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一片明亮的雪白,带着丝丝寒意。
一切仿佛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视线渐渐从模糊到清晰。
你终于醒了。
身畔传来甘真明澈的声音,像是轻轻舒了口气。
我们在哪里?逃出魔刹天了吗?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呻吟一声,全身火辣辣地疼,百骸欲裂。
四周被积雪压迫,我们似乎埋在了一个封闭的雪窟里,甘柠真就躺在我的边上,和我肩靠肩,脚碰脚,侧首凝视我。
这个地方实在狭小,坐不起身,也没法翻身,挪动一下都困难。
不要乱动。
我们还在射工雪山。
追兵太多,我干脆带你冒险潜入积雪下。
幸好这里雪层很厚,没被妖怪们发现。
我暗呼侥幸,当时形势的凶险可想而知,难得甘柠真有这样的急智,我脑海不由得浮起兰心慧质四个字。
你真是聪明的美女。
救命之恩,老子卖身相报。
调笑一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甘柠真微微蹙眉:别说话。
你受伤太重,已经昏迷三天了。
我默察伤势,体内的霜雪转断断续续地流动,十分柔弱,全身有气无力,大小伤口开始结痂,但一碰就痛得要命。
没有十天半月,休想行动自如。
甘柠真似是了解我心中所想,道:安心静养,多想无益。
我扭头看甘柠真,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几乎紧紧相贴。
隔着薄薄的白色道袍,我感受到她山峦般起伏的曼妙胴体,那么温软,又充满弹力。
忍不住,悄悄挤了挤。
你为何总是这么淡定。
难道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你举止失措么?我随口道,目光落在她丝缎般的漆黑长发上,清香幽幽,沁人心扉。
甘柠真淡淡地道:你为何总是这么罗嗦?我哈哈一笑,再次牵动伤口,痛得我龇牙咧嘴。
甘柠真嘴角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男子汉,一点伤痛不该形于色。
记得师叔当年在碧落赋的皎镜洞修炼时,身受万千风刃、冰锥侵体之苦,始终谈笑抚琴,一曲‘梅花三弄’不曾弹乱一个音符。
脸上不自禁地露出向往之色。
狗屁!明明疼还要硬撑那叫虚伪!我看你师叔只是为了在你面前装酷。
摆造型。
他当时一定痛得尿裤子,只是你没发现。
听到公子樱的名字,我莫明地不爽,大肆贬低他。
不等甘柠真发怒,我滔滔不绝地道:三国时,有个叫关公地花花公子,最爱用这一套把戏泡妞。
有一次。
他左臂中了毒箭,便一边和怡红院的名妓下棋,一边让大夫替他刮骨疗毒,骗得美女当场求欢,连银子都省了。
事后才知道,原来——。
我重重叹了口气。
故作神秘状。
原来什么?甘柠真被我挑起了好奇心。
原来这家伙的左臂本来就是假肢。
甘柠真一愣,忍不住噗哧一笑。
犹如一朵清艳绽放的雪莲,充满了天地灵秀之气,看得我痴呆。
半晌,我才道:你应该多笑笑,别整天摆出一副尼姑的冷淡样子,装酷现在不流行了。
该笑就笑,该哭就哭才是真性情。
你看我,绝不矫柔做作,这叫唯英雄能本色。
甘柠真又好气又好笑: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眨眨眼。
罕有机会和这仙子般的美女独处,调笑几句,心情十分愉快。
一时唾沫横飞,废话犹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
时而说一段市井笑话,时而窃取几句小李、小杜的诗,卖弄一下风雅,搞得甘柠真哭笑不得。
正说得兴起,左手背忽然发痒,我侧目一瞧,原来是一条淡黄色的小虫子。
头呈三角形,嘴巴尖。
肉鼓鼓的身躯下有四条细足,一边爬,一边摇动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甘柠真手指轻弹,一丝白气从指尖射出,击毙了小虫。
这是射工虫,有剧毒。
它喜欢含沙喷射人地影子,中者头痛发热,抽筋中风。
这几天我已经杀了不少,却总也杀不尽。
射工虫!我一阵狂喜,炼成霜雪转就差这一味药引,难得它们自动送上门,正好帮老子修炼。
快替我抓几条射工虫,给我服下。
我急急嚷道。
