局和岳广平的毕业院校和工作经历,或许能有更切实的证据。
严?l颔首不语,也把手放在外套口袋里,捂着江停细长的手指,皱眉道:你手怎么这么冷。
江停作势要抽出来,被严?l连忙用力拉住了。
不知道谁家在用猪油炒腊肉,滋滋油香从窗缝隙中透出来,江停深呼吸了一口,喃喃道:还挺香。
但严?l置若罔闻,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般:如果真是吕局的话,他跟岳广平之间联系比我们想象得深,很可能他对1009塑料厂爆炸案的内情有所了解,知道岳广平如此愧疚的原因是什么,甚至有可能……甚至有可能知道我还活着,江停静静道。
他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村庄,远远只见杨媚在车里闪了闪前灯。
严?l,江停突然边走边极其轻声地开了口,问:我们一直假设岳广平准备送礼的那名年轻男性,即奚寒香所说的‘私生子’,就是最后一刻来访的凶手。
但有没有可能这种思路从开始就错了,最后的访客其实是……严?l仿佛预料到他要说什么,蓦然站定了脚步。
江停在月光下望着他,还是吐出了那个名字:――是吕局?……严?l久久没有吱声,寒意从心底蹿升到喉头,半晌才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如果吕局是岳广平可以三更半夜打电话哭诉的至交关系,那在家里穿秋裤接待,或者是跨栏背心甚至打赤膊,那都是说得过去的。
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线索能还原当时的景象了,两人在夜幕中面对面默站了一会儿,杨媚终于忍不住从车里下来,敞开嗓子喂――!了一声,怒气冲冲地叉上腰:严?l你在干嘛,你这是故意当着我面搞花前月下吗?!严?l一回头:我们这是在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你有什么意见?!杨媚:……严?l笑起来,又一拍江停屁股:你先上车,我有点事。
你――严?l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夜色里,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打火机丢在奚大妈家了!五分钟就回来!他干嘛去?杨媚怀疑地走上前:打火机丢人家里了?不,他在奚寒香家里并没有把打火机拿出来过。
哇!果然是跟哪个村口小芳对上眼儿了偷摸私会去了吧!姓严的你给我回――杨媚大怒要去追赶,但话音未落就被一把按住了,她回过头,只见江停眼底倒映着月光揉出的细微笑意:没事,我知道他要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