射工虫怎么能吃?甘柠真讶异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应该这么快就肚子饿啊,一个时辰前刚给你服过莲心丹。
我翻翻白眼:和肚子无关,修炼用的。
快点,你不会让我这个大病号自己动手捉吧?真无奈地摇摇头,眉心绽出莲心眼。
射工虫虽然隐~处,但逃不过莲心眼的搜索。
随着甘柠真手指弹动,一朵朵晶莹的水莲嵌入积雪,强行吸出射工虫。
半天后,甘柠真已经抓了十来条,随手递给我。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你喂我吧,我一动伤口就疼。
张开嘴,嗷嗷待哺。
甘柠真犹豫了一下,指尖拈起一条射工虫。
她的手指纤长,皎洁如冰雪,剔透的指甲泛着柔润的光泽。
一条条射工虫被我吞下肚,我却回味着,那两根玉指轻轻碰触嘴唇地美妙滋味,温软细腻里,带着丝丝清凉。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我低声念道。
你说什么?我刚要开口,猛地打了个嗝,嘴里喷出一团白呼呼的寒气。
十多条射工虫在内腑化作冷冽的游丝,快速窜行。
游丝流过时,像一根灵巧的冰线,把断断续续的霜雪转串连起来。
体内刹那一片冰凉,千万缕寒气渗出毛孔,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霜雪转在全身循环,开始速度比较慢,到后来飞快,每循环一周,身子就寒了几分。
没过多久,就觉得细丝般的霜雪转变得粗大,犹如涓涓小溪汇聚成了洪流。
洪流再凝结成冰,一片片在内腑扩散,很快体内就像冰封了一样,完全冻住。
寒气不断渗出身躯,薄薄地白霜覆盖了我的眉毛、脸、四肢,迅速变成了一个冰雪人。
甘柠真立刻抓住我地右手,输入一道温凉的气流,却被霜雪转排斥出来。
眉心的内丹突然跳起来,内腑咯噔一下,鼎炉像是被硬生生从丹田内挤出来,轰然开启。
如同长鲸汲水,鼎炉把冰冻的霜雪转一股脑儿吸入,全身霎时变得暖洋洋的,凝结皮肤表面的霜雪纷纷融化。
鼎炉吸进霜雪转后,不断鼓胀,轰,鼎炉又把霜雪转反喷出来。
体内骤然一片清凉,经过鼎炉炼化后的霜雪转不再寒冷,直到这时,我才了解霜雪转的大成状态。
气息不再像从前那样呈流线形状,而是一颗颗米粒般的东西。
无数粒子在内腑游荡,看似杂乱,却又遵循了某种奇异地轨迹。
每一颗粒子都在不停地旋转,粒子和粒子一旦碰触,便各自弹开,无数粒子碰撞、轻弹,令我浑身畅快,带来一阵阵妙不可言的滋味。
我舒服地长吟一声,只觉精气弥漫,妖力大增,虽然还没有到进化飞升的地步,但也差不远了。
要知道,从受态进化到数态,至少需要几十年苦修,而我在进入受态的当年,便要迈入新的境界,可见丹鼎流的秘道术何等神奇。
甘柠真檀口微张,震惊地看着我。
不知不觉,我浑身大小伤痂已经脱落,肌肤犹如玉石一般洁白莹润。
多谢你喂我射工虫,我的伤全好了。
现在生龙活虎,再来十个夜流冰也不在话下。
笑嘻嘻地回望着她,我故意张张嘴巴。
你这人说话老爱夸大。
甘真避开我的目光:既然你伤势痊愈,我们可以立即启程,离开此地了。
我想了想,道:还没到时候。
夜流冰一定带领手下四处搜索我们的行踪,这几天的防范最为严密。
我们现在出去,很可能被发现而陷于苦战。
你地意思是待上十天半月,等夜流冰放弃追捕时再离开?再等三天就够了。
迎着甘真不解的目光,我微微一笑:我们可以被夜流冰发现,但不是在他地地盘上。
远离葬花渊的势力范围,老子再和他玩一场猫捉耗子的生死游戏吧。
甘柠真冰雪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淡淡一笑:我明白了,你想吸引夜流冰的追兵,好让海姬她们可以脱险。
我苦笑:女人这么聪明会让男人害怕的。
唉,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连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如果我有魔主那样的实力,该有多好。
攥紧拳头,生平第一次,我渴望拥有力量。
就像我从前渴望吃一顿饱饭。
甘柠真沉默了一会,道:你已经很像个男子汉了。
为了救我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我忽然问:你为什么又回来救我?甘柠真神色平静: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仅此而已。
我们都不说话了。
我默默调息,一遍遍运转霜雪转,心灵缓缓进入平静无波的境界。